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
鸿雁 天空上
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 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 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 北归还
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 琴声颤
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 向苍天
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 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 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水中花》
《我家在哪里》
南风又轻轻吹起 吹动着青草地
草浪缓缓推来推去 景色真美丽
夕阳也照着大地 绿草披上青衣
草浪夕阳连成一片 真叫人着迷
每当我经过这里 忘掉一切忧虑
还有一条青青小溪 伴着青草地
顺着小溪看下去 木屋站在那里
那是我温暖的家 我住在那里
《叶落杨柳青》
第一章 中计落圈套
“黄昏先生,您是第一次去天津的杨柳青吧?以前听说过杨柳青这个地方吗?”苏小姐坐在我身旁,丰满的身子随着奔驰车的颠簸晃动,有意无意地不断倚靠着我;不知什么牌子的浓郁香水混合着某种奇怪复杂气息从擦着浓妝的脸上和敞开的裘皮大衣领口里源源不断地飘散而出,在我周围缠绕侵袭。
“天津杨柳青历史沉积久远,文化底蕴深厚。杨柳青镇有丰富的民间艺术,尤其是杨柳青年画,可谓是名声在外,我当然听说过了。”我扫了一眼正专注开着车的司机,没用惯常所说的天津话,而是继续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光是杨柳青镇名的由来就有名人留说,有柳说,御赐钦定说等几种说法,无论哪种说法都表明了杨柳青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另外,杨柳青人八千里路,云月当空,随左宗棠收复新疆西征大军‘赶大营’的传奇故事,也是让后人神思暇往啊。不过,虽然如雷贯耳,我还真是从没去过杨柳青,其实就是天津,离着北京这么近,我也没来过几次呢。”
“黄昏先生不愧是博才多学,见多识广,连我们这小地方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比很多真正的杨柳青人知道的都多,又做生意又有文化,真是儒商了。”苏小姐侧过身子,毫不掩饰地以欣赏的表情看着我,播音员一样的语音软糯迷人,甜腻酥骨,入耳即化,微笑着说道:“特别是又帅又有钱的,魅力四射,都光芒万丈了,让人仰慕啊。”
“哈哈,苏小姐还挺会奉承人。”我欠起了身子,迎着苏小姐羚羊一般圆圆两眼的直视打了个哈哈,同时目光就像受了重力吸引一样,不自觉地从苏小姐两眼往下滑,越过尖尖的鼻子和鲜红厚大的嘴唇落在了白白的脖颈下那衣领开得很大,并且冒出香艳怪味的地方,随后又像被电到了似地转向了前边开车的司机,却正遇到这个由始至终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从反光镜里看过来的冷峻眼光,急忙把身子又倚回了座位的靠背,看起了车窗外。
“瞧这车堵的,才刚到八里台。现在天津的路建了这么多,还是经常堵车,都快赶上北京的‘首堵’了。”苏小姐看了看窗外,又回身问:“您名片上写着您叫醒来已经是黄昏,这名字真有意思,好有内涵啊,我不懂英文,这是您英文名字翻译成中文的吗?那黄昏先生是哪里人士呢?听口音黄昏先生像是北京人,是吗?”
“苏小姐这才真是见多识广,一猜就中,我是北京人,在东城的东四一带出生长大,后来去了国外。不过,我黄昏多年漂泊,四海游荡,离乡很久了。”我随口答应着。
“我刚才说您见多识广,您倒把这句话给我送回来了。”苏小姐又往我这边靠了靠,隔着衣服都感到了苏小姐臃肿却弹性的肉感,那阵浓烈的奇异气味扑鼻而来,不知怎么让我联想到腥骚这两个字了:“在国际展览中心大厅和您一见面,没说几句,您就说‘你是杨柳青的吧?’我当时以为您这国外眼光呆高了的高端人士,大概是见我这身打扮太土,一眼就看出我是乡下人了,哪知道我一问您是不是看我像杨柳青年画里的侉妞才说我是杨柳青人的,您却说是听出了我的杨柳青口音。”
苏小姐轻轻一笑,接着说道:“我们小地方人自卑,我可是一直用的普通话,没敢用杨柳青的家乡话啊。您这在国外,哦,是美国吧?漂泊多年的北京人,从没到过杨柳青,连天津都没来过几次,竟然一下子就听出来我这普通话里的杨柳青口音,您说您不是见多识广是什么呢?”
“我以前有个朋友是杨柳青人,所以听得出来杨柳青话。”我听出了苏小姐话里的“骨头”,辩解道:“另外我也对杨柳青的文化,语言等感兴趣,要不我怎么会收藏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呢?”说着,我掏出墨镜戴上,又把风衣领子立起来,来了一副北方男人鄙视的那种装酷的经典瘪三造型,然后又倚在座位靠背上,不再说话了。
这“小地方人”苏小姐,虽然年龄不大,从打着厚厚粉底的脸上看大概仅三十岁出头,长相还挺好看,只是扮相上穿金戴银,给人感觉是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庸脂俗粉,胖胖的身子,活脱一个天津传统小吃崩豆张系列里的怪味豆,但一开口,却是伶牙俐齿,机锋甚健,而且似乎深藏不露,倒盘起了我的“底”来了,真像杨柳青俗话说的,“杂货铺儿的闺女不吃亏”啊。
车窗紧闭的豪华奔驰车在中环线复康路一段随着车流缓慢蠕动。苏小姐也不再说话,似在想着什么心事,也或是在等待着堵塞的路况能够好转起来。密闭的汽车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感觉好像不妙啊。”看着前边开车的那个阴沉不语的司机不时偷偷观察我的鬼祟模样,我又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正步入圈套的忐忑不安。
这次孤身回国,了结旧居变卖等诸多未尽事宜,凑巧看到一个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广告中天价收购的正是自己当年远涉重洋之前丢弃在家里,早已蒙尘,束之高阁的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这块刻板背景复杂,隐匿于我旧日短暂的江湖生涯中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看到广告就想顺便把刻板卖了,也是想着和旧日的一切再无瓜葛,断个干干净净的。本来卖刻板就是随意之举,虽说事先想到给对方看我手里这块刻板的地点是在天津国际展览中心的展销会上,以自己的身手和机智,一遇不妙,立马抽身应该没问题,但谁知对方展台守候的人叫来了这个自称叫苏起起的苏小姐,经不住她看了自己带来询价的杨柳青年画刻板后又捧又激的几句话,也是自己这浮萍游子,漂泊已久,早已生疏了多变的社会,久未涉足市井江湖,急于求成,放松了应有的警惕,听说只是去杨柳青镇石家大院后边的大宅院给她董事长看一下货就能马上定下来成交与否,竟是临时决定跟她到天津西青区杨柳青镇去,现在想来,真是太不谨慎了。
“杨柳青镇和现在已经更名为中北镇的中北斜乡虽然在以前来说有些距离,但以如今的交通条件根本就是咫尺之间,更何况两处同属天津市西青区的一个行政区划,万一节外生枝,冤家路窄,遇见钟秋月那个女人,或更可怕的是,登广告要天价寻收杨柳青年画刻板就是她设下的圈套的话,以她对我当年携宝潜逃的怨恨之深......”
想着,我的心一寒,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不由悄悄地伸到身边包里,摸了一下那块坚硬光滑,厚重沉实,用树龄百年以上的杜梨木经药泡油浸后再由巧夺天工之手精雕细刻而成,出自明代的杨柳青年画刻板,眼前倐地浮现出那晚钟秋月一手执着锋利的刻刀,一手拿着这块刻板,柔声但却坚定地和我说话时的情景:“我奶奶的祖上是武林世家,我外曾祖父肖鹏举是八极拳的宗师,清朝末年在京城开着一家北道上声誉卓著的大镖局。我奶奶是他的独生女儿,也是镖局的大小姐,二当家。这是我家祖传的一块明代的杨柳青年画刻板,也是当年镖局押镖的信物,还有我手里的这把刻刀,都是我奶奶正式开始教我武功时传给我的,是我‘压箱底’的一对儿宝物。今天就把这块我家传的刻板送给你,算是我给你的定情物了,以后我也传你我们肖家八极拳的真功夫,你执刻板我拿刻刀,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刘海砍樵,董永仙女,男耕女织,你文我武,文武兼备,咱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知道你是吃商品粮的市里人,是大学刚毕业的才子,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可咱俩今天有缘分走到一块儿,我的一切交给了你,就不提这些,我就跟定你了。人家都说小白脸儿没有好心眼儿,我也不知道,江湖儿女,一诺千金,反正你以后要是变心了,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哪怕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拿这把刻刀在这块刻板上把你阉了。”接着又嘻嘻变脸一笑:“还抹辣椒水。”
一阵手机音乐声让我竖起了耳朵,苏小姐接了电话,“喂”了一声,随后腔调一转,竟忽然用纯正的杨柳青话说了起来:“我是起起,哈哈,刚才叫您董事长我都肉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这不是成戏精了吗?老姨放心,黄昏先生就在我身边,瞧把您急的,一听老相好的来了,这一会儿都等不了了?哈哈,您怎么这么没礼貌啊?还骂上了,人家现在叫醒来已经是黄昏,不知是什么他妈的怪名字,还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是北京人,在北京东城区的东四一带出生长大,海外漂泊多年,从没来过咱小地方杨柳青。哈哈,老姨,再耐心点儿,这三十几年您都等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您先磨着那把刻刀,我苏起起办事儿有根,就算偶尔掉链子,可关键时刻从不含糊,保证全须全尾地把您的老情人,我的老姨夫,热乎乎地送到您手里,您是要打要骂,要杀要剐,要阉要割,还是要亲要热,要疼要爱的我们就不管了......”
我怵然一惊,随即就听“啪”的一声轻响,却是电动车门锁被司机又锁了一下,随后这辆奔驰车一个加速从车流中脱出,右转驶下了复康路,拐进了路旁第一中心医院侧面的一条小路,奔驰起来了。
“不好。”我心里念头飞转,想直起身子,却忽然发觉浑身没了力气,再一用力,竟是头晕目眩,中毒了一样,只是头脑还仍然清楚,同时觉得苏小姐身上那股怪异的香水气息阵阵袭来,愈发腥臊,更加强烈了……
“问题肯定出在苏小姐身上那种难闻香水的古怪上了。从始至终没有接触她们的任何食物和水,应该是她在身上弄了什么迷药,被她一直在车里故意这么接近的说话,吸进了迷药。”我心里懊悔不已,真是阴沟里翻船,千小心万小心,事先考虑了前来交易时会出现的各种情况,没想到最后还是着了道儿,转眼间陷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
第二章 钟家五月花
“起起,赶紧制住他的穴道,刚才怕他发觉,我给你身上洒的迷魂散不多,药劲儿一会儿就过去,可别让他跑了。”车猛地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路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司机说道,竟也是一口纯正的杨柳青方言:“我吃了迷魂散的解药,还是怕不管用,你快点儿动手,我也好开窗户喘喘气儿。”
“马哥别担心,我老姨说了,他不会武功,最多就会一点儿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咱俩任何一个收拾他都绰绰有余,为了万无一失,怕在市里闹出动静才用上我家这祖传迷魂散的。你开窗户吧,这药味儿也快熏死我了。”说着,苏小姐左手猝伸,一把掐住了我的肩窝,看似臃肥柔软的胖手却是刚猛有力,直如铁钳一般锁住了我已软在座椅上的身子,随后,右手在我后背上似扶实抓地一紧,我只觉一股大力直冲经脉,七窍百骸一阵酸麻,知道已被重手点中了后心穴道。
苏小姐这套点穴动作迅疾带风,准狠连贯,一气呵成。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原来,这个色形味俱似怪味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苏起起苏小姐,竟是身负武功,而且武功颇为不俗的江湖女子!
看苏小姐点了我的后心大穴,那个苏小姐称作马哥的司机随即打开了车窗,又回头说道:“起起,这些天还真没白等。那天你老姨让咱们在国际展览中心弄个展台办这事儿,我当时想,这不守株待兔吗?就没想到真会有人来。对了,你看看他的那个年画刻板是咱们要的吗?别回来费了半天劲儿咱们下错了手。”
“错不了,在国际展览中心大厅他拿给我看时,我已经确定了,就是我妈妈的娘家,我们钟家祖传的老物件。”苏起起伸手从我身边的黑布包里抽出那块油布包裹着的杜梨木材质,油光乌亮的年画刻板,仔细端详着说道。
阵阵冷风吹了进来,车里污浊的空气一扫而去。刚才苏起起侧身从我身边拿年画刻板时,丰满的身子粗鲁地靠近并挤蹭了我一下,我发觉她身上那种说不出的复杂气味儿,也就是她刚才说的祖传的什么“迷魂散”似已所余无几,同时我也感觉刚才的头晕目眩渐渐不那么厉害了。但我仍倚靠在后排车座上一动不动,虚闭着眼睛,倾听,观察周遭的动静;同时脑子急速飞转,仔细回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盘算着如何在眼前的处境下脱身。
“起起,给我看看那块年画刻板。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
苏起起把刻板递给马哥,叹了口气:“别说你,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我老姨虽然是我师父,可平时和我就像朋友,高兴时也亲姐亲妹一样地玩笑,但毕竟长幼有别,她对自己过去的事儿从来没和我详细说过。我有几次借着玩笑和她提起,说听我妈妈说,我曾经有一个老姨夫,在和我老姨俩人私下确定关系后跑了,她没说什么,只说早晚找到那个叫黄昏的小子阉了他。这其间种种,我也是从我妈妈那里听了一鳞半爪。”说着,苏起起回头看了我一眼,劈手把我戴着的墨镜摘下,扔在一边,软糯迷人的声音依旧,脸上表情却已变成狞厉:“别给我装死。哼!你小子今天是地狱无门自来投,只能怨你命苦了。”
借着苏起起摘我墨镜的动作,我顺势悄悄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同时暗中一试,发现除了被点中的后心穴道仍然酸麻,全身发力受制于此外,已经没有什么不适,脑袋也彻底不晕了,说明他俩说的所谓“迷魂散”的药劲儿已过,可我不敢大意,仍旧装作全身无力的样子,一言不发,继续听着他俩的说话。
“这年画刻板好重啊。我家是杨柳青版画世家,我也懂一些文玩,算是一个小半仙。”马哥说道。“咱们杨柳青明朝时期年画就已经盛行了,那时家家会点染,户户善丹青,这块年画刻板雕有图案,黝亮沉实,一看就是老物件,写着杨柳青三个字,可是又不像是用来印制杨柳青年画的刻板,这图案仔细看是一只飞翔的凤,周围彩云缭绕,杨柳青年画好像没有这种造型,其中一侧还有一个凹槽,肯定有来历。你刚才说这是你妈妈娘家那一脉钟家的传家宝,可怎么到了这小子手里?咦?起起,这刻板上还刻着你老姨钟秋月的名字啊?”
“马哥,我老姨是我师父,可她也是咱们五月花武馆的师父,咱们五个人的这个五月花武馆实质上就是钟家五月花武馆,对外咱们说自己是杨柳青五月花,但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咱们五个人是钟家五月花,武功上你马封田,杨霞,郭小毛,何金火,哪个没得到过她的点拨调教?尤其是你,你师父贺同友因修练以拨弦发出音律伤人的古筝功,致气血逆行,民间俗称‘弹了弦子’,最后哆嗦着金盆洗手,把铜盆都哆嗦地上了,靠着八极拳同气连枝的面子把你托付给我老姨,你当时只有那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夫拿得出手,杨霞,郭小毛,何金火任谁都能欺负你,我记得一次郭小毛在你睡觉时恶作剧,唱着一首什么歌,忽然加进了狮吼功,差一点就震聋了你。我老姨知道后给咱们五月花立规矩,又花费心血教你八极拳的小架招式,现在你的功夫和当初已非同日而语,你怎么背后和我还称呼‘你老姨’?叫一句师父就这么难吗?纠正你多少次也不改,要说你也是有知识有文化,还是杨柳青版画世家的后代,可就是这么没心没肺,想想大家根据你马封田的这个名字平时都叫你马疯癫倒也是满符合你这人的。”
看到马哥要张嘴辩解,苏起起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块刻板,截住他要说的话:“车里没迷魂散的药味儿了,关上车窗,马上走。现在路上还是堵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我老姨还在家等着了。”
车往前开了一段,在天津市立传染病医院前右拐上了中环线红旗路。路上仍然是车辆如织,沿路蜿蜒,鱼贯蠕动,看不到车流的首尾,堵车还是很厉害;两边的自行车道也挤满了自行车流。
“今天怎么了?看这车堵的,估计俩仨小时也不一定到家。”刚从苏起起嘴里知道真名叫马封田的马哥从车里的反光镜看了看我,说:“起起,关着车窗里面的声音外面听不到,外面也看不到里面,不过你还是看好了这小子,事关重大,咱俩别出岔子。”
“放心。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杀鸡用牛刀,我给这小子来了一个高端搭配,绝对对得起他,用的是重手分筋封穴。哈哈,我们家传的独门点穴手法别说他这微末道行,放眼天下也没有人能破解得了我苏起起这手绝招儿,黄飞鸿,叶问来了也不好使,比钢丝绳捆着他都保险。这还是我老姨那年在我生日时传给我的,连我妈妈都不会,只会一般的运指戳穴。”说着,苏起起歪着头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种狞厉的表情:“你小子要出妖蛾子,只能是自找苦吃。”
“你们想怎样?”我作势要起来,又假装似乎发觉后心穴道受制,终于无力倚回座椅的样子,虚张声势地对着苏起起说道:“你们这是绑架!我是美国公民,持美国护照,我有任何伤害,美国领事馆知道了,闹出来外交事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哈。”马封田双手把握着方向盘,竟是仰天长笑了起来:“落到我们杨柳青五月花的手里,你小子还嘴硬,还美国公民?笑话,一会儿就给你拿拿龙,先让你知道知道锅是铁打的,什么是吃不了兜着走。”
“杨柳青五月花是什么组织?是黑社会?现在公安机关正打击涉黑涉恶,,,”
“闭上你的嘴!”苏起起看着我,拿着那块公文夹大小的杜梨木刻板,圆圆的两只眼睛忽然射出了锐利的光芒:“你似乎有恃无恐啊。哼!还‘涉黑涉恶’,你小子就是我们钟家遇到的最大的黑,最大的恶!我老姨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冰晶玉洁,聪明美丽,是我们钟家的骄傲,没成想竟然着了你的道儿,折在了你的手里!多少年来,我们全家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来也是气愤难平,现在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窝囊样,我都替我老姨感到丢脸!今天终于抓到了你小子,现在你拿个破美国护照就想吓唬我们,真是痴心妄想了。你给我老实待着,再乱说乱动,休怪我挑断你的大筋,掐碎你的下巴,提前废了你!”
“我,,,”我咽回了嘴里要说的话,又半闭了双眼,倚在座椅和车后门的角落,做出被震慑住的可怜相,不再说话了。
但是,我在暗中却没有闲着,一边全神贯注地倾听观察着他俩的一举一动,一边不动声色地调息运功,不断运气冲撞后背正中被封住的穴道。
其实,别说是今天刚刚遇到的他俩,就是他俩的师父,和我交往一段时日,武功高强,尽得八极拳真传的钟秋月,当年也是看走了眼,以为我最多会一些三脚猫的粗浅招式,竟然不知道用求学武功的理由与之接近,貌似文弱的书生却是身手不俗,后来更以阴阳双架的名号撼动北道,其后又突然神隐江湖,正宗霍氏八极拳宗师的衣钵传人,身负一流武功的练家子呢。
车还在路上缓慢行驶,此刻,我的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苏起起这手独门分筋封穴手法确如其言,霸道异常,非同小可。以我数十年的深湛内力,几次运功冲穴,竟全是无功而返,特别是冲击穴道时,锁穴处会有反震之力,真气冲击越大,对应的反震力也越强,还伴有剧痛,而我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着实艰难。
“我太姥姥,就是我妈妈和我老姨的奶奶,从小就喜欢我老姨这个宝贝孙女,我太姥爷早没了,太姥姥就把她带在身边。本来,我们家的八极拳传子不传女,可我太姥姥不听那套,说我自己还不是我爸爸不遵守这陈规陋习,让我有了这一身功夫?就一直教我老姨武功,把一身所学都倾囊传授给了我老姨。后来我太姥姥去世,我姥爷也过世了,我老姨在我们家族里武功最高。”别看这个苏起起其貌不扬,声音却是真好听,倒是当得起那句软糯迷人的形容词。我半睁半闭着眼睛,听着他俩的对话,暗中喘息,准备歇一会儿后再次运功解穴。同时庆幸外面的堵车帮我争取到了时间。
“刚才你说这块刻板是你们钟家祖传的物件,是不是钟家八极拳门派的信物呢?那你们钟家武功的传人就是你老姨了?”马封田开着车问道。
“家族里我老姨的武功最高,是我太姥姥的衣钵传人,也是我们这派八极拳的掌门人不假。不过听我老姨说,这块刻板原是太姥姥家的物件,因为嫁给我太姥爷,就带过来算我太姥爷钟家的了。我太姥姥家是北京城里的武林世家,我们现在的八极拳功夫是源自我太姥姥家,京城闻名遐迩的肖家八极拳。所以准确地说,我老姨是肖家八极拳的掌门人。你看到这块刻板上刻着我老姨钟秋月的名字,这是我太姥姥很早就请名家雕刻上后传给她的,也是想让我老姨继承她的衣钵,光大门楣。其实说起来现在这个时代,武学一途早成末路,以武光大门楣的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江湖已不是那个江湖,世道也不是那个世道了,早没了那些规矩,也没了什么传人不传人的,就说这个八极拳,现在又有多少门派,哪个又是正宗?
我太姥姥大概就是因为最爱我老姨这个孙女,才在这块刻板上刻了字,送给她的。不过好像听我老姨隐约说过,这块刻板背后其实还藏着一段血海深仇,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恨,太姥姥只交代给了我老姨,我老姨没有透露,我们后辈的谁也不知道,其实,现在也没兴趣知道。只是,”苏起起停了一下,回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我老姨怎么把这块刻板给了这小子,还让他拿着跑了。”
第三章 奇招巧解困
余光感觉到了苏起起看过来的凶恶眼神,但我依旧做出呆若木鸡的样子看着车窗外面。此刻,想起刚才苏起起伸手在我身边拿走刻板时,肥大的胸部挤蹭到我的情景,我突然头脑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我暗吸一口真气,运气到被封的穴道处,却不像刚才那样冲撞穴道,试图直接解开,而是真气含住穴道后运功往左上方的肩头慢慢推移,使出了我那招移位换穴的独门功夫。
记得那年到我家暂住,后来竟因缘际会传授了我一身上乘武功的隔辈长辈教我这手移穴换位招法的那天,正是一个漫天大雪的冬日。那天吃完晚饭,天已很晚,父母都已睡觉去了,只有我陪着这位我已经过世的亲姥爷的堂哥,我也称呼他叫姥爷的隔辈长辈在院子里搭的小屋里说话。也许是酒喝的多了一些,也许是多年无人倾听心声,他竟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早年闯荡江湖的种种经历,以及后来长期随侍皇宫的陈年往事,而这些事情,我从未在我父母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说到兴头,这位前辈竟是单衣单裤,在大雪纷飞的院里纵横跳跃,眼花缭乱地使了一趟八极拳的小架功夫。后来回到屋里,他余兴不减,又传授了我这招移穴换位的功法,我也由此成为他霍氏八极拳的唯一弟子,衣钵传人了。他说这是他的独门绝学,并不是他那个声名赫赫,所谓关外第一武功高手,在皇宫当武术总教习,八极拳宗师的本家叔叔所授。我那时已有一些功夫,却只对闪转腾挪的搏击,轻身提纵的进退,内力轻功的心法感兴趣,虽是认真习练,但却并未觉得这招会有什么实战用处。哪想到,时隔三十多年的此时此刻,我竟然真会用上了这救命绝招。
几番努力,我终于将苏起起锁穴的霸道穴结推移到了左肩头,这是这招移穴换位功法所能到达的极限位置,然后,我软在那里暗自调息了好一会儿,又微微转了转身子,尽量对正苏起起,一切就绪,随即眼观六路,伺机而动了。
“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越是优秀的女人,越是栽在坏蛋的手里。你老姨,啊不,咱师父,武功卓绝,智慧机敏,不光在咱们杨柳青,就是在京津冀,在北道上,都是武林天字号的人物,可是却不知人心险恶,当年大概是真让这小子花言巧语地一哄,感情上陷进去了。”马封田又从反光镜里看着我,竟然感慨起来了:“唉,恋爱的女人都是傻的,你看咱们五月花武馆的杨霞,挺聪明的姑娘,长得又漂亮,不知怎么看上何金火那坏小子了,搭钱搭人的上赶着,练完功擦汗擦背的伺候着,偏偏何金火这小子还拽上了。
嗯,要说不光女人,男人也一样,你看我,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杨柳青版画世家出身,文玩行的小半仙;还有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能文能武,才貌兼备,木秀于林的男人,不是也一心对你,你还爱理不理的吗?”
“呵,跟我你还不上算了怎么着?说来说去绕我这儿了。咱杨柳青老话,大老爷们儿撒什么娇啊?你还能文能武,才貌兼备?真敢口吐莲花啊,那老娘我苏起起还是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了,我这一身修为配不上你是怎么着?再说,我又怎么对你不好了?”
车走走停停地沿着中环线红旗路到了长虹公园,借着汽车在黄河道路口左拐时的倾斜摇摆之际,我身子忽地一歪,头和肩前倾,同时“啊”地轻呼一声,倒向了正在和马封田打情骂俏的苏起起。
好个苏起起,不愧是身负超强武功的高手,反应极快,我这甫一歪倒,头刚碰蹭到她丰满温热的胸部,她身形忽侧,闪开我倚靠的同时,左手急挥,已然向我头部拍出一掌!
装作本能地躲避一样,迎着苏起起的掌风,我恰到好处地适时一退,头缩肩出,苏起起的这一掌正好打在我的左肩头,只听“啪”的一声,我整个身子被重重地打回到座椅和车厢的夹角,刚才移到左肩头的锁穴穴结算度精准地被苏起起手掌拍中,彻骨剧痛中,我只觉全身经络骤松,心下一喜,知道被封穴道已经解开了!
“你一个女人,这么粗鲁野蛮?这车开的不稳,摇摇晃晃的,我差一点儿倒了,你怎么动手就打人?”我做出疼得呲牙咧嘴地样子怒视着苏起起说道。
苏起起看我并没有什么异动后放了心,轻蔑地撇了一下嘴,软糯迷人的吴侬软语腔调,吐出的却是浓重的杨柳青话,说道:“你给我小心点儿,别找倒霉,粗鲁野蛮的老娘还有。”
我嘴里嘟囔了一句,脸看着车窗外,没有再说话。暗中再次试了一下,确定被封穴道确实已解,行动自如了。
“哈哈,刚才我在反光镜里就见这小子眼睛一直盯着你的胸脯偷看,现在好了,你让人吃豆腐了。”马封田开着车,继续和苏起起打情骂俏地说着:“我知道你对我好,另外,我优秀,你更优秀,还有,你那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名号可不是你自己封的,是咱们五月花武馆的广告词,其实也是咱们那一带公认的。”
“说胖你就喘上了。照你这么说,咱俩就是传说中的郎才女貌,豺狼虎豹了?”苏起起被马封田的话搔到了痒处,得意地笑道:“哈哈,要论杨柳青一枝花,我老姨当年才配得上这称号,我就是写广告词时把她的这个称号安我身上了。”
“安的好。咱俩是郎才女貌你真说对了,私下说,你这波涛汹涌的大胸就是最大的本钱,最大的貌。当然,你有貌,我的才也跟得上,还记得我写的那首夸你身材的诗吗?
双峰傲立秀巍峨,一字深V显沟壑。
细腰丰臀三围猛,武松见了叹肾弱。
怎么样这诗?尤其最后这句,我斟酌了一个多月,‘武松见了叹肾弱’,李白杜甫也想不出这句来。”
“哈哈,别欺负你老婆没文化,我苏起起好歹也是咱们杨柳青《天津大学机电分校》铸造专业本科毕业的,李白杜甫那时候有武松吗?”
车在黄河道上比刚才在中环线红旗路走的快了一些,但仍然很慢。看着车外依旧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我又回想了一番这次事件的前前后后,觉得此刻脱身已不成问题。现在听他俩的对话才知道,苏起起和马封田原来是一对夫妻,是杨柳青镇上五人组合的杨柳青五月花成员之二。虽然没与他俩真正动过手,但是通过事发至今的情况来看,他俩功夫虽非泛泛,应属一等一的高手,却也并非高不能及。倒是他俩走了眼,一直不知道自己这个貌似柔弱的文人竟是身负上乘武功的江湖人呢。刚才开始是中了苏起起洒在裘皮大衣上的迷魂散的药熏,不能动弹自如,再其后被这个苏起起点了后心穴道,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施展,现在药劲儿早过,穴道已解,放开金锁走蛟龙,别说他俩,再来两个也难奈我何了。
这些年虽然经常回国,却独往独来,只理俗事,从不涉足武林,也不再关注任何有关武林的事情,但自己一直练功不辍,霍氏八极拳的武功较之以前更有精进。此时,即使自持身份,不用一招制敌的偷袭,单凭武功,正大光明地夺回自己带来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从容脱身,应非难事。
“可是,现在就走吗?”几番踌躇,我决定继续装成被封了穴道,随苏起起两人去杨柳青,见机行事。想想也没什么,其实自从父母过世,自己已经彻底看淡生死,对一切都无所畏惧,也是对一切事情都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麻木了。开始是偶然看到有天价寻收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只想趁着正好在国内处理旧居变卖等事宜之机,卖了这块背景复杂,牵连甚广的刻板,与过去的纠葛彻底一刀两断,然后继续按三十多年以前金盆洗手,离家远赴重洋时希望的那样,过自己漂泊游子的日子,终老异乡。但也许是今次逢此变故,特别是刚才受困解穴的艰苦折腾,听着苏起起和马封田的对话,竟唤起了尘封的铁血江湖意识,古井无波的蒙尘之心似野兽嗅到血腥气息一样,陡然血脉偾张了。
决定后,一股豪气升上心头:“以我醒来已经是黄昏的功夫,阴阳双架之一的赫赫威名,特别是机变百出,怪招层出不穷的江湖历练,休说此刻泛起的这朵小小浪花,就是再大的惊涛骇浪也要闯一闯!这三十多年漂流海外,早已淡漠了那段刀剑江湖的过去,终日蛰伏于世,诗情画意,吹拉弹唱,舞文弄墨的,真是消磨了男人的豪气了。”
当然,自己清楚,除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年以前俩人分手时商定永不再见的表妹霍雁外,想知道自己成年后初次动心钟情的女人,从来心存愧疚,不敢回望的钟秋月,那个真正“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现在怎么样了,这个一直埋藏心底的念头或许才是自己要跟着苏起起,马封田两个人去杨柳青的最主要原因。
正想着,却听苏起起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随后就听苏起起对着手机急切地说了起来:“什么?又有人去展台要卖杨柳青年画刻板?啊?和刚才那个跟我去杨柳青的人拿的年画刻板一模一样?你看清楚了没有?哦,轮廓一样图案没注意,是一男一女两个人,要和做得了主的人谈,留下他们住的地方就走了,说等到今晚咱们不去就走。我老姨让我马上去,她也去,哦,已经在路上了,好好,我这就回去,等等,我先记一下他们住的地方,嗯,津立华大酒店,嗯,嗯,嗯,知道了。”
苏起起说着拿起笔和纸,匆匆在一张纸上记下对方说的,这时才想起我的存在,看了我一眼,大概也觉得没什么可顾忌的,随后沉声说道:“马哥,找个僻静的地方停车,咱们现在马上回国际展览中心去。”
马封田刚才已经听到了苏起起和打来电话的人的对话,没再说什么,把车驶离黄河道,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处寂静无人的楼群间,停下车后,从反光镜里看着我,问苏起起:“他怎么办?”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块年画刻板。这种材质,做工的年画刻板不会是为刻制年画而作,像你刚才说的,云中飞凤,图形奇特,一侧还有一个凹槽,好像是标识,信物之类有特殊用途的物件,世所罕见,现在竟然又出来一个一样的刻板。”苏起起没有回答马封田的话,似在自言自语:“这两个人来的古怪,既然来卖刻板,求财为要,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给我们看货后却让我们去他们的住处谈交易,难道会有什么圈套?”
“嗯,是有些古怪,不过,以咱们的实力,要是他们来生事儿,那不是撞枪口上,自找倒霉吗?说不定顺便把他们的那块刻板也拿下,凑成一对儿了。”马封田说道。“听你刚才电话里说,你老姨,哦,咱师父也在赶去的路上了,咱们一会儿和师父汇合,就一切听师父的吧。”
“我老姨大概也觉得蹊跷了。嗯,今天真是好戏连台啊。”苏起起说着脱下裘皮大衣,露出上身穿着的大红绒衣,波涛汹涌的胸前还绣了一朵金丝线的大牡丹花,真是不折不扣的杨柳青大侉妞儿,不过倒是凸显了一股行走江湖的雌霸之气。苏起起又从裘皮大衣口袋里拿出那张刚才记下对方信息的纸条,沿着大红绒衣的领口放在胸前的地方,然后说道:“一会儿说不好会有扎手的事情,先把衣服收拾的紧身利索,现在你把车子后备箱打开整理一下,趁着周围没人,咱俩把他放后备箱里,然后就走。”说完,苏起起率先出了汽车。
马封田在车里打开了后备箱,回头看我仍半死不活地倚靠在后座椅上,也走出了汽车,和苏起起在车后说着话,收拾后备箱。
刚才给苏起起打来的电话勾起了我的好奇,眼前的事情打乱了我随他俩去杨柳青的计划,我盘算了一下,伸手拿过来苏起起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年画刻板,放回了我的包里,然后打开车门,手提着包走了出来。
第四章 只手挫双酋
苏起起和马封田正说着话,看到我忽然出现在身前,均是神色一凛,大为惊诧,似是不相信眼中所见,马封田急切地叫道:“起起,这小子怎么出来了?”
“今天真是邪门了!我记得清清楚楚的,点死了他的后心穴道,不解开,他永远都不能提气用力的,真是越急越出乱子。”苏起起伸手挡住马封田正要前冲的身形:“马哥,你看着周围的动静,一会儿咱俩和老姨汇合后也许还有硬骨头要啃,我先和他玩儿两圈,活动活动身子,顺便直接把他放后备箱里。”说着,苏起起脸现杀机,恶狠狠地盯着我说道:“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个急性子,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及,非要死的再难看一点儿。先说,你是怎么解开我的穴道的?”
“真是世风日下,道德尽失,礼仪崩陷啊。”我踏前几步,站到车后空旷的地方,看着对面已成包抄围拢之势的苏起起和马封田,顿觉豪气升腾,金盆洗手又回归的激动冲击着我,往昔的那些峥嵘岁月,点点滴滴,回放跳跃,我都纳闷儿自己虽习练不辍,武功较前更有提高,但却为什么会和江湖渐行渐远,安分守己这么久了。“杨柳青古镇不光历史悠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更兼民风淳朴,良善守义,三观端正。身为杨柳青人,你俩违背古训,觊觎别人宝物,下药迷魂,设套害人,这些不义暂且不提,就说这尊老一项,见了你失散多年的亲老姨夫,不跪不拜,不尊不敬,嘴里还不干不净,这小子那小子的叫着,传统文化上说,这是给讲究长幼有别的杨柳青古镇丢脸抹黑,江湖上说这是犯上作乱,你俩知罪吗?”
“呵呵,还来几句江湖的场面话,对我们小地方杨柳青的赞美收下了。嗯,看起来我们是真走眼了,把你当做鼓上蚤时迁一样的鸡鸣狗盗之流,却原来拿着美国护照唬人的黄昏先生不但是仁义道德挂嘴边的跨国儒商,还是行走江湖的汪洋大盗,师出有名,盗亦有道,偷了我家的年画刻板,我们追赃,在你嘴里转眼就成我们觊觎你的宝物,设局害人了。哼,这世上还有王法吗?现在既然知道黄昏先生也是江湖人,那咱们就废话少说,手上见高低吧。”
马封田看了一下周围,神色紧张地说道:“起起,这小子阴险狡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被封的穴道解开了,还装着不能动的样子听着咱俩的说话,而且似乎有恃无恐,也许真的有扎手的功夫;师父那里还等着咱们,不能再有闪失了,手下别留余地,说不得毁了他也不能让他跑了,咱俩并肩上吧。”
“哈哈,马封田,你这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杨柳青版画世家出身,文玩行的小半仙;还有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能文能武,才貌兼备,木秀于林的男人’,怎么还没动手就成怂货,软蛋了?先是鬼鬼祟祟地用迷魂药迷昏了你善良轻信的老姨夫,现在江湖道义都不讲,要并肩上了?”我左手执着装有沉重年画刻板的黑布包,傲然说道:“另外,苏起起,看你这一身大红大绿的穿着打扮,这虎背熊腰一米五身高,一百五十多斤重的身材,竟然把你老姨钟秋月‘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的帽子戴自己头上,亏心不亏心?你老姨不管,你老姨夫我却是嫉恶如仇,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过别怕,对你俩后辈我只是代你师父钟秋月管束教育,略施薄惩而已,也让你们这俩井底之蛙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忽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伴着软糯迷人的声音,却是苏起起怒极发难了:“你他妈是量我身高还是称我体重了?叫你小子死前知道,姑奶奶一米六四,一百二十斤的体重,在杨柳青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馋死你个美国唐人街的土老帽儿。”苏起起确是身手不凡,武功卓绝,和我隔着几米的距离,未见作势,身形已一晃而至,胸前绣的那朵金丝线的大牡丹花在落日余晖下分外耀眼,右手五指成蛇形刁手状,猝然暴伸,直插我左眼!
“哈哈,恼羞成怒了。你一米六四? 别骗你老姨夫我这唐人街没文化的老华侨,你是踩着杨柳青高跷时量的身高吧?”我纵身后跃,闪过苏起起带风扑击的凶狠来势。好个苏起起,右手一招击空,身形又起,如蛆附骨般再度迫近,左手自下而上又是撩阴一抓!
“好狠!照老姨夫要害处下手,你是想让你老姨和老姨夫绝后啊。”我身子微侧,闪在苏起起左侧,左手执包挥出,封住苏起起下一招可能的反手再击,右手疾起,坚硬如铁的中,食二指暴弹在苏起起圆圆鼓起的左腮上!
和我动手过招时嘴不闲着,或调侃或激怒对方不同,苏起起带怒攻击时一言不发,双唇紧闭,嘴里含着大大的一口气,两腮凸起,把个还算漂亮的鸭蛋脸型憋成了大圆脸,像个漫画里那种愤怒的红太阳,看着倒是颇为可爱,我见犹怜了。此刻,我虽留有余地,也并未将苏起起视为死敌,没用手掌或拳狠击太阳穴等要害,只是略施薄惩,仅以四成功力指弹面颊,但毕竟是硬碰硬的武功较量,都是练家子,我若一着不慎,也许反受其害,所以铁指弹腮,仍是霸道十足,就听“噗”的一声,苏起起含在口中的一团真气破唇而出,像气球突然爆破一样,同时身子一个翻滚,摔倒路旁。
身后又是罡风再起,我并不回头,听风辨向,斜向急窜,躲过千钧一击,回身一看,正是马封田,刚才一招扑空,没有打中我,此时红着眼睛,钢牙咬碎,又是一招双峰贯耳,双拳左右合击我头部,力大劲狠,夺命而来!
八极拳,尤其我习练的霍氏八极拳,素以雄健暴猛的鲜明风格和挨崩挤靠的贴身技击特点而著称,动作朴实简洁,刚猛脆烈;动手时讲究快速接近,出手狠辣,一招放倒。只是我与苏起起和马封田两个人并无深仇大恨,他俩欲置我于死地,我却没有你死我活,一招致命的想法。见马封田凌厉杀招攻到,我侧身一蹲,左手电闪而出,包着沉重年画刻板的黑布包砰地捅到他露出破绽的腰间,虽一点即收,未使全力,马封田仍是蹬蹬蹬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一团红球着地卷来,红球中间一朵金丝线的大牡丹花熠熠生辉,却是穿着大红绒衣的苏起起从摔倒的路边团身贴地滚近后暴起,两只手掌发出极为阴冷的两股寒气,飒飒生风,正是八极拳中令人胆寒的吸阳掌法,分上下两路迅疾拍出,软糯迷人的语音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厉喝,显见已是全力以赴地发出了致命一击:“去死吧!”
“哈,从见了亲老姨夫,你说过一句好话吗?你老姨夫我还没活够了。”我看似轻松地说着,其实知道苏起起武功不凡,这招吸阳掌没有强悍功力一般武者绝难使出,当下没有丝毫松懈,身子往后疾跃,堪堪闪过苏起起双掌阴冷毒辣的攻击后,却又一退即返,左手执包虚指,右手变掌为抓,向苏起起丰满乱颤的胸口膻中穴抓去。
“你他妈的尝到甜头了?还想吃老娘豆腐。”苏起起上身后倾,一手护胸,一手竖掌为刀,径直向我抓胸的右手腕脉斩去,动作干脆利索,一气呵成,嘴里恨恨说道:“刚才在车里还以为你小子不是故意碰我胸了,原来真不是东西。”
余光看到马封田正从栽倒的地方爬起,两眼放光,已经是要拼命了。其实他俩武功高强,只是阅历尚浅,没有什么江湖实战经验,应该也是第一次遇到我这样的硬把子,倘若俩人联手进退,我在不能重伤他俩的原则下,纵能取胜,也要费一些周章了。
“不能再和他们无谓地缠斗下去,取完所需马上就撤。”一念至此,我右手快速一缩,躲过苏起起的阴狠一切,同时飞脚向她下腹踢去,嘴里也没闲着:“刚才你还照你老姨夫的要害下狠手了。”
苏起起向后一退,闪躲我这看似凶狠的一脚,同时双掌平推,排山倒海般向我胸前打出两掌。哪知我这飞踢只是虚招,一使即收,见苏起起双掌拍到,我侧身急闪,躲过携风而至的双掌,身形突起,跃在半空;武学一途,唯快不败,说时迟那时快,我左手执包下压,几乎贴住苏起起招数已然使老的平推双臂,右手如游鱼一般沿着苏起起大红绒衣的领口飞速探入苏起起怀里,拇,食两指掐住记着卖年画刻板人信息的纸条,手在从怀里出来时还没忘刚才指弹左腮的事儿,又贼不走空顺便对称地拍了一下她那已经涨得通红的右边脸蛋儿,嘴里说了一句“得罪”,身子落地后就待顺势再跃,离场奔走。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声断喝,马封田金刚怒目,浑身骨骼格格作响,运足了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挡住了我的去路;须臾之间,苏起起虽头发散乱,但身形不乱,一跃而至,也并肩站到了马封田旁边,沉声对马封田说道:“马哥别慌,你我夫妻此生有缘相遇,今天是煞星当头,只好一拼到底,同生共死了。”
“哈,苏起起,还生离死别的,说的真事儿一样,自己给自己加戏,至于的吗?把慈祥善良的老姨夫说成煞星了。嗯,不过别说,你倒是感动我了。”我把从苏起起怀里拿出的纸条放在口袋里,说道:“我开始就说了,对你俩后辈我只是略施薄惩而已,也让你们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你俩武功不错,头脑清楚,想来能够明白,扪心自问,我要是不留情面,痛下杀手,你俩非死即残,说不得刚才就共赴黄泉了吧?”
马封田刚要说话,我抬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继续说道:“刚才我本可一走了之,只是听到又有人找你们来卖杨柳青年画刻板,很是好奇,想随你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不定也许会帮到你们,就我所知,这刻板本来就是有两块的。当然,你俩用江湖不入流的‘迷魂散’害我在先,后又封我后心死穴,多番侮辱,特别是动手时,出招狠辣,招招奔要害处下手,不由我不教训惩罚你俩。江湖人凭武功说话,我不以武示强,你俩又怎会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现在想想,你们对我怨恨太深,大家还是各走各路吧。”
我将手里的黑布包打开,拿出那块沉重的年画刻板,抖手扔向苏起起。苏起起和马封田均是一惊,担心暗器伤人,齐齐后跃一步,却见年画刻板缓缓而至,似乎并未贯注内力,苏起起遂向前伸手一抄,把将要落地的年画刻板拿在手中,俩人互相对望一眼,都面带疑惑地看着我。
“当年的事情一言难尽。我这次是偶然看到你们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后,趁着回国处理结清一些未了事宜的机会,想顺便卖了这块年画刻板,与过去的纠葛恩怨彻底一刀两断的。现在遇到你俩,也知道了你们对我的仇恨,想来和钟秋月一旦见面定难善了,正好把刻板给你,完璧归赵,也省得再见故人,纠缠不清地解释了。你俩把这块年画刻板带给你师父钟秋月,也代我问好,就说当年之事,我虽不堪,本意非恶,也实有隐衷,非一句可言明,咱们就此别过了。”
我正迈步要走,马封田却是一声“慢着”,再次挡住了我的去路,横眉立目地说道:“看你花言巧语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天津地面撒野,如入无人之境了?刚才伤了我俩,今天不搁下点儿什么就走,你拿我俩当什么人了?别跟我说你已经把年画刻板搁下了,那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
“呵呵,还来劲儿了,你让我搁下什么?”
“你刚才碰了起起的胸,现在废话少说,按江湖规矩,把右手留下再走。”大概是知道我肯定不会答应,马封田浑身骨骼又是一阵格格作响,使了一个门户,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嗯,刚才为拿她怀里的纸条,我手是过了界;另外她那软糯腔调的杨柳青话,土洋结合,刚柔相济,既侉又嗲,声波复杂,还真是我这声音控的菜,我也听了一路,你就把我这一只手和两只耳朵都拿走吧。只是,就凭你的功夫拿吗?”几声冷笑,我摇头叹道:“我醒来已经是黄昏何等英雄,久不在江湖走动,都没人买账了,我这九河下梢的老天津卫在天津地面行走,还要申请牌照是怎么着?好,你自取其辱,也怨不得我了,走前再和你玩儿一玩儿。”说着,我突然跃起,腾身空中,随后又是一个团身,老鹰扑食一般,猝然向在我身前跃跃欲试的马封田俯冲过去,在快接近马封田时,团在一起的身子猛地伸展开来,两腿用力蹬向他的前胸。我的这招凌云飞腿,动作起伏连贯,如行云流水,虽是凌厉的凶狠杀招,但却使得飘逸潇洒,优美舒畅。
马封田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外家功夫,这种功夫若是练到高深境界,除非击中罩门要害,否则寻常刀剑也奈何不了;马封田似是自幼习练,想来也非泛泛之流,刚才一直蓄势待发,眼下见我双腿带风踢来,竟不躲不闪,拿桩站定,大吼一声,双掌迎向我的双脚击去。
“啪”的一声轻响,马封田的双掌和我的双脚对接在了一起,但令马封田大惊失色的是我的双腿忽然由硬变软,令他打出的掌力如击败革,而更让他惊骇万分地是我两腿的适时一软,已使我的两脚吸附般地贴在了他的双掌之上,也就是说,我整个身体已经站在马封田前伸的两只手掌上面,马封田是在托着宝贝一样地托着我了。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我将手里刚才还包着年画刻板的黑布包兜头一套,套在马封田的头上,随后跃上他的头顶,双脚用力一踏!
马封田此时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罩体,铜头铁骨的一身蛮力,却难当我的这雷霆一踏,“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借那一踏的反振之力,我腾身前窜,一股轻烟一般,几个起落已飘出好远,消失在楼群间了。
第五章 易容探谜局
“大爷,您的菜齐了,一个水爆肚,一个八珍豆腐,一个老爆三,一个酱牛肉拼盘,一个煮花生米,都是正宗的天津清真菜,还有一屉牛肉烧卖在笼屉里热着了,您什么时候要就说一声,随时给您上。”
“好。”我中气不足似地轻轻咳嗽了几声,掐着嗓子问:“菜上的真快,色香不错,就差味儿还没尝了。老板,生意不错吧?”
“咱这是几代人传承的地道清真老店了,就靠菜赢人,味儿肯定错不了。唉,生意马马虎虎,现在是今不如昔了。以前是天天爆满,要是这个吃饭的当口来,都得排队。您看现在,都晚上七点了,除了您身后刚来的几位包下的这一个大桌子,还有那边的两三个散客,就没嘛客人了,大半个店都空着。”膀阔腰圆,脑袋大脖子粗,典型大厨身材的老板不知道我仅是为了让身后那桌客人打消疑虑,故意露出有气无力说话声音的用意,以为我想聊天了,于是停住脚步问道:“大爷今年多大年纪了?”
“七十多了。”我看着身前大落地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化妆后微驼着背,十足老者的样子,做出无奈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您这体格真棒,这岁数了,一个人就点这么多菜,还喝酒,好,能吃能喝就是福,天津人讲话,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
“你还真说对了,我今儿个高兴,喝一口,乐呵乐呵。”我说完这句,就不再说什么,做出一个孤独高冷的样子,老板知趣地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像欣赏一幅画儿一样看着桌子上的几个菜,我眼睛放出了光芒。几十年的海外漂泊,人生的得失对错不讲,单就家乡天津的美食这方面来说,我觉得可以确定的是一路走来,失去的太多了。我端起酒瓶,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衡水老白干。
和苏起起,马封田交手后,我迅速赶回住处,收拾处理了一些手边的俗事,然后乔装打扮了一番,一改以往文质彬彬,饱学鸿儒又笑口常开的佛系形象,换成了一个些许佝偻着身子,似是身体早已活力不再,神态上却是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市井老光棍模样,又在外衣里边的贴身处套了一个桑蚕丝,棕丝和金丝密织的锦缎坎肩,那是师父他老人家留给我的一件护身的宝贝,是他在伪满洲国于吉林临江大栗子沟崩溃时得到的一件皇宫里的物件,再揣怀里师父早年间写的一本叫《残梦》的书,然后我腰里别上我的家伙,师父传给我的一把通体黝黑,沉实压手的精钢伞骨折扇,直奔从苏起起怀里拿到的字条上写着的津立华大酒店而去了。
津立华大酒店紧邻钟秋月,苏起起她们设立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展台的天津国际展览中心,也是隶属于天津国际展览中心的四星级酒店,管理非常正规。想到深度化妆后我无法用证件在酒店里活动,而且苏起起等人既已知道我拿走了留有该酒店地址的字条,肯定极为留意,所以我决定不进酒店,而是在酒店外蹲守,伺机而动,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事端变故,只要盯住出来的苏起起等人,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会搞清。
我在酒店的露天停车场悄悄寻找,果然没出所料,发现了苏起起的那辆奔驰车。看看四下无人,我一招白鹤亮翅,窜上不远处的一株枝叶茂密的白杨树上,尔后童心未泯,来了情绪,又施展轻功提纵术,一个起落飘上了树顶的一条树枝。白杨树枝随风摇曳,我像附在上面的小鸟一样随树枝起伏,极目远眺,周围情况及远处灯火斑斓的城市景色尽收眼底。时已初冬,在料峭的寒夜中迎风而立,不由放飞思绪,回首往事,那如烟前尘的点点滴滴,万千感慨之余,竟又涌起了久伏心底的冲天豪气。在树顶的树枝上站了好一会儿,我才退回到树身的大树杈间,凭借大树繁茂的枝叶隐住身形,等着苏起起她们的到来。
等了有一段时间,就见酒店那边急匆匆地走过来三个人,转眼之间来到了苏起起的奔驰车前。黑咕隆咚的停车场看不清楚,但我仍能看出前面的俩人是苏起起和马封田,后面的一位比苏起起高了半头,从身材等情况推断,应该就是苏起起的老姨,也是苏起起,马封田的师父钟秋月了。三人进了车里,由马封田开车,去了明灯耀眼的酒店正门。我溜下大树,隐蔽身形,悄悄跟随着。就见酒店门前一男一女两个人向奔驰车挥了挥手,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出租车在前,坐着苏起起等三人的奔驰车在后,一前一后分别驰出了酒店。不由分说,我也急忙叫了一辆出租车跟上了他们。
在津立华大酒店门前的友谊路拐上乐园道走了一段,出租车和奔驰车又开上了广东路。天津的冬天天黑的早,时值傍晚时分,路两旁已是华灯绽放,沿路鳞次栉比的商家店铺霓虹闪烁,灯火通明,不过路上车辆行人却都不多。我的出租车不远不近地悄悄跟着他们沿着广东路拐进一条叫徽州道的小路上,我看到他们的车速慢了下来,最后在人民公园正门前的厦门路停了下来,我也立刻下了出租车,隐在远处观察。奔驰车停在了一处小停车场,然后苏起起,马封田和大概是钟秋月的人一起与出租车下来的那一男一女俩人会合,走进了街角一家清真餐馆。
环视着四周的情况,我顺着人民公园古色古香的灰色围墙慢慢走向这家餐馆。真是凑巧,他们竟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小时候我就住在这附近的绍兴道和南昌路交口的一条叫宝德里的胡同里,这里是我幼年成长的地方,留下了很多难忘的回忆,每每忆及都是温馨如昨,只是后来定居域外,成了彻头彻尾的漂泊游子,虽常常魂萦梦绕,梦中故地重游,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竟然再没来过这里,不过此刻顾不得触景生情,怀旧感伤,我在餐馆门前略一盘桓,然后微驼着背,功收神敛,走了进去。
一进门,未及和招呼我的餐馆老板说话,我立刻感到迎面桌子围坐的五个人分别投来的十束凌厉目光,但我只是看似随意地环顾了一下餐馆里的情况,就坐在了门边的一张小桌子旁,然后好像老顾客一样,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一瓶酒。
等着上菜期间,我在心里回放复盘了一下刚才进来看似无意间看到的餐馆里的情况。迎门的一张桌子坐了五个人。正面坐着已经脱去裘皮大衣,仍是身着胸前绣着大牡丹花红绒衣的那个苏起起和一脸严肃,总是鬼鬼祟祟地观察四周的马封田;这两个人中间坐了一个秀发齐颈,肤若凝脂,五官端正,眉清眸明,龄届中年的美丽女人,一瞥之间,我已经确定正是那个曾经“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钟秋月。和旧日的青涩纯美相比,岁月终究留痕,那双大大的美丽眼睛周围,已经多了一些鱼尾纹,不过却像点缀了睿智的符号一样,似更有了一种成熟的魅力,此刻在迎门的正中位置正襟危坐,眼神扼守四周,不苟言笑却不怒自威,文雅高贵下在在显露出草莽市井中江湖大姐大的威严和凛冽。和她眼神甫一对接,我急忙避开,心里竟是怦怦乱跳了几下。其余坐在桌子侧首的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新面孔,男瘦女胖,俩人年龄大约三十左右,均是面相不善,投向我的目光精芒闪亮,一看就是身负内功的练家子。
“看起来,今天是来着了,真要有好戏看了。”心里想着,我端杯喝了一大口酒,又夹了一大筷子的水爆肚填进嘴里,正起劲儿嚼着,就听身后传来那个熟悉的软糯迷人的声音,正是苏起起发话了:
“苗小姐,你和这位慕容先生今天下午去我们在国际展览中心的展台,说是要卖给我们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却又留下你们住的酒店就走了,我们董事长和我们听到消息立刻大老远地从杨柳青一起赶去你的住处,你们又说你们的师父和师娘临时有事外出,让我们跟你们来到这个饭馆等着,现在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正主儿还没来,你们这是几个意思?”苏起起轻轻敲了一下桌子,继续说道:“我们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喜欢直来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欢绕圈子,藏着掖着的,你们没有诚意就赶紧说,大家就别耽误这无谓的时间了。”
“苏小姐,没有诚意我们能从兰州赶来吗?”那个苗小姐一身运动装打扮,膀阔腰圆的健硕身材,却有一副沙哑低沉的嗓子:“自始至终我们就没有你说的‘藏着掖着’的,刚才一直给钟董事长和你俩解释了,我们下午去你们的展台,也给展台叫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的一男二女看了我们带来的年画刻板,当时你们主事的都不在,我们只好留下住的酒店房间号走了,这有问题吗?后来师父和师娘临时有急事去见朋友,也吩咐我俩带你们到离他们见朋友的清真寺附近的这家清真饭馆稍微等候,他们来后自会解释和道歉,这,也没什么不妥吧?”
“苏小姐快人快语,看起来更是明白人。我师妹苗目分都说了,我们不远万里而来,自然是带着百分之百的诚意了。”那个苗小姐旁边坐着,苏起起称为慕容先生的精瘦男人说话了,一开口,竟也是语含机锋:“苏小姐说喜欢直来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欢绕圈子,藏着掖着的,其实,谁不都是一样喜欢直来直去吗?虽然是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可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藏着掖着’的,在津立华大酒店里,钟董事长问时,我们可是不但会武功,连我们是祁连山七星会后人这一点都没有隐瞒啊。本来嘛,江湖儿女,就应该不拘尘俗,相忘形骸,光明磊落。倒是钟董事长,苏小姐,马先生,还有展台看了我们年画刻板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那三位,个个都是身负武功的人,却深藏不露,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一直提醒我们,你们是一心生意的本分人。也许是僻处西北,见识浅,老实说,你们这样‘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我慕容梓腾可是第一次见识。我和我苗目分师妹就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又是人生地不熟,心里一直忐忑,陪着小心,等着我们的师父师娘一会儿前来解释和道歉,苏小姐霸气侧漏,威风凛凛,就别再催我们,稍安勿躁,我师父他们大概马上就来了。”
“从兰州赶来?祁连山七星会?”我心里一沉,不由悄悄地碰了碰外衣里面腰间暗藏的钢骨折扇,然后把酒杯里喝了一半的衡水老白干一饮而尽,又把眼前的几盘菜依次连吃了几口,唇齿溢香之间,听着身后苏起起,马封田,苗目分,慕容梓腾几个你来我往的对话,再给自己酒杯里倒满了酒,心里说道:“真是老话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世界也太小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七星会的人!今天这场大戏,估计难以善了,不能置身事外地台下看戏,说不得自己真要登台一搏了。”
我正想着,就听那个苗目分苗小姐哑着低了八度的嗓子说了一声:“师父他们来了。”随着话音,从外面鱼贯而入走进来三个人。
第六章 龙凤二合一
当先是一位穿着眼下年轻人流行穿的那种阿迪达斯羽绒服,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魁梧,虽已发胖却行动敏捷,步履矫健,手里还提了一个分量不轻的黑布长包;红光满面,油光水滑的大脸上,堆满了难辨真伪的笑容,那双眼睛,却是精芒闪烁。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与他大致同龄,也一样有着大圆脸盘的中年女人,这个女人五官也算端正,只是一张脸如罩冰霜,柳叶般薄薄的两片嘴唇涂得鲜红,紧紧闭着,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让人一看就是不好接近,刁蛮强横的霸道之辈。跟在这一男一女身后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一身现已少见的海军呢的中山装,给人一种“官面儿”的感觉,这人比那一男一女年龄大了许多,应该在七旬以上,两只招风耳朵,一条鹰钩鼻子,两道浓眉,走路挺胸抬头,一副成竹在胸,压场压阵的倨傲神态,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两侧太阳穴微凸,像在上面贴了人肉色的膏药,显见内功修为深湛。
我桌子前的大落地玻璃墙既能看到餐馆的外面,也可以凭借玻璃的反光看到身后的情况。我喝着酒吃着菜,听着身后这些人的寒暄介绍和催着上菜。这个苗目分诚如所说,起码在介绍自己一方的身份上,没有“藏着掖着”的,大概也是一向自信,有恃无恐了;倒是钟秋月,苏起起,马封田三人,只是由苏起起简单说了一下三人的姓氏,三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只字未提。
从他们几个对话中得知,刚才进来的这三个人,前两个一男一女分别是苗目分,慕容梓腾师兄妹俩人的师父李有才和师娘龙二霞,这俩人也是师兄妹,后面的那个鹰钩鼻子是李有才,龙二霞二人的师叔穆庆生。之前,就是李有才和龙二霞临时去了这家餐馆附近的清真寺见了穆庆生,然后三个人一起来到了这里。
从身前玻璃墙上的反光中看到,钟秋月那张古代仕女图里仕女般美丽的脸庞,此时神态严肃,颔首寒暄之间,眼神中充满了警觉,不停地观察打量着对方的几个人,估计也是看出对方新来的这三个人武功不凡,绝对是顶尖的硬把子,感到事态严峻了。我从水煮花生盘里夹出八枚大个儿的花生米,按身后桌子边坐着的八个人的方位摆了一个圆圈把玩着,又抿了一口酒,夹起一筷子的八珍豆腐吃着。心里说道:“正主儿登场,好戏就要开始了。”
“钟董事长,苏小姐,马先生,凉菜都摆好了,热菜也陆续上来了,三位都说不喝酒,那就以茶代酒,一切随意。我先干了这杯酒,算是给三位赔罪。”这个李有才,和敦实魁梧,红光满面的相貌相配,也有一副声若洪钟的高门大嗓,在这间不算小的餐馆里,说话都似乎有回音,一仰脖干了手上酒杯里的白酒,继续说道:“我们虽远居西北,但古风未泯,说话做事都是实打实的,不绕弯子。刚听我这俩徒弟目分,梓腾说,虽然你们自我介绍是本本分分做杨柳青年画买卖的生意人,但却看出你们三位都身负武功,嘿嘿,其实不用他俩说,我一进来,就看到钟董事长艳光四射,风采万千,美丽照人,同时又有高深武功才有的那种不凡的气势和气场,知道今天是有幸遇到高人了。那同为武林中人,也算是江湖道上的朋友,更不必躲躲闪闪的,我就直来直去,先,,,”
“李有才,你这真是实打实的,这才刚和钟董事长见面,就把‘艳光四射,风采万千,美丽照人’这样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跟我过了大半辈子,我这艳光天天照耀着你,风采天天缭绕着你,你也没给我来过一句实打实的心里话。”坐在李有才身边,他的老婆龙二霞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一脸冷霜地打断了他的话:“别弄这些没用的过门儿,有话快说。”
“哈哈,钟董事长国色天香,美艳当前,夸几句还有错了?好好好,我就简短截说。我们四个也和你们一样,是生意人,只不过我们是在兰州做药材生意。祁连山药材丰富,近年更是盛名日炽,远播四海,连带着我们的日子也蒸蒸日上,不过这一安稳舒心,就有闲心想那以前颠沛流离时顾不上的一些事情了。
目分和梓腾已经和三位说了,我们是祁连山七星会的,不过三位大概没听说过七星会,七星会有清以来,当年在西北道上可是如日中天,威名赫赫的绿林第一势力,开箱立柜的大旗杆子,后来却惨遭毒手,几近残灭,天幸乱世中延续了下来,现在,我们已经是七星会最后的枝叶了。最近我们联系上了我和我老婆龙二霞的一位师叔,也是我们七星会硕果仅存的前辈,穆庆生穆师叔,我们就计划来天津与穆师叔见个面。来之前偶然看到天津的报纸上有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广告上年画刻板的旧照片和描述的形状竟和我家的一块老物件一样,不由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李有才,你这叫简短截说?啰里啰唆的废话一堆,大伙还都饿着了。”龙二霞又做出颇不耐烦的表情,皱着眉打断了李有才的话,还伸手夹了一筷子凉菜,一仰脖,竟一口喝干了手中酒杯里的白酒。
“饿着了大家就先吃,咱们边吃边说,都别客气。好,现在就简短截说。”李有才说着,又对坐在身侧的慕容梓腾,苗目分半真半假,痛心疾首似地说道:“看了吗?师父总督促你们好好练功,你们该明白师父的一片苦心。练武之人,武功就是一切,技不如人,别说生死交关的对手,就是身边的人,你的亲老婆,也一样轻看你,不拿你当回事儿的。梓腾,你尤其要注意,现在目分让你师娘调教的已经大有超越你之势了。”
“师父,您的苦心我们当然领会得到,不过师娘不是因为您总花心大萝卜一样沾花惹草才总管着您的嘛。”哑嗓子的苗目分也夹了一大口菜嚼着,含糊不清地反驳了李有才一句。
“目分啊,你是越来越像你师娘一样了。哈,钟董事长,我们这些俗人让您见笑了。您看看,这就是我们带来的这个物件。”说着,李有才从身边的黑布包里拿出了一个长方形,黑黝黝的东西,显见就是所说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递给了仍不动声色,正襟危坐的钟秋月。
在钟秋月和分坐左右的苏起起,马封田仔细传看着李有才递过来的那块年画刻板时,李有才说道:“江湖人,开诚布公是基本。今天我的俩徒弟慕容梓腾和苗目分带着我们的这块刻板去了你们的那个展台,接待的三个人说刚有一个人拿着一块和我们一样的杨柳青年画刻板来,现在去杨柳青和能做主的钟董事长谈交易去了。交谈中,梓腾和目分看到接待的三位叫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的朋友们都似有武功,感到非常蹊跷,就留下我们住的酒店地址回来了。对于手里的这块刻板,我们以前虽有好奇但所知甚少,只知道是老一辈的遗物。遇此情况,我们就马上去见了最近一段才刚联系上的我师叔穆庆生,让师叔看看这块刻板,是不是有什么来历。钟董事长等三位朋友仁义宽容,耐心等在这里,我们真是万分感谢。现在可否请钟董事长也给我们看看你们下午收购的另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另外,刚才说了,咱们同为所谓江湖人士,武林中人,在这和平盛世里遇到,也是一种缘分,大家就应畅所欲言,欢聚一堂,钟董事长可否也给我们讲讲你们为什么要收购这种刻板?让我们西北小地方的人也开开眼界,知道一些掌故。”
“这位李有才李先生真是客气得紧啊。一直把我们往江湖人上套,往高处捧,现在这社会,还有以前那种意义上的江湖人吗?”一直没有说话的钟秋月终于开了金口,清晰明丽的声音和我仍然记得的声音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如果说有,也是比以前稍微低沉平稳了一些:“不过,也许是多年没有听到江湖人这几个字,今天这个清真饭馆的气氛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李先生的话倒真让我有了一种久违的古朴感觉。我虽是女流,但也喜欢大方豪爽,干脆利索,躲躲闪闪的倒显得小气了。”说着,把手上李有才给的刻板放在身前桌子上,从苏起起那里拿出我下午给还的另一块刻板,递给了桌子对面的李有才。
我悄无声息地喝酒吃菜,从玻璃墙的反光中看到李有才和他老婆龙二霞等几个仔细看着刻板,最后把刻板递给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穆庆生。
穆庆生两眼放光,拿着刻板研究了一会儿,又要过来钟秋月身前桌子上放着的另一块刻板,仔细看着,说这两块刻板材质,形状,大小一样,只是分别雕刻着一龙一凤的不同图案,另外这块雕刻着飞凤图案的刻板还刻着杨柳青,钟秋月各三个字,随后问钟秋月这刻板上的杨柳青,钟秋月六个字是谁刻上去的,在得到钟秋月告知这块刻板是由她奶奶请人刻上这几个字并留给她的之后,穆庆生将雕刻着一龙一凤两块刻板分别有凹凸槽的一侧对接后相对滑动,只听啪的一声,两块年画刻板竟是合二为一,刚才拿在穆庆生手里的两块长方形的刻板,已经成了四四方方,一整个儿的大块刻板了。
“啊!”众人均是一惊。虽然对这两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或许有一定的关联多有猜测,但眼前的情况仍让众人为之惊奇,窃窃私语起来。
注意着身后这两伙人的动静,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挑出八珍豆腐里的全部鱿鱼慢慢吃着,心里叹道:“一龙一凤,合而为一,这块寓意龙凤相配,百年好合,却在沧海桑田的百年岁月中爱恨情仇,铁血交织的杨柳青年画刻板终于完整地出现了。只可惜,师父已经作古,再也看不到了。”想着,酒劲儿上涌,不由感慨万千起来,多年未流的泪水竟禁不住悄悄充盈了眼眶,师父临终那些日子的情景倏地浮现在脑海里了。
第七章 竹马与青梅
那天,北京老姨家的表妹霍雁突然来到家里。说她的姥爷在沈阳病重,而她们家里的人都实在有事儿去不了,只好来天津,让我们家看谁能去沈阳看看,照顾一下;她也带来一些东西,让顺便捎过去。当时我家也就我有条件可以去,所以表妹霍雁其实就是摆明了让我去。
表妹霍雁的姥爷,是我当时已经过世了的亲姥爷的堂哥,我也叫他姥爷,我们都属于霍姓大家族,历史上是从山西迁徙到河北一带的,这个家族有武功传承,成员都会家族武功。他是我武功上的师父,没有别人的私下里我也按他说的,叫他师父。
霍雁和我不同,没按正常的中国姓氏归属随父亲的姓,而是随母亲的姓氏,也姓霍。她和我虽然分别各自在北京天津长大,但因为我妈妈和她妈妈是一起先沧州后长春的颠沛流离中长大,一起住校上学的表姐妹,后来失联又重聚,故两家关系亲密,走动频繁。我和她从小经常在学校寒暑假或逢年过节时见面,俩人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大人眼前,我俩是一起玩儿的好孩子。霍雁大方活泼,我则内向腼腆,那时,两个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稍微大了还像模像样地互相两地书信的谈理想什么的,但背着家里的大人,我俩过从甚密,甚至懵懂少年间瞒天过海,过界逾线,卿卿我我,还有了对未来的期许和誓言。只是后来,特别是上了高中,吵了两次架以后,我们渐渐生分,甚至疏远,俩人再也不提以前的海誓山盟,就像一场大雪过后,白茫茫的一片,曾经的脚印已经踪迹皆无了。
师父当年把老婆和女儿安顿在北京后去了东北,也是后来的社会形势所迫,少有回京。近些年才经常从沈阳回到北京,探亲暂住,个中情由,来龙去脉,小辈不便置喙。只知师父最后一次回京,说是要常住下去,待做的事情甚多,而其中之一,便是寻找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师父没有说找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原因,只是告诉我在天津一带留意练武的人,特别是练八极拳的人,他也自会在北京等地寻找。后来,在我按着师父提供的线索,几经周折,在天津杨柳青镇附近的中北斜乡的一个小武馆找到并最终从开这间小武馆的钟秋月手里得到这块刻板之前,师父却突然回了沈阳。
霍雁帮我收拾东西时,我吞吞吐吐地告诉霍雁我这两天刚拿到了姥爷要找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不过,现在这块刻板却已经成为刻板主人钟秋月送给我的定情物了。我想表妹应该知道刻板的内情,就问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姥爷为什么要找这个刻板。我说钟秋月貌美人好,真心对我,我不忍骗人家。霍雁听后要过来刻板很仔细地看了一番,就去我妈妈那里说要和表哥再去外面转转,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然后就招呼我一起出了门。
到了外面,霍雁也不说话,率先在前面走着,我只好跟在她后面。走不远,她竟来到了我家附近的人民公园,在一人多高的公园青砖围墙外使了一手轻功提纵术,一跃而起,踏上围墙,随后落叶一样飘进了公园内。这是霍雁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武功,我看看四周无人,也跟着她跳进了公园里。
人民公园曾经是天津盐商李春城家叫荣园的私家花园,也叫李善人花园,公园面积有14公顷之大,正值隆冬,园中几无游人,偌大的公园显得极为空旷幽静。霍雁以前和我来过多次,此时轻车熟路地沿着环形河边的主路穿过长廊,水榭,湖心亭,白石桥,来到了假山边的中合塔前,回头对我说了从出家门后的第一句话:“我伸量一下你的功夫。”
我急忙说,有话好好说,怎么想起动手了。霍雁说有话动完手再说,然后凝神伫立,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已准备好了随时发难。
霍雁身材不高,却非常匀称,属于小巧玲珑那种类型的,长得也好看,就像古代仕女图里的窈窕淑女,虽属北方女子,却如南国佳丽;不过与看似柔弱的外貌相反,霍雁的性格却较为强势刚烈,举止飒爽英姿,说话干脆利索,行事雷厉风行,和她在一起,身高马大的我其实一直是弱势的一方,没少让她挑刺数落。眼下见此情景,我知道动手已在所难免,虽然不知道霍雁武功深浅,也不知道霍雁要伸量武功的原因,但再推三阻四的也许更会惹恼了她,只得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同时说咱俩是点到为止。霍雁说不,这次要分出胜负,负的要听胜的,我不会留情面,你也别手软,否则吃亏是你自己的事儿。说完,身形带着一股疾风,弹射到我身前,抖手打出几掌,掌风瑟瑟,凌厉凶猛,瞬间笼罩了我的身形。
八极拳与太极,八卦等其他武术不同,没有那些眼花缭乱,华丽繁复的套路和招法,动作朴实简洁,凶悍刚猛,出手狠辣,交手时讲究快速接近,一招放倒。作为姥爷这个当之无愧的正宗霍氏八极拳宗师的外孙女,霍雁一动手,就已看出尽得霍氏八极拳精髓,招法凶狠怪异。我那时武功也已不俗,八极拳的小架功夫已臻完美,却因着顾虑重重,也不知霍雁武功深浅,只是不停地闪转腾挪,躲避跳跃,但霍雁却是一招紧似一招,缠斗愈烈,攻势越猛,几招过后,我已是险象环生,其中霍雁的一招春风拂面几乎击中我的脸颊,冰冷的玉手擦脸而过,带起的凌厉掌风如刃划肤,火辣辣地疼。不过,这却也激起了我的斗志,眼见霍雁又一招柔荑揭叶,双掌携风贯耳疾击,我一个骑马蹲裆,身形立矮,堪堪躲过这凶狠一击,此时,霍雁胸前破绽已露,我顺势平推双掌,拍向霍雁胸前。
俗话说,骂无好骂,拳无好拳,虽然不愿与霍雁动手,动手后亦多所控制,但我这蹲身避击然后打出双掌的动作一气呵成,已自然而然地双掌贯注雄浑内力,霍雁按常理闪躲,必将被动,高手相搏不容丝毫差错,我或可乘势逆袭,主导局面。
岂料,霍雁面对攻向胸前的双掌竟是不退不躲,在我双掌拍上胸前的一瞬间,飞起一脚,撩阴暴踢!
我倾力打出双掌,原是意在逼退霍雁,没想,也不会真的击伤她,谁知道霍雁竟是以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应对,不避不闪,但我招式使老,已然收招不及,电光石火之间,我已经几乎沾上霍雁胸前膻中穴的双掌忽的一翻,拜佛一样对接一起后竭力收回,停在霍雁的胸前,与此同时,只听“啪”的一声,霍雁贯足内力,已是坚硬如铁的腿脚,如千钧重锤一般重重地砸在了仍保持骑马蹲裆姿势的我柔软的裆部!
变招不及,但在霍雁暴脚踢裆的一刹那,我急忙收腹缩阴,身子后纵,尽可能卸去踢来之力,即便如此,霍雁毕全功于一役的一踢仍是凶猛无比,一声闷响,我只觉两腿之间剧痛,几乎禁不住痛呼出声,身子已被踢飞半空!
人在空中,两腿间创处痛辣交加,火烧火燎,估计裆中已是鸡飞蛋打,鸡零蛋碎。但我神智不乱,身形下落中单手猝伸,抓住道边一株垂柳迎风摇曳的无叶枝条,施展轻功提纵术,忍着痛彻心肺的蛋疼,打秋千一样,借力在空中跃了几跃,待运气平稳后,身子飘落在地。落地后,不知霍雁的进一步意图,我仍全神戒备着。
“你输了。”霍雁站在了我的对面,小白脸绷得紧紧的。问:“刚才双掌都打到我胸前了,为什么又收住了?已经告诉你了,我不会留情面,你不必手软,打下去不就不会挨这一脚了?真是活该。”
见我没说话,霍雁又逼近一步,说:“如果刚才把我换成男人,哪怕是我哥哥霍群,你那双掌肯定打出去了,对吧?说话呀,为什么不打?”
暗中运气至两腿之间疗伤,我说废话,我还不是怕伤到你?我贱的呗。
“你呀,就像我姥姥说我姥爷的那样,对女人,只有温暖没有提防,也总是下不了狠心辣手,总有妇人之仁,没有出息。”
霍雁撇撇嘴,说,你现在输了,不必再说什么,拿着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去沈阳给姥爷;另外也从此断绝和钟秋月的一切联系,否则,我找上那个你说的什么“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钟秋月,休怪我辣手无情,到时候,大家一切就都不好看了。
霍雁又上前一步,绷得紧紧的小白脸罩上了一脸冷霜:“姥爷大概还没有告诉你,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是姥爷父辈得到的赏赐,是我们霍家的传家物件,只是被姥爷的师父及师妹还有姓钟的大师兄背信巧取,无耻占有,后来又几经变故,现在我们拿到这块刻板,正是物归原主,没有什么亏欠之说,不去跟他们的后人讨个说法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说着,霍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瓷瓶扔给我,让我马上吃一粒里面的药丸,说是宫廷治跌打损伤的圣物,又说她带给姥爷的东西里有一瓶西域神油,要我回去立刻擦上伤口,以后这两件宝物都归我了,平时都要带在身上,说两大宝物内服外敷,你那坏东西残不了,说完,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哭笑不得地说,你还笑?早知道我那两掌当时就打出去了,霍雁说其实你打出去那两掌也重伤不了我,只能让我踢你的那一脚失了准头,踢的轻一些,我是我姥姥和姥爷俩人教的武功,我今天正巧穿着我那件护身坎肩了。没有这三分三,又怎么教训得了你这一脚?哼,我和姥爷在北京还有沧州费了多少周折都没有找到这块刻板的丝毫线索,你倒好,都得到了也不说一声。我说我发现刻板后不确定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后来得到这块刻板时姥爷已经回沈阳了,我也想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再说。霍雁说不管怎么说,你挨这一脚是罪有应得,当时拼着受伤我也要出这口恶气,还定情物?不知背后怎么跟别人勾勾搭搭,丑态百出了,瞧你现在出息的。见我还要解释,霍雁说别忍着蛋疼说话了,赶紧回家吧。
当天晚上,我和霍雁到了天津东站,霍雁坐火车回了北京,我则带着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和其他捎带的东西,连夜坐上了最快一班去沈阳的列车。
第八章 阴阳双架猛
到了沈阳,见到了已经卧病在床的师父。师父说在北京自己多年的痼疾犯了,估计这次真是大限已到,就没和别人说什么,放下一切要办的事情,立刻回了沈阳的家,这些天也是身边的人把自己病重的情况告诉了北京的家里。当我把从钟秋月那里得到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拿给师父,和师父讲了我得到刻板的前后情况,师父听了颇为激动,拿着刻板反复查看摸索,眼里竟充盈了泪水。
后来,在我陪伴师父的那段时间里,师父拖着病体天天指导我练武,要把一身功夫全部传授给我,交代我在他离世后,倘有可能,一定要替他完成两桩未了的心愿。师父说一入江湖终生就是江湖人,抹不去江湖烙印。虽然时隔久远,当初的恩怨斗转星移,已有新的理解,但正邪不两立的原则不能动摇,一诺千金的江湖誓言不能违背;正统的武功传承,门派的衣钵延续不能篡改;武林纷争,男人的尊严也只有用铁血来了断。只是世事难料,当年社会天翻地覆,使师父践行这两桩心愿的行动一延再延,后来更是几无可能。谁知这两年却逢拨乱反正,社会形势大变,除暴慰良,了结旧怨有了可能。此番师父回北京就是为行动做准备。却不料可以有所行动时自己却已时日不多,真是要抱憾而去了。现在师父看到我来了,又重燃了希望。
师父说后辈中,只有霍雁和我可堪一用,他的事情也只告诉了我和霍雁详尽的内情,只是霍雁终究是女流,所以我这个他唯一的衣钵传人负起了为师还愿的主导责任。
师父的这两桩旧怨,说是他个人的私怨,也确属正义之举,善恶之争的绝对正方,其实也是源于霍姓一族前辈与人的旧日恩怨。所以作为霍姓后人,我对此也是责无旁贷。
师父离世后,我没有辜负师父的嘱托,带着霍雁以师父霍氏八极拳传人“阴阳双架”的名号分别完成了他生前未了的这两桩旧愿,连带着也清理了牵连进来的一些盘根错节的其他纠葛。只是过程曲折跌宕,凶险异常;特别是那桩因早年门派正统之争引致仇怨的最后决战,更是惊心动魄。我和霍雁各以正宗霍氏八极拳的小架功夫联手,招式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强势压顶,平推碾压,力挫对方威震北道的巨孽及约战时纠集来的几个也是名号响亮的老中青余众。我俩以寡敌众,却悉数重创对方十几名顶尖高手,令对方当众低头,立誓服软,认栽散帮,一雪了师父终生之恨。一夜之间“阴阳双架”威名耸动武林,传遍江湖;但我和霍雁在这次完胜的决战中却也九死一生,俩人都受了重伤。
事情一了,我俩立刻隐迹回到师父的遗宅,治病修养了一段后,俩人商定从此金盆洗手,这段惨烈的往事,我俩终生都会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再不提及。然后,我拿着霍雁给还我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还有师父传给我的武功秘籍《古井无波》及他早年间在天津写的小说《残梦》等一些遗物,霍雁则拿着师父给她的一些遗物,我们一起回了北京,不久,我俩分手,也从此,我俩再没涉足武林。
由于我俩在做事过程中手脚干净,口风严紧,行踪隐秘,投帖拜访对方时也仅用“阴阳双架”的名号,所以及至处理完这些事后,真实身份仍不为人知,“阴阳双架”昙花一现,惊鸿一瞥,在武林中成了一个行踪成谜的传说。
“姥爷的这两桩心愿了了,我们算是尽了后辈的心,对得起咱俩的霍氏一族,特别是你这个姥爷唯一的亲传弟子,衣钵继承人,也没辜负姥爷的期望,可以说这次算是圆满结局了。”记得当我俩回到师父的遗宅,养伤并处理完一切应办事宜,准备过几天启程回家时,霍雁从师父遗物中取出我从钟秋月那里拿来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给回我,小白脸又是一脸凝重,摇着头说道:“只是,姥爷的那两桩心愿咱们可以尽力,虽然九死一生,咱俩也终于帮他达成了,但姥爷这情债,咱们无能为力,算是他终生未了之愿了,嗯,咱们也别瞎操心,也许俩人在另一个世界又续前缘了。你把这破玩意儿拿回去吧,是自己留个念想还是又去当定情物和那个什么‘杨柳青一枝花’的钟秋月勾勾搭搭,我是眼不见心不烦,随你耍流氓去了。”
看我接过刻板没说话,霍雁仍寒着脸,说:“钟秋月的奶奶是什么样的?姥爷怎么这么喜欢她?真是中了邪了。我姥姥一生也不原谅姥爷,我哥哥霍群也站在姥姥一边,也就我听姥爷的话,不管对不对的都疼他,所以我也成了他后辈里亲情的最后指望。哼!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就是和姥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风流还闷骚,热衷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的,就喜欢女人。想起你说这块刻板是和外面野女人定情物的话我就恶心,什么玩意儿。”
我说你别又胡说八道,什么野女人?人家钟秋月既美丽又聪明,人挺好的,特别是真心对我,我辜负了人家的真心,拿着给我的定情物溜了,我自己都觉得我卑鄙。再说,谁让你后来冷淡我,碰都不让我碰一下的?霍雁说以前那是情窦初开不懂事儿,咱俩是没出五福的表兄妹,不能那样的。我说那我自谋出路怎么了?霍雁说滚,以后别在我眼前说这些臭流氓的事儿,后悔上次那一脚没踢死你了。
我把刻板包好放进自己的行李里,收拾整理着东西,借着做这些避开这个话题。我知道,和她说下去不会有好结果。我俩除了霍雁非要伸量我武功,最后还踢了我一脚那次,已经很久没有争吵甚至还表哥表妹的互相叫着,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了,特别是在临终的师父面前,我俩表现的更是兄友妹恭,兄妹情深,但其实关系却从以前越界过线后的亲热亲密,朝思暮想,变得越来越淡,甚至可以用冷来形容了,有时我想热乎一下,她就像早已洞悉了我的“阴谋”一样,小白脸立刻变得凛然,冷若冰霜,让我的热情一下子凉了。这次共同对敌后,俩人负伤一起回师父遗宅,修养疗伤期间,互相照顾,做饭煎药,感觉彼此关系一下子近了,有了一种九死一生后患难与共的情感升华。不过有几次半夜我从睡着的沙发上起来去解手,走过霍雁床前,想有所行动时,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的霍雁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一言不发,顿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放弃了染指的念头。这几天,随着我俩要离开沈阳的日子越来越近,霍雁的脾气也见长,动不动就挑刺找茬,所以虽然我心里总是蠢蠢欲动,波涛暗涌,却是能躲就躲。
霍雁跟过来站到了我的身后:“怎么又不说话了?归心似箭了是吧?”
“你不是让我滚吗?”我继续收拾着手里的东西,没有回头。
“我让你滚就滚?这么听话?那我让你回去以后别和那个杨柳青一枝花还是一棵草的勾搭了,你听吗?”
我听她的语调异样,就回过头,刚想说话,却发现霍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正扑簌簌地涌出两行成串的泪珠儿,顺着白白的小脸往下掉落,我心里一惊,急忙伸手搂过来她,问怎么了?霍雁顺势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竟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哭得那个伤心啊,弄得我一下子难受伤感,怜惜关爱之心顿起,想安慰安慰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我俩搂抱了一会儿,我躁动之心又潜滋暗长,正待有所行动,却觉霍雁身子一耸,有了异样,随之疾风骤起,霍雁右腿猛抬,膝盖向我的两腿之间顶去!
霍雁和我的武功比较起来,虽尽得霍氏八极拳的精髓,招式怪异,刚猛凶狠,起招全冲要害处下手,可谓是令人胆寒的顶级辣手,但此时实力却逊色于已尽得师父真传的我,一觉霍雁异动,我搂在她腰间的左手下压,封住她上攻的右腿,同时搭在她肩膀上的右手一按,借力倒纵,全身而退,弹出屋外。拿桩站定后,见霍雁并没有追出来,喊了几声也没回应,就重回屋中,见霍雁坐在床边,还在不停地抹眼泪,我问,又怎么了,好好的就哭了,要不是躲得快又得挨你一下子,然后坐到了她身边。霍雁说,我就想出口气,踢死你就省事儿,一了百了了,想起你个臭流氓就气得慌,说着,竟又抱着我哭了起来,最后把我往床上一拽,又抖开被子盖住我俩,在黑暗的被子里狠狠地骂道:“臭流氓,今天让你得逞了。”
良久,霍雁下了床,站在床边,刚才哭肿的眼睛还红红的,边整理着衣服边说:“咱俩已经犯了规,这事儿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远藏心里,谁也不许提了。回天津后你自己的事儿就自己看着办,我再也不管,也不闻不问了。哼,我还说你是姥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也是一样,和姥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出了一口恶气倒让你占了便宜,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上辈子欠你的。”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出去买些好吃的,咱俩现在伤都好了,回来喝点酒,你给我说说姥爷的情债,姥爷没告诉我细节,他也不好意思和我说这个。姥爷和你那个什么杨柳青一棵破草的钟秋月的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儿,姥爷家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怎么到她钟家了。”
我也坐了起来,和霍雁说,我想了想,那我还是和你先一起去北京吧,我听你的话,不再去找钟秋月了,卑鄙小人就卑鄙小人了,我没法面对人家,就一走了之,永不见面,只当没有这事发生了。以前咱俩小,没想那么多,现在知道,咱俩是过命的感情,却是没有未来的鸳鸯,姥爷临终时,让我把你叫来沈阳,不是分别给咱俩几件他的古董吗,我拿去北京潘家园卖了,然后拿着钱移民吧。我现在也不想再回天津,就想找个新的环境重新过一种自己的生活,也从此不再沾武林的边了。霍雁说好,把我那几件也给你,我不稀罕这些,也不用钱,我家里还有几件姥爷留下的古董了,姥爷当初把我姥姥和我妈妈安排在北京,就留下了一些古董,必要时接济生活,所以我熟悉这里的门道儿,我认识东四魏家胡同那儿一个倒腾古董的大家,我教过他几手武功,也算有交情,咱俩找他去卖,保证不会吃亏。一会儿我买回来吃的,咱俩一醉方休,也从此金盆洗手,脱去江湖人这层皮了。
晚上,我们又恩爱了一番。两个度尽劫波,阴霾尽扫,连心相爱的过命情侣间的鱼水之欢真是美妙啊。霍雁说,咱俩把回去的日子再推迟推迟,反正已经这样了,就度一个蜜月吧。然后我们弄了一桌子的菜,还有姥爷留下的一坛子陈年老酒,我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冰释前嫌,如新婚燕尔,互相敬酒夹菜,举案齐眉,好像又回到从前那对青梅竹马的懵懂少年卿卿我我,快快乐乐的时光里了。
饭后,我俩都喝得醉醺醺的,桌子上杯盘狼藉的也没收拾。沈阳冬天的夜晚,本就寒冷异常,偏偏那天又下起了大雪,气温骤降,但我把炉火烧得旺旺的,门窗紧闭,门上挂着厚重的大棉门帘子,屋里屋外直如两个世界,屋外纷纷大雪,奇冷酷寒,屋内却是别有洞天,温暖如春。霍雁又沏了一大壶茉莉花茶,喝着酽酽的热茶,我详详细细地讲起了师父告诉我的他的那些往事。
第九章 良夜道前尘
“清光绪元年,满清钦差大臣左宗棠率军进入新疆,征讨阿古柏分离势力。由直隶等地进军大西北的军队长途跋涉,辎重粮草由后勤运输部队供应,并在沿途设立官店,搭盖帐篷及一些临时建筑,供工匠,驭手,脚夫等随军后勤人员歇脚住宿。同时,在军队驻扎营地附近,划出一块地盘,称为买卖圈子,允许持有出关印照的内地商人随营做生意,并可在这个圈子内搭棚设帐休息。当时许多天津杨柳青人知道了这个信息后,就结伴跟随征戍大军做小买卖,一路随着部队的行踪向西征发——这就是兴起于清光绪元年,并在光绪十年进入全盛时期,民国二十六年由盛转衰,陈迹遗存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历经百年风云的天津杨柳青‘赶大营’。
开始时,这些‘赶大营’的杨柳青人赶着装满百货物资的大篷车随西征大军做生意,路经静海,沧县,德州,临清,濮阳;渡过黄河后,过开封,郑州,洛阳;再入陕西西安,宝鸡,天水,到甘肃兰州;出嘉峪关,过玉门关,穿哈密,经奇台,最后到达乌鲁木齐,整个行程共计8170多里,真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啊。后来这些大营客逐渐定点经营,并在新疆局势平定后最终形成遍布整个新疆,规模庞大的‘天津商帮’。”
“哎,表哥,还等着听姥爷的事儿了,你怎么串到什么‘赶大营’去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赶大营’这个词。”霍雁打断了我的叙述:“还越说越来劲儿,看你这咬文嚼字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姥爷以前告诉过你多少,就想从头到尾详细地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咱们有的是时间,我给你讲着,自己也顺便理清这些事。“赶大营”我还是在杨柳青博物馆看到的权威介绍,我是转述,自然咬文嚼字了。不过你嫌我啰嗦,那我就尽量简单的说。霍雁说好好好,你接着啰嗦,我爱听,其实我爱听你咬文嚼字,然后起身给我倒满了热茶,还顺手揪了一下我的耳朵。
喝着茶,刚才醉醺醺的状况好了一些,我继续讲了起来。
“姥爷的爷爷,后来又加上姥爷的父兄,虽然不是杨柳青人,但因缘际会,早年就曾汇入这个历经百年的‘赶大营’浪潮中,凭着勤劳,智慧和勇敢创下了一片基业,成了天津商帮里相当有分量的一股势力,后又急流勇退,叶落归根回到北京定居下来。
姥爷长大后念了几年私塾,私塾先生是一位风尘异士,隐姓埋名的高人,很喜欢姥爷。不但教会了姥爷许多学识,也教会了姥爷相当不错的武功,同时姥爷也从私塾先生那里知道了很多江湖轶事,门派掌故,旁门左道,奇技淫巧之类。姥爷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终生难以忘怀。可惜先生后来被同门师兄找到,一起回武当山了,从此不知所终,断了这短暂的师生缘。先生临走时,传给姥爷一个易容化妆的绝技,这也成了姥爷霍氏八极拳功夫外的另一项独步武林的奇门绝学。
后来,看到姥爷因为私塾先生走了,不再醉心学文习武,也对家里的生意不感兴趣,同时也是因为想尽早确定姥爷以后婚娶的着落,姥爷的父亲把姥爷送到朋友肖鹏举家的顺通镖局,拜肖鹏举为师,也当了镖局里的镖师。因为肖鹏举的女儿肖月思比姥爷小了两岁,小时候也总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幼年伙伴,条件合适,两家私下口头议定了以后姥爷和肖月思的婚事。姥爷在拜师进入镖局时,带去一块分别刻有一龙一凤图案的两块小刻板合二为一的杨柳青年画刻板,作为拜师及进入镖局的见面礼,也隐喻着和肖月思龙凤相配,阴阳合璧的意思。”
“这些我听姥爷说了,这块刻板是姥爷的爷爷从新疆带回来的,是官府的赏赐,嗯,这个肖月思就是你那一枝花钟秋月的奶奶,现在想,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开始就是一个定情物,只不过以前是姥爷家给了肖月思家,约定了婚事,然后肖家悔婚还占有了刻板,现在是钟秋月把刻板当定情物给回你,又私下定了婚事,结果你又偷偷摸摸地拿着刻板跑了,你们这都什么玩意儿啊?真是讽刺,这块破刻板成媒婆了。”
看到霍雁提起钟秋月,脸色又不好看了,我赶紧起身给我俩的茶杯分别斟满了热水,也像她刚才揪我耳朵一样,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秀发,然后接着话茬说下去。
“姥爷后来知道,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颇不简单,倒不是因为木质稀有,雕刻精美,制作奇巧,价值金贵,而是因为其年代久远,来历曲折,竟牵涉了血腥。
当初姥爷的爷爷及父兄因为在‘赶大营’及以后在新疆的活动中助军有功,与西征大军及官面关系融洽,所以在急流勇退,准备回北京家乡时,官府赐送了霍家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当时觉得颇为荣耀和珍贵,就把刻板带回家当了霍家的一件宝物。
殊不知,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其实最初并不是官府所有,而是一位杨柳青的富商家里祖传自明朝的物件,那时杨柳青年画刚刚开始在北方流行。不过虽然说这块刻板是杨柳青年画刻板,其实是没有实用性的图腾式模型,刻板世家的招牌幌子。在新疆平叛局势初定后,这位富商带着钱物,也包括这块刻板,沿着‘赶大营’的路线去新疆投资经商时,被盘踞在祁连山的土匪帮伙七星会夺命劫财,也劫掠走了这块刻板。七星会的瓢把子素手屠狼极喜欢这块造型精美的刻板,还马上将其当了会标,悬挂在七星会坛口自己座椅上的墙壁,就像官府衙门里那种明镜高悬的牌匾一样。
由于在一向相对安宁的官道上犯案,不但劫财而且害命,当地官府对此极为重视,也多番征剿,但祁连山七星会匪众颇多,领头的七个悍匪更是武功高强,狡猾多端又穷凶极恶,在祁连山凭借复杂地形游走对抗并重创官军,令几次围剿失败。最后,官府引来大军,终于在冷龙岭山谷聚歼了七星会群匪,只是漏网了素手屠狼等七个匪首及零星骨干,窜走别处。官军捣毁了七星会的匪巢,收缴了土匪搜刮抢掠的财物,由此,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又到了官军手里,再后来,冥冥难料,姥爷的爷爷竟在离疆归京时,受赠得到了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现在想,大概官府也是看这块刻板是杨柳青人的物件,给在‘赶大营’助军活动中卓有贡献的霍家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其实,咱们霍家祖籍是沧州南皮县,离杨柳青还有200里地了。”
“那,姥爷带着这块刻板去肖鹏举家时,知道刻板的背后还有这段故事吗?”霍雁问道。
“不知道,当时姥爷家都仅知道这是新疆西征官军的赏赐。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后来祁连山七星会找上镖局时和以后才逐渐知道的。
后来,姥爷家道中落,父母相继过世后,姥爷成了无依无靠,寄居肖家镖局讨生活的镖师了。而此时,肖鹏举也绝口不提当初两家私下议定的姥爷和肖月思的婚事,更拿出姥爷带来预示婚约的那块刻板,做了镖局的信物,摆在大厅里。
早年间,社会动荡,兵荒马乱,山头林立,匪患遍地,由于一些大的镖局镖师多,功夫强,人脉广,而且在常走的路线上平时拿钱铺道,进贡山头,所以用句话说就是江湖的朋友都给面子。而一些没钱没力的小镖局,就动了脑筋,私制大镖局的旗子,蒙混过关,夹缝求生。所以后来几家大镖局商定,除了镖车上插的旗子,还由押镖人持着镖局信物以证真身。
肖鹏举武功高强,算是八极拳的顶尖高手,江湖声誉极高。早年其父辈清廷武举不第,退而开设了顺通镖局,靠着肖家多年开拓经营,顺通镖局在北道上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肖鹏举有两个徒弟,姥爷是他的二徒弟,大徒弟叫钟伟祥,以功夫扎实,稳重听话,颇受肖鹏举喜欢,唯一的女儿肖月思也尽得其父肖家八极拳真传,师兄妹三人只有姥爷武功未得肖鹏举的悉心传授,好在姥爷拜师前已得私塾老师的文传武授,加之天资聪慧,功法招式一点就通,特别是招法上总有奇思异想,怪招层出不穷,同时又爱钻研江湖门道,奇技淫巧,旁门左道,所以综合武功实力上倒也自成一格,不遑多让。顺通镖局行镖时除了由肖鹏举亲自出马以外,基本都是由姥爷的大师兄钟伟祥带着由整块刻板一分为二的雕龙小刻板作为镖局信物押镖;如果是肖月思押镖,就拿着雕凤图案的凤板,姥爷都是作为助手分别随行师兄妹。
看到肖家把自己带来的刻板当了镖局的押镖信物,绝口不提自己和肖月思的婚事,而且在武功传授及镖局事物上自己所受的诸多不平,姥爷几次想离开肖家镖局。那时姥爷以笑谈风月不负他的名号已经在江湖上展露头角,自谋出路,甚至另创门号不成问题,但遗憾的是姥爷这个情种却已经渐渐迷恋上师妹肖月思这个貌美如花,聪明伶俐,却也心机颇深的肖家大小姐,顺通镖局的二当家了,甘心在其主导的师兄妹三人情感平衡下受驱使,在肖家待了下去,继续吃着肖家赏的那一碗并不容易吃的粗饭,直到发生了和大师兄钟伟祥争斗,肖月思暗算出手相助钟伟祥的那件事后,姥爷才终于死心,抱恨离去。”
“哦,这些事儿我还真都不知道,我姥姥抱怨了姥爷一辈子,姥爷的事情都是我听姥姥平时的唠叨才知道的。姥爷每次从沈阳来北京,家里也只有我陪着他,听他的,我也受了他的武功传授,但他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和我讲。”一直看着我,认真听我讲述的霍雁问:“姥爷喜欢他师妹肖月思,那她是什么态度?还有,这些事情都是姥爷告诉你的?”
“有些事情是姥爷告诉我的,有些是看姥爷写的文章知道的。”我说道。
“姥爷的文章?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姥爷还有文章?在哪里?”霍雁问。
“姥爷在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天天除了教我武功,多是和我说一些他的陈年往事,最后在给我他的霍氏八极拳武功秘籍《古井无波》时也把他写的描述自己经历的文章,算是一篇纪实小说交给了我。那些天你还在北京,没来沈阳呢。”说着,我去我的行李箱里拿出了那本叫《残梦》的书,递给霍雁:“后来我反复看了这本曾经刊登在天津民国时期著名文人刘云若主编的报纸副刊,因报纸被查封,没有结尾的书,结合姥爷告诉我的他的经历,觉得这就是姥爷的真实经历。”
“哦,这书叫《残梦》啊。那你好好给我讲讲。”霍雁把书放在桌子上,也站了起来。“这书是繁体字,竖排版的,看着费劲,哥你就给我念吧。”
我说好,等我先去院里上一趟厕所。霍雁说我陪你去,我说上厕所还用你陪着,我去完你再去,你在旁边我不安心,解不出来,霍雁说:“毛病!你是怕我再给你一脚?”说着上前挽起我的胳膊:“咱俩这对苦命鸳鸯过一段就分手了,现在是度蜜月,就应该夜夜都是洞房花烛,不辜负老天爷赐予的良辰美景,形影不离,时时刻刻这么腻着。”
我俩出屋去了一趟院子里的厕所,此时已是深夜,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月亮也露出脸来,点点繁星散布天幕。我俩酒意已彻底消散,虽是单衣单裤,凛冽的夜风中却没有感到寒冷。仰望夜空,我豪情陡升,似看见师父当年笑傲江湖,纵横四海的英姿,忽然使了一招师父所创霍氏八极拳中独门绝技龙吟狮吼功的龙吟功,一声长啸直冲云天!这声音贯注了极强的内力,霸道无比,却如手电筒的光束一样只向着前方发出一束声波,不惊扰四周,声波掠过院中的一棵老树,震得枝丫乱颤,瑟瑟作响,树上的雪扑簌簌四散飞舞;随即霍雁踏前一步,和我并肩而立,也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叫声,正是霍家八极拳的狮吼功! 龙吟狮吼功系龙吟功和狮吼功的统称,男发龙吟,女发狮吼,龙吟功厚重雄浑,震心震肺;狮吼功尖厉刺耳,摧肝摧胆。两者均是具有上乘武功者方可施展的绝世神功,也是霍氏八极拳最上乘的武功之一,在我俩执行师父遗愿,以“阴阳双架”的名号与对手决死争斗中几次绝境中使出,均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摧枯拉朽,碾压顽敌。
我俩龙吟狮吼,交相呼应,两束声波阴阳相配,一浪高过一浪,最后俩人同时提高声调,厉嚎一声,随即猝然急收,功停声消,强音立杳,院中重又陷入死一样的静寂,只有被声波震起的树上积雪,仍在天空中四散飘飞。
第十章 古月照残梦
回到屋里,我俩又把水烧开,重沏了一壶酽茶,霍雁还找出来一罐干枣儿和几样蜜饯,俩人吃着喝着,我继续说了起来:
“姥爷离开肖家镖局后,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武功渐趋登峰造极。而肖家的顺通镖局在姥爷离开后不久,被寻找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祁连山七星会设局团灭,夺走了押镖时钟伟祥带着的镖局信物雕龙刻板。肖鹏举,钟伟祥均战死,仅肖月思逃出。肖月思后来找到姥爷,说服姥爷和她同去找祁连山七星会复仇,结果仇是复了,姥爷和肖月思合力掌毙了七星会瓢把子素手屠狼,踏平了七星会,只跑了一两个顽匪,但雕龙刻板没有夺回,自己这边也伤亡惨重。姥爷出力最巨,却也受创最重。
回京城后,由于肖月思与其大师兄钟伟祥已经成亲,肖家镖局已毁,肖月思算是钟家的人,姥爷只能随肖月思寄居钟家养病,但姥爷受不得钟家的恶意及恶言,来了一个不辞而别,怕肖月思为难,也没有告诉肖月思,自己带伤挣扎着悄悄去了天津,由好友刘志明,天津劝业场的刘三爷收留养病。刘志明刘三爷是天津名商高星桥及其子高渤海的司机,私下里则是武功相当扎实的江湖人,和姥爷是拜把子的兄弟。
姥爷伤养好后,在天津英租界小白楼的开封道一个胡同里住了下来,从此竟又过上了一段醉心写作,舞文弄墨的日子。
姥爷是能文能武的奇才,武功上可谓八极拳各流派中的顶尖高手,自创的霍氏八极拳独树一帜,傲立江湖巅峰,同时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吹拉弹唱无所不能,这些全赖当初私塾师父的悉心调教,和在与私塾师父朝夕相处时的耳濡目染,也和姥爷自己聪明过人,天分极高的聪慧分不开。隐姓埋名在天津的几年间,姥爷和饮誉京津及大江南北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天津风流才子刘云若交往甚厚,在刘云若主持的报纸上时有佳作发表,在那个圈子里也是一位文武全才的风流才子。知道吗?你姥姥也是在那期间认识并嫁给姥爷的。后来,姥爷随他的本家叔叔,那个关外武功第一高手去了长春。”
“嗯。后来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了。”霍雁沉吟道:“有一点我不明白,肖家背信毁约,霸占刻板,也对姥爷不好,那肖家的顺通镖局被七星会设局团灭,肖月思凭什么劝动姥爷帮她去复仇的?姥爷后来又为什么念念不忘这个肖月思呢?”
“姥爷和肖月思算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他一直喜欢肖月思,喜欢她的美貌和聪明伶俐,还有机智难缠,这是一个原因,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才是姥爷后来一直寻找肖月思的根本所在,也是一言难尽。”我说:“你看看那本书呗。”
“啊?什么原因?这还扑朔迷离了。不是说这书是繁体字,又是竖排版,我看着忒费劲,让你给我念嘛。”霍雁从桌子上拿起那本书,从对面的椅子上一跃而起,空中再一旋身,小鸟一样身形后退,飘然落到我的身边,和我挤坐在一个小沙发上,娇嗔道:“表哥,不许你偷懒,给我念!”
我说这一大本书几个晚上也念不完,我就给你念肖月思劝动姥爷和她一起去祁连山七星会复仇的这一段,有兴趣就回来自己慢慢看其他部分,我可是都看好几遍了。另外先说一下,姥爷写这篇叫《残梦》的小说发表在天津的报纸上,其实既是抒发心声,记录人生历程,在当时也有寻人启事的隐含意义,因为小说用了当时极为少见的第一人称“我”,小说中“我”的师妹还真就叫肖月思。而根据后来姥爷所说,姥爷伤养好后,曾悄悄回到钟家打听,才知道肖月思在自己离开钟家后不久,竟也离开钟家,不知所终了。说着,我拿过书,霍雁端起茶杯喂了我一口茶水,还又塞我嘴里一大块蜜饯,头依偎在我的肩上,搂着我的腰,听我一字一句地念起了这本书名为《残梦》的小说。
“‘这雨还在下,看起来晚上不会停了。’独自坐在小酒馆靠窗的桌子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纷纷飘落的细雨,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经过近一年的摸查追踪,前天晚上,一番沥血激斗,终于手刃仇家,了却了一桩多年旧仇。当初这个仇家曾设恶计,骗去了我家开的当铺里的一件珍宝,这件珍宝是别人典押在当铺的,当然事后知道这个别人和仇家都是一伙的,设局蒙骗,甚至官面也早已买通。连赔带罚,家里损失巨大,更兼连气带急,父亲竟一病不起。父亲病后,没人打理生意,不久就关了店铺,从此家道中落,再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好端端的一个家,就此烟消云散。
当时自己还在顺通镖局做镖师,没有条件和能力追查雪恨。后来离开镖局,自己功夫也已突飞猛进,环视自傲,才开始着手追查。
多番查访踩点,确定了仇家背景及行踪。仇家竟是武林人,和保定直隶总督署里的一位师爷是换帖的兄弟,也算是背后黑白两道靠山强大,不知怎么当初竟去京城里犯案,大概是有人怂恿,看到那件珍宝动了心,也觉得有把握得手吧。确定了当晚俩人正在总督署后院的一间房里喝酒,我摸了进去,进屋动手后才发现,仇家和师爷俩人武功均非泛泛,可谓顶尖高手,联手之下更是难缠,好在我辣手寻仇,招招夺命,在总督署官兵赶来包围前力毙二敌,从容脱身。
由于事涉黑白两道,我必须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奔回所住客栈,销毁留过的痕迹,我骑上存在那里的一匹黄骠马,飞奔而去。本来,预计星夜兼程的话,第二天就可到达下一个大的城镇霸州,我准备在那里落脚,再回天津。
纵马沿路急进,正是大仇得报,了却心愿后轻骑踏月,心情舒畅之际,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行至半夜,刚才还月明星稀,夜风习习的天气却变了脸,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随后下起了大雨。雨势甚急,大雨滂沱,直如瓢泼一般。开始我还在大树下避了一会儿雨,后来看大雨没有停住的意思,没有办法,也只好迎风冒雨,泥泞路上骑马淌水继续前行。这一来就耽搁了行程,到了天亮时分,才勉强到了离霸州还有一大段路程的一处三岔路口。此刻雨已经小了一些,见路边有一个有三四间房子的小酒馆,门口挂着一个酒馆兼住宿的幌子,酒馆里还亮着灯。虽然知道这里还没有完全脱离保定总督署的势力范围,但我此刻已经是饥寒交迫,疲惫不堪,顾不上许多了。我戴着斗笠,用头巾遮住脸,只露出眼睛,然后把马拴在酒馆门口的拴马桩上,推门走进了酒馆。
酒馆里灯光昏暗,还没有任何客人,一个胖乎乎的三十几岁的女人坐在柜台后边。我要了一个房间说暂住,又点了俩菜,几两白酒,先交了钱,让女人把门口的马照料好,随后去房间里,换下湿透的衣服,擦干了脸,易容成了一个中年商人模样的人,又借去后面解手的时候,观察了一番这个酒馆的地形,然后到前面来。此时要的饭菜已经好了,我坐在桌前,感到一身疲惫,倦意袭来,端起桌上烫好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慢慢吃喝起来。
吃着,我向酒馆的这个女人问了问附近的情况,女人热情答复,说自己是老板娘,老板在后面做饭,告诉我这一带是穷乡僻壤,就不远处有一个较大的村子。这个酒馆地处官道旁边,平时总有南来北往的客人,生意倒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今天是因为夜里刚下了大雨,还没有什么客人。又问我是不是从保定那边来的,我‘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看着窗外,盘算起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雨停了,就像夜晚来的快一样,这雨去的也快,几阵风过后,酒馆门口随风狂扬的酒幌子还没彻底安静下来,刚才还是灰蒙蒙的天空已经放晴,云开雾散,转眼还升起了耀眼的太阳,外面已经是阳光明媚了。
‘好。吃饱喝足,再去房间里睡一觉,正好傍晚继续上路。’想着,我正准备起身走人,忽然,酒馆的门开了,随着一股清风吹进屋里,从外面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俩人都是紧身利落的装束,女人身上还背了一个包袱,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进来就坐在门口的桌子前,向酒馆的老板娘点菜催饭。
这俩人状似无奇,但我却感觉有些异样,尤其是说的一口京片子,好奇之下,就打消了马上起身的念头,低头夹了一口已经冷了的菜,面无表情地慢慢吃着,不动声色,同时注意着这俩人的动静。
‘累死我了。这一路来你就一个劲儿的催我,也没一匹马,这脚都磨出泡来了。你啊,都吓破胆了,其实咱俩神不知鬼不觉地半夜溜走,师父做梦也不会想到,等到发现,咱俩早跑远了,师父也不会再追了。’我运功于耳,听到那个女人很小的声音说着,同时稀里呼噜地吃着饭,似乎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不是啊,这东西是师父家镖局的信物,你非顺手拿走,师父就算不想追这下也一定会追咱们的。再说,师父是单身老处女,前天晚上看到咱俩正干那事儿,当时气的不得了,也是咱俩违背了规矩,场面整的太大了,她说转天处罚咱俩,要说咱俩是她仅有的徒弟,低头认错,她也不会怎么样,结果你又非撺掇我半夜就跑了,她肯定是不会放过咱俩的。’男人也嚼着饭菜,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场面整的太大了?还不是你猴急猴急的,师父还没睡你就去我屋里,上来就摸着我死乞白赖的。’
‘那也是你叫的声音太大,把师父吵醒了。’男人提高了声音争辩。
‘呸!’女人也提高了声调,但马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和我看过去的目光对视,急忙压低了声音,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男人回过头来,扫了我一眼,然后俩人吃着饭菜,喁喁私语起来,我也听不到他俩说什么了。
‘看来是两个江湖中人,偷情让师父发现,怕师父责罚,还拿了师父的什么东西跑了,没意思的俩家伙。’我正准备起身回房间里,就听‘啊呀’一声,那个女人叫了起来,说肚子疼,然后手扶桌子时打翻了桌子上的碗碟;同时,那个男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也喊肚子疼了。
我坐在桌前,看着酒馆的老板娘和这两个人说着话,这俩人说一定是刚才吃下的饭菜不好了,进来时还没事,吃完饭肚子就疼了,俩人越说越严重,看那个男人,都似乎要虚脱了一样,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老板娘说几里外的村子里有一个大夫,让俩人去看看,回来再说其他。俩人说半步也走不动了,老板娘就过来和我说,她没办法离开,求我用我的马送俩人去前面的村子里看大夫,回来再给我钱。本来我正准备回屋里睡一觉傍晚就走了,自己有案在身,急于离开这里回天津,无奈现在遇到这种情况,这个热情的老板娘柔声求助,也只好答应了。
我问好路径,就到了酒馆外面,牵过来黄骠马,这一男一女俩人都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蹲着,我说我也有事需要赶路,咱们三人一马,就快点走吧。男人捂着肚子只是呻吟,女人说俩人现在都没力气了,上不去马,坐上面也支撑不住,我就说把男人放我身前我扶着,你在我身后抱着我后腰,这样都照顾到了,路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说着,我双手端起男人,腾身而起,飞落在马背上,稳稳地坐好,右手扶着软在身前的男人,左手向下伸出,让女人拉住我的胳膊,借力跳上来,然后在我身后抱着我。
女人已经疼的两眼迷离了,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左手抓住我的胳膊,好像鼓起最后的余力一样,借力向上往马背上一跳。
便在此刻,我的余光看到,明媚的阳光下,身子跃起尚在半空中的那个女人,突然脸色由白转青,状似厉鬼,右手一把明晃晃的双刃匕首正猝然向我脊背猛力刺来!与此同时,那个刚才还痛苦不堪的男人,也猛然身子挺起,两把短刀已从两肋旁边分别后插,扎向我的胸前!
第十一章 江湖儿女情
事起忽然,前后之敌几乎贴身进击,凶刃夺命,形势万分险恶,此时我可谓已命悬一线,危在顷刻。
千钧一发,电光石火之际,我不及细想,反应全凭多年江湖经验及历练,当下暴喝一声,运功全身,左臂急抡,将抓住胳膊的女人甩出,女人刺出的刀也落了空;左臂猝甩的同时,右掌大力拍出,雄浑掌力直击那个男人后心,再借击出掌力的反作用身子后仰,脊背几乎贴在马背上,堪堪闪过身前男人往后刺来的两把短刀,这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几乎是瞬间完成,可谓我凶危恶境下的险境反击,绝地重生,在看到男人虽然躲过我的致命一击,却仍然被凌厉掌风扫下马背的同时,我纵身后跃,已飘然落在了数尺之外。
成扇形包抄之势,这一男一女聚拢一起后又站在了我的身前。女人从背的包袱里抽出了一把乌黑油亮的判官笔,对男人说道:‘就知道是个扎手货,你非要杀了绝后患,听我的抢走他的马不就行了。’男人说别废话了,谁知道他是硬把子。开始没小心,让他听到了咱俩的说话,我一看他就是江湖人,咱俩再抢走他的马,他一定会追下去,到时候咱们行踪暴露,师父早晚就会找到咱们。
朗声一笑,我拽出了腰间的钢骨折扇:‘真是世道艰险,人心不古,这害人的花招越来越多,越来越歹毒,越来越让人防不胜防了。两位朋友,我和你俩无冤无仇,告诉我,今天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走累了,想要你的马,就这么简单。’男人踏上一步,一晃手里的双刀:‘看出你小子会武功,没料到还是个厉害角色,真是走眼了。知道你也不会善了,现在就算我们放你走你也不会放我们走,那咱们就别废话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女人也往前挪了一步,判官笔一封胸前:‘老娘的采阳补阴好久没机会用了,今天看你小子还行,想开开荤,怎么了?’
‘哈哈,你不是昨天晚上刚让他摸着叫了床,把你师父都吵醒了,怎么又好久没机会采阳补阴了?’我看了一眼四周,酒馆外面寂静无人,酒馆的人大概都吓得躲了起来,但我感觉这个三岔路口的周围似有人蛰伏。想到当下处境,决定立施杀手,尽快脱离这里。
‘你俩心肠歹恶,手段毒辣,更兼下流淫荡,人所不齿,今天遇到我,也是劫数到了。’嘴里说着,我腾身前窜,一缕青烟一般,钢骨折扇暴点男人面门,速度奇快无比;天下武功,唯快不败,男人未料我出招如此之快,欲待急晃双刀封架已然不及,男子武功不弱,危急之中双脚抓地,一个后仰,急使了一招‘铁板桥’,足如铸铁,身挺似板,斜起若桥,上身几乎与两腿弯成了四十五度角,我插来的钢骨折扇堪堪擦着鼻尖掠过。岂料,我的铁扇点睛只是前招,双腿却是随着身子前冲之势突然蜷缩,随之双脚踩在了男人已经弯曲了的两个膝盖上,尔后用力蹬踏,在男子骨骼关节咔咔脆响声中,借力反弹,一个倒纵,向后飘飞,空中翻转身形,正好迎上急扑而来的女人。
女人判官笔伸缩连点,幻出朵朵光影,分点我周身大穴,来势迅急,岂料我无意耽搁时间,以招法赢她,只用最简单实用的一力降十会,硬接硬架,当的一声,用右手所持钢骨折扇磕开了她点来的判官笔,同时左手猝伸,一招龙爪擒拿手,抓向她的胸口。饶是这个女人武功不俗,变招及时,闪退迅速,胸前衣服仍被我抓下大片,随之,一个黑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的东西从女人怀里掉了下来,露出了女人白花花的胸脯。
便在此时,我听到身后劲风飒飒,却是两把短刀带着强悍内力一前一后袭来。
原来,那个男人刚使出“铁板桥”功夫,双腿膝盖即被我踏碎,身子像面板一样摔在了地上,后见我正和女人动手,急忙忍痛坐起,抖手将双刀贯足内力掷向我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形一侧,钢骨折扇将飞来的前刀顺势一拨一送,白光一闪,男人掷来的飞刀已插入正欲闪避的那个女人后心;女人惨呼声中,我探手抓住后一把袭来的飞刀,抖手回掷男人,刃口雪亮的短刀呼地一声脱手而出,直如怒矢离弦,将数尺之外坐着的男人贯胸钉在地上。
一条白影自几丈外远的一棵大树上轻飘而下,随后疾闪而来,仅只三个起落,已到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身前,伸手一抄,把从那个女人怀里掉在地上的黑布包抓在手里。来人的这三个起落速度奇快,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姿势优美至极,却是燕子三抄水的经典招式,一眼瞥见,我禁不住脱口而出了一声:‘阿云!’竟愣在当场。”
“阿云是谁?”一直静静地听我读书,偶尔起身给我斟茶的霍雁问。
我说我累了,眼睛都迷糊了,要不先睡觉,明天再给你读吧。霍雁说不行,说我都不知道姥爷写的这么好,你把这段给我读完,要不我不让你睡觉。说着,在我脸颊上亲了几口,还讨好地又喂我几样瓜条,果脯等蜜饯。我揉了几下眼睛,又读了起来。
“来人是个女子,一副飒爽英姿,紧身利索的装束,身材匀称姣好,只是蒙着半个脸,露出两只明亮美丽的大眼睛。在去这一男一女身边检查一番后站在了我的身前,手里拿着那个黑布包,仔细打量着我,问道:‘你杀了他俩?’
由于顾及手刃仇家后直隶总督署及仇家朋党发现我的行踪,我在进酒馆后已经易容,此时已非本来面目。我把钢骨折扇插回腰间,问女子你是这一男一女的师父吧,看到女子点了点头,就淡淡地说道:‘想来你现身之前已经看到了一切,你的这两个徒弟害人在先,手段阴毒;另外在酒馆里我听他俩说是奸情暴露,拿了师父的一件什么东西跑的,所以,我自保除恶,连带替你清理门户,无论从江湖规矩还是人情世故上说,没什么毛病吧?’
‘嗯,要说是不怨你。罢了,也是他俩咎由自取,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走邪路;唉,也怪我当初用人心切,甄选不严,明知半路入门,品行难料,还是收了他俩为徒。’说着话,女子仍不停地打量着我,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人死为大,能不能帮她埋葬了他俩,这事儿就彻底过去了。
见她如此之说,我也没有再说什么,我用死去的那个男人的短刀在路边的树林中挖了一个大坑,帮着女子埋了那一男一女。然后我说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就准备回酒馆拿上衣物立刻离开这里。
‘你就这么走了?’女子似乎还有话要说,拦在我身前:‘朋友,能留下姓名吗?’
‘咱们萍水相逢,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有缘再聚了。’我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吭声,同时暗自吸嗅着对面女子散发过来的熟悉气息,多年以前的尘封往事如烟雾一般在脑海里纷乱飘浮,我的心有些激动,甚至手都有些抖了,但我仍然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刚到这里,就看到他俩要杀你的一幕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只是我没料到,你出手这么快狠,我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你就杀了他们。’女子直直地注视着我,像个老朋友那样问道:‘你要去哪里啊?虽然咱们是萍水相逢,就不能再说一会儿话了吗?’
看我沉吟着,似已表明不想再说,但女子仍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反倒踏上一步,更靠近了我。
‘你刚才喊了我一声阿云,一下子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了,你知道吗?我风月二哥,就是我二师兄,就私下叫我的小名阿云。’
‘哦,我是看你那招燕子三抄水的招法漂亮,就禁不住叫了好,我是喊了一声哎呦,不是喊阿云。’我牵强地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我是太想听到有人喊我阿云这个名字,把你这声哎呦听成阿云了。’女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永远也不会有人喊我阿云了,就算我风月二哥在这里,他也不会理我了。’
我没有接她的话,仍在暗自压抑着起伏不平的心潮。女子却似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我家世代在京城开镖行。早年间天下大乱,遍地烽烟,山头林立,强盗盛行,绺子遍地,但只要看到我家镖行的旗子还有分别雕刻着一龙一凤的两块信物刻板,各路豪强,黑白两道,都会给个面子。
我二师兄江湖人称笑谈风月不负他,文武全才,英俊潇洒,机智幽默,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奇闻轶事,规矩掌故所知甚多,可谓镖行最需要的人才。可是不知怎么,我爹爹,也就是我们的师父却喜欢我大师兄,总偏着我大师兄。爹爹认为练武的人就应该一心练功,像我二师兄那样没事儿沉湎琴棋书画就是玩物丧志,就是不务正业,就是歪门邪道,天份再高,再聪明也没用。所以我爹就不教我二师兄真功夫。我家这个镖行除了爹爹就是大师兄主事。二师兄虽然机变百出,为镖行贡献最大,但却一直受大师兄的气,只是因为爱着我,才隐忍着在镖行呆下来,而我,即使对二师兄心有所属,为了镖局,为了家,也对此无能为力。到后来我和大师兄都比我二师兄武功高,爹爹最后又把我许配给了大师兄。’女子摇了摇头,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记得我把爹爹让我和大师兄成亲的决定告诉二师兄时,二师兄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屋里桌子上的一个雕花的大木盒子,样子好怕人。我就想逗他一下,缓和一下气氛。就指着那个大木盒子说,你要有这一满盒子钱我就跟你私奔了。
那时,我们镖行生意不好,真有那一满盒子钱应该就是巨款了。我说完这话,二师兄以为我是故意拿他开玩笑,站起来就要走,正在这时我大师兄来了,他俩没说两句,话不投机,就动起手来。
我大师兄虽然武功在我三人里最高,但机敏上却不如二师兄,而且二师兄聪慧过人,武功上拜师我家前受私塾先生,一个世外高人传授,基础甚牢,一点就透,江湖历练非常老到,偷学了许多各门各派的招式。结果俩人一番激斗,大师兄中计露了破绽,眼看二师兄就要下手伤了我大师兄,也就是我未来的丈夫时,情急之下不及细想,我抖手打出了带钩的金针,击中了二师兄的肩头。
金针是爹爹只传给我和大师兄的独门暗器,虽然没有喂毒,但也霸道无比。二师兄回头看了我一眼,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他那可怕的眼神,他一把拔出了金针,金针带出了一大块肩头的肉,血染红了半边衣服。二师兄仍是一言不发,甩手把金针打在我身后的屋门上,一跃上了屋顶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泪水几乎要涌了出来,但我却故作姿态,甚至似带微笑地问:‘你用带钩金针伤你二师兄,你这么恨他?’
‘怎么会呢?我就是怕他伤了大师兄,回来爹爹又该生气责罚他。到时候我心疼他,就算喜欢他也护不住他,又会伤心自己的处境,所以当时一急之下就出了手。’说着,女子又上前一步,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其实,我是最喜欢,最信服我二师兄了,只是,唉,阴差阳错,最后倒和二师兄成了陌路。’
练武之人最忌被人抓住腕脉,女子突施妙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心下一紧,立刻运功全身,封住被抓的手臂穴道,却仍面含微笑,不明不白地调侃了一句:‘别信哥,哥只是个传说。’同时另一只手暗含后招,缓缓伸出,推开了女子搭在我腕子上柔软无骨的玉手,心里想起私塾先生一次说过的话了:‘男人游戏风尘千万别动真情,你要小心女人啊。’
第十二章 破镜又重圆
‘二师兄走了没几天,我和大师兄还没正式成亲,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我家镖行在张家口附近被祁连山七星会劫了镖。后来知道,其实劫镖只是设局的一环,祁连山七星会意在追要我家镖局信物,就是那块分别刻有一龙一凤图案的两块小刻板合二为一的杨柳青年画刻板,当时七星会扣下镖车的同时也扣下了大师兄带着的那块雕龙刻板的镖局信物,让大师兄回镖局把另一块雕凤刻板拿来。爹爹随即邀了道上朋友和镖行一众前去讨镖,结果中了圈套陷在山里。虽然也重创了七星会,号称祁连七星的七个魔头死了仨,但我们几乎全军覆没,大师兄战死,爹爹死命相拼才护着我逃了出来,他自己却也受了重伤,在京城附近昌平小镇上的一个客栈里咽了气。’说着,女子美丽的眼里扑簌簌地掉下了成串的泪水。
我似乎没有听到女子的话,硬着心肠呆呆地看着女子身后不远处的酒馆。
‘爹爹死前告诉我一定要给镖行报仇,又说如果我二师兄在的话这次也许就不会中计,被祁连山的七星会诱入圈套吃这大亏了,爹爹说这话时颇有自责,又说江湖传闻我二师兄武功现已登峰造极,自立霍氏八极拳门派,江湖已罕有对手。最后爹爹让我找二师兄去,说我二师兄一定会不计前嫌帮我报仇雪恨的。’女子喘了口气,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我辗转江湖,就是找不到二师兄,好像他故意躲着我似的。后来我收了这俩徒弟,也曾努力调教,对他俩寄予厚望,但终是资质太差,烂泥扶不上墙,难当大任,这次更私通野合后盗了我这块雕凤刻板而逃,唉,他俩该死是该死,我没什么话说,可终归是我的左膀右臂,现在没了,也许我这血海深仇就再也报不了了。’
女子把已经放在斜背的包袱里的黑布包拿出,打开黑布给我看了一下一块黑黝黝的木板,说这是一块整板雕刻着一龙一凤的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半块,是雕凤图案的,曾经是她家镖局的信物,现在雕龙图案的另半块在祁连山七星会手里。然后抬头凝视着我,两只泪眼放出深情妩媚的异样光芒,好像恋爱中的少女那样,梨花带雨,美艳撩人,柔情似水的声音就如一只小手在抓挠人心。
‘这位哥哥,’女子直接叫哥哥了:‘这俩不成器的玩意儿落到这样的结局,虽是咎由自取,我也有责任,这么夭折了,我不怪你。萍水相逢,我本不应该交浅言深,更提出要求,可是,我这孤女,也是剩女,实在是仇深似海,没有办法啊,眼下报仇没了这俩左膀右臂,就想冒昧地问一下哥哥,你能帮我这孤女,也叫剩女到祁连山报仇去吗?我什么都答应你。’
‘果然不出所料,引出正题了。’想着,我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说冤怨相报何时了,埋葬了他俩这事儿就彻底过去了吗?’
‘那是说和你的恩怨,可和祁连山七星会的深仇大恨怎么能一笔勾销呢?’女子遮着的半面脸沉了下来,但是身子却靠近了我,同时手又要亲热而且无助似地拉我的胳膊了。
我很自然地错后一步,全神戒备,嘴里说道:‘我还有事儿,和你们的节外生枝已经耽误了我太多时间,我现在已是归心似箭,必须马上走了。谢谢你原谅我杀了你徒弟的冒犯,咱们是后会有期了。’说着,我就要退后几步然后绕路离开。
‘二师兄,你真就这么绝情吗?’女子一把扯下蒙着半边脸的纱巾,泪水如断线的项链珠子一样沿着美丽的脸庞不停地滑落,虽是悲伤的表情,却是楚楚动人,令人怦然心动。我知道这是她从小就惯用的杀手锏,刚才一直迂回引诱,现在终于道出了我的身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阿云。’我稳了稳心神,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看到你使了那招燕子三抄水,我立刻就认出你,不及细想就叫出了你的小名,我知道你随后肯定会猜到我是谁了。时隔这么多年,咱们师兄妹能够重逢真是不易,也算前缘未尽。不过世间事,就像咱俩以前说的,一切都是定数,强求不得的。你保重吧。’说着我仍是提步要走。
‘二师兄!’女子,应该说是阿云,确切的名字应该叫肖月思,忽然提高了声调,泼妇一样,一手插腰,一手直指着我的鼻子:‘你说,你还是一个男人吗?’
我知道这是她的开场白,接下来就要和盘托出主题,迫人就范了。但我也没办法,只得接了这必然要接的一句:‘我怎么不是男人了?’
‘你师父,师哥叫人害了,整个镖局也毁了,你不去报仇雪恨,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你说,你是男人吗?和你青梅竹马的师妹,一个只有你一个亲人的弱女子复仇无门,整天以泪洗面地孤苦无助,你不去帮助,躲得远远的,自己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四处偷腥,沾花惹草,连我这一个徒弟都不放过,扯开衣服看人家的胸,你说,你是男人吗?’
‘你是看见还是听人说的我四处偷腥,沾花惹草了?怎么张嘴就来呢?’我截断肖月思的话,说道:‘师父对我是否公平,大师兄对我是否欺压,我不想再说,相信你我心里都有数。只说你帮着大师兄背后伤我的那一歹毒金针,任何一个男人,稍有血性,还能容忍吗?你是弱女子?哼,玩笑不是这样开的。你在我和大师兄之间搞情感恐怖平衡,玩三角恋爱,我自动出局,不陪你们玩儿这我只输不赢的游戏了,正是拿得起放得下,顶天立地的男人作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老子走险路,我一跺脚离开顺通镖局自谋生路,浪荡江湖,风霜雨雪,快意恩仇,最后自立门户;更有悬壶济世,吹拉弹唱,又兼舞文弄墨,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就是爷的风范,有这范儿的爷们儿,不是男人是什么?’
我踏上一步,继续说道:‘你和大师兄还有镖局这么对待我,自己遇上倒霉事才想起我来了,你刚才说你最喜欢,信服二师兄,那你嫁给大师兄干什么?我知道你又会推到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去了,但是我当初带着这整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去你家,两家是私下约定好的婚姻,那时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先了,你们悔婚不义,又刻薄待我,遇到事儿,我不落井下石就算对得起你们了。唉,算了,这些事儿我真的不想再提起了。’
‘二师兄,过去的事我和爹爹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也不是像你想得那么不好,我家没有刻薄待你;我伤你的那次也是一时情急,即使你不原谅我和镖局,我也不怪你,你不帮我报仇我也没怨言,这上面的恩怨咱们一笔勾销了,两不相欠,像你说的就不再提了。但是,’
肖月思加重语气说出了‘但是’俩字后,语气一硬,从孤苦委曲的可怜女子一下子变成专横跋扈的女强人,开始兴师问罪了:‘自己的二师兄指望不上,为了报仇我自己创了门派,含辛茹苦调教了两个徒弟,这刚要光大门庭,跟我去祁连山雪恨,就叫你下毒手弄死了,你说,于情于理,你不应该负责吗?我报仇的左膀右臂全因为你而没了,你拍拍胸口说说,天地良心,你不该赎罪,有所补偿吗?’
见我沉吟不语,肖月思叹了一口气,擦了擦眼里的泪水,那双让我一见就心动的大眼睛已经哭红了。随即肖月思又从强硬转为温婉,柔声又悲伤地继续说道:‘大师兄家里曾是官宦之家,也是武林世家,和我家是世交。当时镖局生意惨淡,后来生意几乎难以为继,都是他家多有接济,才让镖局大家都有一口饭吃,我家的茶粗饭淡,但也没有少了你一口,我们没有刻薄待你;爹爹喜欢大师兄是一个原因,受他家恩惠,依仗他家资助也是让我嫁给他的一个原因,这些话都拿不到台面上去说的,我以前也不能告诉你这个,我嫁给大师兄也实在是我为家分忧的无奈之举。我家艰难度日,爹爹一直记着祖训,想延续先辈创下的这个顺通镖局,他武功高强,却难以施展,江湖道上低调隐忍,泥沼中挣扎,用心良苦,我们就别责怪他了。
咱们仨从小一起玩儿,我心里一直喜欢你,长大了之后你去私塾,回来再见时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一样,更是让我喜欢的不得了。后来你进了镖局,还和我有了婚姻的私下约定,你不知道我高兴的几夜都合不上眼,只是你若即若离的,好像有了文化,识文抓字了,就瞧不起我们这些不懂音律,没有文采,天天刀头舔血,辛苦挣命的粗人了。后来我知道你就是闷骚,花花肠子,想什么也不主动,要让我主动求你,我求你你还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呸!你肖大小姐,我阿云姑奶奶就不惯着你这个。’
从知道她认出我来后,我就清楚跑不出我这师妹的手心了。所谓三岁看老,我和她从小就在一起,太了解她的狡猾难缠了,也是让她推心置腹地这么一说,想起过去她的好,还有镖局的好了。我叹了口气:‘别再费话了,半推半就,欲拒还迎这些话是没文化的人说的?还粗人?镖局上下不是都夸你是才女了吗?算了,说吧,让你二师兄怎么赎罪?怎么补偿?’
‘你是单男我是孤女,现在咱们合兵一处,同气连枝,立即去找祁连山七星会报仇雪恨。’肖月思破涕为笑,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你可要搞清楚什么是单男孤女啊。’我叫她的手一抓,心神又荡漾了,我真恨我自己,不知怎么,就喜欢这个机变百出,温柔乖巧转眼又飒爽英姿的美丽女人,从来就不会拒绝她。但我嘴上还是不改强硬:‘咱俩不同,你都结过婚有婚史,应该叫寡女,我可还一片空白,广东话说青头仔了。’
‘呸!’肖月思抓着我的手一紧,我只觉一股热力透过她的指尖直达我的手臂经络,几年不见,功力更见深厚,真是内力雄浑。‘我和大师兄还没有正式结婚入洞房,就偷偷亲嘴了一次,什么经验也没有,大师兄不像你这么坏,我才真是空白了。倒是你,还青头仔?青你个头!小时候还挺腼腆,有坏心思也藏着,瞧你现在变的,刚才你抓我女徒弟胸那次,你以为我没看见?你看你的所作所为,易容了也易容成这个闷骚的色男样子,揣着广东话说的咸猪手四处吃豆腐,简直快成流氓了。’
‘我闷骚那还不是因为你吗?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我,,,’我还要争辩,肖月思说现在先别说这些了,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真是老天有眼,让我凑巧在这里遇到你了。咱哥俩马上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休整一下,还有大师兄家里的几个帮手。然后上祁连山找七星会报仇,这些年我早摸到他们的底了。’
我说早上我还在这个酒馆里要了一个房间,现在先去房里收拾一下。说完我俩把黄骠马又拴在酒馆门口,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动静,然后进了酒馆,没有理采依旧坐在柜台后面,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的老板娘,直接进了我的房间。
‘收拾一下咱俩就走,骑着马晚上就到京城了。’肖月思说:’到那里你再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人手什么的。’
‘那,卖命前我这闷骚还想明骚一下,你先把定金交了。’我做出无赖似的表情,其实是心虚地借玩世不恭的玩笑说出自己这么多年的渴望:‘哼,这社会,对女人我也不能太没心机了,想想大师兄还是一个雏儿,一直抱着热火罐跟着你,最后就亲了一次嘴就歇菜了。’
‘你小子是越来越坏了。我记得以前偷听过爹爹和大师兄说话,大师兄说你那坏东西上长有一个痣,是风流痣,让爹爹防着你,别把我许配给你,我当时还不信了。’肖月思说道。
‘看起来你们是一直背地里败坏我的名誉,不懂我的高风亮节了。’我说道:‘男人一生笼罩在情欲的阴影中,无法抗拒自己,放浪形骸,其实这才是男人本色。哼,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像大师兄那样隐忍装纯,外表风平浪静,心里翻江倒海的才是男女之情上令人不齿的渣滓,我风流不下流的这么多年,冲大师兄这句谗言,我也别再端着了,这顶迟来的绿帽子我是给大师兄戴定了。’
‘别又胡说八道了。’肖月思截断我的话。‘来,去了易容化妆,让我看看你这闷骚的变成什么样了。走了这么些年,就不知道我多惦记你,想你。你以前总说你怕我,其实是我一直怕你,怕你和大师兄吵架,我在中间为难。大家都以为我是家里的千金小姐,其实我还是听父母话,为家里着想,分忧的乖乖女。现在没了家,,,嗯,以后不再提过去了。好,江湖儿女,倒也不必拘泥,你喜欢,给你小子就是了,哼,到最后我这清白的身子守了这么多年还便宜你这坏种了。’
‘看你说的,还便宜我了?不上算怎么着?’我洗去脸上的化妆,走到肖月思身前,突然感到一阵激动,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起来:‘人不能和命争啊,一切都是定数。阿云,咱俩现在父母都没了,这次去祁连山七星会找回那块雕龙的刻板,和你现在手里的这块雕凤的刻板一龙一凤,合二为一,就像当初我带着整块的刻板到你家时一样,历尽劫波,咱俩一定重新开始,龙凤相配,好好在一起。’说完,我已禁不住泪流满面了,肖月思也泣不成声地放声大哭起来,随后,二话不说,倒进了我的怀里……”
第十三章 双雁各西东
合上已经斑驳发黄的书,我说道:“读完这段了。我把这本书留给你,一本《残梦》基本写尽了姥爷早年间的诸多经历和故事,想看你就自己看吧。”我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回想着书里的情节,心里乱哄哄的一片茫然。
霍雁沉吟了半晌,说:“姥爷其他的事情我大致都知道了,我理了理头绪,现在就是有一点没有明白。姥爷和肖月思去祁连山找七星会复仇,掌毙了七星会瓢把子素手屠狼,只漏网了一两个顽匪,但雕龙刻板没有夺回,自己这边也伤亡惨重。姥爷也受了重伤。回京城后,姥爷只能随肖月思寄居钟家养病,但因为姥爷看不得钟家的恶意及恶言,不辞而别,怕肖月思为难,也没有告诉肖月思,自己带伤挣扎着悄悄去了天津。姥爷伤养好后,曾悄悄回到钟家打听,才知道肖月思在自己离开钟家后不久也离开钟家,不知所终了,姥爷从此一直寻找肖月思。然后你说姥爷寻找肖月思除了喜欢肖月思,想和她一起生活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个原因是什么呢?”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听姥爷说,姥爷找寻肖月思未果后找到了从小跟随肖月思的奶妈,听奶妈说,肖月思有了和姥爷的孩子,姥爷当时不知道。姥爷从钟家不辞而别,当时只想尽快离开,养好伤后再回来找肖月思。姥爷隐姓埋名在天津养伤,肖月思找不到姥爷,急得团团转,只好在怀孕五六个月,会被人看出时无奈和奶妈偷偷离开了钟家,后来产下一子,自己带着孩子去了天津,从此再也没有音讯了。”
“啊?那,那,那就是说,钟秋月也是咱们的表兄妹了?这,这,这都什么呀这是?”
我说我开始都没细想,没意识到我们和钟秋月还生出了这层关系,不过和你与她的血缘关系相比,我和她还是更远一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今天给你读着这本书,咱俩说起,才想到这些。也想到了姥爷临终的那些天,只要说到肖月思,都会流下眼泪,告诉我他终生都在想念肖月思这个他深爱的女人。他说他俩既有造化弄人的命运折腾,也有俩人之间的折腾,从小就互相别苗头,硬碰硬的谁也不低头服对方,但是心里却离不开对方,既恨又爱的。后来经过分离及各自家庭的巨变后,再次相遇,俩人都已经没有了父母和温暖的家庭,在一起去兰州找祁连山七星会复仇及受伤后回京城钟家养伤期间,这一对儿孤男寡女才真正有了一段心心相印,相亲相爱的甜蜜时光。可惜最后又是阴差阳错地分开了。唉,想起来这俩人也是苦命的鸳鸯。姥爷他们上辈人的事儿,纷纷繁繁,千丝万缕的,现在只有咱俩知道,从此就别再提了。
我又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似地说道:“其实,咱俩也一样是有缘没份的一对儿鸳鸯,从小就在一起,亲密无间,却是以后也没有未来,见不得光的。我还记得78年,咱俩都是十六岁那年,正是过年后的正月初五,我去了北京你家,我也是央求了家里才被允许去北京住几天的。我知道过几天是你的生日,想当面给你庆祝。结果我一进门你寒着脸就来了一句,正月初五剁小人,你怎么这日子来了?看我要翻脸,你才赶紧悄悄和我说,寄信让我一放寒假就来,左等右等现在才来,是盼着我来盼不到急的才说这话。后来吃完中午饭,你带我去紫竹院玩儿,在寒冷的冬天,我俩第一次战战兢兢,却是充满幸福地有了那事儿。”
霍雁身子动了一动,但没说话。我又说,这本书你留下,里边还有很多细节,你以后想看再慢慢看;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我拿走,不过我现在也不想要了,回家我扔边上。真是的,想想一切都这么没意思。现在社会是拨乱反正,科技兴国的新时期,以后会一身武功也不像以前那样有用,有发展,打打杀杀的不会再有市场了,说完,我又联想到我俩眼前的境遇,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一样难受,不再说话了。
霍雁说书你还拿走吧,我不想看了。现在才知道,姥爷找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找人,找他爱的女人肖月思,要看他和肖月思共同的孩子。要说我姥姥看我姥爷很准的,虽然很爱他,却也一生怨恨他,不原谅他,嫌他当年的风流孟浪。姥爷每次来北京,姥姥对他都待搭不理的。霍雁说完呆呆地愣着,也不再说话了。我俩沉默了很久,霍雁突然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俩此时都眼含泪水,霍雁说,过了这一段,咱俩就各奔东西了,也许,咱俩就像姥爷和肖月思他们那样,再也见不到面了。我说见面总会有吧,霍雁说不,我不像你,会装,再见面我会受不了,一定会大哭出来,也许又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了,再踢你一脚也未可知呢。霍雁说完,我俩抱头痛哭了起来。
后来,我和霍雁一起从沈阳回到北京。霍雁和我去东四魏家胡同那儿一个她认识的倒腾古董的大玩家,把师父给我留下的几件古董还有她得到的几件都卖了,得了很大一笔钱。然后我办了一个去美国的移民。等待签证下来期间,我一直待在北京,瞒着我家和霍雁家的人在离东四魏家胡同不远处的南板桥胡同里租了一间民房,霍雁每天都偷偷过来,我俩新婚夫妻一样如漆似胶地整天腻着。几个月后我就移民海外了。走前我俩说好,从此我们天各一方,各自在对方生活中彻底消失,这段始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发乎情却违于礼,为世俗及双方家庭不容,对我俩来说却是纯真美好,刻骨铭心的表兄妹之情就此结束了。
从那以后,我和表妹霍雁再也没有见过面。
“大爷,看您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您的那一屉牛肉烧卖还在笼屉里热着了,现在给您端上来吗?”脑袋大脖子粗的餐馆老板又凑了上来。应该是看我一个人待的时间太长,过来探寻一下,或者说是催促一下。
“嗯,好,端上来吧。”我依旧掐着嗓子,做出七十多岁老年人那种有气无力地样子回答着老板的问话,顺手举杯喝了一大口白酒,又夹起一筷子的老爆三,就着衡水老白干那特有的浓烈香醇吃了起来。
“这位李有才李先生,你左一个江湖人右一个武林人的,把你们自己说的高大上就行了,还一直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也往江湖人上带,真让我们受之有愧了。”软糯迷人的声音从身后轻轻飘来,又是苏起起发话了:“江湖人也好,生意人也罢,西北祁连山的道上豪强也好,天津杨柳青的本分老百姓也罢,都要遵章法,守规矩,都脱不出一个理字。我们登了广告,要高价收购一种杨柳青年画刻板,你拿了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来,有诚意的话,就应该大大方方的询价交易,哪怕价格谈不拢,买卖不成仁义在,一会儿我把今天这顿饭的帐结了,咱们以后各走各路也无妨。可是你们几位西北祁连山七星会的江湖人,你说的什么开山立柜的英雄好汉,不但拿着自己的年画刻板躲躲闪闪的,还把我们已经收购下来的另一块年画刻板要过去,研究来研究去,现在又提出这两块刻板是一整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一分为二,那又怎样?你不是千里迢迢来卖你手里的刻板吗?就痛痛快快地说卖不卖,要多少钱不就完了吗?难不成你们还要觊觎我们已经收购下来的这块年画刻板吗?”
“呵呵,这位苏起起小姐说话声音还真好听,又软又糯的,就是急脾气。”沙哑嗓子的苗目分说话了:“别急啊,大家有话慢慢说,咱们又不赶火车。我都交代了这家餐馆,我们待到几点都没事儿。今天大家有缘相聚,什么这个章法那个规矩的,都靠边儿站,要我说啊,不论天南地北,尊重长辈也是一个最大的理。现在这桌面上有我师父师娘和你们钟董事长,还有我穆师爷四位长辈,你我这些小辈就先别说话,听长辈的不行吗?”
“目分,你说苏小姐说话声音好听,又软又糯的,其实是你自己哑嗓子,听谁的话都好听。我这次来天津,听天津人说话没觉得好听,就觉得好玩儿。”坐在苗目分身边的慕容梓腾适时地接过师妹苗目分的话茬,还“蔫坏损”地学了一段天津快板:“来到了天津卫,是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汽车,压死二百多,警察来找我,吓我一哆嗦,我是连滚带爬,钻进了耗子窝,进了耗子窝,里边还真不错,,,”
“梓腾,别又开玩笑了。”高门大嗓的李有才止住了徒弟慕容梓腾的玩笑,中气十足,声若洪钟的声音又在餐馆里嗡嗡作响了:“目分啊,这位苏起起小姐点名问我,我想虽然钟董事长金口玉言,还没说什么,但苏小姐的话也一定代表了钟董事长的意思,那我就先回答一下,辈分不辈分倒也没这么讲究了。
苏小姐,钟董事长,开始我就说了,我们祁连山七星会由七个武艺卓绝的先辈歃血为盟,创于乱世。当年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西北道上无人敢捋其锋,后几经磨难,仍残而不灭。这次由我忝居掌门,和老婆龙二霞这两个祁连山七星会的后人重树大旗,可谓是七星会春风吹又生,重新站起,再展宏图的开始。在我们整理七星会前辈遗物时,看到有一块杜梨木的雕龙刻板,似是珍稀之物,不过虽然好奇,也多方请人鉴定,却均不知为何物,作何用途。这次准备来天津与我七星会硕果仅存的前辈穆庆生师叔见面前,偶然看到你们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上面要收购的刻板旧照片和描述的形状看起来与我们手里的这块刻板很是相像,遂,,,”
“李先生,李掌门,这些话你开始都说过了啊,这是怕我们记不住又重复一遍?刚才我们问的很简单,你带来的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卖还是不卖?卖,你们要多少钱?不卖,你们上我们展台询价,又把我们引来这里,是来给我们讲你们七星会历史的吗?”从始至终没发一言的马封田打断李有才的话,也跟了一句。
李有才刚要回话,坐在他身边的他老婆龙二霞说话了:“李有才,一句话的事儿,你非要文青一样地弯弯绕,铺垫完了再说出正题。平时我和梓腾,目分总嫌你说话啰嗦,你还不高兴,看看,现在连我们这位天津杨柳青的小朋友马封田都怪你啰嗦了吧?”
龙二霞说完,不等别人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苏小姐,我替李有才回答你。我穆庆生师叔鉴定了,我们带来的这块刻板和你们收购的那块刻板,一块雕龙一块雕凤,合二为一是一整块出自明代的杨柳青年画刻板,这块刻板曾经是我们祁连山七星会悬挂在总坛的七星会镇坛牌匾,也就是说,这两块杨柳青年画刻板都是属于我们祁连山七星会的物件儿,现在不但我们带来的这块雕有飞龙图案的刻板不卖,也不可能卖,而且连你们收购的那块雕着飞凤图案的刻板也是我们七星会被人抢走的东西,我们也要收回。”
猛然站起,马封田怒喝一声:“什么?你的刻板不卖就算了,我们收购来的刻板你也要留下,你要疯啊?”马封田敲了敲桌子,说:“这是天津的地面,不是天高皇帝远,让你随便胡来的大西北,你想来硬的,混横不讲理那一套,算是找错地方了。”
“马朋友,别急,先坐下,大家好好说话。你们不是说自己是生意人吗?生意人,首要遵循的是和气生财,本来嘛,一和气,这财就来了。”这个李有才倒是很有涵养,面对马封田的咄咄逼人,不急不缓地笑着说道:“大家看到了,这两块刻板是一整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分开的一雕龙一刻凤的两部分,整块刻板曾是我祁连山七星会的镇坛牌匾,属于祁连山七星会的遗物,当初七星会威震八方,这块牌匾就是龙凤七星,铁血聚义的象征,西北道儿上的朋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后七星会遭逢满清官军绞杀,刻板流失,这其间种种,我穆师叔一会儿会给大家讲一讲他知道的情况,我们七星会几个,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呢。
至于我老婆,也是我师妹二霞说的收回你们那块雕凤图案的刻板,话是生硬了一些,其实我们和你们的做法一样,是合法收购,就是用钱买的。和气生财,大家和和气气的,你们得财,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这就是现在流行话说的,双赢。说到钱,我还要批评一下苏小姐,刚才甚至还提到把这顿饭的帐结了,真是太小瞧我们西北道儿上的朋友了。”
苏起起冷哼一声,对着马封田说道:“马哥,我说怎么样?这西北道儿上的朋友,满口的江湖仁义道德,一肚子的强横霸道,巧取豪夺。不过既然祁连山七星会的朋友们挑开了明说,咱们就别急,听听这些江湖朋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哥,你先坐下。”
“起起,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不是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嘛,要收回咱们带来的这块刻板。这还听他们废什么话,让他们划下道儿来,是文来还是武来,咱们和他们干吧。”
便在此时,一个清晰明丽,柔软温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却是一直少言寡语的钟秋月说话了。仔细辨听,苏起起和她老姨钟秋月的声音都有共同的一种韵律般的柔软,说话就像在唱歌一样。苏起起说话是用杨柳青方言,语调却是港台腔,软糯甜腻的港台腔调和杨柳青话土洋结合,既柔且糯,又侉又嗲,语速既快又顿挫起伏,就像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跳杨柳青高跷舞,画面感绮丽,声波复杂,让我这严重病态声音控的人听着都有些入迷了;钟秋月却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字句清晰干净,春水一般柔美的声音和讲话的语调很好听,听着她的说话声,禁不住想起了和她的那段过去,我的心不由泛起了一阵涟漪,赶紧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封田,听起起的,先坐下。嗯,既来之则安之,我倒是很想听听咱们今天攀上的这几位西北道上的朋友们讲一下这刻板的情况。起起,你刚才告诉我你大师兄何金火他们三个人现在也来了,那你去把他们叫进来,大冷的天,别在外面待着了,也进来见识见识西北道儿上的诸位英雄。”
听了钟秋月的话,身着大红绒衣的苏起起起身去了餐馆外面,在经过我身边时,非常明显地打量了我几眼。我吃着桌子上的酒菜,余光看到苏起起前凸后翘,丰满圆润的身影,回想了一下早前和她交手时的情景,叹道,这么一个外表毫不起眼的平凡女子,谁会想到竟是一个心思机敏,身负上乘武功的好手呢。以她使出的八极拳中令人胆寒的吸阳掌法来看,两只手掌发出极为阴冷的寒气,绵掌吐絮,飒飒生风,嘶嘶作响,似已达到吸阳掌法的六七成功力,仅凭此招,已可独步江湖,不知眼下祁连山七星会的慕容梓腾和苗目分是否能够接架得住。不过,不是猛龙不过江,这祁连山七星会的几位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特别是那个穆庆生,应该是一个内外双修的绝顶高手,如果最后双方谈崩了翻脸,今天一定是一场恶战了。
第十四章 祁连七星会
不一会儿,苏起起带进来一男二女三个人,在身后大桌旁的另一个桌子坐下。这三个人在我中午去天津国际展览中心的展台询问卖刻板时见过,只是当时没有对他们细心观察而已。餐馆老板也给他们陆续上了酒菜。在餐馆老板忙活上菜期间,听他们双方的介绍,不出所料,是五月花武馆在展台蹲守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三个人,何金火是五月花的大师兄,苏起起是二师姐。他们三个人应该是听到钟秋月,苏起起,马封田和对方约在这家餐馆后赶来这里的。
“钟董事长真是让人佩服羡慕,就说手下这几位朋友,个个生龙活虎,能文能武,一看就都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啊。”李有才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梓腾,目分,看到了吗?形势逼人啊。听师父的话,练武就要刻苦,祁连山七星会发扬光大就靠你们后辈了。当然,这倒不是说不让你们小两口卿卿我我,就是适可而止,别天天情话绵绵的,练功时分了心。你看我和你师娘,自从扛起了祁连山七星会复兴的大旗,废寝忘食,练功不辍,俩人就没再说过什么热络的话,也是你师娘一天到晚阶级斗争脸绷着,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我有多少话也说不出,我们俩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练功上面了。”
“李有才,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就不能在徒弟面前留点儿长辈的尊严?”李有才的老婆龙二霞嘟囔了一句。
“李先生客气了。哪里是什么练家子?他们五个爱好武术,会一些庄稼把式,就在我们杨柳青镇开了一家五月花武馆,平时自己练武,也和喜好武术的朋友们交流切磋,传承我们钟家八极拳功夫。虽说在华北一带,杨柳青五月花还微有薄名,但如果像李先生那样把我们归为江湖人的话,我们的江湖既没有铁血,也没有情仇,有的,只是一派祥和。不过李先生今天左一口江湖右一口江湖的说着,跳进我们风平浪静的江湖里,特别是带来的这块雕龙刻板,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李先生就给我们说说你们知道的刻板的故事,祁连山七星会想收购我们手里的这块雕凤刻板,怎么也要拿出一点依据,总不能还像以前你们开山立柜时那样,光天化日之下明抢硬夺吧?”钟秋月不露声色地说道。
“好。钟董事长一看就是一个深明事理的人。”一直沉默的穆庆生说话了。这个李有才,龙二霞的师叔看起来年龄在七旬以上的光景,但说话声音却带有稚气未脱的童音,好像一个没有变声的初中生一样,让人听着感到非常的异样:“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祁连山七星会也不是那种不入流的江湖屑小,休说在大西北,就是放眼全国,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怎么还会明抢硬夺别人的财物呢?江湖也好,社会也罢,凡事都脱不出一个理字,放心,我们要收购你们手里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自然会给钟董事长及各位朋友一个合理解释的。”
说着,穆庆生举起了酒杯:“今晚大家有缘聚在一起,别管是钟董事长说的那种一派祥和的五月花清流江湖,还是我们这种铁血情仇的七星会草莽江湖,天下江湖同气连枝,大家都算是江湖人,都应该守着江湖道义。乾坤巨变,现在的江湖已经不同于过去那种只认两义,不计生死,一诺千金,两肋插刀的英雄江湖了,但江湖的基本规矩还在,那就是江湖事江湖解决,绝不惊官动府,一切是非恩怨,凭江湖的理,凭江湖的力来说话,来了断。江湖人违背江湖道义就无法立足于江湖,永远让人瞧不起,让人鄙视,也永远让江湖人不容。好,都是道儿上的朋友,场面话就不说了,大家喝酒吃菜,自己照顾自己,吃不好可别最后怨我们招待不周啊。”
穆庆生干了杯里的酒,招呼着大家吃喝,继续说道:“今晚,不但我和钟董事长还有五月花的几位朋友是第一次见,就是我们祁连山七星会的掌门李有才,龙二霞,慕容梓腾,苗目分,在此之前也是素未谋面。刚才和有才,二霞师侄交谈,说起七星会,特别是看到他们带来的那块雕刻着飞龙图案的刻板,真是感慨万千,壮怀激烈啊。
几位杨柳青的朋友,既来之则安之,先安下心来,开怀吃喝。这家餐馆,几代经营,四十年前,还守着清真餐馆不卖酒的规定,现在餐馆历经风霜,东主早已从善如流,虽然拿手的清真菜是越做越精,地道的清真菜肴品质不变,可以说是天津市清真餐馆里数一数二的美味,和这家餐馆相比,北辰的天穆,红桥的西北角就嘛也不是了。不过却变了不卖酒的旧例,大家可别辜负了这一桌子的佳肴美酒。
钟董事长刚才说也想听听我们七星会的事儿和我们收购这块刻板的理由,我现在就说说我知道的一些过去,也顺便给我们七星会的同门讲讲古。”
虽然不想此时惊动身后的这些人,但因为想为随后可能的动手整理一番,也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顺便解个手,我还是起身去了一趟厕所。此刻餐馆里的客人除了我以外,只有杨柳青五月花和祁连山七星会这两桌客人,其余食客早已走光了。从厕所出来,步履蹒跚地走向我的桌子时,我感到餐馆里的所有目光都齐聚在我易容化妆后故意做出的些微佝偻着的身子上了。
“大爷,吃好了吧,我把剩菜给您打包带走吗?”一直在柜台后面站着的餐馆老板趋前问我。
“老板,这是催我走吗?我这酒还剩半瓶没喝,这一屉烧卖还没动一筷子,你就让我打包走人?”我仍旧掐着嗓子,尖声尖气,却大刺刺地说道。
“不是,我是看您呆了这么长时间,以为您要走了。不过,我们餐馆也快打烊关门了,您也抓紧吧。”
“哦?我呆的时间长吗?”我回头看了看,说:“这一桌客人呆的时间更长,比我来的早,好像还要再呆下去了,你怎么不问他们打包呢?”
脑袋大脖子粗的餐馆老板圆圆的胖脸陡然拉长,称呼也由您变成你了:“人家今天包下了餐馆,想呆多久就待多久,怎么着?你也想包下餐馆?你想包也要等明天了,还要看看我们愿意不愿意了。”
“你这话就是抬杠,呛火了,我一个人吃饭包你餐馆干嘛?他们今天包了餐馆你还让我进来?我吃了一半你才说这个,你早说今晚餐馆包出去了我就不进来了。”我摆出一副请神容易送神难的神态说道。
“人家刚包下桌你就进来了,看你岁数大了我就没说什么,谁知道你在餐馆里耗这么长时间,早知道这样当时就让你走了。”餐馆老板说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看到餐馆老板要和我争吵,穆庆生说话了:“这个大爷就算是我们带来的,今晚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们临时包了餐馆,晚上这段时间也不能这么霸道,起码让人家吃完再走。”说完伸手做了一个示意我请坐的手势。在伸手示意时,我感觉一缕凛冽的寒气突然自穆庆生手指指尖发出,直刺我的腰间穴道。
今晚出门之前,我已在外衣里边的贴身处套了那件桑蚕丝,棕丝和金丝密织的锦缎坎肩,那是师父留给我的一件护身的至宝。我判定穆庆生只是试探我有无武功,虽然点来的指风凌厉,但应该不会使出重手,我有坎肩护身,所以有持无恐,装作不会武功的人一样,对点来的致命一击茫然不知,在指风堪堪点中我腰间穴道时,穆庆生倏然收指,这凶险一招立刻化于无形,随后穆庆生干笑两声,问我多大年纪了。
由于背对大家,穆庆生使出的这手试探之招没人注意到,五月花一众和七星会几个人都只是很注意地看着我,而貌似还在准备和餐馆老板争吵,对刚才身处险境浑然不觉的我,在余光看到穆庆生收发自如地使出这招八卦掌绝学的寒指戳后,惊异于穆庆生武功的深湛,同时精神却是不由一振,豪气顿生:“看起来,今天这次重涉江湖,真是恰逢其会,要铁血相搏了。”
“七十五了。”我坐在椅子上,转回身对着穆庆生说道:“过两天生日,今天高兴,自己来这里喝两口儿,没想到差一点不能尽兴。谢谢这位兄弟仗义。唉,刚才我喝着酒,听诸位说江湖这个江湖那个的,真是佩服,羡慕,仰望啊,我从小就喜欢英雄,我要像你们一样会功夫,是江湖道儿上的,这个老板敢废话吗?”说着话,我瞄了一下五月花及七星会的一众人等,默记于心各人所坐位置及形象,然后扭回头,一筷子夹了一大口菜送嘴里,继续埋头吃喝。
“穆先生,刚才你们几位一直说我们藏着掖着的,原来你们这还藏着掖着一位了。”软糯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五月花的二师姐苏起起又说话了:“干脆让你们的这位朋友也坐到这个桌子上来,别打埋伏,咱们都明人说亮话,开诚布公,反正今天就今天了。来,五月花的哥儿几个,祁连山七星会的这顿好饭已经叨扰了,咱们就别再客气,吃着喝着,听穆先生讲他们七星会的故事,也听听财大气粗的七星会收购咱们手里这块刻板的理由吧。”
“这位苏小姐张嘴就来,连在这里吃饭,和我们毫不相干的七十多岁的大爷都说成是我们埋伏的人,真是信口开河了。”坐在苏起起对面,沙哑嗓子的苗目分说道。
穆庆生对苗目分做了一个不要再说的手势,又再次回头看了看举杯自斟自饮的我,然后一笑,对苏起起说道:“这人是有些古怪,一直留意着咱们,开始我还以为是你们的人了,刚才我伸手试了一下,他倒是真不会武功。不过就是耳朵长了一些,爱听墙根儿。”
说着,穆庆生手掌轻按了一下桌子,随着他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按,放在身前桌子上几乎满溢的酒杯缓缓升起,悬空停在了穆庆生的眼前,穆庆生伸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傲然说道:“祁连山七星会立会以来,从来凭的是过硬的功夫,铮铮的铁骨,刚强的意志,以力降人,凭武服众,藏着掖着的话,这位杨柳青五月花的苏朋友是用错地方了。”
穆庆生露的这手借力送物,弹起酒杯的功夫,对于内家功夫精湛的武者来说,或许可以做到,但能让斟满白酒的酒杯缓慢平稳升起,不倒不洒,尤其最后悬停空中,这份功力,可谓世所罕见,惊世骇俗。五月花众人一见,均是神色一凛,骇然心惊;就是七星会的几个,今天是初次和穆庆生见面,看到穆庆生露的这一手登峰造极的内家功夫,也都是先面露惊异,随后才想起喝彩来。
“师叔武功一至如斯,真是我祁连山七星会之幸啊。”李有才双掌合十,向穆庆生做了一个称臣拜谢的手势,啧啧称赞道:“今天真是开眼了,师叔这招,有才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师叔这身功夫,当世无双,有师叔在,我祁连山七星会光大有望,定会声威重树,辉煌再铸了。”龙二霞,慕容梓腾和苗目分也随声附和着。
穆庆生挥手止住了七星会众人的恭维,说雕虫小技,博众一笑而已,不过话虽自谦,神态上却是难掩自得之色。然后穆庆生伸手拿起那块已经合二为一的整块刻板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现在想想,这块刻板真像当初咱们七星会二当家的慕容绪说的那样,刻板一分为二,一雕蟠龙一刻飞凤,可分可合,造型精巧,雕工如神。本来龙凤合一,应属吉祥喜气,但这龙和凤的头顶上却分别刻有几朵浮云,浮云线条平直,细看竟形似刀剑。盘龙头上的浮云似刀,飞凤头上的云彩如剑,刀剑锋芒相对,似正抵力相搏,这个奇特图案,隐有凶兆。唉,七星会用了这块刻板作为坛口的镇会牌匾,其后跌宕惨烈的经历不幸印证了二当家的话了。穆庆生长叹一声,环顾四周,随即用他那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未脱稚气的童音说了起来:
“说到祁连山七星会,就是由五男两女共七个结拜兄妹创立的英雄组合。七位结义英雄各负一身惊人武艺,原来也都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因缘际会,七星聚义,在大西北祁连山开山立柜,挑起了七星会的大旗。
七星会的瓢把子,龙头大哥,江湖人称素手屠狼,一双八卦掌开碑裂石,拈花揭叶,威震武林,罕有敌手;二当家鲜卑人慕容绪,武功自成一派,一套螳螂拳使得出神入化,更兼足智多谋,深谋远虑,是七星会的军师,这两位是七星会的台柱子和首领。
七星会的老三却是一位江湖人称玉恐龙的巾帼豪侠。与众不同的是手使一柄镔铁打造,通体黝黑发光的平底铁锅,身上斜背着一辫子独头大蒜。熟悉玉恐龙的人知道,其实她身上斜背的一辫子独头大蒜是其独门暗器,那陈年坚韧棕丝编织的蒜辫子上搭挂的独头大蒜状东西,竟是带钩的铁莲子。三当家玉恐龙的这只平底铁锅也不简单,系其招牌家伙,称手兵刃,厚重沉实,攻可劈砸削砍,守可如盾牌一样护身,拦挡袭来兵刃和箭矢暗器;三当家的爱吃,却喜食单调,只爱北方面食,手上的这只镔铁铁锅平时亦可用以炖肉,烙葱油饼,煎锅贴之类的吃食,故从不离身,江湖人只要看到有持镔铁平底锅,斜背一辫子独头大蒜的女人,立知系玉恐龙无疑。
三当家的是七星会以勇猛凶狠著称的中坚,平素遇上敌手或是话不投机,看不顺眼的人,三当家的从来都是既没有寒暄客套的场面话,也没有究根盘道之类的江湖切口,而是二话不说,上来就抡圆了带着葱油和血腥混合气味儿的平底锅兜头便砸。
别看三当家玉恐龙是个巾帼,当初可是西北道上响当当的厉害人物,在丝绸之路重镇兰州雌霸一方,目标瞄准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山头窑寨,专做黑吃黑的无本生意,是声名赫赫的独行大鳄。早年间,为夺地盘,曾连荡黄河沿岸盘踞在八盘峡,柴家峡,桑园峡,乌金峡等峡谷内的多处响马巢穴,据说对不服和抗拒的敌方,每踏平一处,都手撕敌酋,做成人肉水晶肘子和人肉兰州拉面,当着降伏的余众,就着老醋腌渍的腊八蒜自食,令人惊心动魄。西北道上的黑道人物一听玉恐龙三个字,都是闻风丧胆。后来玉恐龙和分别在西域和苗疆一带称霸的老四贡布朗,老五玉龙山王建红二女一男三人桃园结义,三股势力合流,西北各派噤若寒蝉,无人敢惹。再后来,瓢把子素手屠狼和二当家慕容绪双侠赴会,与玉恐龙几个力与义切磋相较,终致英雄相惜,肝胆相照,又再收小六高达强,小七李金彪,终致七星结义,歃血为盟,在大西北树起了祁连山七星会的大旗。
当年,陕甘宁青蒙疆的大西北和中原相比,尚属化外蛮荒之地。土地广袤,经济贫瘠,满清朝廷横征暴敛,腐败残暴,加之管理松懈,致使草莽遍地,山头林立,各路豪杰抵死夺路,挣一口刀头舔血的搏命饭。祁连山七星会立会后,几番恶斗,终于在西北绿林道上,树立了龙头老大的地位,七星会可谓如日中天,声震四海。”
第十五章 染血的刻板
“好,,,酒!”一声把好酒俩字故意拉长的声音传出,我从玻璃幕墙的反光中看到是坐在另一桌,后来才赶来的五月花大师兄何金火。何金火亮了这一嗓子,然后吃了一口菜下酒,看着穆庆生说:“穆先生,先谢过这一桌好酒好菜。呵呵,祁连山七星会以前厉害,我们杨柳青五月花几个今天才有幸听到。不过说起来,这些和我们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刚才听我师妹师弟说,你们要强收我们手里的杨柳青年画刻板,我现在就想问为什么?凭什么?是凭你们过去的名头大,大西北的天字号江湖老大,还是凭现在的拳头硬,可以在天津地面横扫一切?”
“这位先生,,,”哑嗓子的苗目分扭回身,面对坐在身后桌子首座的何金火刚要说话,坐在她旁边的慕容梓腾打断了苗目分的话,阴阳怪气地纠正道:“目分,刚才介绍了,咱们下午在国际展览中心也见过了,这位是钟董事长说的在华北一带大名鼎鼎的杨柳青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
“知道。”苗目分回了一句慕容梓腾的话,然后直视着何金火说道:“有句话叫客随主便,我们今晚请了你们几位,大家一起说说话。你的师父钟董事长也说了要听听我们收购你们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合理解释,现在我穆师爷刚说几句,你就开口打断,作为后辈,你不应该尊重一下长辈吗?作为客人,你不应该对主家耐心和礼貌一些吗?”
慕容梓腾也附和着苗目分说,我们今天也是和穆师爷第一次见面,正想听听穆师爷讲古,你不愿意听就别听。何金火说,还真说着了,你们的古,我还真不愿意听。
“好了好了。”穆庆生摊开双手,做了几下下压的动作,以示别吵了。然后说道:“大家初次见面,说起来都是江湖道上的朋友,随便说话嘛。我刚才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祁连山七星会的过去,也没打算多说,这位杨柳青五月花的何金火何朋友就不耐烦了,嗯,何朋友大概是‘在天津地面横扫一切’惯了,听不得别人的拳头硬。好,那就不提我们祁连山七星会令江湖屑小闻风丧胆,俯首称臣的那些事儿了。你说我们要强收你们带来的那块刻板,问我为什么和凭什么,我就先告诉你为什么,再告诉你凭什么。”
穆庆生环视四周,又拿起了身前桌子上那一整块乌黑发亮的刻板,双手举起展示给众人,然后面色一凛,神色庄重,语带悲愤,字斟句酌地说道:“这块完整的刻板,从我祁连山七星会立会不久,就一直悬挂在我七星会坛口,是乱世中七星会七位结拜大哥及手下弟兄们桃园结义,同心同德,义无反顾的精神纽带;是七星会豪气干云,披荆斩棘,沥血前行的指引;是只认两义,不计生死,铮铮铁骨的记录。所以说,这块刻板是一直属于我们七星会的精神图腾,对我们至关重要,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拿回这块刻板,而且志在必得的原因。”
“这块刻板是你们祁连山七星会自己雕刻制造的吗?如果不是,你们又是怎么得到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呢?”坐在穆庆生桌子对面的钟秋月问道。
“这块刻板是明代的物件,是千百年成材的杜梨木油浸药泡后由巧夺天工之手雕刻而成,鬼斧神工,世所罕见,当非凡物,怎么会是我们祁连山七星会自己雕刻的呢?”穆庆生略一迟疑,明白了钟秋月问话的含义,傲然说道:“我们祁连山七星会是西北草莽的大旗,威名赫赫,手眼通天,得到一些珍宝,当不是什么难事,这块刻板因缘际会,由七星会持有,也没有什么新奇的。”
“就是说,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也不是你们祁连山七星会自始至终所有,而是‘手眼通天’的你们自始从别人手上得到,至终又自手中失去,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不过在你们祁连山七星会手里走了一遭而已。那么,你先回答我的这个为什么,就不那么硬气,有理有据了。”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语带揶揄地对着穆庆生说。
穆庆生面色一寒,表情凝重地说道:“何朋友这就是抬杠了。当初,我们找人看过,这块刻板是明代杨柳青年画兴起及鼎盛时期,由能工巧匠制作的年画大作坊的镇坊招牌,是那个盛行手艺时期的颠覆之作,其精美绝伦,当今世人已再难做出这等珍品,所以也可以说是绝世之作。这块刻板归入我们祁连山七星会之前的主人已无法考证,刻板湮没市井,尘封经年,才终于明珠有主。
天下珍物,有德者居之,我祁连山七星会得到这块刻板并拂去尘垢,高悬坛口,作为精神图腾,使之异彩大放,并致英雄归心。陕甘宁青蒙疆的大西北道上朋友,无人不知祁连山七星会高悬坛口的这块雕龙刻凤,龙凤合璧的刻板,说这块刻板是七星会所有,不是顺理成章,有理有据的吗?除了七星会,你给我一个别人拥有这块刻板的说法,也让我听听你们五月花的有理有据,理在哪里,据在哪里。”
穆庆生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酒,神情更趋凝重地说道:“何朋友,还有这位苏朋友,马朋友,我再说一遍,稍安毋躁,容我把这块刻板的来龙去脉讲给你们五月花的各位及我们七星会的同门朋友们,我也尽量简短截说,你们有话就听我说完再说。”
穆庆生再次端起酒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吃着菜,看着钟秋月,沉声说道:“其实,我现在也很好奇你们五月花为什么要收购这块刻板。我开始拿过刻板时问钟董事长,你们带来的这块刻板上有杨柳青和钟秋月几个字,是你们自己刻上去的还是原来就有的,钟董事长说是当初奶奶给你时雕刻上去的,可是记得听你们说,刻板是今天下午一个人卖给你的,这些话很让我疑惑不解,你们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钟董事长的奶奶又如何有的这块雕凤刻板?还希望我说完,也听听五月花朋友们说说你们的故事。咱们今晚相聚,天赐其便,使这块历尽沧桑的整块刻板龙凤相接,阴阳合璧,也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湖事江湖了,一起有个说法吧。”
见众人没有再说什么,穆庆生又喝了一口酒,两眼半睁半闭,似在脑海中回放一幕幕场景一样,操着细声细语的童音说了起来:
“祁连山七星会声势日隆,投奔者众,且桀骜不驯,不买官面的帐,引起了西北官面儿的担忧和忌恨。地方官府遂出兵弹压征剿,且逐步升级力度,但我七星会首领运筹帷幄,谋略得当,健儿们个个以一当十,骁勇机智,使官军的多番清剿伤亡惨重并无功而返。几次征剿失败后,消息传到当时管辖大西北的陕甘总督府,令总督大为恼怒,下令务必剿除祁连山七星会。当时陕甘总督管理大西北的军事要务,可调动几万清兵,辖区非常大,仅说当年的甘肃省辖区就包括了现在的甘肃,宁夏,青海东部,新疆东部和内蒙的西部,地域极为广阔。西北几个地方上的官府在陕甘总督府严厉指示下采取了联合行动,出动大队官军对七星会进行合围清剿。
俗话说,民不和官斗。祁连山七星会虽勇,到底是民与官斗,注定了寡不敌众,一虎难敌群狼的结局。七星会弟兄们同仇敌忾,凭借祁连山复杂地形,游走对抗并重创潮水般涌来的官兵后,终于在祁连山冷龙岭被包围并致全会覆灭,最终仅七星会七个首领及几个堂口的兄弟趁着夜色,浴血奋战后成功逸出,转去别处,治病疗伤,休养生息,再求发展。
官军封查掠走七星会的财物时,把悬挂七星会坛口的这块年画刻板也作为战利品夺走了。从此,这块七星会的刻板脱离了七星会之手。
后来,天翻地覆,时局动荡,社会更加混乱了。而七星会于风雨飘摇中再度站起,重又聚集了一些兄弟,只是规模仅数十人,与以往已不可同日而语,坛口也再没有那个众望所归,象征祁连山七星会的会标了。
一次,七星会二当家慕容绪受旧友之邀,去华北张家口助拳,偶然了解到,京城一家镖局使用的押镖信物,竟然就是七星会悬挂坛口的那块雕龙刻凤的刻板!
二当家办完事后立刻去了京城,经多方打听,得知这家镖局叫顺通镖局。那年头兵荒马乱,北方几家大的镖局约定,行镖时不但镖车插着镖局旗帜,而且押镖的镖师要带着镖局信物,以证真实身份,防止一些小镖局冒名顶替,做个简单的镖旗就溜过那些大镖局平时人情铺垫好的山头。顺通镖局是京城著名的大镖局,北道上声名赫赫。总镖头叫肖鹏举,武功高强,系八极拳顶尖高手,一身肖家八极拳罕有敌手。他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叫钟伟祥,二徒弟名字不详,只知道姓霍,河北沧州南皮县人,江湖人称笑谈风月不负他。肖鹏举的独生女儿肖月思虽然自幼即得其父武功真传,名义上却是算作关门弟子,排在两个师哥之后。三个徒弟都是武功一流,独树一帜,各有所长,均是北道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特别是那个霍姓二徒弟,知情的人说他未得师父肖鹏举真传,似较师兄师妹实力稍逊,但拜入肖鹏举前另有师承,熟悉江湖门道,机变百出,招法怪异,真实实力其实不逊师兄及师妹,尤其离开顺通镖局后独闯江湖,武功融会贯通,突飞猛进,后来更自创霍氏八极拳,在众多八极拳流派中脱颖而出,俨然成了北道上数一数二的八极拳宗师,实已凌驾于其师肖鹏举了,只是当时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镖局。顺通镖局行镖极少由总镖头肖鹏举亲自押镖,一般是由其大徒弟钟伟祥和女儿肖月思各自押镖,押镖时俩人分别各带一块雕龙,一块雕凤的刻板作为镖局信物。
二当家的搞清了顺通镖局的情况后立刻回到祁连山七星会,几个当家的听了这个情况后一致决定去夺回属于七星会的刻板,借此重振七星会雄风。大家随即制定了周密的行动计划后星夜下山,来到张家口。先由四当家贡布朗假扮西域货商去京城顺通镖局高价要求送货到张家口的一个商行,七星会则在镖车必经之路的草帽山埋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顺通镖局的人。
镖局押镖的是肖鹏举的大徒弟钟伟祥。在草帽山的下八里,七星会截下了顺通镖局的镖车。当钟伟祥展示所带的镖局信物,一块沉实压手,雕着飞龙和彩云的杜梨木板时,七星会弟兄们确认正是曾经悬挂七星会总坛,那块七星会聚义象征的整块刻板一分为二的半块!七星会当即扣下这块雕龙刻板和镖车,让钟伟祥回去顺通镖局拿来另一块雕着飞凤图案的雕凤刻板,合二为一,完璧归赵,如此,七星会就归还镖车,也不再追究刻板来源,否则难以善了。
钟伟祥不知七星会厉害,开始不服,还想动手一搏,镇住七星会群雄。但三当家的玉恐龙一句‘找死’,镔铁平底锅一个乌云盖顶,兜头便砸,钟伟祥侧身闪躲,玉恐龙一砸不中,平底铁锅横向挥出,再削钟伟祥脑袋,前招刚尽,后招就到,动作连贯,无缝连接,招式凶狠。十几招过后,钟伟祥已知遇到了劲敌,再看七星会的瓢把子素手屠狼,二当家慕容绪等几个在旁边气定神闲观看的样子,武功似更厉害,自知难以抵敌,遂答应七星会回去报告总镖头,订下十日之期,再来理论。”
“今天听师叔说,我们才知道这块刻板背后竟然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李有才高门大嗓的洪亮声音和穆庆生尖声细语的童音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们在七星会前辈的遗物里看到这块刻板,一直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但感觉一定是有关七星会的一件重要东西,为此还请几个懂行的人看了,不过也都莫衷一是,到底也不知道是什么。要说也是,年代已久,沧海桑田,谁会知道这块刻板竟是祁连山七星会的镇会之宝呢?”
见李有才插话,七星会的龙二霞,慕容梓腾,苗目分也纷纷附和,说了一些仰慕七星会前辈的话。五月花的几位却都是一言不发。
穆庆生看着自己这边七星会的四个人,语重心长状地说:“七星会前辈的那些峥嵘岁月令人缅怀,后辈们可不能忘记啊。现在诸位继承了七星会的衣钵,更要继承前辈们的拼搏精神,宁折不弯,不辱没了七星会这个响当当的名头。有才,二霞师侄,还有慕容梓腾,苗目分两位,你们都是二当家慕容绪,三当家玉恐龙,五当家王建红,七当家李金彪的后辈,七星会现在由你们继承,真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只是,你们武功上也要刻苦努力,加倍修习,才不枉了七星会和祖上英雄的名号啊。”
见众人没再说什么,都在等着他继续讲述,穆庆生接着说道:“钟伟祥走后,七星会估计顺通镖局不会轻易就范,就又布置一番,等待着顺通镖局到来后难以避免的恶战。
钟伟祥走时约定十日后再回来理论,到了第十天,顺通镖局果然由总镖头肖鹏举率领大徒弟钟伟祥,女儿肖月思及镖局里的一众镖师好手,还有邀来的几个江湖上响当当的厉害角色,一众数十人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虽然风闻祁连山七星会厉害,也颇为重视这场约战,做了精心准备,但顺通镖局的肖鹏举等人及邀来的几个帮手却都是信心满满,带着必胜的心态前来赴约,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一方会失败,自然也就没有带来那块雕凤刻板。也难怪,顺通镖局是京城的大镖局,在北道上极负胜名,肖鹏举一身八极拳的功夫已经跻身武学大家之列,大徒弟钟伟祥,女儿肖月思也都是名号响亮,武功卓绝的一流强手,虽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但却早就吃惯了太平饭;邀请来的这些人更都是江湖上雄霸一方的顶尖人物,平时目高于顶,受人仰视惯了,怎么会把远在西北的祁连山七星会看在眼里?
其实,和顺通镖局等人的自傲一样,咱们七星会也有些过于自信了,若不是依靠张家口当地的江湖朋友,事先有了一定的谋划,把顺通镖局等人引入草帽山,凭地形之利占了一些便宜,结局还真难预料了。”
第十六章 血债要血偿
便在此时,我忽然看到钟秋月似乎漫不经心地往我这边扫了一眼,并正好看到我借着玻璃幕墙的反光在看着她,我俩眼光对视之间,钟秋月眼睛陡然放光,射来两束凌厉的光芒。
练武的人知道这是内力修为卓越的高手在运功于眼,观察对方。我急忙散去聚在眼睛上的内力,眼睛立刻变得浑浊散淡,晦暗无光,扭过脸去,举起酒杯挡住钟秋月的视线,喝了一口酒,心里想到,钟秋月一定对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背后的来龙去脉已经知晓,她奶奶,就是肖月思,在把这块雕凤刻板传给她时应该将所知都交代给她了。此刻,她听着穆庆生的讲述,是在从七星会那里印证围绕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发生的那段铁血往事,同时也在静观事态发展,无论如何,今晚为这块染血的刻板归属而来的最后摊牌一定是一场非比寻常的激斗,所以钟秋月也在权衡双方实力,盘算对策。只是钟秋月断然不会想到,邻桌埋头吃喝的七十五岁的市井老大爷,竟是经过精心易容化妆,当年曾与其有过一段缠绵,并拿着她作为定情物赠送的那块雕凤刻板潜逃的“负心人”,自然也不会想到我那样做的原因及背后的林林总总,错综复杂。当然,更不会想到在今晚祁连山七星会及杨柳青五月花双方可能的对决中,我这个霍氏八极拳宗师笑谈风月不负他的衣钵传人,曾经威震北道武林的“阴阳双架”之一,会在最后的决定时刻成为五月花的强援,再现当年她奶奶肖月思和其二师兄笑谈风月不负他联手复仇,踏平祁连山,捣毁七星会,血战群雄的场面。
“唉,那真是一场血战啊。”穆庆生继续说道:“七星会折了五当家王建红,小六高达强,小七李金彪和数十个弟兄,瓢把子素手屠狼和二当家慕容绪等几个也都负了重伤,才堪堪将顺通镖局一众聚歼,只是漏网了带伤逃走的肖家父女,留下了七星会后来的大患。肖鹏举在逃回京城的路上,伤重死在了昌平的一个客栈,肖月思解散了镖局,带着雕凤刻板不知去向。七星会深入直隶,沥血伏龙,伤损甚巨,七星剩下了四星,结局却只是惨胜,仅得到了曾经悬挂七星会坛口那块会标刻板的半块雕龙刻板,彼时也无心和无力再寻另一块雕凤刻板,就此回去祁连山老家,敛迹蛰伏,休养生息。
又过了几年,满清灭亡,军阀割据,时局愈发动荡,绿林的日子也更难混了。七星会决定洗白绿林身份,转进兰州,做药材及餐馆生意。不料生意摊子刚刚铺开,顺通镖局的大小姐肖月思,带着她一度失散的霍姓二师兄和几个武功强悍的高手,闯入七星会的坛口复仇来了。
又是一番血战,又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惨局。上次是七星会惨胜,这次,则是顺通镖局的一方惨胜,七星会遭灭顶之灾。除了当时在兰州城里忙着筹建生意及安顿七星会老小家属的四当家贡布朗以外,在祁连山坛口的大当家素手屠狼,二当家慕容绪,三当家玉恐龙,还有一众七星会弟兄,都惨遭了毒手!”
穆庆生沉吟片刻,似在平复激动的心情,然后喝了一口酒,李有才赶紧给穆庆生酒杯里斟满了酒,龙二霞也把菜盘往穆庆生那边推了推,生怕惊动了穆庆生一样小声说,师叔吃菜,慕容梓腾和苗目分俩人眼露悲愤之光,互相对视了一下,似在交流一种同仇敌忾的决心;而五月花众人则仍是一言不发。
“听坛口血战后幸存的七星会弟兄说,激战中,肖月思和她二师兄俩人将八极拳精髓的小架招法结合,一阴一阳,阴阳相配,使出了阴阳双架的绝世招法,威力倍增,终致七星会群雄不敌。不过最后顺通镖局的一方也几乎死伤殆尽,只走了肖月思和其受了重伤的二师兄及一两个同伙。看着七星会坛口一片狼藉的惨状,四当家贡布朗悲愤交加又万念俱灰,把兰州的生意及一切后事交给已经在兰州安顿下来的七星会家属后,就带着大当家素手屠狼年仅十几岁的独子离开大西北,沿着肖月思和其二师兄等人回京城的路逶迤跟去了京城。
虽然是沿着肖月思几人回去的路走,但四当家贡布朗却仅是一路打听着的尾随。因为开始走时那些人已经走很多天了,而且肖月思,特别是她的那个江湖人称笑谈风月不负他的霍姓二师兄,武功奇高,大当家和二当家等高手都遭了劫难,就算俩人现在都负了伤,四当家自忖仍不是人家的对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跟住对方,彼明我暗,早晚有机会报仇雪恨。哪知到了京城才发现,京城实在太大,城分四九,东西南北,纷乱繁复,街上人流如织,光怪陆离,眼花缭乱,已经打听不到肖月思等人的去向了。好在不急于一时,俩人找到已经关门大吉的顺通镖局,在附近住下。后来慢慢打听出,肖月思和他二师兄都曾住在顺通镖局已经战死的大师兄钟伟祥家,不过不久俩人又先后单独离开钟家,分别去了天津。四当家随即又跟去天津,却多方寻访未果。后来辗转得知,这个霍姓二师兄被他在东北伪满洲国皇宫做武术总教习,八极拳顶级宗师,号称关外武功第一高手的叔叔叫去了东北长春。彼时已是天下大乱,去东北寻机复仇几无可能;关于肖月思,则没得到任何她的消息,只确定她在天津,但天津那么大,寻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般。
报仇无望,从此,四当家带着大当家的儿子在天津扎下了根。四当家贡布朗虽生在西域,一身好武功外,却还有一手烹饪西北清真菜的手艺,就开了一家清真饭馆为生,业余时间则钻研武功,把自己当初没有参透的西域功法完善提高,并倾囊传授给了后辈。
唉,斗转星移,世事变迁,数十年过去了,四当家,还有他带大的大当家的儿子,都已相继作古,当初四当家为立足谋生开的这家餐馆却于风雨飘摇中支撑着还在,每次我来这里,看着毫不起眼却香飘津城的这间餐馆,都会不由地感慨,真应了那句话,物是人非啊。”
“师叔是说这家餐馆是四当家开的?那师叔是四当家的后辈了?”李有才又给穆庆生斟满了酒,一脸疑惑地问道。
“刚才五月花的苏朋友,怀疑我身后这位七十几岁的大爷是我们埋伏的人手,说我们藏着掖着的,听起来是够荒唐可笑的,不过,我这还真有一位朋友没有给诸位介绍,当然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只是从我们进门来就一直说着别的,还没来得及介绍。来,”穆庆生没有回答李有才的问话,却挥手叫来一直站在柜台旁边那个脑袋大脖子粗的老板:“这位是我祁连山七星会四当家贡布朗的后辈,算是有才和二霞师侄的同辈兄弟,四当家当初开的这家餐馆,除了一段历史原因的停业,一直由自家传承经营,店面虽小,烟火未绝。今天我正好在附近的河西清真寺有事,听了有才,二霞师侄说的情况,就把大家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既是为了同门相见,也是为了自家餐馆吃着方便,同时顺便尝尝这别具一格,传自我大西北祁连山七星会的西北清真菜肴。当初七星会的哥儿几个,每到高兴,想开怀畅饮,都是由四当家贡布朗和龙二霞师侄的前辈三当家玉恐龙掌勺烹饪。”
脑袋大脖子粗的老板趋步上前,和七星会几人热络的说了几句,然后态度倨傲地撇着嘴向五月花众人抱拳拱了拱手,算是礼貌地打个招呼,五月花几个仍是自己人边吃喝边互相交谈着,只有钟秋月微微点头回应了一下餐馆老板的致意。
穆庆生接着说道:“现在江湖代有才人出,我有才,二霞师侄及徒弟们,在七星会崛起,奋斗过的大西北挑起祁连山七星会的大旗,让我很是欣慰,也让我放心。这些年我虽已不涉江湖,闲云野鹤一般,但以后只要是七星会的事儿,我穆庆生全凭有才掌门召唤,定为七星会尽力。今天机缘凑巧,自是当仁不让,决心和七星会同门一起将这块七星会流失在外的雕凤刻板收回,与我们手里的雕龙刻板合二为一,完璧归赵,让七星会的堂口再次挂上这块历经沧桑,分而又合,用先辈鲜血染红的整块刻板。另外,当初毁我七星会的大仇家肖月思和她的霍姓二师兄应该早已死去,只是其结局及后人下落,四当家的及我们后辈多年来一直寻找未果。现在这块雕凤刻板重现,我们或许可以寻迹找到其后人。
现代社会,已经跨入文明时代,讲究的是法治,野蛮的打打杀杀,凭武力说话看似早成过去。不过,有别于庙堂的正统,江湖作为民间,自有自己的规矩,黑道和白道,江湖和官面各有不同的规矩。在江湖上,规矩就是规矩,世道再变也不能改变。江湖规矩之一就是江湖事江湖了,黑道的事黑道解决,绝不惊官动府。顺便说一下,我穆庆生混迹政协民族事务多年,颇有根基,人脉活络,官面儿上有办法,白道上有什么事儿,纵使千钧之重,也足以接得住,但仍守着江湖事江湖了的规矩。江湖规矩的另一条,就是后辈对前辈的恩怨要负起应尽的责任,有个交代,就是所谓的父债子还,父仇子报。如果最后我们找到肖,霍两人的后辈,但其不会武功,并非江湖人,肖,霍二人的武功传承已断,那我们没有办法,总不能对不会武功的人动手,让天下江湖人笑话,坏了江湖道儿上的规矩。但是,如果对方继承了他们前辈的武功和衣钵,也是江湖人,那我们就要按江湖的规矩和对方做一个了断。”
“吓死我了。我们五月花收了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就卷进了这么大的是非坑,这是要丢命的节奏啊。”又是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嘲弄般地接了腔:“怎么个了断法?”
“杨柳青五月花是否涉及肖月思和其霍姓二师兄与我们七星会的血债尚不知晓,怎么一直咄咄逼人的何朋友却先担心丢命了?何朋友不必害怕,了断,就是双方以武功分胜负,定输赢。胜的拿走刻板;败的一方认栽,然后废功散帮,断了传承的这一脉。废去武功虽然痛苦,残酷,但不会取命。”穆庆生双手按在桌子上,脸色突变,在屋顶悬挂的白炽灯照射下一张鹰钩鼻子招风耳朵的瘦削马脸泛着青绿色的光,显得极为狞厉可怖,沉声说道:“这个了断,也是我梦寐以求,一直殷殷期待的,因为,祁连山七星会的瓢把子素手屠狼他老人家,就是我穆庆生的亲爷爷!”
喝了一大口衡水老白干,然后夹起一个大馅儿的牛肉烧卖嚼着,我心里再次权衡了一遍七星会和五月花双方的实力对比。现在双方各是六个人,无论是捉对争斗,还是各推出最强者对决的擂台式较量,虽然还不知双方真实的实力深浅,但仅从穆庆生显露出的两手深厚内功来看,我觉得五月花形势似乎不乐观。想着,我又通过玻璃看了一眼依旧莫测高深的钟秋月,却又正好迎上她看过来的凌厉眼光,急忙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酒。
“从最开始我就说过,七星会坦坦荡荡,实实在在,没有你们说的什么藏着掖着的,现在我穆师叔把我们七星会的来龙去脉和围绕这块刻板发生的一切,都说的清清楚楚,同为江湖同道,我们也希望五月花的朋友们开诚布公,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别藏着掖着的,给我们说说你们为什么要收购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一直笑容满面的李有才也神态凝重起来,不再高门大嗓,低沉着声音说道:“另外,刚才我穆师叔说了,拿过刻板时问清楚了钟董事长,你们带来的这块刻板上杨柳青和钟秋月这六个字是当初钟董事长奶奶刻上去的,可是又记得你们说,刻板是今天下午一个看了你们收购广告的人卖给你们的,这真是蹊跷得让我们糊涂了。钟董事长,能不能也像我穆师叔那样大大方方的,给我们讲明白呢?”
软糯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苏起起说道:“李先生,我们是在天津做杨柳青年画生意的,对你们的什么祁连山七星会既不知也不晓,说真的,也没有兴趣,祁连山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不过,按照你们苗目分小姐的话,客随主便,我们被你们引到这里来,吃了你们的菜,也耐心听了你们的故事,也是一耳朵听俩耳朵过,现在你们这还道德绑架上了,让我们讲明白为什么收购刻板,那我告诉你,这是商业秘密,不能讲。”
“起起,不讲不行啊,你没听七星会苗目分小姐的这位穆师爷说了嘛?要废功散帮,断了武功和衣钵的一脉传承,七星会摆的这是鸿门宴,咱们五月花今天惹了大麻烦,生死存亡啊,我都吓哆嗦了。”五月花大师兄何金火又揶揄着说了话。
“金火,别玩笑了,打起精神来,生死存亡你还真说对了。”钟秋月截住何金火的话,对着五月花的众人说道:“起起和封田知道这事的过程,你们还不清楚,就给你们说一下。上个月,我奶奶的忌日刚过,起起说国际展览中心举办展览会,问我咱们是不是参加,弄一个杨柳青年画展台,卖咱们杨柳青的年画,我同意了。然后忽然想起我奶奶传给我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已经丢失三十几年了,以前没有条件,都是口耳相传的四处打听,现在有了广告这个手段,就想借参展咱们杨柳青年画的机会顺便打一个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块刻板,碰碰运气。谁知道,广告登出才几天,今天下午那个当初从我手里骗走刻板,叫黄昏的人还真来了,现在名片上写着的名称是醒来已经是黄昏,金火,小毛,杨霞,你们三个在展台那里也看到他了。不过这个诡计多端的狡猾家伙不知道这些年在哪里修学了八极拳的武功,而且功力奇高,起起先借迷药再用我家独门功夫的分筋封穴手法点了他后心死穴,竟不可思议地让他解开了,起起和封田联手也制不住他,好在他没有伤起起和封田,后来这个黄昏倒把刻板留下后走了。哪成想,今天是好戏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远在大西北祁连山的七星会朋友拿着另一块刻板随后也出现了。”
钟秋月又面向七星会这几个人,开始的温文尔雅一扫而逝,神色冷峻,语调凛冽,傲然说道:“无巧不成书,七星会与我肖家因着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结的缘,跨朝跃代,几近百年,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又续上了,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不错,当年踏平祁连山七星会老巢的肖月思就是我奶奶。
先说一下,你们口口声声说的属于祁连山七星会的刻板,本是杨柳青古镇一间传承几代的年画作坊的镇店招牌,是作坊主人家的传世珍宝。现在作坊主人的后辈仍在我们杨柳青居住,我奶奶就是当初从北京到天津后偶遇这家的人,一见投缘,结为好友,然后移居到杨柳青镇附近的中北斜乡的。当年,当时的作坊主人沿着杨柳青人赶大营的路线去新疆准备经商,不料在途经西北祁连山时,被你们七星会杀人越货,刻板落入你们沾满鲜血的手里,在你们嘴里,轻描淡写地抹去鲜血,这块制作于明朝末年的杨柳青人的年画刻板,竟理所当然地成了你们七星会的东西了。
七星会的朋友们屡次提到江湖和江湖人,同作为江湖儿女,我同意我们的事情都按江湖道儿的规矩解决,就不唧唧歪歪说没用的东西了。当年,我的外曾祖父肖鹏举,还有我们肖家的顺通镖局就毁在了你们祁连山七星会的手里,这笔账,今天也一起算。祁连山七星会的朋友们,划下道儿来吧!”
第十七章 龙虎斗荣园
“好!钟董事长果非凡人,痛快。”穆庆生一仰脖子,又干了杯中的白酒,青绿的脸色又转为煞白:“和痛快人打交道就说痛快话。这桩旧债,积年久远,对双方来说都是仇深似海,怨结难解。咱们双方都同意按江湖规矩解决,就是以武功决胜负,这样最好。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毕竟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说是旧有的江湖规矩不能变,其实也不是丝毫不能变通,也应与时俱进,随方就圆,不必过于拘泥。刚才我说败的一方认栽,然后废功散帮,断了传承这一脉,其中的废功一项,过于苛毒霸道,惊世骇俗,就不采用了。
今晚,我不但和五月花的朋友们是初次见面,就是和我们七星会同门,也是初次相会。我看我七星会的有才,二霞师侄及梓腾,目分,分别都是昔年七星会几个当家的后辈,龙精虎猛,武功深湛,和五月花对决,不敢说胜券在握,起码也是旗鼓相当,按理我只有在旁边压阵观看了。说句实在的,非我穆庆生自傲,实是穆某自认从年龄阅历,江湖辈分,武功实力上,都较诸位资深一些,似不应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但今日之事,却是旷世之仇,必须分出胜负,决出高低,所以丑话说在前头,最后真要情势逼迫,即使佩服钟董事长的巾帼风采,大家风范,我这七星会门下的老卒,也只有下场出手,辣手摧花了。”
“穆先生这是吃定我们五月花了。”钟秋月微微一笑,莫测高深地说:“穆先生讲了一晚上的仇恨,却还存恻隐之心,明知七星会一定能胜五月花,还免了废功一项,倒是释出了善意。我们也叨扰了这一桌酒菜,就客随主便,依了穆先生穆大善人。咱们今晚比武论输赢,赢的一方拿走这整块的杨柳青年画刻板,败的一方认栽散帮,永远退出江湖。不过穆先生,可不要太托大,今晚鹿死谁手,这块刻板最终花落谁家,咱们还没比试,话可别说的太满了。”
“好,谢谢钟董事长的提醒。朝思暮想的决战时刻到来,今晚势在必得,也顾不得谦虚,说场面话了。”穆庆生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再纠结过去仇怨的是非曲直了。实话说,八十多年前的事,那时的江湖,前辈们刀头舔血,各奔一条活路,当时明明白白的事情,现在也难说得清楚,谁对谁错已经不再重要。江湖人,结了仇怨,就像上了轨道,就一条道走到底,今天天意让我们相遇,就把这个千仇万恨的梁子了结了吧。
离这里不远,有一个建于清朝同治年间的花园,以前叫荣园,是天津盐商李春城的私家花园,老百姓也叫李善人花园,现在叫人民公园。公园里有河水有假山,有藏经阁有中合塔,亭台楼榭,禅房花木,现在这个时候公园里已经没有游客了,夜静更深,无人打扰,正好咱们就去那里比划,来一场荣园龙虎斗。”
“穆先生,你把我们带来的那块刻板还给我们。现在还没决出胜负,你先拿着你们自己带来的那块刻板。”苏起起一脸冷霜说道。
穆庆生拿起身前桌子上的刻板,端详着说:“这块刻板,颠沛流离,历经沧桑,见证了我们七星会的历史,好不容易合二为一,我们就不要再使之分开了。”
苏起起说我们带来的刻板凭什么由你们拿着,刻板你不想分开也行,那现在就由我们拿着,否则,咱们只好先在这里较量了。
“在这里较量?“李有才声若洪钟的高门大嗓响了起来:“咱们按江湖规矩决斗不假,但江湖道儿的理也要讲。人家传承越代,开了几十年的餐馆,一家子的生活依靠,你们要在这里动手,不是要打人家的饭碗吗?”
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截住李有才的话说,你听得懂话吗,我师妹是要你把我们的刻板先还给我们,比完武再说谁拿走,现在你霸着我们带来的刻板不给,那也只好在这里先动手解决了。再说,这家餐馆也和你们七星会有渊源,既然是仇家,砸不砸饭碗的也没那么多顾忌了。慕容梓腾,苗目分听何金火这样说,立刻怒目相向,双双站起,正要说话,却被穆庆生挥手止住,说先别急了,都听我的。
穆庆生侧过身子,对依旧慢条斯理吃喝,看着身前玻璃窗若有所思,实则全神贯注观察身后动静的我说:“这位大爷,看你一直听着我们的谈话,好像对我们的事儿挺感兴趣,你刚才说羡慕,佩服,仰慕江湖道儿上的朋友,那,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我回过头,掐着嗓子问帮什么忙。穆庆生说简单,就拿着这块刻板,跟着我们去看比武,我们双方谁赢了你就把刻板给谁,完事后这顿饭就免了帐,再给你一些好处,只是今晚你看到的一切你要保证守口如瓶,别当一个可以炫耀的事儿和别人去说,传出去我们可不饶你。我说行,说别看我七十多了,可喜欢看打打杀杀的,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江湖人了。然后又半真半假地说,你们都是江湖英雄,比完武之后可别没招没惹的害了我性命,断了脚筋,点了死穴什么的。穆庆生哈哈一笑,说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现在是文明社会,别说夺人性命,就是废去武功这样以前江湖很正常的做法都不能用了,断了脚筋在国家刑法上那叫重伤。我们虽然都有功夫,是确确实实江湖道儿上的,但也是知法守法的良民,这也是我说这次比武失败的一方免去废除武功的原因。七星会四当家贡布朗的后辈,那个脑袋大脖子粗的餐馆老板接了一句,大爷别担心,不听话我们不断脚筋,不点死穴,就打耳光。见我一愣,似乎没明白,穆庆生赶紧说,别开玩笑,回来吓着这位大爷。
随后,穆庆生回头对钟秋月等五月花一众说道:“我先保证,这个大爷不会武功,我试过了。我们七星会和五月花各是六个人,人数上对等,咱们谁也别碰刻板,让这个大爷拿着刻板跟着我们一起去比武,这样公平吧?”
众人一起看向我,倒是都没再说什么;钟秋月再次眼露寒芒,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穆庆生的提议。
众人出了餐馆的门,沿着徽州道向不远处那个以前叫荣园,解放后已经改名为人民公园的地方走去。我抱着雕龙,雕凤两板合二为一,四四方方的一整块刻板,佝偻着身子,一副夹在众英雄之间,左顾右盼,既兴奋又诚惶诚恐的样子,和那个餐馆老板并排走在前面。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冬日的街头寂静无人,公园早已经关门。一行人来到公园的围墙外,人民公园的灰色围墙此刻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就像一条盘伏的暗黑色巨蟒,笔直地伸向远处黑暗的尽头,众人都默不作声,依次跃进了围墙里面。看出来祁连山七星会和杨柳青五月花双方功夫着实不弱,两米高的公园围墙众人均是一跃而过,不过却都没有过分炫耀各自轻功,大概是决战在即,此刻无心卖弄。
我把刻板交给寸步不离身旁,“押解”我的餐馆老板,做出吃力的样子爬上围墙,然后跳进了公园里面。餐馆老板未见作势,轻身而起,旋即一片落叶一样飘过围墙,站在我面前,把刻板交还给我,满脸不屑地嘟囔一句,拿好了。如果是不知内情的路人看到这个肥头大耳,脑袋大脖子粗的餐馆老板,真想不到他竟是轻身功夫如此潇洒不俗的练家子。我故意气他说,看你这不高兴的劲儿,免了一顿饭钱就心疼成这样,还江湖道儿上的了。对了,一会儿比武完事儿,如果你还全须全尾,没被人家五月花挑了大筋点了死穴,你回去就把我吃剩的饭菜打包我带走,还有半屉烧卖和菜没吃完了,怪可惜的。餐馆老板气得刚要发作,就听穆庆生招呼我们快点走。
初冬的夜晚,繁星点点,明月当空。除去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偌大的公园里空无一人,没有了尘世的喧嚣,车声人声,甚至也没有了这个有山有水,有树有草的公园里夏秋季节特有的蛙歌虫鸣,连风也似乎睡着了一样没有了动静,真可谓万籁俱寂。
在穆庆生的带领下,大家沿着公园环形河边的大路向东走去,没有如我想的那样去有长廊水榭,湖心亭,假山,中合塔等地形复杂的公园北部和一大片枣树林的中部区域。看得出来,穆庆生对这个公园非常熟悉,像他说的,他经常在不远处的河西清真寺活动,应该是总来这里吧。我从小在这附近长大,对这个公园自是熟知,大概除了我俩和这个清真餐馆的老板,其余的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曲曲折折地经过当年花园主人李善人一家念经诵佛的祠堂显密园通殿和中华花戏楼等几处古朴的建筑,众人走到园内东南角那座著名的两层清式全木架构的藏经阁时,穆庆生指着眼前的一处空旷场地说道:“就在这里吧。”
这处空旷场地紧邻公园的环形河,是清代古建筑藏经阁与环形河之间的一片平整的黄土地,河岸有沿河而栽的一排柳树,随河蜿蜒伸向远方。我走到一棵大树下站定,依旧抱着刻板,看着已经分成两拨,相对而立的五月花和七星会众人。
穆庆生说,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江湖屑小,不入流的流氓混混儿,一会儿咱们双方无论是捉对比划一起上,还是打擂台,形式不拘,反正最终是要分出胜负。但都要守着江湖规矩,伤损自负,不得报官,败者发誓散帮,没了门派传承和名号。从此大家江湖不再相见。
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又截住穆庆生的话说,这些刚才你都说过了,就别再说了。我们五月花没招没惹的就飞来横祸,冒出来你们这些生死对头。今晚煞星当头,我这个大师兄就先来挡一挡了。随后何金火前出几步,冲着对面的李有才说道:“今天是头一次听到祁连山七星会,李先生是七星会掌门,我杨柳青五月花大师兄何金火就先领教领教李掌门的高招。”
“你是谁呀?上来就叫板我师父。”慕容梓腾阴恻恻地走到何金火的对面:“刚才我穆师爷说话,你在旁边就废话不断,早看你小子不顺眼了,来,你先过了我这一关,再看看有没有资格领教我师父的高招。”
何金火正要说话,身后的马封田抢出一步说,师哥,这小子阴阳怪气的,有些邪门,我先试试他们七星会的路数。然后指着慕容梓腾说,你刚才不是还摇头晃脑地说了几句天津快板,嘲笑我们天津话吗?那我就再教你一句天津话,我给你“拿拿龙”。说着,身形一晃,已近慕容梓腾身前,左手护胸,右手猝伸,抓向慕容梓腾肩胛!
八极拳的特点是暴猛刚烈,快速接近,贴身缠斗。八极是指发劲猛烈,可达八方极远之处的意思,可见对力道的侧重。虽然八极拳由最初的古朴拳法演变出后来的多个门派,但动作实用简练,凶狠霸道,三盘俱到的特点却基本没变。此时甫一出手,一身金钟罩铁布衫横练功夫的马封田就使出全力,出手带风,直抓慕容梓腾肩井穴。下午我已经分别与苏起起,马封田交过手,知道马封田外家功夫颇为强悍,一双肉掌当能开碑裂石,这一抓若是得手,慕容梓腾不但肩胛碎裂,恐是要余生残疾了。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细高精瘦的慕容梓腾身子一侧,躲过马封田抓向自己肩胛的右手,飞起一脚,踹向马封田的膝盖,嘴里还不闲着:“那个苏起起,关键时刻别掉链子,也一起上吧,让你慕容爷爷把你俩都‘拿拿龙’。”
“你奶奶的七星会土老帽,真是找死。”软糯迷人的杨柳青话响起之际,已经脱去裘皮大衣的苏起起弹射而起,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大红绒衣发着紫色的光影,微胖的身子迅如疾风,倏然飘跃至慕容梓腾身畔,抖手一个单掌贯阳,打向慕容梓腾一侧的太阳穴。
“啪”的一声,苏起起打向慕容梓腾的一掌被疾伸而来的一掌截住,“七星会是土老帽?哼!你个眼皮子浅的井底之蛙,我大西北祁连山七星会什么世面没见过?今天姑奶奶就让你这个杨柳青土鳖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却是一身运动装,膀阔腰圆的苗目分出手迎住了苏起起。俩人对了一掌,各自被对方掌力震退,待拿桩站定后,彼此知道遇到了劲敌,随即抖擞精神,两个身影一分再合,顷刻间缠斗在了一起。场上另一对马封田和慕容梓腾也掌影纷飞,呼喝连连,激斗起来。
万里无云的初冬夜空朗月高挂,加上藏经阁四周及河岸边的路灯,把一片平平整整的黄土场地照得几如白昼,场上众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我慢慢前移几步,做好了随时出手相助五月花的准备。
马封田武功凶悍,八极拳招法使得虎虎生风,硬接硬架,气势如虹,招招直取要害。慕容梓腾却是身法灵活,招式怪异,在马封田的掌风中闪转腾挪,纵横跳跃,两只手臂做螳螂前足状,勾搂采挂,点戳抓劈,丝毫不落下风,几招之后,我看出慕容梓腾使的竟是武林中颇为少见的螳螂拳,而且似已有了相当的火候。想起穆庆生说过七星会二当家的慕容绪一身螳螂拳出神入化,那慕容梓腾应该是属于家传武功了。
场地的另一边,苏起起对阵苗目分,苏起起的八极拳得自她老姨钟秋月的真传,功夫扎实,招式凶猛却身法飘逸,我虽久不涉足江湖,对当下八极拳各门派不甚知晓,但仍能凭以往的阅历确定苏起起属八极拳顶尖高手无疑。苗目分与她师兄慕容梓腾不同,使的是形意拳,一身功夫变化多端,神出鬼没。俩人你来我往,拳掌交加,打得难分难解,势均力敌,双方激斗之烈,连脚下的黄土地都被趟踏起了缕缕尘烟。
第十八章 各施夺命手
激斗中,忽地带起一股劲风,苗目分似退倏进,右掌猝伸,暴拍苏起起面颊,却在同时,左手五指如钩,自下而上,斜抓苏起起右侧肋骨!苗目分的这招双管齐下,一明一暗,左右对击,端的凶狠毒辣,眼见苏起起全身笼罩在掌抓之内,后跃躲闪已不可能,七星会的掌门李有才和他老婆龙二霞齐声大叫了一声:“好!”
寂静的深夜,李有才,龙二霞同时叫出的“好”字响彻四周,传出去很远,余音未歇之际,形势却起了变化,偏离了他们想象的预期。好个苏起起,眼见灭顶攻击之际,临危不乱,左掌上迎,力封苗目分暴击自己面颊的右掌,身形疾侧,尽力躲闪抓向肋骨的致命一击,同时右掌变拳,挥千钧之力直捣苗目分心窝!苏起起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酣畅自然,如行云流水,巨乳肥臀的丰盈体态却优美灵巧,曼妙万方,更似翩翩起舞一般,真可谓暴力美学的典范,我差一点也出声叫出好来。
“刺啦”一声,苗目分如铁钩般的五指抓上了苏起起的右肋,饶是苏起起已然侧身躲闪,但这凶狠一抓仍是抓下了苏起起肋骨上的一大片肉皮,连带着身上的大红绒衣也如撕纸一样被扯下了半边,露出了雪白的肌肤,随即肋下血光崩现,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与此同时,苏起起孤注一掷的一拳已重重地打在苗目分的胸口膻中穴上。膻中穴系人身大穴,和太阳穴一样,是练武之人最紧要的命门,必保的要害之所,苏起起这一拳,可谓是致命一击,发力重,认穴准,苗目分在被击中的刹那虽尽力缩胸回撤,仍难逃重创,断线风筝一般被打飞出去,人在空中,一口鲜血喷出,已然昏厥,只是左手仍抓着苏起起大红绒衣的碎片和一片滴血的肉皮,情形可怖,触目惊心。
七星会掌门人李有才纵身而起,在苗目分即将坠地时接住了苗目分,急忙施救。这边,冒险惨胜的苏起起已自己在右肋伤口周围连点几处穴道止血,五月花的杨霞,郭小毛也赶紧上前,扶下苏起起,给她包扎伤口。
便在此时,马封田和慕容梓腾的交手也斗到分际,马封田双掌发力,平推直击,打向慕容梓腾,慕容梓腾步走螳螂,身如妖魅,闪过击来的双掌,忽地贴身而上,飞脚向马封田胸口暴踢,马封田大喝一声,抬掌封截,却不料慕容梓腾踢向马封田胸口的脚突然变向下沉,随后猛然前伸上撩,画了一个弧线,狠狠地挑踢在了马封田的两腿之间,将马封田踢飞半空!马封田一身外家功夫,若是运功护体,全身直如铜浇罗汉,没有高深功夫的寻常人使棍棒刀剑都难伤他,但两腿之间却是最为柔软的地方,任督两脉的起始之所,是马封田金钟罩铁布衫功夫的罩门,慕容梓腾武功高强,在与马封田游斗之间已然确认了马封田的要害,此刻一踢而中,随即如螳螂一般窜跃,追上马封田正自空中跌落的身体,双手形似螳螂的两只前钩一样,锋如利刃,力插马封田胸膛!
“嗖嗖”两声,两粒小石子般大小的东西破空而至,来势如电,就像枪膛射出的子弹一样,直飞慕容梓腾双眼!慕容梓腾大惊,不及再伤马封田,急忙撤回插向马封田胸膛的双手,身形侧滚,堪堪躲过飞来的东西,这两粒小石子大小的东西,其疾如矢,贯注着极强的内力,擦着慕容梓腾的脸呼啸而过,“叮叮”两声打在十几米外场地边的一个铁质路灯柱子上,碰撞出两朵火花,又弹落回黄土场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一直不露声色观战的穆庆生飘身趋前捡起,不由一愣,见手中捡起的竟是两粒水煮花生米!见这两粒又轻又小的水煮花生米竟被人打出如此劲道,简直匪夷所思,惊世骇俗,这人的武功之高,内力之强,竟一至如斯,穆庆生顿时心惊胆战,表情凝重起来,眼睛在四周搜寻着可能打来这两粒水煮花生米的人,眼光扫到我,停留了一下,见我仍是佝偻着身子,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拿着刻板呆头呆脑地站在场边大柳树下,似乎连打来暗器的事都没有看到;就又看向了黄土场地边阴影中蹲伏的巨兽一样,黑黝黝耸立的藏经阁,最后眼光落在钟秋月的身上,却看到钟秋月也疑惑不解地在四下看着,似在找发来暗器的人,穆庆生更加狐疑不定,眼神游移着,眉心凝成一条竖线,开始时显露出的七星会前辈大佬那种倨傲自负,举重若轻,胜券在握的神态一扫而空。
慕容梓腾虽然没有被这两粒水煮花生米打中,恐怕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大概是想到刚才若不是躲闪及时,自己这双眼睛怕是已然不保,惊怒交加中跃出几米以外站稳,阴恻恻的声音已经变成尖利刺耳,厉喝道:“哪个五月花的乌龟王八蛋暗箭伤人?”
马封田被慕容梓腾踢中裆部,自半空中摔落地上,受创不轻,却也无甚大碍,只是浑然不知刚才若非那暗中打来的两枚水煮花生米相救,自己当是难逃劫难了,此时听慕容梓腾说有人暗器伤人,才知道慕容梓腾在眼看就要暴插自己胸口得手时,突然收式侧滚,翻出圈外的原因,原来是有人暗中相救,自是暗叫侥幸,以为是师父钟秋月出手相救,但看师父钟秋月的表情,却似乎并未出手。郭小毛,杨霞急速上前扶下马封田。马封田被慕容梓腾踢中罩门,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劲力已泄,但虽受重创,仍不失硬朗,忍着彻骨的蛋疼,走到已经受伤坐在地上的苏起起身旁,也坐了下来,拉过苏起起的手,俩人并肩依偎而坐,看着场中的情况,互相说了几句,大概是问彼此的伤势,再有就是猜测刚才是谁出手相救。
就如一只大鸟,何金火冉冉御风腾空,随即身子打横,疾矢一般,怒射向仍在叫骂着的慕容梓腾,在快接近慕容梓腾身前时,突起一片掌影,瞬间打出连环六掌,掌掌直取慕容梓腾周身大穴!我看出何金火使的正是八极拳似已失传于世的幻影掌。
幻影掌是八极拳中小架拳法的一个重要招式,可攻可守,变化多端,高深繁复,一直是八极拳立派以来衡量功夫高深的标志之一,能够使出这个招法,必须气形兼备,内外兼修,内力和招式都要有很强的功力才行。八极拳曾有“不会幻影掌,难登八级堂”之说,意思就是只有会使幻影掌,才够资格在八极拳的门派中登堂入室,位列门墙。八极拳创起于明朝,几经起伏,于清末在河北沧州声名鹊起,随即威震武林,后来又衍生出很多门派。现今八极拳名头越来越大,但这招八极拳最具威力之一的幻影掌却再难看到有人使用,应是因为使这套掌法对功力要求甚高,一般八极拳武者难有耐心习练,即使刻苦习练,没有好的天分,没有好的师父指导也难学好,甚至画虎不成反类犬,花了很多时间,流了很多汗水,最后练成了一招花拳绣腿,实战中反倒吃了亏。
何金火这一气呵成的幻影掌六掌连劈,当是真才实学,威力非同小可,仅这一招使出,我就感觉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比马封田功力高出了很多,何金火的八极拳功夫已经有了相当的火候和境界,由此想到,钟秋月能调教出何金火,苏起起这样优秀的徒弟,自身功力更是不同凡响,深不可测了。那么,今晚双方的争斗也许不像我开始推想的那样五月花不敌七星会,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呢。
从餐馆临出来时,我悄悄抓了一把水煮花生米放在口袋里,后来双方比武,我就在手里扣了两粒,随时准备出手相助五月花,当看到慕容梓腾正待下手击伤马封田时,我用八极拳的“弹金指”手法打出贯注内力,已坚硬如钢的两粒水煮花生米,搭救了马封田。现在看来,慕容梓腾虽全力以赴,那一招未必能重伤得了外家功夫极为强悍的马封田,而钟秋月一直在五月花这边镇场,或许正待出手相救,我这个曾经的老江湖却急于冒进,倒是显得沉不住气,有些急躁了。
何金火出掌迅疾,力道刚猛,感觉就像挥出了一片幻化的掌影,瞬间笼罩住了慕容梓腾。慕容梓腾见来势凶狠,不敢硬接生抗,一个倒纵,急窜出何金火的掌影笼罩。慕容梓腾练的是螳螂拳,轻身功夫是强项,闪转腾挪最为擅长,退的急闪得快,躲过了何金火幻影掌的攻击,却仍被何金火凌厉的掌风扫到,跳出几米之外,几个踉跄方才站稳,岂料何金火如影随形,再次迫近,幻影掌又起,仍是断魂六掌,催命一般来袭。慕容梓腾惊怒交加,使开毕生功力,奋力还击,俩人瞬间打在了一起。慕容梓腾武功虽非泛泛,独门螳螂拳也已登堂入室,游走闪躲何金火的攻击之余,不断辣招反击,但在何金火八极拳凶猛绵密的攻势面前仍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不断退缩,艰难招架,险象环生。又斗了十几个回合,何金火双掌带风,合身撞来,慕容梓腾不敢硬接,侧身急闪,却不料何金火倏然回旋,身子已绕在慕容梓腾身后,嘴里大喝一声:“叫你知道什么是拿拿龙!”双掌发力,着着实实地拍在了慕容梓腾的后心。
拿龙是天津方言,指修理自行车的人对变形不圆的自行车轱辘的矫正修理,引申为对人的教训和惩罚。慕容梓腾被何金火拍中,真如自行车轱辘一样,几个翻滚,骨碌碌滚出很远,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才坐了起来,仍然摇摇晃晃地坐立不稳,嘴角挂了一缕鲜血,显见已受重创。
眼见两个徒弟均已受挫重伤,七星会掌门李有才一改颇有涵养,笑面虎的表情,圆脸拉成了长脸,前出几步,走到何金火面前,说道:“一开始就叫板我,倒是轻看你,白白让梓腾吃了亏,好,现在就成全你。”
“李有才,你先去给梓腾和目分调息救治一下,我来盘他。”却是李有才的老婆,当年七星会的三当家玉恐龙的后代龙二霞说话了。龙二霞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穿的黑色紧身绒衣,绒衣外还套了一件金丝绣边,双排扣的黑色坎肩,整个一黑衣人的劲装打扮。这个龙二霞,白白的四方大脸,两片薄薄细长,涂得鲜红的嘴唇,脸庞和五官显得那么不协调,嘴角左边还生有一个黑痣,似在极力盘活呆板的面部形象;五十左右的中年妇女,却有着如二三十岁,一副没有发福,三围黄金比例的年轻妖媚身材。走到何金火的身前,冷冷地看着何金火,龙二霞说了一句:“你小子手好狠辣。”随即一掌向何金火拍去。
龙二霞的这一掌,看似轻飘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涂着红指甲的纤纤五指并拢成掌伸出,如果是让不知道现在双方正在浴血搏命的外人看,龙二霞打出的一掌就像是长辈关爱晚辈一样慈祥地要去抚摸一下何金火的脸。何金火刚战胜了慕容梓腾,气势正盛,一掌护胸,一掌发力迎向龙二霞拍来的手掌,朗声喝道:“就该给你们七星会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都拿拿龙。”话音未落,却不料龙二霞打来的手掌微微一摇,轻描淡写地错过何金火全力封来的手掌,手却突然泛出白色的气雾,整个手掌变成了青蓝色,前伸的方向不变,仍摸向何金火的脸颊!
我心下一惊,认出龙二霞的这招,正是西藏白鹤派的招牌招式僵尸掌。喇嘛派和白鹤派曾经是西藏最为厉害的两大武功门派,虽与中原武林少有交集,较为神秘,但在江湖上,仍是威名赫赫,独树一帜,令人胆寒的两大异域武功,不过现在似乎已经绝迹江湖了。白鹤派的僵尸掌,阴毒诡异,凶狠霸道,运功发招后两手变青蓝色,冷如千年严冰,奇寒酷冷,对方被打中后会气血凝结,寒痛彻骨,轻则受制不能动弹,重则伤残甚至丧命,算是西藏功夫中最为霸道的邪门武功,想不到七星会的这个龙二霞竟然会这一门功夫。
何金火见龙二霞打来的手掌突然如僵尸一样泛着青色,手指上还嘶嘶地冒着雾气,寒气逼人,应该也已经认出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僵尸掌,不禁大骇,脑袋急侧闪躲,同时倒纵后窜,饶是反应奇快,脸虽躲过,耳朵仍被龙二霞的手掌擦了一下,大概耳朵及半边脸都冻僵了一样的剧痛,禁不住“啊”地叫了一声。不过何金火躲过龙二霞出其不意的一击后,想是知道龙二霞功力高强,路数诡异,五月花一方现在只剩下师父钟秋月和自己两个中坚,而对方还有七星会掌门李有才,餐馆老板和穆庆生三个强敌伺环,自己除了取胜已无退路,生死关头,不禁斗志反盛,遂抖擞精神,一退复返,大喝一声,使出平生绝学,抖手又是连发六掌幻影掌,打向龙二霞。
龙二霞刚才已经看到了何金火幻影掌的威力,自己出其不意的一招僵尸掌没有打到何金火,显见何金火武功高强,不敢小觑,遂轻叱一声,迎着何金火打来的幻影掌,妖娆的身形如风摆荷叶,摇曳闪躲,同时已如僵尸状枯槁可怖的双掌连封带点,舞起一团寒冷雾气,打向何金火。何金火顾忌僵尸掌的毒辣,虽全力以赴却也万分小心,不敢招式使老,一击即收,寻机一招致命。生死之战,俩人凶招尽出却步步为营,顷刻间游走缠斗在了一起。
龙二霞和何金火俩人斗了三四十回合,场面上势均力敌,未见胜负。双方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渐渐放开,出招愈发凶狠。又斗了十几招,龙二霞忽地向何金火面部拍出两掌,何金火上身后仰,两手变掌为指,分点龙二霞左右双手腕脉,却不料龙二霞打向何金火面部的两掌只是虚招,双掌打出即回,同时身如陀螺般摇摆中,就像刚才慕容梓腾踢中马封田裆部的招式一样,飞脚踹向何金火,在何金火急起后仰的上身,双掌欲封踹胸而来之脚的刹那,龙二霞踹向何金火胸部的脚倏地变向下探,随后猛然前伸上撩,就像在空中画了一条优美的弧线一样,在五月花的师父钟秋月“金火小心”的急叫示警声中,狠狠地挑踢在了何金火的两腿之间,将何金火踢飞半空!可怜马封田和何金火师兄弟两人,武功高强,招法精奇,却都分别栽在了龙二霞,慕容梓腾师徒俩这诡异一脚的招式之下了,大概,这是她师徒俩压箱底的看家绝招之一了。
龙二霞一击得手,得势不饶人,乘胜追击,随即从身上黑色坎肩的双排扣上急拽下三粒纽扣,向被挑踢在空中的何金火分上中下三路发力打去。何金火身已受创,人在空中,急忙身子打横闪躲,只是躲过上下两路打来的纽扣,中路一枚纽扣无法闪躲,只好徒手卸力接住,却不料运着雄厚内力的手被震得生疼,一看手中抓着的所谓纽扣,却是一枚沉甸甸的铁莲子。原来龙二霞所穿黑色坎肩上的双排纽扣,竟然是伤人的江湖暗器!
龙二霞从坎肩上拽下纽扣状的铁莲子,不停地打向何金火,同时发出如夜枭一般的凄厉叫声:“这就给你小子拿拿龙!”最后一把将坎肩上的双排黑色“纽扣”全部拽下,使出暗器招法中的漫天花雨手法打出全部的铁莲子。何金火像雨里的蜻蜓,在呼啸飞来的“纽扣”雨中闪转腾挪,终是身在空中,躲闪幅度有限,加之身受踢裆之创,疼痛分心,最后被两枚铁莲子分别击中大腿和肩膀,一口真气没提住,“啪”地摔在了地上。
何金火在看到龙二霞挑踢裆部,已无可躲的情况下,运功全身,同时缩腹卸力,虽被踢飞半空,其实也是危急中借势后撤,受创并非很重,只是被两枚贯注内力的暗器分别击中上身的肩井穴和大腿的伏兔穴,不能动弹,摔落地下后挣扎不起,败的颇为尴尬。
第十九章 古镇一枝花
五月花的郭小毛和杨霞急忙上前护住大师兄何金火,防备龙二霞继续加害。钟秋月疾步到何金火身前,左手连挥,两枚钉在何金火穴道上的铁莲子已在手中,看了看扔在了地上,右手按在何金火后心,应是输入了强劲内力,旋即何金火翻身坐起,调息片刻后站了起来,似仍欲带伤再战,钟秋月摆手止住,示意郭小毛和杨霞护着何金火去苏起起,马封田坐着的地方,又说了一句:“记住,没有我的话,你们谁也别过来。”看到五月花师兄妹五人围坐一起后,钟秋月环视四周,还又看了看仍拿着刻板站在场边的我,然后走到了龙二霞的身前。
“当年听我奶奶说,七星会的三匪首玉恐龙,曾是西北独行大盗,手毒心黑,杀人吃人,十足的女魔头,使一把镔铁平底锅,身上斜挂一辫子独头大蒜,那大蒜其实就是江湖暗器铁莲子,想不到今天竟然能见到玉恐龙的后人,只不过独头蒜改成坎肩上的双排纽扣,还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一手西藏白鹤派的僵尸掌。”
“少他妈废话!”龙二霞截住钟秋月的话,说道:“自打知道你是当初毁我七星会坛口,杀我先辈的那个罪魁祸首,大仇人肖月思的孙女后,今天咱们就是不死不休了。”说着,两只已呈青蓝色,如僵尸状的手掌冒着森森白雾,一上一下分拍钟秋月的面门和丹田。
“来得好。”钟秋月错身上迎,两手中指食指并拢,分别点向龙二霞拍来的掌心,僵尸掌功夫高强者,手若僵尸之手,却显青蓝色,带着奇寒,被僵尸掌沾上的寻常人寒痛难当,经络立僵,知道僵尸掌厉害的江湖人均是闻风丧胆,避开锋芒。但钟秋月却是迎掌而上,反点龙二霞双掌掌心。掌心和指尖最是内力聚集,发力最强之处,指戳掌心无疑是比拼内力,硬碰硬,狠对狠的凶招。所谓艺高人胆大,龙二霞知道钟秋月必是有所恃仗,内力深厚,遂不敢硬接,撤掌换招,使出平生所学,与钟秋月打斗在了一起。
夜风凛凛,身后沿岸成行的柳树多为两人合抱粗大,百年以上的古柳,早已落尽叶子的万千柳树枝条在冬日的瑟瑟寒风中摇曳起舞,似在喁喁低语,奔走相告春天已近,在萧瑟苍凉的背景中展现了勃勃生机。我的精神一振,感觉抱着的这块历尽沧桑的古老刻板好像慢慢有了温度,隔着衣服竟有了丝丝暖意。
朗月星空下,看着此时已一身劲装,飒爽英姿的那个“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钟秋月在黄土场地中与龙二霞倾力相搏的姣好身材,一起一伏,纵横跳跃的美丽倩影,心底忽然毫无征兆地涌起阵阵热流,本以为早已看淡情欲,古井无波,谁料此时此刻,尘封经年,似乎早已忘却的情愫却不可抑制地泛起涟漪,并愈发强烈起来了。
当年,师父从沈阳来到北京他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姨家,准备住一段时间。私下和我说是有旧愿要了。师父当时没有说是什么旧愿,一切来龙去脉都是师父临终前告诉我的大致情况和我看师父的小说后知道的。师父让我在天津一带寻找一块年代久远的杨柳青年画刻板,也详细讲述了那块刻板的形状,告诉我重点留意练八极拳武功的人。师父和表妹霍雁也在北京及沧州分别寻找。本以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谁料无巧不成书,我竟真的在天津杨柳青中北斜乡的一个村头小武馆发现了这块雕刻图案独特,造型精巧的古旧刻板!
怀着阴谋,我以拜师学武的理由接近在这家武馆修炼并教授八极拳家传武功,当时年仅二十一二岁,美丽动人,以“杨柳青一枝花”闻名北道武林的钟秋月。本待入武馆后伺机盗走钟秋月“压箱底”的这块刻板,不料也是缘法奇妙,期间两个怀春少年竟生情愫且一发不可收拾。在拿到钟秋月作为定情物交予的刻板后,我先去了北京,想让师父鉴定刻板是否即为所寻,问清寻找刻板的原因,也告诉师父自己和钟秋月私下定情之事,不料师父却已因重病突然回了沈阳。后来在表妹霍雁的逼迫下我带着那块刻板去了沈阳,在临终的师父身前隨侍伺候,同时练习师父倾囊相授的绝世武功,最终继承了师父霍氏八极拳的门派衣钵,成了师父霍氏八极拳的唯一传人。后来又和表妹霍雁一起践约了两桩师父江湖旧仇之约,俩人以各自霍氏八极拳小架招式联手组合,捣毁团覆了敌方帮伙,“阴阳双架”震动江湖。虽然圆满完成了师父的遗愿,我俩却也都分别受了重伤,后潜踪匿迹,隐居在师父的遗宅疗伤,伤好后我和霍雁金盆洗手,各奔东西,从此天各一方。这些事情过后,自己即刻远渡重洋,漂泊至今,再没涉足江湖。自然,也再没有回去和情定终身的钟秋月见过面。造化弄人,当年那一段在中北斜乡小武馆度过的美好时光,最终白雪染尘,成了自己不堪回首,一直不愿触及的伤疤;自己当时虽情真意切,抱着琴瑟终生之想,但却非磊落坦荡,对钟秋月隐瞒了自己已有武功及师承,特别是来武馆的真实目的,其后更是拿着作为定情物的刻板未辞而别,即使事出有因,本意非此,终是辜负佳人,情亏理欠,每每忆及,都是愧疚不已。
我正想着过去的这些,却见黄土场上,钟秋月和龙二霞的打斗突然有了激变。钟秋月双掌拍向龙二霞,在龙二霞挥僵尸双掌迎击之际,突然身形腾跃,身处半空,攻去的双掌闪电般倏伸倏缩,幻化出几许掌影,携一阵罡风,自上而下暴卷龙二霞。龙二霞武功超凡,从实力上看,应属西北道上顶级高手,就算放眼整个武林,也是名列前茅的硬把子,此刻眼见钟秋月突然使出辣手,掌风疾至,再撤已然不及,竟是原地不退,双脚抓地,身如陀螺一般左闪右躲,避开钟秋月急促连发而来的掌击,同时快不可及地自腰间抽出一只银光闪闪的判官笔,暴戳钟秋月面门!几乎与此同时,一只三节棍抖得笔直,贯足千钧内力,呼啸着砸向钟秋月后心!却是龙二霞的老公,七星会掌门李有才,眼见龙二霞情势危急,急忙自随身携带的黑布长包里拽出一柄三节棍,自钟秋月背后出手施袭了。
“七星会小人,背后偷袭!”“师父小心!”“以多打少,好不要脸!”场外观战的五月花几个眼见师父钟秋月被七星会的龙二霞及李有才夫妻二人合力夹攻,不禁大声惊呼示警,杨霞,郭小毛,还有带伤的何金火一起跃出,奔向场中,就待参战。已经负了重伤的苏起起,马封田夫妻二人也挣扎着站了起来。
“啪啪啪”三声肉掌相击之声响起,却是餐馆老板跃入场中,截住杨霞,郭小毛,何金火三人,出掌如风,分击三人,五月花三人前冲之势不缓,扬手各与餐馆老板对了一掌。却不料这个肥头大耳,看似蠢笨的餐馆老板内力雄浑,武功奇高,三人竟分别被其一掌震退。
“我穆师叔已经说了,今晚之战一概不拘形式,双方单打独斗还是以多打少都随意,分出胜负为要,你们仨现在就以多打少,跟我来吧。”说着,这个脑袋大脖子粗的餐馆老板一掌拍向何金火胸口。何金火刚才虽被龙二霞所伤,功力大减,实力打了折扣,但调息后仍可勉力一搏,见餐馆老板一掌击来,急忙侧身闪躲,竖掌为刀,猛斩其腕脉。杨霞,郭小毛也两侧攻上,四人瞬间打在一起。
钟秋月见龙二霞手中判官笔寒芒一闪,戳眼而来,急忙身侧头偏,攻去的手掌加力急拍,在龙二霞的判官笔擦着脸颊而过,刺了一个空的电光石火之间,贯足内力的左掌已重击在龙二霞的肩头!龙二霞肩头闷响声中,钟秋月借一击的反震之力顺势斜跃,长身而起,恰如嫦娥奔月的优美身形,正是八极拳法中嫦娥奔月的经典招式,堪堪躲过了身后李有才三节棍的暴击,攻闪转换严丝合缝,时机火候拿捏精准,闪跃动作一气呵成,和刚才苏起起绝处逢生击败苗目分那套八极拳的精妙招式如出一辙,都是攻守兼备的绝地反击,精彩绝伦,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种常人难以想象出的暴力美学,就像表演了一场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的行为艺术。
钟秋月玉手纤纤,拍出的掌力却力如千钧,把僵尸功罩体的龙二霞整个身子打倒在地。肩头有肩井穴,钟秋月的这一掌击在肩头,龙二霞的肩井穴应已被封,经络受制,半边身子定然难以动弹,若强冲被封穴道,不单疼痛难忍,也会紊乱经脉,轻则剧痛昏厥,重则残废,甚至丧命,寻常武者,早就卸功呻吟,任人鱼肉了。好个龙二霞,不愧为西北武林顶级高手,七星会浴血搏命的巨匪强梁之后,倒地瞬间,仅能活动的半边身子运功发力,一弓一弹,就如被摔在地上顽强挣扎的活鱼,竟触地即起,弹升空中,迅如疾矢般合身直扑钟秋月,发出一声刺耳的厉嚎:“为我先人报仇!”手中判官笔恶狠狠地刺向钟秋月后心!刚才一击未中,李有才身形前窜,手腕再抖,三节棍由砸改抡,拦腰向刚飘身闪过二人夹击的钟秋月打去。
“师父小心!”场边马封田和苏起起的惊呼声中,钟秋月优美姣好,修长婀娜的身形猝然侧闪,急缩成一团,这一团身,恰好躲过了李有才拦腰打来的致命一击,贯足内力的三节棍擦着钟秋月的脚底呼地扫过,打了一个空。而那猝然侧闪,也让龙二霞刺向后心的判官笔偏离了要命位置,饶是如此,龙二霞悍不畏死的孤注一刺仍是在钟秋月后肩划了一个大血槽,血光崩现之际,钟秋月团缩一起的身形猛然展开,双腿蹬在了龙二霞业已门户大开的胸膛,一声沉重的响声,龙二霞再次摔倒在地,一口鲜血吐出,挣扎几下,再也不动了。
李有才两招扑空,眼见老婆龙二霞已然重伤,两眼似要喷出火来,却是一声不吭,急冲而起,再将三节棍抖得笔直,如一只长枪,力刺钟秋月。却不料钟秋月双腿猛蹬龙二霞后,借力弹起,身子就如一条影子,再次闪过了李有才的戳刺,一个燕子三抄水的招式,直扑正与何金火,郭小毛,杨霞三人激斗的餐馆老板,人在空中,钟秋月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乌黑发亮,一尺来长,匕首样的东西。我立刻想起,这正是钟秋月当年在中北斜乡下小武馆告诉我除刻板外她的另一件“压箱底”的宝贝,一柄精钢打造,刀把鎏金的刻刀,是她奶奶,现在知道就是清末民初时期京城顺通镖局的二当家,和师父一起捣毁七星会老巢,也是师父终身难忘,一直寻找未果的师妹肖月思传给她的。
餐馆老板武功不凡,以一敌三竟是不落下风,此刻正在与五月花三人激斗之间,忽然余光看见钟秋月电闪而至,急忙跳出与何金火,杨霞,郭小毛打斗的圈子,一招八卦掌的秋风扫落叶,抬手向钟秋月打去两掌。天下武功,唯快不败,餐馆老板看到钟秋月袭来后的躲闪招架不可谓不快,回掌还击不可谓不强,封堵攻袭不可谓不严密,但和钟秋月的快与强相比,仍是差了一筹。餐馆老板打向钟秋月的两掌甫一发出,钟秋月燕子三抄水的招法使得淋漓尽致,身形一起一伏,已到餐馆老板身前,就见钟秋月手中刻刀一闪,餐馆老板的一只耳朵已被齐根削掉,若非餐馆老板武功高强,闪躲迅速,大概半边脸也要被刻刀削下了。连着一小片脸肉的带血耳朵尚未掉落黄土地上之际,钟秋月已然空中倒翻,回身迎上了追来的李有才。
李有才刚才三招扑空,见钟秋月突然冲向餐馆老板,急忙跃起尾随,岂料须臾之间,钟秋月已一招削掉餐馆老板耳朵,返身迎着自己而来,不由惊怒交加,抖手把三节棍舞成一片光影,呼呼生风,狂卷钟秋月。钟秋月伤口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后背,却是没有丝毫影响施展武功,大概已经自己用内力封了伤口处的穴道,伤口处的血已凝结。此刻在李有才三节棍哗啦啦的瘆人声响中身形飘忽,左掌右刀齐出,见招拆招,和李有才酣战在一起。
餐馆老板一耳突失,半边脸被鲜血染红,狂嚎一声,就待向钟秋月扑去,何金火,杨霞,郭小毛三人立刻围上,各出拳脚,群攻餐馆老板,餐馆老板难以脱身攻击钟秋月,只得回身再战五月花师兄妹三人。四人又像刚才一样缠斗起来,不过与刚才不同的是肥头大耳的餐馆老板此时已经少了一只耳朵,只是招法越加凶狠,动作也越加急躁了。又斗了几个回合,杨霞一招八极拳的玉环步,飞脚踢向餐馆老板下盘,与此同时,郭小毛身形一晃贴近餐馆老板,单掌直击餐馆老板太阳穴,却在打出手掌后突然对着餐馆老板仅存的一只耳朵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刺耳尖叫。我不由一惊,知道这是八极拳龙吟狮吼功的狮吼功,想不到五月花的郭小毛竟然会这门八极拳的内家功夫,而且在这殊死搏斗中出其不意地适时使出。
八极拳武功的龙吟狮吼功系龙吟功和狮吼功的统称,有所谓“男发龙吟,厚重雄浑,震心震肺;女发狮吼,尖厉刺耳,摧肝摧胆”之说。八极拳虽历经沧桑,跨朝越代,多所演变,但八极拳下各有名有号的入流门派,大都沿革保留了龙吟狮吼功这门内家功夫。记得当初,在我和霍雁执行师父遗愿,以霍氏八极拳的“阴阳双架”名号联袂与对手决战中,几次绝境中分别使出龙吟功和狮吼功,力挫敌方威震北道的巨孽及约战时纠集来的几个也是名号响亮的老中青余众。我俩震天狂吼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摧枯拉朽,碾压顽敌,最终令对方低头服软,认栽散帮,一雪了师父终生之恨。
不过无论龙吟功还是狮吼功,两者均要具有很强内力方可施展,和幻影掌一样,龙吟狮吼功也是八极拳的上乘武功,只是现下一般八极拳武者能使这招内外双修功夫的应该已经不多,更别提使得出类拔萃的人了。郭小毛功力虽未登峰造极,内力火候尚显不足,发出的这声狮吼难以一招毙敌,但突施奇招,仍有相当威力,尖利的狮吼声入耳穿心,餐馆老板猝不及防,一愣之间,何金火骑马蹲裆推出的双掌已打在了餐馆老板的肚腹!
餐馆老板捂着肚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十几步,一番挣扎,终于软倒在地上。何金火和杨霞,郭小毛三人合力解决了餐馆老板,正待上前相助师父钟秋月,却见一条黑影自黄土场边急纵而起,转眼已到三人面前,正是七星会的元老穆庆生。
“五月花频出辣手,猖狂如斯,只会下场更惨,就别怪我穆庆生以大欺小了。”穆庆生异于常人的奇怪童音响起之际,两臂猝挥,双手倏掌倏指,吞吐点戳,快得不可言喻地分别向三人攻去。
何金火,杨霞,郭小毛三人在餐馆中已经看过穆庆生显露的那手借力送物,弹升酒杯的内家功夫,知道穆庆生武功登峰造极,已趋化境,此刻强敌当前,三人品字形联位站立,各自凝神屏息,见穆庆生出手分击,都是抖擞精神,全力施招反制,不料穆庆生招法诡异奇绝,迅猛神速,三人封堵反击之招未及使出,已被穆庆生分别点中各自穴道,倒卧在地。穆庆生出招得手,举重若轻地点倒五月花师兄妹三人,回身提起倒在地上的餐馆老板,走到我身后的大柳树下,手按在餐馆老板后背,输入内力。须臾之间,餐馆老板已经苏醒,挣扎着要起来,穆庆生说别动,你挨的这一下子不轻,乱动会气血阻滞,你就在这里慢慢调息,说着把餐馆老板倚靠在大柳树上,然后走入黄土场中,看着钟秋月与李有才的打斗。
第二十章 一刀断三耳
此时,杨柳青五月花的苏起起,马封田站在倒卧地上的何金火,杨霞,郭小毛身边,三人看起来没有受重伤,神志清楚,也可以说话,只是被穆庆生点中了穴道,不能动弹。苏起起试着解开三人被封穴道,却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反倒使三人发出了剧痛的呻吟,于是苏起起放弃努力,将三人扶坐在一起,然后和马封田一起守在三人身旁,师兄妹几人都是一脸的紧张焦灼,互相说着什么,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黄土场中师父钟秋月和李有才激战的情况。
此刻,钟秋月和李有才两大武功高手的对决已呈白热化。祁连山七星会掌门李有才武功卓绝,招法凶辣,加之妻徒落败重伤,急怒攻心,已是狠招尽出,不留余地,拳打脚踢,掌棍交加,令人眼花缭乱。手中力大势沉的三节棍远近兼顾,伸缩自如,使得出神入化,变化多端,劈砸抡绞,戳刺砍削,招招夺命,步步惊心。只是,李有才这一阵紧似一阵的攻势场面上看似主导了局面,占据了优势,其实在钟秋月超凡脱俗的武功面前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凶招狠招只是击打了身前笼罩的空气,撩起了黄土场上的几许黄土,扬起了阵阵尘烟,连钟秋月衣角都没有沾上,相反,钟秋月闪转腾挪之间的精准反击已经让李有才败相逐渐显现,看起来的所谓“优势”局面似成强弩之末,难以为继,失败已在所难免了。
又斗了几个回合,李有才的三节棍像一条灵蛇,以自己的身子为轴心,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盘旋飞舞成一个水平的圆形,携起呼呼的风声,又攻向钟秋月。好个钟秋月,横扫而来的三节棍堪堪打在腰身之际,急速后闪,在三节棍擦身而过的瞬间,优美的身形却又突然滑步趋前,欺进李有才舞得几乎密不透风的三节棍圈子中,左手变掌护胸,右手一招灵蛇吐信,执刻刀闪起一缕耀眼的寒芒,直刺李有才面门。
李有才不料钟秋月身法如此奇诡,进击又如此神速,直似鬼魅,电闪之间,还带着刚才斩断餐馆老板耳朵时沾染鲜血的刻刀已刺面而来,不由大惊失色,危急中头一偏,躲闪刺来的刻刀,双脚蹬地后纵,借着正在舞动的三节棍向后的惯性,人棍一体,飞出几米之外。李有才侧头闪躲刻刀直刺面门的同时后纵弹射,于电光石火之间脱险,动作连贯流畅,在在显示了深湛的武艺,高超的武功,可谓绝境下全身而退的精彩招式。不过说全身而退却也不够严谨,因为肥头大耳的李有才人在空中时众人才看到其身已不全,一只染红鲜血的耳朵从刚才还是全须全尾的李有才身上掉落在了地上。原来,钟秋月在李有才偏头躲闪的刹那,手中乌黑发亮,锋利无比的刻刀由刺改斩,继削掉餐馆老板一只耳朵之后,再削掉了西北武林枭雄,七星会掌门人李有才的一只耳朵。
李有才纵身后跃躲避钟秋月的攻击落地后,摸了一下被削掉耳朵的那半边脸,然后看着满手的鲜血,竟是愤极反笑,声若宏钟的嗓音响彻四周:“好,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是你就是我!”说完,一抖三节棍,就要再冲向钟秋月。
“有才师侄。”便在此时,穆庆生纵步挡在李有才身前:“切忌心浮气躁。你先料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再去救治二霞师侄和梓腾,目分,这里交给你师叔了。”说完,回过身来,提高了声调,对着站在对面几米远外的钟秋月说道:“刚才在餐馆里我已经说了,穆某本不应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但今日之事,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归属倒在其次,双方的血海深仇却必须了断,分出胜负,决出高低在所必然,现在情势如此,我这七星会门下的老卒,也只有下场出手,辣手摧花了。”
“刚才在餐馆里该说的大家都说了,既然双方是仇深似海,你死我活,现在就别来这些场面话了。”钟秋月手执已经染了两只耳朵鲜血的刻刀,严阵以待,表情冷峻地说道。
便在这时,肋骨处被苗目分抓下一大块肉,负了伤的苏起起站到钟秋月身前,软糯迷人的声音已现疲惫,一口纯正的杨柳青话倒是没变:“老姨,这家伙内力极强,刚才大师兄,杨霞,郭小毛都着了他的道儿,被点了穴道。生死关头,咱俩一起对付他。”钟秋月说你还带着伤,帮着我反倒添乱,去看好你师兄妹,场边给我压阵。看苏起起回到五月花师兄妹身边,钟秋月又扫视了场外七星会的李有才几个和倚靠在我身后大柳树下运功调息的餐馆老板,最后眼光停留在仍抱着刻板,呆立场外的我,似在探寻着什么,随后面对穆庆生,踏前一步,蓄势待发。
穆庆生面容可怖,紧绷着鹰钩鼻子下面有些歪斜的嘴,两臂缓缓抬起,随即双手竖起变掌,突然向前平推,打向钟秋月。穆庆生推去的双掌看似平淡无奇,但掌风却巧妙地笼罩住了钟秋月前后左右的移动空间,攻势之下,钟秋月除了应对接招,几无闪退余地。钟秋月轻叱一声,右手紧握刻刀挺刃突刺穆庆生左掌,同时左手急封穆庆生当胸而来的右掌。穆庆生左手一抬闪过了刺来的刻刀,另一只手硬生生和钟秋月对了一掌。“啪”的一声,两掌骤然相击,两大高手的这一蕴含各自极强内力的对掌真个非同小可,感觉黄土场地都似乎动了一动,真可谓石破惊天。穆庆生身子在掌力反震之下后退了一步,钟秋月则后退了三步才拿桩站定。两人比拼内力,一招之下,显见穆庆生内力上占了上风。
八极拳武功讲究内外兼修,钟秋月作为八极拳宗师级的人物,招法精奇自不必说,内力也一定极为强大,但和穆庆生对了一掌后,应该是知道穆庆生内力强于自己,不宜与之内力相较,当下被震退三步后身形一停再起,直逼穆庆生身前,尽力避开与穆庆生对掌接架,发挥刻刀短小精悍,凶狠灵活的特点,把手中刻刀舞得上下翻飞,刺挑斩削,招招直指穆庆生要害。武术器械上有“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与匕首相仿的刻刀正是一寸短一寸险的典型代表,此时抵近过招,近乎同归于尽式的搏命,双方都是一个险字。穆庆生也一扫开始时的倨傲自负,不敢托大,抖起万分精神,使开一套纯熟的八卦掌,见招拆招,空手入白刃,同时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攻向钟秋月,顷刻间,黄土场上尘烟飞扬,两大绝世高手打在了一起。
呆呆地看着钟秋月窈窕姣好的身影刀光掌影中美轮美奂地婆娑起舞,我心里的阵阵情愫一浪高过一浪,竟有些难以抑制了。想想都奇怪,在这个初冬之夜,自己从远隔千万里的美国芝加哥竟然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这里,就如冥冥中注定一般。月朗星稀,天高风冷,垂柳依依,河水潺潺,周遭的一切似梦却真,引起了联翩的浮想,万千的感慨,过去的那段儿女私情早如云烟,但此刻弥漫着血腥气息的黄土场上,旧日情人钟秋月的曼妙舞步,恰似踩踏在自己本已无波的古井水面上,泛起点点涟漪,并最终掀起了古井里的滔天巨浪,真是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钟秋月和穆庆生越斗越激烈,俩人武功各有千秋,各有专擅,看不出哪一个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估计要百招之后才可见分晓。我看到钟秋月后背被龙二霞刺伤的地方,开始钟秋月大概运功封住周遭穴道,血凝固住了,此刻却有鲜血流出,染红了整个后背,应该是刚才和穆庆生对掌,被震开结痂封合了的伤口,现在全力以赴相搏,无瑕顾及了。我也算老江湖了,本来依着江湖的做法,我要再观察一下双方的比武,最后如果五月花落败再出手相助的,可是看到钟秋月此时的情况,我竟然禁不住疼惜起了这位“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旧日情人,决定不再等待了。
我慢慢走向五月花师兄妹,刚一挪步,只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却是一直倚坐在大柳树下运功调息的餐馆老板,看我抱着刻板走向五月花几个,急忙跳起追来,伸手就抓我肩膀,不料我好像没有注意到身后餐馆老板,仍不紧不慢地前行,餐馆老板的这一抓却抓了一个空。“站住!放下刻板。”餐馆老板一招抓空,另一只手急起再抓,我身侧肩缩,看似不经意的专注走路,又躲过了餐馆老板抓向肩膀的手。
餐馆老板虽先被钟秋月削去一耳,后又被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暴击肚腹,负了重伤,但经穆庆生输入内力调治,自己又坐在大柳树下运功调息了一段时间,功力已有所恢复,此时仍不失为一流高手。第一次出手时认为我不会武功,只是随手一抓未尽全力,抓空后也还以为我是无意间躲过了这一抓,待到他使出擒拿手的第二抓仍被我看似轻描淡写地躲过时,餐馆老板已经知道自己走眼,我有武功了。当下厉声喝道:“五月花鼠辈,果然藏着掖着,搞阴谋诡计了。”说完呼地带风一掌,打向我的后心。
“餐馆里还有我刚才没吃完的菜了,先留着你,一会儿回去给你大爷我打包带走。”我身子一侧闪过打来的一掌,飞起一脚踢向餐馆老板,嘴里也没闲着:“刚才没吃好喝好,去把你和李有才被削下来的耳朵捡起来,回餐馆给你大爷我做一道麻辣耳朵下酒。”餐馆老板惊怒交加,见我一脚飞起,踢来之势甚疾甚猛,躲闪已然不及,急忙双手下压,力封我踢来之脚,岂料我这腿脚贯注内力的一踢力如千钧,餐馆老板纵使拼力下压也难以抵挡,随着“咣”的一声,餐馆老板整个人被踢飞,肥胖的身子撞在刚才运功调息时倚靠的大柳树上,震得大柳树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声响。
五月花师兄妹几个惊疑地看着我,苏起起踏上一步,挡在其他几人身前,警惕地问:“你是谁?”我把刻板扔给苏起起,说下午我已经把半块刻板还给了你,转眼你这败家子就给弄丢了,现在我再还你一个整块的刻板,这次你可给我拿好了。说完,我双臂伸开,运功于身,骨骼嘎嘎暴响声中,佝偻着的身体慢慢挺直,恢复了本来挺拔的身形,同时揭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啊!”苏起起手里拿着我扔给她的刻板,惊呼道:“是你!”马封田站在苏起起身后,也认出了我,大概以为我此刻现身,应是敌非友,趁乱对五月花落井下石了,神色颇为紧张,赶紧想用场面话套住我,说你要是江湖道儿上讲究的朋友,够板槽,我们的过节错过了今天再说。我说,你俩叫我一声老姨夫,咱们就什么过节也没有了。
我们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正给七星会龙二霞,慕容梓腾,苗目分几个调息救治的李有才,李有才提着三节棍奔到餐馆老板身边。餐馆老板被何金火打伤后经穆庆生贯注内力救治及自己运功调息,血脉重新顺畅,功力本已恢复了不少,谁料又被我这贯足内力的一脚踢了个七荤八素,估计刚已调匀的气息和血脉再乱,真可谓狱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医又上床,当下倚靠在大柳树上喘息。李有才和餐馆老板两个各被钟秋月削去一耳的大脸一齐怨毒地望向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和身形的我,俩人凑在一起的滑稽形象,用句时下的流行语,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场外的动静也一样惊扰了正在场中激斗的穆庆生和钟秋月,只是高手相搏,容不得丝毫的分神和片刻的迟缓,俩人依旧你来我往的拳脚相加,刀掌相向,但是各自的动作更加生猛凌厉了。我移步向前,站在场边,准备出手替下钟秋月,让她包扎后背的伤口,却在这时,场上的局势出现了决定性的变化。
穆庆生一掌拍出,凶狠掌力快如闪电般打向钟秋月,钟秋月弹射而起,躲过穆庆生当胸打来的一掌,一个优美的空中大旋身,衣袂飘飘,英姿飒爽,人在穆庆生头顶上方,手中刻刀挽起一片漂亮的刀花,疾斩穆庆生。穆庆生内力登峰造极,招法也相当强悍狠辣,当下一蹲再起,身子已闪在钟秋月背后,厉喝一声:“看掌!”双掌运起雄浑内力,暴击钟秋月后心!钟秋月刻刀走空,招式已然使老,危急之中急忙刻刀后挥斜斩,力图逼退身后的穆庆生,同时身子前窜;穆庆生打出双掌后见刻刀劈面斩来,也是招式使老,难以收手变招,只得尽力侧身偏头,力求避开袭来的刻刀,双掌仍发力击出。说时迟那时快,俩人的这个过招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只听“啪”地一声,穆庆生双掌打在钟秋月的后心,这一击力道强劲,非同小可,饶是钟秋月卸力前窜,仍是被击飞空中;与此同时,一只带血的耳朵,连着脸颊的皮肉耷拉在穆庆生的肩膀上,却是钟秋月被击中后心之时,手中那把乌黑发亮的刻刀再次饮血,又斩下了穆庆生的一只耳朵!
钟秋月人在空中,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洒起了一片血雨,随之飘起一股腥风,显见伤势不轻。离着十几米远,我纵身而起,血雨腥风中一招八极拳的吴刚献酒,跃起伸臂托接,接下了钟秋月下落的身子。刚才钟秋月在与李有才和龙二霞搏斗时,使了一式八极拳的嫦娥奔月,这也是八极拳少有的几式坤招,我曾见表妹霍雁使过此招。此时我则使出了八极拳功夫中的吴刚献酒,只是本为振臂出击的攻敌招式被我演化成了凌空接物的救人动作,最后还加了一个揽月入怀的收手式,把钟秋月抱在怀里。不过无论嫦娥奔月与吴刚献酒这两招八极拳的经典招式如何在动作和名称上对应工整,恰当吻合,我这情急之下的“亮相”还是颇为高调了。
抱着钟秋月刚一落地,苏起起和马封田迅速围拢上来,俩人一则怕穆庆生对钟秋月继续追击加害,同时也担心我不利于钟秋月。我把神智仍清,手还攥着刻刀却已四肢无力的钟秋月还给仍对我戒心重重的苏起起,这时我才发现我衣服上已经沾满了钟秋月后背上的鲜血。我告诉苏起起赶紧给钟秋月后背伤口止血,先去场边救治,这里就别管了。然后又饶了一句:“一切有你老姨夫了。”说完,我回过身子,面对强敌,凝神戒备,严阵以待。
此时李有才和餐馆老板已经一左一右分别站在了穆庆生身旁。李有才早已用随身带来的不知什么膏药贴在了自己被割下耳朵的伤口处,现在又分别给穆庆生和餐馆老板的伤口各贴上了一块膏药,三人脸上的血迹也已擦拭干净,除了脸部轮廓上看各自少了一只耳朵,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三人凑在一起,让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滑稽。
第二十一章 铁臂挽狂澜
“原来这位朋友也是江湖道儿上的。穆某一生阅人无数,对自己这对雪亮的招子从来自信,今日这跟头栽的真是不轻,平生第一次走眼了。”穆庆生虽重伤了钟秋月,明面上可以说获得了对决的胜利,但却被对方侮辱性的削去一耳,尤其对方系低于自己辈份的一个女子,无论从实际结局及江湖名誉上说,这场胜利应非完胜,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他这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应是八卦掌宗师级的人物来说,当是巨大挫折及羞辱。眼下仍在丧耳之痛及突然冒出我这个强敌的惊怵交加之中,已没了当初的那种目空一切的自负。
“好说好说。”我对穆庆生拱了拱手。“世外漂泊苟活,挣扎求生,早就不知道江湖门朝哪儿开了,谁想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明不白地就被‘江湖’,糊里糊涂地又被‘道儿上’了。也是今天偶逢奇遇,勾起旧日回忆,又兼好奇心大盛,追踪至此,谁曾想因缘际会,大家在这里遇上了。躲闪之处,还望穆先生及朋友们见谅。”
“哪里哪里,穆某只是好奇,在餐馆里穆某曾用寒指戳试了一下朋友的武功,但凡有些武功的江湖朋友都知道八卦掌绝学寒指戳的厉害,但朋友不躲不闪,恍若不知,真是艺高人胆大,也由此瞒住了我,佩服,佩服。”穆庆生似已恢复了沉稳,继续说道:“朋友好俊的功夫,如果穆某没有看错,刚才朋友接下钟秋月的那招使的是八极拳功夫吴刚献酒,这么说,朋友和八极拳也有渊源了?”
前行一步,手中三节棍在地上拖曳着,李有才失了一只耳朵,说话时已经没有了那种笑面虎的表情和语调,透着深深的怨毒:“五月花说的下午有人,是叫黄昏的,卖给了她们那块雕凤图案的杨柳青年画刻板,那个黄昏就是你吧?”我说不错,我就是她们说的那个黄昏。
餐馆老板也前移一步,与另外两人对我成倒品字形围拢之势,满脸仇恨地说,那么,刚才用水煮花生米当暗器袭击慕容梓腾,救下马封田的也是你了,真是扮猪吃老虎啊。我说我没吃到老虎啊,就今晚吃了你一桌子的菜,都是牛羊肉的清真菜,嗯,倒是还没给钱了,不过你穆师叔不是答应免单了嘛,怎么,你小子还心疼你那饭钱了?没等餐馆老板恼怒发作,我又对穆庆生说道:“穆先生这对招子确实雪亮,我刚才的那一招正是我霍氏八极拳小架招式的吴刚献酒。”
我余光看到五月花众人那边,钟秋月此时已经恢复神智,正在和苏起起几个说着什么,看向我这边。我抽出腰间师父留给我的那把精钢伞骨折扇,抖手打开,端详了一番扇面上师父笔力雄浑,苍劲潇洒的“霍氏八极拳”五个大字,又哗地一声合上折扇,说道:“世界说很大也很大,说很小也很小,今晚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我的姥爷,也是我师父,就是钟秋月奶奶肖月思的二师兄,江湖人称笑谈风月不负他,姓霍,不过除了我和几个亲近的人,鲜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当初正是他和师妹肖月思捣毁了祁连山七星会的坛口。我是师父他老人家霍氏八极拳的唯一传人,也是他隔了一辈的后辈,继承了他的武功和衣钵,自然,也接下了他的一切恩与怨。”
“黄昏朋友倒是爽快,现在不再藏着掖着了,好。”穆庆生摸了一下被削去耳朵后贴着膏药的半边脸,咧了咧嘴,说道:“刚才还想,这位朋友何方神圣,竟然如此豪横,我们祁连山七星会和杨柳青五月花这个仇深似海的梁子伸手就接,原来却是肖月思那个二师兄的后辈传人,难怪啊。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数十年寻觅未果,现在一个个的都冒出来了。”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大家今天以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为媒,八方齐聚,了结跨朝越代的仇怨,穆先生不高兴吗?”我回头看了看五月花几个,见钟秋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微皱着眉,似在极力思索回忆着什么。此时何金火,杨霞,郭小毛都已经坐了起来,应该是钟秋月刚才解开了他们三个被穆庆生封住的穴道,也说明钟秋月功力被重创后已经有所恢复了。
我提高了嗓音继续说道:“这整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本是我师父的爷爷及父辈参与支援左宗棠收复新疆的赶大营有功,受赠后自新疆带回京城的,后来顺通镖局占有了刻板,师父衔恨离开镖局,谁料顺通镖局却因为这块刻板引来大祸,镖局一众被你们祁连山七星会设计团灭,再后来顺通镖局的二当家肖月思,找到她的二师兄,也就是我师父,一起去祁连山七星会复仇,这其间的冤冤相报,曲曲折折,以致最终的两败俱伤,一言难尽,现在就别再掰扯纠缠这些是非曲直了。作为师父他老人家的衣钵传人,我今天正好恰逢其会,眼下围绕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来龙去脉大家都基本知道了,咱们江湖事江湖了,按着刚才诸位的约定,划下道儿来走下去就是了。”
穆庆生又道:“刚才听你对那个苏起起说,‘一切有你老姨夫了’,不知此话怎讲?”
我呵呵了一声,又看了一眼五月花几个,见她们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看着我这边的动静,既没有散开站位,也没有上前助我动手的意思,似乎是商量好了隔岸观火,袖手旁观,除去钟秋月仍是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我,看不出想的什么以外,其他的人个个眼神中流露出盼着我和七星会三人尽快动手,双方同归于尽的表情。我忽然心下一沉,刚才忆及与钟秋月旧日时光时泛起涟漪,温暖升腾,情愫充盈的心情急转直下,瞬间又生出了一种感慨江湖苍茫的复杂感觉,随即心里一下子平平静静,空空荡荡了。
我淡淡地回答穆庆生的问话,也是说给钟秋月,苏起起及五月花众人听:“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那句话仅是玩笑,倒是开得有些轻浮了。我和五月花的钟秋月既有渊源,很久以前也有交集,不过说起来惭愧,那段交集及其后发生的事情虽非本意,另有隐衷,但事实上,我也曾藏着掖着,有失光明磊落过,种种阴错阳差,一语难道其详,在今天之前,我都没有仔细回想反省过,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更没必要给穆先生解释了。”
“师叔,别跟他废话了。”餐馆老板恶狠狠地说:“五月花几个已经全被我们打败,咱们正要乘胜追击,拿回七星会信物刻板,让五月花认栽散帮,退出江湖,这小子跳出来搅局,又是我们七星会仇人的后辈,五月花的同党,最后的关头,咱们别再大意,一起上,合力毁了他。”
“毁了我?凭你?脑袋大脖子粗还让人削去一只耳朵,都残疾了,小心我再削去你的另一只耳朵。”我一手用折扇指点着餐馆老板,故意用言语刺激他,另一只手叉了一下腰,然后看似很自然地下移伸进衣服口袋,悄悄地把从餐馆出来之前放在口袋里的几粒花生米抓在手心,嘴里继续说道:“我师父负气离开顺通镖局,在江湖上以笑谈风月不负他的名号自立霍氏八极拳门派,武功登峰,纵横四海,快意情仇,独往独来,潇洒自如,是他人生最开心的高光时段。本来和祁连山七星会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仇怨,后来被肖月思情丝捆绑,拉去复仇,才致其后的跌宕变故。我则更与你们祁连山七星会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过江湖就是江湖,有了梁子,就只有一辈辈的接下去了。”
餐馆老板再次前移一步,摆开架势,说:“你小子怕了?想撇清关系,晚了。地狱无门自来投,不说你是我们七星会大仇人的后辈传人,理应接着我们的复仇,就说你狡猾多端,装神弄鬼地跟着我们来这里看我们比武,摸清了我们的虚实,又鬼鬼祟祟地使暗器,尤其抽冷子踢了我一脚,今天就不会饶过你。”
“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运功于胸,仰天长啸,内力劲吐而出,使出了霍氏八极拳的独门绝技龙吟狮吼功的龙吟功,啸声雄浑铿锵,激昂嘹亮,直冲云霄。虽然龙吟狮吼功的声音不发散,只如手电筒的光束一样向前发出声波,我这招龙吟功又是向天空发出,但仍是声若焦雷,震耳欲聋,响彻四周。不光对面的穆庆生,李有才,餐馆老板感受到了我内力的强劲,神色惊恐,惶惶不安,就是场边的苏起起,马封田等五月花的师兄妹几个也都被我的啸声震慑,惊骇莫名,面面相觑,钟秋月更是呆呆地看着我,一脸惊讶和茫然。
龙吟狮吼功系八极拳的传统内家功夫,只要是八极拳入流的各门各派均有传承,也成了公认的八极拳之间衡量彼此实力的招法之一。刚才郭小毛在与餐馆老板搏斗时突施狮吼功,以致餐馆老板猝不及防,一愣之下被何金火重伤,郭小毛使的是八极拳龙吟狮吼功的坤招狮吼功,虽然功力未及‘尖利刺耳,摧肝催胆’的上乘标准,却也中规中矩,颇有水准,由此推断郭小毛的师父钟秋月的狮吼功肯定相当不凡,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龙吟狮吼功是实打实的内力展示,来不得半点水分,今天之前一直以为我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钟秋月看到我施展出龙吟功后吃惊就一点也不奇怪了。而我此刻的一阵长啸,激情喷薄而出,立觉豪气满满,壮志陡升,似将域外漂泊,终日循规蹈矩,浑浑噩噩,蝇营狗苟的无奈无趣一吐而尽,一脚踏入久违的铁血江湖了。
我看着餐馆老板,故意做出满脸疑惑地样子说道:“抽冷子踢了你一脚?那下次我先和你打个招呼再踢行吗?”
我话没说完,餐馆老板怒喝一声“别他妈以为几声穷嚎就吓住我们了”,随即双掌合拢,一招八卦掌的童子拜佛,冲我胸口的膻中穴撞击而来,大概是常年在清真餐馆里煎炒烹炸的缘故,随着餐馆老板的抵近攻击,一股葱蒜和牛羊肉的复杂香气扑面而来,与此同时,又一股劲风猝起,三节棍呼啸着贯顶砸下,却是七星会掌门李有才从侧面对我发起攻击了。
“再抽冷子给你一下。”我倒纵而起,迅疾闪过俩人的攻击,人在半空,插在口袋里的手急速抽出,再施弹金指,将手中的几粒水煮花生米悉数打向餐馆老板。餐馆老板已经看到过两粒水煮花生米做暗器袭击慕容梓腾,救下马封田的经过,知道我暗器的厉害,见我扬手打出东西,就待撤身闪躲,只是我的几粒水煮花生米分上中下三路呼啸打来,封住了他的纵跃退路,急切间只好一个就地十八滚,想滚出暗器攻击范围。
武功招法的就地十八滚并非寻常人理解的那样简单地躺倒再原地翻滚,而是有一套摔跌再滚的连贯性动作,像与醉拳同源的地趟拳,其经典招式的九滚十八跌,就是俗称的就地十八滚,身形腿劲,跌法及滚法都相当讲究,在在考验使招者的武功修为。餐馆老板武功不凡,危急中这招就地十八滚使得流畅自然,跌滚连贯,虽然看起来狼狈,却是避击的好身法,不过也怪我这霍氏八极拳的独门绝技弹金指太过迅猛凌厉,餐馆老板跌倒地上躲过上中两路的袭击,仍被下路打去的三粒水煮花生米分别击中一侧的肩腰腿穴道,隔着衣服嵌入肉中,经络立堵,半身不遂的身子仅滚了五滚就仰面朝天,挣扎几下,再也滚不动了。
李有才一砸未中,手腕急抖,三节棍拦腰暴击,再度向我打来,却在此时,一声“黄昏朋友,穆某得罪了”的凄厉童音响起,穆庆生掌带罡风,涌身而上,劈面就是雷霆一掌!我再度纵跃后退,躲过李有才和穆庆生俩人的左右夹击,岂料穆庆生迅疾似风,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前窜追随,施掌再击。穆庆生掌风笼罩之下,我大喝一声,双脚拿桩站定,发力出掌,和穆庆生对了一掌。“砰”地一声,我俩各自退了一步,显见双方内力伯仲之间,旗鼓相当,起码这一掌较量未分高下。
未及站稳,李有才红着眼睛咬着牙,三节棍劈头盖脸又向我打来。与寻常武者使用的木质三节棍不同,李有才使用的系金属材质的特制三节棍,虽然结构上仍是三节短棍以铁链相接,但短棍加长加粗,自是分量亦重,由内力雄浑,招法凶狠的李有才使起来,力大势沉,虎虎生风,威风八面。刚才李有才和钟秋月的对阵我已经看到,李有才武功高超,招法精奇,一套三节棍法使得出神入化,当非等闲,只是妻徒相继败阵重伤,才致急怒攻心,一味同归于尽式地进攻,失了有条不紊的章法,犯了临阵对敌的大忌,让钟秋月寻隙破防,削去一只耳朵。其实武功高手之间的生死之搏,被对方削去一只耳朵仅是侮辱性的皮肉之伤,较之致命穴道被打中和内力损害为轻,影响美观和心理却不影响最后胜负的结局,所谓侮辱极强,伤害不大,李有才就算失耳破相,仍可一战,再继续与钟秋月缠斗下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当下情况,我想如果我与李有才稳扎稳打地单打独斗,或需数十招以上才能拿下他,但眼下还有武功更为高强的穆庆生在,我以一敌二,在实力没有碾压优势,五月花诸人袖手旁观的情况下,必须各个击破,剑走偏锋,速战速决,避免久战下对方配合越来越默契,自己形势更为不利。刚才先出其不意用水煮花生米做暗器清除了餐馆老板,现在要先除去李有才,再与穆庆生做最终的较量。
第二十二章 龙吟显神威
想着,我侧身一闪,李有才的三节棍擦着我的鼻尖砸在黄土场地上,又“砰”地一声弹起,我右手钢骨折扇一挥,打在三节棍的棍头,三节棍在李有才手中横向荡开,拦腰击向穆庆生,阻住了正要冲向我的穆庆生,穆庆生略一停顿之际,我一个前冲,左手如钩,抓向李有才的肩井穴,李有才急忙抬手架挡,却不料我这一抓只是诱使其举臂封架,以致胸前要害露出破绽的虚招,稍纵即逝的时机出现,我身形跃起,居高临下,黑黝黝的钢骨折扇倏然疾伸,一招灵蛇吐信,点向李有才胸口膻中穴!
膻中穴系人身极为重要的穴道,脏腑之气汇集的地方,被打中后轻则全身受制不能动弹,重则功力受损,内力散失,甚至伤残致命。李有才不但武功高强,应变机敏,亦不愧为祁连山七星会绿林顽匪的后人,外表看似笑面虎的形象,动手对阵却是狠辣剽悍,直冲恶打,悍不畏死,见我身在半空,已不似脚踏实地那样闪躲自如,前身门户洞开,亦觉机不可失,不顾贯注内力的钢骨折扇直戳自己要害而来,竟是不撤不躲,一副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撒开手中三节棍,双手变掌,也奋力打向我双乳之间的膻中穴。
钢骨折扇一戳而中,虽然我留有余地,没有使出全力一招毙命,但这一击仍是非同小可,李有才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连挣扎都没再挣扎,直挺挺地不再动弹,刚才撒手扔开的三节棍掉落身旁,人与弯成半椭圆形的三节棍摆了一个大大的0字,似在昭示着一切归零,终于画了句号;我借着钢骨折扇戳中李有才后的反震之力,勉力上窜,仍是没有完全躲开李有才被戳中前的疯狂反击,仅是错开被打中致命的膻中穴,两侧肋骨则分别挨了一掌。好在今晚来这里之前贴身套上了师父传给我的那件桑蚕丝,陈年棕丝和纯金丝密织特制的锦缎坎肩,受创才有所减轻。这坎肩可谓武林至宝,当之无愧的护身铠甲,穿在身上,护身护体,刀剑不入。在餐馆里穆庆生以八卦掌的寒指戳试探我有否武功时,正是因为外衣里面穿了这件坎肩,我才不怕他真的伤我,瞒过了他,也正是因为有所恃仗,此时我才兵行险着,以硬碰硬,不顾自己胸前门户大开,出手打中了李有才的致命要害。不过我挨的这两掌着实不轻,即使运功护身,锦缎坎肩及气功双层保护,两侧肋骨仍几乎被打折,胸腹内气血翻腾,一口鲜血涌上,含在嘴里差一点儿就喷了出来。
脚未落地,身后一股疾风刮起,就像《西游记》里那些邪妖恶怪出场带起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一样,排山倒海般的掌力猛烈袭来,却是穆庆生身在空中,双掌凌空拍向我的后心。我轻身再跃,闪开穆庆生攻来的双掌,却待转身对敌,但穆庆生在我身后追击的速度极快,几乎成了牙带鱼般首尾相连的追击,我只得急施轻功,又前跃几次才得以回旋转身,和穆庆生对打了起来。穆庆生武功奇高,八卦掌使得诡异多变,出神入化,加之内力雄浑,内外兼修的功夫极难对付,是我平生仅见的武学高手。忍着两肋受创后的疼痛,我使开师父当年独步武林,纵横江湖,威震四方的霍氏八极拳功夫,与穆庆生展开了恶战。双方在黄土场中闪转腾挪,见招拆招,你來我往,打得难分难解,不一会儿就打了三十多回合。
激斗中,我身形后退,闪过穆庆生打来的一掌,正待挥折扇点戳穆庆生掌心,忽然觉得身后一股阴风着地卷起,凌厉袭来,危急中不及回头,急忙侧窜闪避,只是事起突然,闪躲虽快,仍被一物重击后腰,一个踉跄方才站稳回身。却是餐馆老板,刚才在施展就地十八滚时被我用水煮花生米做暗器打中一侧的肩腰腿三处穴道,致半边身子不能动弹,躺在地上难以再滚,貌似已经人畜无害了。实际上其先被钟秋月削去一耳,再被何金火重击腹部,后又被我抽冷子踢飞,最后又被水煮花生米打成半身不遂,几番受创却几番得到机会调息恢复,实则内力未受大的损伤,最后这次被封穴道也只是一侧身子行动受限,另一侧的胳膊腰腿无恙,其后见我力挫李有才,又与穆庆生激战,遂用可以正常活动的那只手解开腰间的宽牛皮带,拿在手里,暗中积蓄力量,等到我和穆庆生转着圈打斗靠近他时,突然单腿蹬地,身如流矢,一冲而起,人在空中,手中的熟铜大扣宽牛皮带如一条链子锤呼啸着砸向我的后心,这一击之力,凶狠异常,若是寻常人被打中,怕不连脊椎骨都打折了,幸亏关键时刻我躲闪及时,皮带仅打在腰部,没有打中后心要害,且我侧窜躲闪时卸去击打的部分劲力,又一直在激斗中以本门的霍氏八极拳内功罩体,最主要的是有锦缎坎肩护身,才不致重伤,即便如此,我腰受重击,胸腹气血激荡,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咽喉,紧闭的嘴里已是含满鲜血。餐馆老板咸鱼翻生,一击得手,身子仍滞留半空,舞起大铜扣皮带欲再次攻击,我手中折扇闪电般掷出,肩胛骨碎裂的脆响中,餐馆老板身子被钢骨折扇打回地面,又滚了几滚,终于凑足了十八滚,完成了就地十八滚的招式要求,寂然不动了。
我折扇甫一掷向餐馆老板,穆庆生从我身侧已然涌身而至,双掌乌云罩顶,携风打来,我回身双掌迎上,再实打实地接了他的双掌。两肋及后腰连受李有才和餐馆老板巨创,此时与穆庆生纯是比拼内力的对掌令我顿觉力有不逮,被震退两步;穆庆生也踉跄着退了一步,却是一退即返,再度拍出凶狠两掌。高手相搏,不容丝毫差池,穆庆生在我后腰受创,又扇掷餐馆老板的分神之际,趁隙抢得先机,随即连出恶手,攻势绵绵不绝,环环相接,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我喘息之机,刚才势均力敌的对阵形势转眼间我就仅是招架遮拦,落了下风。
又斗了二十余合,我渐渐稳住阵脚,不但顶住了穆庆生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而且霍氏八极拳的精妙招法越使越开,见招拆招,指东打西,不断有力反击,局面又呈不相上下,互有攻守,难分难解的胶着状况了。本来,我和穆庆生武功各有千秋,短时间内对战难分伯仲,刚才的被动既是其趁隙占先,也是我很久没有实战,尤其遇到穆庆生这样超强的对手,使招有些保守拘谨了。
自从接过师父霍氏八极拳的衣钵,成为霍式八极拳唯一的传人,其后又和表妹霍雁一起完成师父遗愿,以“阴阳双架”名号完胜征服了北道武林上两个如日中天的巨孽及一众余党,俩人也各自身受重伤,在师父旧宅养伤并金盆洗手后,即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妹霍雁分手,自己独自漂洋过海,域外苟且,平日舞文弄墨,吹拉弹唱,醉心文艺,早已淡漠忘却了以往的铁血岁月,没了江湖豪情。这二十多年从未再涉足武林,远离了江湖,对国内武林可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也从心里自认彻底脱去了江湖人的这层皮。不过好在功夫没有搁下,相反却沿袭旧日习惯,也是遵从师父传承霍氏八极拳的遗愿,本门霍氏八极拳的武功一直习练不辍,从未间断,实力较之以前更有精进,只是对武功没了以往的兴趣,也再没有与人对阵较量过。今天一开始先是被苏起起,马封田迷晕后封了死穴,脱困后遇到的就全是扎手的硬把子。穆庆生武功卓绝,深不可测,一套八卦掌使得神出鬼没,俨然是宗师级的武学高人,眼下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打斗和腰肋受创处的阵阵剧痛,越来越激起了我的斗志和铁血江湖的豪情,四肢百骸在辗转腾挪中感到酣畅淋漓,胸中的正能量涌动聚集,也让我渐渐恢复了自己旧日对武功的痴迷和那种运功施法时身与心的奇妙感觉。
又斗了十几个回合,穆庆生忽然飞起左脚,当胸踢来,我身形一侧一蹲,闪过这千钧之力的一踢,同时一个扫堂腿,猛扫穆庆生支撑身体的右腿,穆庆生蹬地纵跃,让过我的扫堂腿,却不料我借着单腿横扫的惯性,身如陀螺,旋身而起,追上半空中的穆庆生,双掌齐发,拍向穆庆生肚腹。穆庆生身未着地,见我发力袭来,躲无可躲,遂双掌向下封击,又和我对了两掌。这次对掌双方都拼出了全力,“啪啪”两声,我被震退落地,穆庆生也被掌力震得身向后飞,谁知,穆庆生借被震飞之机,突然空中一个倒翻,尔后身如疾矢,一头扎向黄土场边正在观战的五月花众人,在快要接近众人之时,穆庆生身形挺起,老鹰搏兔一般抓向站在众人前面的苏起起!
苏起起抱着我给回她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和穆庆生打斗,万没料到穆庆生竟然冲她而来,此时陡逢袭击,立刻举起刻板当头砸向穆庆生,穆庆生动作极快,出手如电,抓向苏起起肩膀的双手倏然变向伸缩,神速的伸缩之间已然夺下了苏起起举起的刻板!如果让不知内情的外人看,俩人各自的动作配合在一起,就像是商定好的那样默契,苏起起宛若向长辈孝敬一样举起双手献上刻板,而穆庆生礼贤下士般伸手接过,献送和接下环节无缝衔接,一切显得那么自然和谐,画面颇为生动温馨。
穆庆生夺下刻板的刹那,飞起一脚踢向苏起起,苏起起突然之间失了手中刻板,又见穆庆生踢来一脚,大惊失色,急忙后撤闪避,虽肋骨处被苗目分抓下一大块肉,已受重伤,但苏起起稍胖的身子动作仍然迅速,向后一闪已跃出两三米之远。不过穆庆生的一踢只是吓退苏起起的虚招,一踢即收,随即纵身回跃,人在空中,双手一错,手上的刻板已经一分为二,双手各执一块刻板,犹如手使双锤,紧闭双唇,圆睁怪眼,缺失了一只招风耳朵的面目狰狞可怖,迎上赶过来的我,兜头就砸。
经过刚才与穆庆生的一番苦斗,我已基本熟悉了穆庆生的武功情况,再继续打下去,短时间内不可能分出胜负。穆庆生被钟秋月削去一耳,不但没有影响其内力及武功发挥,相反却似乎更加激起了斗志,越战越勇,内力绵绵不绝,后招层出不穷;而我两肋及后腰受创,一直剧痛不止,使招用力颇多掣肘,再耗下去极为不利。我决定再出奇招,冒险求胜。
穆庆生手快,我亦不遑多让,见他双手分别各挥刻板左右击来,一个侧身躲过,左手急出,抓住一块砸向我刻板,右手中指食指并拢,直戳穆庆生咽喉,穆庆生一只手中的刻板被抓,急挥另一只刻板砸向我戳他咽喉的手,我右手由戳改抓,铁钳般钳住了另一块刻板,我俩随即各使内力,四只手分别抓住两块刻板,用力争夺,看似双方要展开一番内力的较量了。
便在此刻,我突然使出凶猛杀招,自丹田猛力提气,倾尽全力一声龙吟狂吼,一直含满嘴里的鲜血自口中随着龙吟功焦雷般的暴响激射而出,这一大口鲜血在内力的催逼下如支支血箭,暴射在穆庆生的脸上!穆庆生满脸鲜红,一声童音般的怪异尖叫响起之际,我右手松开刻板,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膻中穴,穆庆生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然后像他的师侄李有才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两只手仍分别死死攥着那两块已经淋满腥血的刻板。
我在餐馆老板身旁地上拿起钢骨折扇插回腰间,又从被制住穴道,已经晕厥的穆庆生手里拿过已经染血的两块刻板,将分别雕刻着一龙一凤图案的两块刻板凹凸槽对应滑动,重新合二为一,对接在一起,在手里端详着。殊死拼斗之后,看着这块历经百年沧桑,血与火中几易其手,几代人爱恨情仇交织的杨柳青年画刻板,又想起旧日自己与之关联之下的纷纷繁繁,点点滴滴,这次重入江湖的匪夷所思,莫明其妙,竟是涌起万般感慨,呆呆地愣住了。
第二十三章 朝花月下拾
许久,我的余光看到,钟秋月,苏起起等五月花众人已经在我对面排开阵型了。
“把刻板拿来!”软糯迷人的杨柳青话声响起,苏起起此时已经没有了比武之前的那种咄咄逼人,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倨傲样子,反倒是话硬声软,一副色厉内荏的表情,站到了我的面前。她的身后,是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看不出任何表情,因失血过多和后背受穆庆生重击,面色苍白,手执带血刻刀的钟秋月,其他五月花的何金火,马封田,杨霞,郭小毛则分立在钟秋月左右,摆好了架势,在我对面组成一个扇形,严阵以待了。
“刻板给你?”我前行一步:“凭什么?”
“这是我们钟家的刻板。”苏起起怕我暴起伤人,后退一步,全神戒备着说道:“把刻板归还给我们,大家一切都好说,哼,别以为现在我们五月花制服不了你。”
“苏起起,你就是一斤鸭子半斤嘴。下午让你用迷魂散得逞后点了我的死穴,是我过惯了太平日子,忘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下还有江湖,没有提防,现在你还嘴硬要制服我?”说着,我一只手伸进怀里,苏起起经历了这一天的几番折腾,此刻已成惊弓之鸟,以为我又要拿什么水煮花生米之类的暗器,再后退一步,摆了一个八极拳的起手架势,嘴里说,你想怎地,却不料我从贴身穿着的锦缎坎肩口袋里拿出了一本书,说:“告诉你,这块刻板不是你们钟家的,你们没资格要这块刻板。”
下午,当知道了钟秋月,苏起起要与来卖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几个外地神秘人物在津利华大酒店见面的消息后,我决定追踪苏起起,进而了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旧居里翻找当年金盆洗手后束之高阁的锦缎坎肩,钢骨折扇和易容化妆的几件东西时,看到师父写的小说也和这些江湖用的物件放在一起,想到若是与钟秋月见面时也许会用这本书交代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来龙去脉及师父和她奶奶肖月思的情况,就把这本书放在锦缎坎肩口袋里了。师父的这篇小说曾经连载在民国时期天津的报纸上,后来天津的出版社将之成书出版。这篇以当时社会流行的鸳鸯蝴蝶派笔法写作的小说既属言情类小说也算武侠类的小说,故事情节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文字华丽优美,语言亲切自然,文笔一流。但外人不知,实则这却是一篇纪实小说,用了当时较为罕见的第一人称,书中其他人物也多用真名或谐音。小说隐晦地曲笔讲述了师父带着自家受赠于清朝征西大军的一块作为霍,肖两家联姻信物的杨柳青年画刻板,来到京城的肖家顺通镖局及其后的种种变故,特别透露了师父和其师妹肖月思俩人的情感经历及一件秘闻。
我把师父这本叫《残梦》的书,放在刻板上,从苏起起身旁走过,来到钟秋月面前,说道:“我把这块刻板还给你,另外,这本书是我姥爷,也是我师父在民国时期写的。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来历还有他和他师妹,也就是你奶奶肖月思之间的事情都在书里有所交代。当年他俩阴错阳差地失散后,我师父一直寻找他师妹,其后的跌宕起伏可谓一言难尽,你想知道的话就看看这本书。”说着,我把刻板和书递给钟秋月。
钟秋月苍白的脸似乎有了一些血色,但依旧手执那柄接连削去餐馆老板,李有才和穆庆生三只耳朵的染血刻刀,一动不动,没有接我递过去的刻板和书,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说:“从你在餐馆出现,只用余光看我的一刹那,我就觉得曾经看过这两只眼睛,后来就越发相信,这就是当年那双骗人的眼睛。”
我依旧双手平端着刻板和书,看着钟秋月美丽的脸庞,刚才已经平静的心情又复杂起来了,字斟句酌地说道:“当年我奉师命寻找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虽多所隐瞒,辜负所托,致使一生愧疚,不敢回望,你说是欺骗我也确实无话可讲,但隐瞒只是隐瞒了自己有武功和进入你武馆的目的,本来开始是想伺机盗走刻板的,后来和你在一起,也几次想着要向你吐露实情,又怕从此失去了你,就一直患得患失地犹豫着,再以后对你由渐生情愫致深陷其中,拍着胸口说,确实是情自心出,真心真意,抱着终生琴瑟愿望的。在拿到你作为定情物交给我的这块刻板后,我先去了北京,想让师父鉴定一下刻板是不是就是要找的,也问清寻找刻板的原因,再告诉师父自己和你私下定情之事,不料师父却已因重病突然回了沈阳,我赶到沈阳,接下师父临终前传下的武功,衣钵及委托之事并最终和表妹霍雁完成师父所托,其间的多番变故,始料未及,只能说造化弄人了。现在我把这一整块刻板归还给你,当初的‘欺骗’再难挽回,无话可说,其他的就两不亏欠了。”
“两不亏欠。”钟秋月声音清亮明媚,经过激战和受伤,又带着一丝沙哑和无力,但语气颇为冷峻:“你从我手里拿走了半块刻板,现在还回来一整块刻板,我赚了,不是我亏欠你了吗?你还‘一生愧疚,不敢回望’的这么客气,我应该对你感激涕零才是啊。”说完,钟秋月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身旁五月花的何金火几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也都呆立不动。苏起起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从我手里拿过我递给钟秋月的刻板和书,看看我,又看看钟秋月,小声说:“老姨,咱们先走吧?”
看钟秋月出语讥讽,我避开话锋说道:“祁连山七星会这几个人只是昏厥或被点了要穴,没有性命之忧,虽然事先说好了按江湖规矩,比武伤损自负,但清平世界,还是不要惊世骇俗,希望你们把他们几个放在一起,过一会儿穴道自会解开,他们应该会认栽自去的。嗯,就不再说什么,咱们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说着,我转身就要走。
“当初拿着刻板背信潜逃,从此杳无音讯,现在红嘴白牙的用‘两不亏欠’这句话就算交代了?这不是骗死人不偿命吗?”钟秋月冷冷地说道:“你也是江湖人,知道江湖人讲究的是一诺千金,立下誓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践行。不怕身边这些小辈们听着笑话,我们俩当年决定在一起时,是海誓山盟的,你‘不敢回望’那段时光,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了。”
见我低头不语,钟秋月踏前一步,晃了晃手中的刻刀,问道:“你还记得我给你刻板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吗?当时我说如果你变心了,我会怎么做吗?”我说记得,钟秋月说你给我说一遍。我看了看围在四周的五月花几个,又看着身前脸色苍白如纸,冷峻坚毅的表情下难掩脆弱,已经不复昔日青春飞扬,活泼开朗,热情如火,美丽大方的钟秋月,刚才已经平静下去的心情再度翻涌,当年杨柳青中北斜乡村头那家武馆里发生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现回放。我吞吞吐吐地说,你给我刻板的那天是你的生日,你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月圆之日的生日,所以家里给你起了钟秋月的名字,给我刻板时是在你家中北斜武馆的晚上,我们刚,刚那个什么,,,嗯,刚温存完,你说我以后要是变心了,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你也要找到我,拿刻刀在刻板上把我阉了,嗯,还在伤口上抹辣椒水。
“记得没错,想不到你这个没良心的还真记着这些了。正好,现在刻刀刻板这两件都凑齐了。”钟秋月说道:“江湖儿女,豪放洒脱,不啰啰嗦嗦的。现在是两条路,一是你跟我回杨柳青,把当初的事情解释清楚,给我一个交代。二是现在咱俩就拼个生死。下午听起起说抓到了你,也拿到了刻板,我这刻刀就一直磨着,没想到先拿祁连山七星会的人试了刀。现在才知道你武功比我高,那我也一样要践行我的誓言,今天就是今天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就不能双活吗?”我迎着钟秋月凝视我的目光走到她身前,说我当初怎么也没料到,咱俩的事情竟不明不白地变成这样了。现在什么也别说了,我跟你去杨柳青,不奢望你会原谅我,只求解脱这些年的负罪感,反正我以后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说完这些话,我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种自瓶颈中脱颖而出,遥见远方地平线的感觉。
钟秋月说那你就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的脚底抹油开溜了?不过丑话说前面,我还没听到你的解释,原不原谅的现在说为时尚早,我可让你骗怕了。
我说知道,就算不原谅,你要践行誓言,眼下深更半夜的,只有刻刀和刻板,我们也要回杨柳青再拿辣椒水才能凑齐你要残害我的那三件套了。
“我们把七星会的几个人都弄回餐馆,省得回来惊扰了外人。”苏起起听到我这样说,知道我们不会再动手拼斗,放下了心,还适时插上一句:“顺便从餐馆里再给你拿一瓶辣椒水。”
“苏起起,到现在还没大没小,你你你的,叫一声老姨夫就这么难吗?”我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后才发现,钟秋月一直凝视着我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此刻已是充盈了泪水。我伸出双臂,把钟秋月抱在怀里,钟秋月挣扎了一下,说了一句“真想狠狠地给你一刀”,然后紧紧抱住了我。
轻轻抚摸着钟秋月柔软温暖的后背,我心潮起伏,忽然情难自禁,不顾依然满嘴浓烈的血腥气,深深地亲吻了这个旧日情人。
我们把祁连山七星会的几个人都运回了餐馆,估计不到天亮,他们自会苏醒,虽伤却不至丢命,被封的穴道也会解开,这些人武功高强,互相疗伤救治自不在话下。按照江湖规矩,祁连山七星会这次比武失败,自此应是绝迹江湖了。
从餐馆临走之前,苏起起还真顺手拿了一瓶辣椒油,只不过最终没有派上她老姨钟秋月誓言所说的那种用场,倒是在以后每日给我和钟秋月花样翻新地做饭时用掉了。
当夜,我随着钟秋月和苏起起等几人披星戴月赶回了杨柳青古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