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血案与恶梦
我走过人生的冬夜,
它苍凉而幽深,
幽深得想把它剥为两层。
夏的惊雷刚贴着地皮离去,
冬的幕帐已悄然绊住了寒星。
这是我心灵停驻过的驿站,
挥手此去我能否到达遥远的前边。
我走过人生的春日,
它明媚而温馨,
温馨得想把它永远锁定。
草的新芽正攀着沙砾钻出,
水的旋律已悄然奏出了心声。
这是我心灵停靠过的港湾,
挥手此去我将要到达遥远的前边。
这是岳虹那天走在雅适园通往市区的路上时,反复萦绕在耳边的一首歌。
其实这歌很早就萦绕在岳虹的心头了,因为这是她本人少女时写的一首诗,而为之谱曲的,又正是岳虹的妈妈——师范大学的一位音乐教授。后来,这首歌就在岳虹的心里萦绕了几十年。也许,在岳虹的一生中,她一直会通过自己的心,听到这首歌,也一直会通过自己的心,唱出这首歌……
还是让我们先看看,那个清凉的秋日里,雅适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雅适园堪称阳光市最豪华的别墅区。它像这个城市网络中的一个终端客户机一样,坐落在阳光市的最边沿——西郊的一个小湖边。绕过小湖再向西,就是一座青石嶙峋树木苍翠的石山了。当初我们的主人公赵富开发这里时,就是听了高人的指点,说喧闹的城市一时半会儿不会发展到这座青山下,所以,选择在这里建豪华别墅区,可以使来此居住的有钱有闲阶级们多享受几年郊外的安然和恬静。
雅适园的前面矗立着一座高大华美的古典式牌坊门,门楣正中镶嵌着三个红色的充满立体感的大字:“雅适园”。牌坊门后面是几百座两层或三层的独家小楼。整个楼群的外围用白色栏杆围着。别看它的小区大门像北美国家中国城里的标志性牌坊门一样,是十足的中国古典式。但牌坊门后边的那一幢幢小楼的建筑却大多都是“洋化了”的,风格完全不同于那座牌坊式的大门。每幢小楼都坐落在草地和矮树之间,楼群中有着四通八达的可以行车的通道。
此时整个雅适园小区里静悄悄的见不到人,偶尔有豪华小车悄没声地从这里开进去,停在哪幢小楼前,或是悄没声地从这里开出来,驶向去市区的路上。
一个身材苗条穿着白风衣的女人,正走出雅适园牌坊门,沿着通往市区的林荫路急匆匆地走着,她就是我们的女主人公岳虹。这个优雅美丽的中年女人,一头乌发盘在头顶,蓬蓬松松似卷非卷。修长的脖子上飘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巾,手里拎着一个与风衣颜色相配的小巧的白色手袋。手袋上有一处醒目的淡蓝色装饰,与她脖子上丝巾的颜色遥相呼应,使她显得高雅脱俗。但此刻她那白皙润泽的脸上和她那双深幽柔美的眼睛里却闪着惶恐,又透着悲愤。
按说岳虹长得如此漂亮,又有令人抬眼高看的社会地位,嫁的丈夫官阶也不低……然而这常人不当回事的残秋,对此刻的她来说,却有着难以抵挡的忧伤。甚至当一阵秋风刮过时,那簌簌飘落的轻飘飘的黄叶,却都似带着秋天那沉沉的苍凉,也捎来了冬天那深深的寒意,砸在岳虹的心上,又沁进岳虹的骨髓。岳虹打了个寒颤,继续急匆匆走着,她急需赶往市区。
终于有一辆黄绿相间的捷达出租车迎面驶来,岳虹急切地拦住了它,并再三催司机开快点。车子转眼便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消失在闹市的车流中。人群依然熙熙攘攘,车流依然滚滚向前。岳虹心里还萦绕着那首歌,这假想出来的无形旋律,扰得岳虹怎么也无法宁静。
一辆黑色宝马从对面疾驰而来,又飞速从岳虹眼边掠过。这宝马的主人就是雅适园开发商赵富的儿子赵强盛。这时,赵强盛还根本不知道,他的生活中从前有过什么不为他所知的悲壮,眼前和今后又会出现什么他想不到的迷茫。他只是驾着自己的车,向岳虹刚来的方向飞速地驶去。几分钟后,它急促地停在雅适园别墅区内的一座小楼前。
赵强盛快速下车推开院门。尚在院内的甬道上,他就大声朝楼内喊着:“爸爸!爸爸!你怎么还不到会?电话也不接!”
楼中一丝声音也没,院中的葡萄架静静地立着,大部分都干枯了的枝叶轻轻地摇曳着。赵强盛推门进屋,焦急的目光扫过正面的楼梯,转向右边的大客厅,此刻大客厅那日本韩式的推拉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他刚要上楼,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也惊慌地转向了楼梯的左边。那儿面对大客厅立着四扇漂亮的组合式双面浮雕木制屏风。屏风脚下的地板湿漉漉的,两条美丽的鱼儿在那里垂死挣扎着。
赵强盛急忙绕到屏风后面。这里实际上是一个用屏风与外边隔开的小客厅。中间放着一个椭圆形大茶几,桌布直垂到地板上。茶几一周摆着两张三人沙发和两只单人沙发。屏风脚下的地板上本来放着一个漂亮的扁圆形小鱼缸,此刻那鱼缸已经翻倒,水也流到了地上,鱼缸里还有几条鱼在残存的水里扑腾着。
赵强盛惊慌的目光从鱼缸下的地板上向里边移动着。很快便看见一只没有穿鞋的大脚伸在落地式桌布边。赵强盛跨前两步顺着这只脚向上看过去,便发现在茶几与三人沙发之间的地板上仰面躺着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这人穿着浅灰色毛衣的腹部深深地斜扎着一把刀,刀柄周围有一片湿漉漉的血迹。
赵强盛惊叫了一声:“爸!”没有任何回答。赵强盛急忙拨打电话:“喂:急救站吗……这里是雅适园九号住宅,有人受了重伤,请你们火速前来!”紧接着他又拨了一个号码……
地上的脚丫子在动,赵富醒了。他挣扎着抬起上身,靠在沙发扶手上。特种兵出身的他,不知施行的何种自救方法,居然左手按住腹部,一咬牙用右手将刀子拔了出来,又急忙抓过茶几上的一叠纸巾紧紧按压住伤口,断断续续对儿子说:“不要报案……不要报案嘛……”
赵强盛浑身一颤,慌忙俯身扶住他说:“爸!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让报案?”
赵家的保姆刘嫂是个中年妇女,此刻她刚从本小区的超市里回来,手里提着一篮蔬菜。进了院子看见正屋门大开着,她顾不得到厨房放下篮子,就冒冒失失进了屋子,一边还喊着:“谁在家里?谁在家里?门怎么开着?”待她走进屏风后面一看,立刻就将自己的眼睛睁大了一倍,手里的篮子也砰然落地,西红柿土豆之类的都骨碌碌滚散开来……
在岳虹刚才经过的那个十字路口的一边,一座大楼上悬空挂着一个牌子,上书“阳光日报社”五个黄色的大字。穿过报社门厅登上三楼,一间办公室门上写着“妇女部”三个字。
屋里,两个女记者正在热烈地谈论着什么。一个是脸庞瘦瘦的,却烫着飞扬爆炸式发型的时髦女孩。只见她边在地上轻轻地走着,边摊开双手做着一个潇洒的手势说:“周丽姐,我认为文学对女性的表现已经进入了死胡同,作家笔下女人也就两大类,一类是个人奋斗型的,结局是自己成了成功的企业家,或企业高管,领导着一群自命不凡的男人;另一种是享受型的,结局是傍上一个大企业家或企业高管,或者是傍上一个手握实权的政府官员,给他们当二奶、做情人,与这些自命不凡的男性们共享他们的财富和权力……”
那被称为周丽姐的是个四十岁左右胖瘦适中的女记者,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修剪到耳根下的黑发微微朝脸颊弯翘着,形成一个随意自然的发型,显得沉稳而富有活力。只听她沉静地说:“不,杨岚,我认为人性问题永远是文学的主流,而女性又是人性的基石,所以,随着时代的发展,关于女性问题就越有研究的空间和研究的价值了。文学对女性的表现也将会愈来愈丰富多彩,愈来愈多元化,它怎么会走入死胡同呢?”
杨岚哈哈一笑说:“周姐:我看这多元化最终还是归结到我所说的两极化上了……”
这年头,愈是年轻愈有理论,愈有资格指导年长的人,所以周丽也就心理平衡地听着杨岚的教导。突然,她着急地说:“哎呀糟糕了,光顾了听你的高论了,我还得去采访呢。”说着,她匆匆拎起包跨出门去。朝电梯门看了一眼,此刻那红色的箭头正指向上方,她便径直走向了楼梯口,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丽已经来到街边伸手拦车了。
车流中,周丽坐的红色出租车快速地行驶着,周丽不断地看表,脸上的表情很焦急。
这时,岳虹乘坐的那辆黄绿相间的捷达出租车,也在快速地行使着。车内的岳虹也在不断地看表,脸上的表情同样很焦急,她和周丽大方向完全一致,都要赶往阳光影剧院。
阳光影剧院里,此时正在召开全市中学教师大会。只见主席台上方挂着一幅宽宽的红布横幅,横幅上贴着白纸剪出来的方块字:“阳光市师德标兵先进事迹报告大会”
主席台前的讲台上,一个中年男教师正在那里讲话。
台上就坐的都是头面人物,有几个是省市两级教育部门的副职领导和正职领导,还有几个是这些领导的副职领导和正职领导。会议主持者是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主席台最边的一张椅子上。他一边看着讲台上那讲话稿已翻到最后两页了,一边与身旁一个五十岁左右很有风度的男子耳语着。这两人的表情都很焦急,显然他们的焦急与讲台上那越翻越少的讲稿有关。
岳虹进了影剧院,沿着一侧的走道快步向主席台走去,走道两边的人都侧目向她。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人为何来得这般迟,又为何走得这般急。
台上那两双焦急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凝视着走过来的岳虹。会议主持者的表情立刻放松了。他向身旁的这位有风度的男人讨好地一笑说:“孟厅长,我想您的夫人是不会误事的,你看,这不是来了吗?”这位孟厅长就是本省的教育厅长孟建峰,他也是岳虹的丈夫。远远看见岳虹后,他原本非常严肃甚至有点震怒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一点。
有人说漂亮女人一举一动都是入眼的。岳虹上主席台的台阶时,步伐有点慌乱,身子竟然有种风摆扬柳般的韵味。
孟建峰先是耽心岳虹会误事,会给自己这个直属领导和丈夫丢脸,当看到岳虹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了,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为刚才所耽的心,向岳虹投来不满和谴责的目光。但岳虹此时顾不得看台上的人,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孟建峰的满脸愠怒。
先前的讲话者收起讲稿走了下来,会场上响起了掌声。会议主持者一边朝岳虹恭敬地微笑着点头示意,一边走到讲台前拿起话筒说:下面,由我们的模范中学校长,著名的师德标兵和教学能手岳虹同志为大家介绍自己教书育人的先进事迹……”
岳虹暗暗呼出一口气,沉静地走到话筒前鞠躬,掌声哗哗地响起来。当她看到空空的两手时,却愣住了。一时间,她僵在讲台上茫然地看着台下。台下的听众都伸长了脖子注视着她。岳虹的身后,会议主持者也在关切而焦急地看着她。孟建峰也困惑紧张地张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岳虹的背影。
岳虹朝台下一笑,勉强稳住了神讲起来:“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大家好!我的发言题目是,“良好的师德体现在求索与奋进中”…… 求索能促使你博览群书……用自己丰厚的学识去丰满自己的课堂……求索能……”
尽管她要讲的内容都是烂熟于心的,但她的话还是断断续续。此时会场上也发出了嗡嗡声,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继续像大雁一样伸长脖颈听着,也有人闭目端坐,像入定打坐的和尚。
然而渐渐地,岳虹却愈来愈自如了,那充满亲和力和感染力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场上:“我们爱自己的孩子,当然就有强烈的激励孩子成才的愿望;我们爱自己的学生,当然更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激励学生的机会……”
听众开始专注地听,孟建峰的表情也轻松了。阳光日报妇女部记者周丽不断地移动着手里的微型摄像机……岳虹的声音也继续回荡着:“今天,我的园丁之歌已经唱到了尾声……”
讲到这里,岳虹显出哀伤的表情,她的讲话有较长时间的停顿,同时会场上也出现了迷惑不解的交头接耳声。岳虹怔了怔后,又弥补着自己的话:“因为我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了,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
听众们松了一口气,显出释然的表情。一听众说:“她外表真年轻!看起来只有四十岁,没想到已经过五十了?”又一个听众说:“她很会保养啊。”
台上的岳虹接着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深爱我的学生。我本来很想用言行把自己化作一盏灯,指引学生在那漫长而曲折的人生路上探索前进。但是……我可能会做得不那么好……这将成为我的遗憾……”
岳虹表现出来的似乎是谦虚和真诚,这感动了听众,台下掌声顿时暴风雨般响起……
散会时,人们纷纷涌向出口。岳虹也恢复了她那惯有的亲切和优雅,在人们的簇拥下走出会场。周丽挤到岳虹身边,以职业性的微笑对岳虹说:“你好!我是阳光日报社记者周丽,负责本次大会的采访,能将你的讲话稿给我吗?”
岳虹矜持而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今天没带稿子,靠着写稿的记忆乱七八糟说了一通。”
周丽:“哦?你讲得很感人!也许正因为你没拿稿子的缘故吧,倒显得更自然真诚。如果需要,我还会去打扰您,您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岳虹勉强地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什么值得采访的。”
周丽热情地笑着,从上至下欣赏着气质颇佳的岳虹。她发现岳虹那白色的皮鞋有一只脚尖上蹭破了一块皮,黑黑的,很显眼。岳虹也发现了,脸上立刻尴尬了……
岳虹站在台上作报告时,赵富正躺在医院的手术床上,身上盖着消毒单子,腹部的伤口露在外面,一个医生在处理他的伤口。助手端着的盘子里放着几大块浸透了血的纱布。
赵富的儿子赵强盛在手术室外面的走道里打电话:“……我这里遇到非常紧急的事儿,我和董事长都不能来参加会议了,请你主持继续开会。”接着他又拨通一个电话:“晶晶,我在附属医院。爸爸遇到点麻烦,已经进手术室了……”
赵强盛打完电话,在走道里焦急地踱步,还不时地朝手术室门看一眼。
整个手术只用了半个小时,但赵强盛却觉得等了好长时间。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赵富被推出来。赵强盛急忙迎上去叫着:“爸爸!爸爸!”
报社下班前,杨岚脚步轻快地走进办公室。周丽的电脑开着,她用的是双显示器,此刻,一个显示器上正在播放刚才的采访视频,另一个显示器上是文档窗口,文档中已经有一个标题:良好的师德体现在求索与奋进中。周丽的双手还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我市著名的模范校长,师德标兵岳虹同志,在今天的报告会上……
杨岚从抽屉里拿了点东西,背起包说:“嗨!姐儿们,你采访完了也没直接回家?”周丽顾不得回答,只是笑了一下,依然全神贯注地敲击着键盘。杨岚好奇地走近来看看电脑屏幕,她笑着说:“哈,真吹上了?”
周丽头也不抬地说:“那当然了,我采访的是风云人物嘛,她不但是我市著名的中学校长,教育专家,还是教育厅长的夫人嘛,听说她丈夫快要升为副省级了。”杨岚笑着让周丽继续吹。周丽也笑着说:“快走,快走,别干扰,我要赶稿呢。”
杨岚正要出门,却又转过身来对周丽说:“嗨,你知道吗?我刚从雅适园采访回来。雅适园的开发商赵富被人拿刀捅了,可能与女人有关。”
周丽抬起头来说:“哦?死了吗?说说情况啊。”
杨岚像是故意吊人的胃口一样,喝了一口水说:“你听我说嘛……”
原来今天下午周丽刚走,杨岚就先后听见了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她起身趴到窗户上朝外看,警车和救护车一前一后都朝雅适园方向驶去了,记者特殊的敏感和这个年龄的特殊敏捷,使杨岚飞快地拿起包跑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追过去了。赶到雅适园一看,赵富家门口挤了一伙人。杨岚欲以记者身份闯进去,一警察挡住她说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杨岚只好转身走向门卫室,见一个警察正在里边询问。只听那年轻的门卫结结巴巴地说:“……没别的人……只有一个女人。我没有看见她进赵老板家,但她出去时我正在院子里,无意间晃了一眼,可以肯定……她正是从赵家的方向走过来的。”说着,他颤抖地朝赵富家的方向指了一下。
警察向门卫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问:“那女人穿啥衣服?长啥样?有多大年龄?”
门卫竭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哦,穿白风衣,很漂亮,引人注目……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有一缕头发披散在眼睛上。年岁?可能四十来岁吧,我……我也说不准。”
说到这里杨岚感叹道:“又是漂亮女人,又是凶杀的,这世界怎么了?”
周丽一边听着,一边盯着电脑视频中的岳虹。此刻,岳虹那张精致的脸和那双含笑的美目,让周丽看得痴痴的。她头也不转地说杨岚:“啥结果还没呢,你感叹什么?”
杨岚接着说:“后来,救护车开出来了,我的出租车还在等我,我就坐上去一路尾随追到医院。看到赵富进了手术室,警察拍了照片也走了,只有受害者的儿子等在走廊里。我问他情况,他说无可奉告。我想可能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明天再去追问案情吧。”
周丽继续看视频中的岳虹,随口念叨说:“该不会又是什么桃色事件引发的吧?”
杨岚漫不径心地说:“赵富是款爷嘛,谁知道呢?”
这时岳虹已经从会场回家了。她脱下风衣往衣架上挂时,看见那里挂着的一个浅黄色的手袋,便想起了自己的白色手袋,便颓然靠在墙上了……岳虹将视线转向自己身上,从上看到下,没有发现什么。然后又仔细看那挂着的风衣。突然,她看见风衣袖口有一小块清晰可见的血迹,她定了定神,急忙将风衣卷起来,用塑料袋装了,拿着它下了楼……
而手术过后的赵富也正在输液,他出神地看着那一滴滴进入他体内的药液,似乎那有什么神秘。他的儿子赵强盛守在他的床边。赵强盛和父亲赵富很相像,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对父子。两人的身材都高大魁梧,又长着一样的有棱有角的长方脸盘,一样的向上挑着的浓眉,一样的有棱角的厚嘴唇,一样的挺直的高鼻梁。
赵富的儿媳李晶站在赵富的病床边。李晶身材修长,有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一头浓密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垂挂在身后。这是一个浑身上下透着聪明和干练的女性。此刻她关切地问询着赵富:“爸爸,什么人对你下此毒手?”
赵富心神不安。他吞吞吐吐地说:“没事儿……一个毛贼……我喝醉了躺在那里……他一进来我醒了……起身抓他……他就捅了我一刀……我头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强盛痛惜地责备父亲知道今天下午有重要会议,中午干吗要喝酒?赵富眼神躲躲闪闪地说自己一时的兴趣……喝着喝着就忘乎所以了……李晶说:“别让爸爸说太多的话,公安部门会把案情搞清楚的。
赵强盛提到《阳光日报》的记者也跟到医院来了,说他们也会追踪事件的发展的。赵富一听急忙说:“给你高山叔叔打个电话,让他帮忙给阳光报社说说,不要报道这件事,这事儿捅到社会上对咱们公司很不利。”赵强盛想了想同意了。
赵富所说的高山此时正在家里。他家一片白:白墙壁,白门,白窗帘,白暖气片,白色的家具一尘不染,就连那一组布艺沙发也以白色为主色调,进了他家就像进了医院。不错,高山的妻子就是医院的大夫,她本人还姓白。这白大夫认为白色家具上有了污垢能及时发现把它除掉,所以当初坚持把一切都搞成乳白色的。弄得高山老觉得沙发不敢放胆坐,床铺不敢放胆睡,只怕蹭黑了这里,弄脏了那里,就又要被自己的白衣天使老婆埋怨了。当然,主人的洁癖也无形中替他们挡住了不少不甚受欢迎的的访客。可是该骚扰的人总是不达目的不甘休,直接登门的访客少了,电话却格外忙碌了。
高山起身去接电话,白大夫听见丈夫在电话中说:“……好吧,我试试看……不客气。”白大夫像所有的高官夫人一样,对这种电话很不耐烦:“谁?又要让帮什么忙?真烦人!”
高山说赵富被人捅了一刀,他儿子让我给报社说说,拿下新闻稿。白大夫问哪个赵富?高山说就是永安房地产的老板嘛,我插队就在他们村。赵富这人在农村里绝对属于精明能干的人,当年他穷得要死,现在居然成了房地产大亨了,谁知他这次是怎么回事……白大夫便 即兴发挥说:“那个山窝窝里居然出了大富翁了,真是的,现在这社会啊,不适合我这种人了……你这个组织部长也不适合这个社会了……”
岳虹散会到家就忙着做饭,很快 ,她的厅长大人也回来了。大人就是大人,孟建峰并不到厨房帮忙,只是四仰八叉地躺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岳虹将做好的饭端出来,柔声让他去洗手。他才洗了手坐到桌边,但还是不吭一声,只低头慢慢地吃饭。岳虹又轻柔地问他对自己今天发言的感觉如何。孟建峰带着一肚子气说:“讲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不明白,你一个中午没回来,下午这么重要的会议你却迟到,弄得我都没脸坐在那里了。”
岳虹抱歉地解释说中午有个学生在校外发生了点事儿……孟建峰又找到了新的责备理由,他说:“做饭也瞎凑合,这稀饭包子不是早餐才吃的东西吗?”
岳虹委委屈屈地说:“昨天剩下的面发了,又有一些剩菜,我就掺在一起包了包子。”
晚上,孟建峰已经躺到床上了,岳虹却还在客厅里盯着电视,但脸上的表情却说明她此刻心不在焉。而孟建峰却催促岳虹说:“你还不来睡呀?”他发出的这种信息,不用解码岳虹也懂得,但她却起身朝另一个房间走去了,边走边说头疼得厉害。孟建峰一脸愠色地说:“整个一个更年期!云云上大学去了,倒是给你腾出地方了,动不动就割据一方。”说着,他啪的一声关了灯,侧过身睡了。
此时在昏暗的病房里,赵富看着病床前的输液架。慢慢的,他困了,感到一个女人的身影慢慢地逼近他,她哀怨的声音里带着恨意,一字一顿地说:我算是毁在你的手里了……他从梦中惊起,哪有什么女人?只见儿子赵强盛躺在陪护床上,正发出轻轻的鼾声。赵富透过病房门上方的玻璃窗,看见走廊里亮着幽幽的灯光,不时地有脚步声轻轻地传来,还有轻轻的话语声,这些声音让赵富有些紧张,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病房门。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了,隐约听见说的是:“八床该拔掉输液瓶了……六床需要导尿……”赵富松了一口气又睡了。
岳虹家的小卧室里,岳虹闭着眼睛。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狠狠地说:“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岳虹惊恐地睁开眼,正看见这人的腹部,那里插着一把刀,伤口周围流着血……
孟建峰已经睡着了,却听到小卧室传来岳虹的一声惊叫:“你出去!你出去!”孟建峰赶忙起来,冲到岳虹的屋子里打开灯。惊奇地问:“你怎么了?”此时岳虹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她在喘息着,也在惊恐地朝房间里四下巡视着。看清是孟建峰站在门口,她伸手擦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疲惫地闭上眼睛说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愫油然而生,孟建峰便爬将上来,将岳虹温软的身子搂住。岳虹也顺势缩进他的怀里。孟建峰轻轻地吻着岳虹的额头。岳虹的身子轻轻地颤栗着,慢慢地,她平静下来了,却神情漠然地将身子转了过去。见此状,孟建峰刚刚勃起的器具像扎了一针的气球一样,瞬间便疲软了……过了一会儿,他气呼呼地跳下床,照旧回大卧室里去了。
清早,岳虹起床,进卫生间,极为快速地洗脸刷牙,整理好头发,到厨房拿了一个包子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三两下吃了。岳虹的工作性质决定她必须在学生七点早读之前就要到校。而孟建峰却只要在八点前到办公室就行了,所以,此时孟建峰还躺在床上没动窝呢。岳虹临走时到大卧室门口对孟建峰说:“我先走了,你把包子和稀饭热一下吃吧。”
孟建峰说:“哼,你还知道操心这些呀?”岳虹的胸腔里便焰腾腾地窜着一股气恼。凭什么非得我操心?但她并没说出口,因为她的口闸特紧,向来不会让不冷静的话轻易出口。而孟建峰看见她穿着浅黄色风衣,就问她那件白色的怎么只穿了一天?岳虹说脏了……
岳虹下楼来到垃圾车跟前一看,没了。她想: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被人捡走了?
刑侦办公室里,几个人在看赵富腹部伤口的照片。警察老高指着照片给身边的人介绍案情。他说:“受害者是腹部脂肪层和肌肉层被利器所致的贯穿伤。凶器是一把新疆的英吉沙佩刀,钢水不错,很锋利。它从受害者的左腹部斜扎入,刀尖从左胯部穿出了一点儿,这一进一出形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窟窿,但并未伤及到腹内脏器,不像是有预谋的伤害。”
警察小王说:“据受害人说,是一个男人进屋来偷财物,他发现后与小偷搏斗,在搏斗中凶手拿起桌上的刀捅了他一下,他就昏迷了。可根据他的伤口来看,根本不至于使人昏迷。”
队长老张说:“这受害者是永安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是十足的公众人物。他曾当过特种兵,据说当兵前还学过多年武功。但现场我们只看到一个翻倒的鱼缸,和那稍微挪了位置的大茶几,还有扯歪了的桌布,而没有看到其他更多的搏斗痕迹,赵家的财物也没有大的缺失……那么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另外,门卫说的那个漂亮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案情分析会之后,警察老高及小王又来到医院,再次找赵富询问相关情况。赵富见他们来,欠身欲坐起来。警察老高急忙按住他,亲切地问道:“赵总:你现在好点没?”
赵富大大咧咧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养几天就好了,不值得麻烦你们。”
两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要求赵富再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形,描述一下那个凶手的外貌。赵富说那人个子不高,但动作很利落……老高开玩笑说:“比你这特种兵更利落吗?”赵富便尴尬地住了口。两警察再问时,他要么说记不清了,要么说没有太看清楚。
老高和小王告辞出来,又来到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介绍说:“……我们认为他腹部的伤口不足以使他昏迷,所以给他做了别的相关检查,结果发现他有严重的颈椎病,这种病变,在一定的体位下,比如扭头转身等,会阻碍椎基底动脉的流通,造成脑供血不足,进而影响病人的平衡功能,使病人产生眩晕或晕厥。我们也就此询问过病人,他说以前也曾有过一次原因不明的眩晕,但几分钟就缓解了,他自以为与喝酒有关系,所以也没来医院检查过。我推测他这次的发作可能正好与他的搏斗受伤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