那时候,我爸妈偶尔会得到去省城太原出差的机会,这时候他们也会小小的“假公济私”一下,顺便带上还不需要买票的我和弟弟回他们的生长之地太原去探望亲人。
见到我亲爱的奶奶和其他七大姑八大姨固然开心,但更开心的是知道各家亲戚都会满怀真诚与慈爱地用心做几顿我们平日里吃不到的美食出来招待我们,什么包子啦、饺子啦、纯白面的面条啦,肯定是天天有,我姑姑的经济条件好一些,也更加有能力疼爱这对侄儿男女一些,还会买些著名的太原六味斋的熟肉回来给我们打牙祭。
对不起,话说远了,拉回来。这里说的是,在从大同到太原的这一路上,一定会有列车员推着餐车挤过人群,一节节车厢地走过来,叫卖盒饭。那是一个大号的铝饭盒,里面是大半饭盒我最爱的一粒粒、亮晶晶、香喷喷的白米饭,然后上面盖着一份挡都挡不住香味的肉炒菜,要价一块五,或者两块。
说一说我弟弟,他也是爱大米的老鼠,是一只脖子上扣着蓝色蝴蝶结的小老鼠,那么小小的一只,紧紧靠在扎着粉色蝴蝶结的我的身边,和我一起,四只眼睛、两个鼻子都在追踪着那盒饭的色香味。
爸妈懂得我们的心思,一定会买一份给我们吃,而他们却舍不得动一筷子,只是坐在一旁,欣赏着两只爱大米的小老鼠终于吃到大米的快乐。
要知道,那时候一张单程车票只有6元,2元买一个盒饭是个什么概念!这对于两个月工资加起来不足百元,需要上养老下养小的他们,这2元钱该是多么大的一笔家用呢!这很可能就是他们身上的半件布衫,或者脚上的一只鞋子。
很多年之后,我妈还常提起这段往事,我猜想她当时看着我和弟弟分享那盒米饭的时候,心里一定十分满足,因为,现如今她提起这件事时,眼里流露着回忆和怜惜,笑眯眯地这样描述:“你们两个就挤在火车上的小饭桌旁,你一口、我一口。。。。。。,两张小嘴儿吧嗒吧嗒地,吃得那个香呦!”
我妈有个堂弟,也就是我们的表舅舅,那个时候正在内蒙的部队里做军医,混的不错。有一年他带着车回山西老家探亲,路过我们家,来看望多年不见的堂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一身戎装,很英俊、很威风,但却陌生,让我不敢往他身边凑。一定是看着我们日子过得清苦,临走的时候,他让司机从车上搬了一麻袋大米、外加几十个鸡蛋给我们留下来。
我和我弟那一年真是很快乐,隔三差五地,父母就会用这些大米给我们调剂、调剂,蒸玉米面窝窝或发糕的时候 ,就顺便也给我们两个蒸一小盆白米饭。一家人围坐桌边吃饭的时候,我和弟弟一人一碗米饭,我爸我妈人手一只窝窝头,偶尔大米蒸多一点,他们两个会在饭桌上推来让去。收拾饭桌的时候,我总是看见我妈再用小勺儿把站在铝盆上的每一粒米都仔细地刮下来,吃下去,一个米粒都不浪费。
我的表舅舅大概从来不知道,他这一袋白大米会给那一个还没有桌子高、扎着冲天辫儿的表外甥女带来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那些吃大米的日子,象一次又一次的阳光,让我这被称为“祖国的一个花朵”的小姑娘一次又一次地灿烂。
在我这人生的四十多年里,我再见这位表舅舅的机会不超过五次,他于我而言,仍然是个陌生人。但我记得这袋大米,因为这袋大米,我对这位陌生的表舅舅至始至终充满了美好的感情。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的政治开始松动,老百姓的日子开始逐渐改善,尤其是我们矿务局,用成车皮的煤炭从全国的四面八方给职工们换来的很多的白面和大米,在一段时间内,生活在矿山似乎变成了是一件福利很高的好事情。在我的中学时代,我们家已经有了黑白电视,自来水和暖气,过上了基本每天都可以有大米白面的好日子。
但中学生又有了另外的苦闷,那就是升学、考大学的压力。我算幸运,总算勉强经受住了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残酷的高考的竞争,没有落水,而是玄玄乎乎地进了太原机械学院,如今的中北大学。
这是一所兵器工业部所属的院校,是我们山西的大学里为数不多的几所面向全国招生的院校之一,南方来的同学甚众,尤其四川来的同学格外地多,比如我们系的一个班,三十个人,竟然有十二个来自四川。
我的很多同学的父母都是几十年前从这所大学里走出去的,他们响应国家的号召、怀着青春的梦想和热血,远赴四川那些大山里的三线兵工厂,在那里生活、成家、养大孩子。
我同学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都是为了建设祖国这样一个共同的目标,远离家乡,奔赴五湖四海,到那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他们不知道克服了多少生活中可能的种种水土不服的困难,在那里默默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他们真的是国家这架大机器上的一颗颗不起眼却不可少的螺丝钉。
虽然我那些南方同学的父母好多都是北方人,可是他们自己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早已习惯于把大米做主食了,他们和我相比,更是有假包换的爱大米的老鼠们。
当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国家仍然还在实行供给制,大学生一个月的定量是33斤粮食,每个月的一号发饭票,里面有米票、面票,而面票又分粗粮票、细粮票,细粮票用来买馒头、包子,粗粮票用来早晨喝玉米面糊糊、晚上喝小米粥。仍然是北方的共给,随太原市的比例,其中米票少得可怜,一个月大概就是三五斤左右。
对我而言,大米省着吃,一两天吃一顿勉强够了,可那些爱大米爱到不吃一口大米就觉得没有吃饭的南方老鼠们,这日子可就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