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昨

在我忧伤的时候,是你给我安慰;
在我欢乐的时候,你使我生活充满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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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杨柳青》(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2023-03-02 06:44:54) 下一个

第十一章 江湖儿女情

 

事起忽然,前后之敌几乎贴身进击,凶刃夺命,形势万分险恶,此时我可谓已命悬一线,危在顷刻。

千钧一发,电光石火之际,我不及细想,反应全凭多年江湖经验及历练,当下暴喝一声,运功全身,左臂急抡,将抓住胳膊的女人甩出,女人刺出的刀也落了空;左臂猝甩的同时,右掌大力拍出,雄浑掌力直击那个男人后心,再借击出掌力的反作用身子后仰,脊背几乎贴在马背上,堪堪闪过身前男人往后刺来的两把短刀,这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几乎是瞬间完成,可谓我凶危恶境下的险境反击,绝地重生,在看到男人虽然躲过我的致命一击,却仍然被凌厉掌风扫下马背的同时,我纵身后跃,已飘然落在了数尺之外。

成扇形包抄之势,这一男一女聚拢一起后又站在了我的身前。女人从背的包袱里抽出了一把乌黑油亮的判官笔,对男人说道:‘就知道是个扎手货,你非要杀了绝后患,听我的抢走他的马不就行了。’男人说别废话了,谁知道他是硬把子。开始没小心,让他听到了咱俩的说话,我一看他就是江湖人,咱俩再抢走他的马,他一定会追下去,到时候咱们行踪暴露,师父早晚就会找到咱们。

朗声一笑,我拽出了腰间的钢骨折扇:‘真是世道艰险,人心不古,这害人的花招越来越多,越来越歹毒,越来越让人防不胜防了。两位朋友,我和你俩无冤无仇,告诉我,今天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走累了,想要你的马,就这么简单。’男人踏上一步,一晃手里的双刀:‘看出你小子会武功,没料到还是个厉害角色,真是走眼了。知道你也不会善了,现在就算我们放你走你也不会放我们走,那咱们就别废话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女人也往前挪了一步,判官笔一封胸前:‘老娘的采阳补阴好久没机会用了,今天看你小子还行,想开开荤,怎么了?’

‘哈哈,你不是昨天晚上刚让他摸着叫了床,把你师父都吵醒了,怎么又好久没机会采阳补阴了?’我看了一眼四周,酒馆外面寂静无人,酒馆的人大概都吓得躲了起来,但我感觉这个三岔路口的周围似有人蛰伏。想到当下处境,决定立施杀手,尽快脱离这里。

‘你俩心肠歹恶,手段毒辣,更兼下流淫荡,人所不齿,今天遇到我,也是劫数到了。’嘴里说着,我腾身前窜,一缕青烟一般,钢骨折扇暴点男人面门,速度奇快无比;天下武功,唯快不败,男人未料我出招如此之快,欲待急晃双刀封架已然不及,男子武功不弱,危急之中双脚抓地,一个后仰,急使了一招‘铁板桥’,足如铸铁,身挺似板,斜起若桥,上身几乎与两腿弯成了四十五度角,我插来的钢骨折扇堪堪擦着鼻尖掠过。岂料,我的铁扇点睛只是前招,双腿却是随着身子前冲之势突然蜷缩,随之双脚踩在了男人已经弯曲了的两个膝盖上,尔后用力蹬踏,在男子骨骼关节咔咔脆响声中,借力反弹,一个倒纵,向后飘飞,空中翻转身形,正好迎上急扑而来的女人。

女人判官笔伸缩连点,幻出朵朵光影,分点我周身大穴,来势迅急,岂料我无意耽搁时间,以招法赢她,只用最简单实用的一力降十会,硬接硬架,当的一声,用右手所持钢骨折扇磕开了她点来的判官笔,同时左手猝伸,一招龙爪擒拿手,抓向她的胸口。饶是这个女人武功不俗,变招及时,闪退迅速,胸前衣服仍被我抓下大片,随之,一个黑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的东西从女人怀里掉了下来,露出了女人白花花的胸脯。

便在此时,我听到身后劲风飒飒,却是两把短刀带着强悍内力一前一后袭来。

原来,那个男人刚使出“铁板桥”功夫,双腿膝盖即被我踏碎,身子像面板一样摔在了地上,后见我正和女人动手,急忙忍痛坐起,抖手将双刀贯足内力掷向我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形一侧,钢骨折扇将飞来的前刀顺势一拨一送,白光一闪,男人掷来的飞刀已插入正欲闪避的那个女人后心;女人惨呼声中,我探手抓住后一把袭来的飞刀,抖手回掷男人,刃口雪亮的短刀呼地一声脱手而出,直如怒矢离弦,将数尺之外坐着的男人贯胸钉在地上。

一条白影自几丈外远的一棵大树上轻飘而下,随后疾闪而来,仅只三个起落,已到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身前,伸手一抄,把从那个女人怀里掉在地上的黑布包抓在手里。来人的这三个起落速度奇快,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姿势优美至极,却是燕子三抄水的经典招式,一眼瞥见,我禁不住脱口而出了一声:‘阿云!’竟愣在当场。”

“阿云是谁?”一直静静地听我读书,偶尔起身给我斟茶的霍雁问。

我说我累了,眼睛都迷糊了,要不先睡觉,明天再给你读吧。霍雁说不行,说我都不知道姥爷写的这么好,你把这段给我读完,要不我不让你睡觉。说着,在我脸颊上亲了几口,还讨好地又喂我几样瓜条,果脯等蜜饯。我揉了几下眼睛,又读了起来。

“来人是个女子,一副飒爽英姿,紧身利索的装束,身材匀称姣好,只是蒙着半个脸,露出两只明亮美丽的大眼睛。在去这一男一女身边检查一番后站在了我的身前,手里拿着那个黑布包,仔细打量着我,问道:‘你杀了他俩?’

由于顾及手刃仇家后直隶总督署及仇家朋党发现我的行踪,我在进酒馆后已经易容,此时已非本来面目。我把钢骨折扇插回腰间,问女子你是这一男一女的师父吧,看到女子点了点头,就淡淡地说道:‘想来你现身之前已经看到了一切,你的这两个徒弟害人在先,手段阴毒;另外在酒馆里我听他俩说是奸情暴露,拿了师父的一件什么东西跑的,所以,我自保除恶,连带替你清理门户,无论从江湖规矩还是人情世故上说,没什么毛病吧?’

‘嗯,要说是不怨你。罢了,也是他俩咎由自取,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走邪路;唉,也怪我当初用人心切,甄选不严,明知半路入门,品行难料,还是收了他俩为徒。’说着话,女子仍不停地打量着我,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人死为大,能不能帮她埋葬了他俩,这事儿就彻底过去了。

见她如此之说,我也没有再说什么,我用死去的那个男人的短刀在路边的树林中挖了一个大坑,帮着女子埋了那一男一女。然后我说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就准备回酒馆拿上衣物立刻离开这里。

‘你就这么走了?’女子似乎还有话要说,拦在我身前:‘朋友,能留下姓名吗?’

‘咱们萍水相逢,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有缘再聚了。’我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吭声,同时暗自吸嗅着对面女子散发过来的熟悉气息,多年以前的尘封往事如烟雾一般在脑海里纷乱飘浮,我的心有些激动,甚至手都有些抖了,但我仍然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刚到这里,就看到他俩要杀你的一幕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只是我没料到,你出手这么快狠,我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你就杀了他们。’女子直直地注视着我,像个老朋友那样问道:‘你要去哪里啊?虽然咱们是萍水相逢,就不能再说一会儿话了吗?’

看我沉吟着,似已表明不想再说,但女子仍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反倒踏上一步,更靠近了我。

‘你刚才喊了我一声阿云,一下子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了,你知道吗?我风月二哥,就是我二师兄,就私下叫我的小名阿云。’

 ‘哦,我是看你那招燕子三抄水的招法漂亮,就禁不住叫了好,我是喊了一声哎呦,不是喊阿云。’我牵强地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我是太想听到有人喊我阿云这个名字,把你这声哎呦听成阿云了。’女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永远也不会有人喊我阿云了,就算我风月二哥在这里,他也不会理我了。’

我没有接她的话,仍在暗自压抑着起伏不平的心潮。女子却似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我家世代在京城开镖行。早年间天下大乱,遍地烽烟,山头林立,强盗盛行,绺子遍地,但只要看到我家镖行的旗子还有分别雕刻着一龙一凤的两块信物刻板,各路豪强,黑白两道,都会给个面子。

我二师兄江湖人称笑谈风月不负他,文武全才,英俊潇洒,机智幽默,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奇闻轶事,规矩掌故所知甚多,可谓镖行最需要的人才。可是不知怎么,我爹爹,也就是我们的师父却喜欢我大师兄,总偏着我大师兄。爹爹认为练武的人就应该一心练功,像我二师兄那样没事儿沉湎琴棋书画就是玩物丧志,就是不务正业,就是歪门邪道,天份再高,再聪明也没用。所以我爹就不教我二师兄真功夫。我家这个镖行除了爹爹就是大师兄主事。二师兄虽然机变百出,为镖行贡献最大,但却一直受大师兄的气,只是因为爱着我,才隐忍着在镖行呆下来,而我,即使对二师兄心有所属,为了镖局,为了家,也对此无能为力。到后来我和大师兄都比我二师兄武功高,爹爹最后又把我许配给了大师兄。’女子摇了摇头,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记得我把爹爹让我和大师兄成亲的决定告诉二师兄时,二师兄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屋里桌子上的一个雕花的大木盒子,样子好怕人。我就想逗他一下,缓和一下气氛。就指着那个大木盒子说,你要有这一满盒子钱我就跟你私奔了。

那时,我们镖行生意不好,真有那一满盒子钱应该就是巨款了。我说完这话,二师兄以为我是故意拿他开玩笑,站起来就要走,正在这时我大师兄来了,他俩没说两句,话不投机,就动起手来。

我大师兄虽然武功在我三人里最高,但机敏上却不如二师兄,而且二师兄聪慧过人,武功上拜师我家前受私塾先生,一个世外高人传授,基础甚牢,一点就透,江湖历练非常老到,偷学了许多各门各派的招式。结果俩人一番激斗,大师兄中计露了破绽,眼看二师兄就要下手伤了我大师兄,也就是我未来的丈夫时,情急之下不及细想,我抖手打出了带钩的金针,击中了二师兄的肩头。

金针是爹爹只传给我和大师兄的独门暗器,虽然没有喂毒,但也霸道无比。二师兄回头看了我一眼,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他那可怕的眼神,他一把拔出了金针,金针带出了一大块肩头的肉,血染红了半边衣服。二师兄仍是一言不发,甩手把金针打在我身后的屋门上,一跃上了屋顶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泪水几乎要涌了出来,但我却故作姿态,甚至似带微笑地问:‘你用带钩金针伤你二师兄,你这么恨他?’

‘怎么会呢?我就是怕他伤了大师兄,回来爹爹又该生气责罚他。到时候我心疼他,就算喜欢他也护不住他,又会伤心自己的处境,所以当时一急之下就出了手。’说着,女子又上前一步,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其实,我是最喜欢,最信服我二师兄了,只是,唉,阴差阳错,最后倒和二师兄成了陌路。’

练武之人最忌被人抓住腕脉,女子突施妙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心下一紧,立刻运功全身,封住被抓的手臂穴道,却仍面含微笑,不明不白地调侃了一句:‘别信哥,哥只是个传说。’同时另一只手暗含后招,缓缓伸出,推开了女子搭在我腕子上柔软无骨的玉手,心里想起私塾先生一次说过的话了:‘男人游戏风尘千万别动真情,你要小心女人啊。’

 

第十二章 破镜又重圆

 

‘二师兄走了没几天,我和大师兄还没正式成亲,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我家镖行在张家口附近被祁连山七星会劫了镖。后来知道,其实劫镖只是设局的一环,祁连山七星会意在追要我家镖局信物,就是那块分别刻有一龙一凤图案的两块小刻板合二为一的杨柳青年画刻板,当时七星会扣下镖车的同时也扣下了大师兄带着的那块雕龙刻板的镖局信物,让大师兄回镖局把另一块雕凤刻板拿来。爹爹随即邀了道上朋友和镖行一众前去讨镖,结果中了圈套陷在山里。虽然也重创了七星会,号称祁连七星的七个魔头死了仨,但我们几乎全军覆没,大师兄战死,爹爹死命相拼才护着我逃了出来,他自己却也受了重伤,在京城附近昌平小镇上的一个客栈里咽了气。’说着,女子美丽的眼里扑簌簌地掉下了成串的泪水。

我似乎没有听到女子的话,硬着心肠呆呆地看着女子身后不远处的酒馆。

‘爹爹死前告诉我一定要给镖行报仇,又说如果我二师兄在的话这次也许就不会中计,被祁连山的七星会诱入圈套吃这大亏了,爹爹说这话时颇有自责,又说江湖传闻我二师兄武功现已登峰造极,自立霍氏八极拳门派,江湖已罕有对手。最后爹爹让我找二师兄去,说我二师兄一定会不计前嫌帮我报仇雪恨的。’女子喘了口气,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我辗转江湖,就是找不到二师兄,好像他故意躲着我似的。后来我收了这俩徒弟,也曾努力调教,对他俩寄予厚望,但终是资质太差,烂泥扶不上墙,难当大任,这次更私通野合后盗了我这块雕凤刻板而逃,唉,他俩该死是该死,我没什么话说,可终归是我的左膀右臂,现在没了,也许我这血海深仇就再也报不了了。’

女子把已经放在斜背的包袱里的黑布包拿出,打开黑布给我看了一下一块黑黝黝的木板,说这是一块整板雕刻着一龙一凤的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半块,是雕凤图案的,曾经是她家镖局的信物,现在雕龙图案的另半块在祁连山七星会手里。然后抬头凝视着我,两只泪眼放出深情妩媚的异样光芒,好像恋爱中的少女那样,梨花带雨,美艳撩人,柔情似水的声音就如一只小手在抓挠人心。

‘这位哥哥,’女子直接叫哥哥了:‘这俩不成器的玩意儿落到这样的结局,虽是咎由自取,我也有责任,这么夭折了,我不怪你。萍水相逢,我本不应该交浅言深,更提出要求,可是,我这孤女,也是剩女,实在是仇深似海,没有办法啊,眼下报仇没了这俩左膀右臂,就想冒昧地问一下哥哥,你能帮我这孤女,也叫剩女到祁连山报仇去吗?我什么都答应你。’

‘果然不出所料,引出正题了。’想着,我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说冤怨相报何时了,埋葬了他俩这事儿就彻底过去了吗?’

‘那是说和你的恩怨,可和祁连山七星会的深仇大恨怎么能一笔勾销呢?’女子遮着的半面脸沉了下来,但是身子却靠近了我,同时手又要亲热而且无助似地拉我的胳膊了。

我很自然地错后一步,全神戒备,嘴里说道:‘我还有事儿,和你们的节外生枝已经耽误了我太多时间,我现在已是归心似箭,必须马上走了。谢谢你原谅我杀了你徒弟的冒犯,咱们是后会有期了。’说着,我就要退后几步然后绕路离开。

‘二师兄,你真就这么绝情吗?’女子一把扯下蒙着半边脸的纱巾,泪水如断线的项链珠子一样沿着美丽的脸庞不停地滑落,虽是悲伤的表情,却是楚楚动人,令人怦然心动。我知道这是她从小就惯用的杀手锏,刚才一直迂回引诱,现在终于道出了我的身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阿云。’我稳了稳心神,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看到你使了那招燕子三抄水,我立刻就认出你,不及细想就叫出了你的小名,我知道你随后肯定会猜到我是谁了。时隔这么多年,咱们师兄妹能够重逢真是不易,也算前缘未尽。不过世间事,就像咱俩以前说的,一切都是定数,强求不得的。你保重吧。’说着我仍是提步要走。

‘二师兄!’女子,应该说是阿云,确切的名字应该叫肖月思,忽然提高了声调,泼妇一样,一手插腰,一手直指着我的鼻子:‘你说,你还是一个男人吗?’

我知道这是她的开场白,接下来就要和盘托出主题,迫人就范了。但我也没办法,只得接了这必然要接的一句:‘我怎么不是男人了?’

‘你师父,师哥叫人害了,整个镖局也毁了,你不去报仇雪恨,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你说,你是男人吗?和你青梅竹马的师妹,一个只有你一个亲人的弱女子复仇无门,整天以泪洗面地孤苦无助,你不去帮助,躲得远远的,自己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四处偷腥,沾花惹草,连我这一个徒弟都不放过,扯开衣服看人家的胸,你说,你是男人吗?’

‘你是看见还是听人说的我四处偷腥,沾花惹草了?怎么张嘴就来呢?’我截断肖月思的话,说道:‘师父对我是否公平,大师兄对我是否欺压,我不想再说,相信你我心里都有数。只说你帮着大师兄背后伤我的那一歹毒金针,任何一个男人,稍有血性,还能容忍吗?你是弱女子?哼,玩笑不是这样开的。你在我和大师兄之间搞情感恐怖平衡,玩三角恋爱,我自动出局,不陪你们玩儿这我只输不赢的游戏了,正是拿得起放得下,顶天立地的男人作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老子走险路,我一跺脚离开顺通镖局自谋生路,浪荡江湖,风霜雨雪,快意恩仇,最后自立门户;更有悬壶济世,吹拉弹唱,又兼舞文弄墨,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就是爷的风范,有这范儿的爷们儿,不是男人是什么?’

我踏上一步,继续说道:‘你和大师兄还有镖局这么对待我,自己遇上倒霉事才想起我来了,你刚才说你最喜欢,信服二师兄,那你嫁给大师兄干什么?我知道你又会推到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去了,但是我当初带着这整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去你家,两家是私下约定好的婚姻,那时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先了,你们悔婚不义,又刻薄待我,遇到事儿,我不落井下石就算对得起你们了。唉,算了,这些事儿我真的不想再提起了。’

‘二师兄,过去的事我和爹爹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也不是像你想得那么不好,我家没有刻薄待你;我伤你的那次也是一时情急,即使你不原谅我和镖局,我也不怪你,你不帮我报仇我也没怨言,这上面的恩怨咱们一笔勾销了,两不相欠,像你说的就不再提了。但是,’

肖月思加重语气说出了‘但是’俩字后,语气一硬,从孤苦委曲的可怜女子一下子变成专横跋扈的女强人,开始兴师问罪了:‘自己的二师兄指望不上,为了报仇我自己创了门派,含辛茹苦调教了两个徒弟,这刚要光大门庭,跟我去祁连山雪恨,就叫你下毒手弄死了,你说,于情于理,你不应该负责吗?我报仇的左膀右臂全因为你而没了,你拍拍胸口说说,天地良心,你不该赎罪,有所补偿吗?’

见我沉吟不语,肖月思叹了一口气,擦了擦眼里的泪水,那双让我一见就心动的大眼睛已经哭红了。随即肖月思又从强硬转为温婉,柔声又悲伤地继续说道:‘大师兄家里曾是官宦之家,也是武林世家,和我家是世交。当时镖局生意惨淡,后来生意几乎难以为继,都是他家多有接济,才让镖局大家都有一口饭吃,我家的茶粗饭淡,但也没有少了你一口,我们没有刻薄待你;爹爹喜欢大师兄是一个原因,受他家恩惠,依仗他家资助也是让我嫁给他的一个原因,这些话都拿不到台面上去说的,我以前也不能告诉你这个,我嫁给大师兄也实在是我为家分忧的无奈之举。我家艰难度日,爹爹一直记着祖训,想延续先辈创下的这个顺通镖局,他武功高强,却难以施展,江湖道上低调隐忍,泥沼中挣扎,用心良苦,我们就别责怪他了。

咱们仨从小一起玩儿,我心里一直喜欢你,长大了之后你去私塾,回来再见时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一样,更是让我喜欢的不得了。后来你进了镖局,还和我有了婚姻的私下约定,你不知道我高兴的几夜都合不上眼,只是你若即若离的,好像有了文化,识文抓字了,就瞧不起我们这些不懂音律,没有文采,天天刀头舔血,辛苦挣命的粗人了。后来我知道你就是闷骚,花花肠子,想什么也不主动,要让我主动求你,我求你你还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呸!你肖大小姐,我阿云姑奶奶就不惯着你这个。’

从知道她认出我来后,我就清楚跑不出我这师妹的手心了。所谓三岁看老,我和她从小就在一起,太了解她的狡猾难缠了,也是让她推心置腹地这么一说,想起过去她的好,还有镖局的好了。我叹了口气:‘别再费话了,半推半就,欲拒还迎这些话是没文化的人说的?还粗人?镖局上下不是都夸你是才女了吗?算了,说吧,让你二师兄怎么赎罪?怎么补偿?’

‘你是单男我是孤女,现在咱们合兵一处,同气连枝,立即去找祁连山七星会报仇雪恨。’肖月思破涕为笑,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你可要搞清楚什么是单男孤女啊。’我叫她的手一抓,心神又荡漾了,我真恨我自己,不知怎么,就喜欢这个机变百出,温柔乖巧转眼又飒爽英姿的美丽女人,从来就不会拒绝她。但我嘴上还是不改强硬:‘咱俩不同,你都结过婚有婚史,应该叫寡女,我可还一片空白,广东话说青头仔了。’

‘呸!’肖月思抓着我的手一紧,我只觉一股热力透过她的指尖直达我的手臂经络,几年不见,功力更见深厚,真是内力雄浑。‘我和大师兄还没有正式结婚入洞房,就偷偷亲嘴了一次,什么经验也没有,大师兄不像你这么坏,我才真是空白了。倒是你,还青头仔?青你个头!小时候还挺腼腆,有坏心思也藏着,瞧你现在变的,刚才你抓我女徒弟胸那次,你以为我没看见?你看你的所作所为,易容了也易容成这个闷骚的色男样子,揣着广东话说的咸猪手四处吃豆腐,简直快成流氓了。’

‘我闷骚那还不是因为你吗?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我,,,’我还要争辩,肖月思说现在先别说这些了,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真是老天有眼,让我凑巧在这里遇到你了。咱哥俩马上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休整一下,还有大师兄家里的几个帮手。然后上祁连山找七星会报仇,这些年我早摸到他们的底了。’

我说早上我还在这个酒馆里要了一个房间,现在先去房里收拾一下。说完我俩把黄骠马又拴在酒馆门口,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动静,然后进了酒馆,没有理采依旧坐在柜台后面,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的老板娘,直接进了我的房间。

‘收拾一下咱俩就走,骑着马晚上就到京城了。’肖月思说:’到那里你再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人手什么的。’

 ‘那,卖命前我这闷骚还想明骚一下,你先把定金交了。’我做出无赖似的表情,其实是心虚地借玩世不恭的玩笑说出自己这么多年的渴望:‘哼,这社会,对女人我也不能太没心机了,想想大师兄还是一个雏儿,一直抱着热火罐跟着你,最后就亲了一次嘴就歇菜了。’

‘你小子是越来越坏了。我记得以前偷听过爹爹和大师兄说话,大师兄说你那坏东西上长有一个痣,是风流痣,让爹爹防着你,别把我许配给你,我当时还不信了。’肖月思说道。

‘看起来你们是一直背地里败坏我的名誉,不懂我的高风亮节了。’我说道:‘男人一生笼罩在情欲的阴影中,无法抗拒自己,放浪形骸,其实这才是男人本色。哼,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像大师兄那样隐忍装纯,外表风平浪静,心里翻江倒海的才是男女之情上令人不齿的渣滓,我风流不下流的这么多年,冲大师兄这句谗言,我也别再端着了,这顶迟来的绿帽子我是给大师兄戴定了。’

‘别又胡说八道了。’肖月思截断我的话。‘来,去了易容化妆,让我看看你这闷骚的变成什么样了。走了这么些年,就不知道我多惦记你,想你。你以前总说你怕我,其实是我一直怕你,怕你和大师兄吵架,我在中间为难。大家都以为我是家里的千金小姐,其实我还是听父母话,为家里着想,分忧的乖乖女。现在没了家,,,嗯,以后不再提过去了。好,江湖儿女,倒也不必拘泥,你喜欢,给你小子就是了,哼,到最后我这清白的身子守了这么多年还便宜你这坏种了。’

‘看你说的,还便宜我了?不上算怎么着?’我洗去脸上的化妆,走到肖月思身前,突然感到一阵激动,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起来:‘人不能和命争啊,一切都是定数。阿云,咱俩现在父母都没了,这次去祁连山七星会找回那块雕龙的刻板,和你现在手里的这块雕凤的刻板一龙一凤,合二为一,就像当初我带着整块的刻板到你家时一样,历尽劫波,咱俩一定重新开始,龙凤相配,好好在一起。’说完,我已禁不住泪流满面了,肖月思也泣不成声地放声大哭起来,随后,二话不说,倒进了我的怀里……”

 

第十三章 双雁各西东

 

合上已经斑驳发黄的书,我说道:“读完这段了。我把这本书留给你,一本《残梦》基本写尽了姥爷早年间的诸多经历和故事,想看你就自己看吧。”我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回想着书里的情节,心里乱哄哄的一片茫然。

霍雁沉吟了半晌,说:“姥爷其他的事情我大致都知道了,我理了理头绪,现在就是有一点没有明白。姥爷和肖月思去祁连山找七星会复仇,掌毙了七星会瓢把子素手屠狼,只漏网了一两个顽匪,但雕龙刻板没有夺回,自己这边也伤亡惨重。姥爷也受了重伤。回京城后,姥爷只能随肖月思寄居钟家养病,但因为姥爷看不得钟家的恶意及恶言,不辞而别,怕肖月思为难,也没有告诉肖月思,自己带伤挣扎着悄悄去了天津。姥爷伤养好后,曾悄悄回到钟家打听,才知道肖月思在自己离开钟家后不久也离开钟家,不知所终了,姥爷从此一直寻找肖月思。然后你说姥爷寻找肖月思除了喜欢肖月思,想和她一起生活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个原因是什么呢?”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听姥爷说,姥爷找寻肖月思未果后找到了从小跟随肖月思的奶妈,听奶妈说,肖月思有了和姥爷的孩子,姥爷当时不知道。姥爷从钟家不辞而别,当时只想尽快离开,养好伤后再回来找肖月思。姥爷隐姓埋名在天津养伤,肖月思找不到姥爷,急得团团转,只好在怀孕五六个月,会被人看出时无奈和奶妈偷偷离开了钟家,后来产下一子,自己带着孩子去了天津,从此再也没有音讯了。”

“啊?那,那,那就是说,钟秋月也是咱们的表兄妹了?这,这,这都什么呀这是?”

我说我开始都没细想,没意识到我们和钟秋月还生出了这层关系,不过和你与她的血缘关系相比,我和她还是更远一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今天给你读着这本书,咱俩说起,才想到这些。也想到了姥爷临终的那些天,只要说到肖月思,都会流下眼泪,告诉我他终生都在想念肖月思这个他深爱的女人。他说他俩既有造化弄人的命运折腾,也有俩人之间的折腾,从小就互相别苗头,硬碰硬的谁也不低头服对方,但是心里却离不开对方,既恨又爱的。后来经过分离及各自家庭的巨变后,再次相遇,俩人都已经没有了父母和温暖的家庭,在一起去兰州找祁连山七星会复仇及受伤后回京城钟家养伤期间,这一对儿孤男寡女才真正有了一段心心相印,相亲相爱的甜蜜时光。可惜最后又是阴差阳错地分开了。唉,想起来这俩人也是苦命的鸳鸯。姥爷他们上辈人的事儿,纷纷繁繁,千丝万缕的,现在只有咱俩知道,从此就别再提了。

我又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似地说道:“其实,咱俩也一样是有缘没份的一对儿鸳鸯,从小就在一起,亲密无间,却是以后也没有未来,见不得光的。我还记得78年,咱俩都是十六岁那年,正是过年后的正月初五,我去了北京你家,我也是央求了家里才被允许去北京住几天的。我知道过几天是你的生日,想当面给你庆祝。结果我一进门你寒着脸就来了一句,正月初五剁小人,你怎么这日子来了?看我要翻脸,你才赶紧悄悄和我说,寄信让我一放寒假就来,左等右等现在才来,是盼着我来盼不到急的才说这话。后来吃完中午饭,你带我去紫竹院玩儿,在寒冷的冬天,我俩第一次战战兢兢,却是充满幸福地有了那事儿。”

霍雁身子动了一动,但没说话。我又说,这本书你留下,里边还有很多细节,你以后想看再慢慢看;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我拿走,不过我现在也不想要了,回家我扔边上。真是的,想想一切都这么没意思。现在社会是拨乱反正,科技兴国的新时期,以后会一身武功也不像以前那样有用,有发展,打打杀杀的不会再有市场了,说完,我又联想到我俩眼前的境遇,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一样难受,不再说话了。

霍雁说书你还拿走吧,我不想看了。现在才知道,姥爷找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找人,找他爱的女人肖月思,要看他和肖月思共同的孩子。要说我姥姥看我姥爷很准的,虽然很爱他,却也一生怨恨他,不原谅他,嫌他当年的风流孟浪。姥爷每次来北京,姥姥对他都待搭不理的。霍雁说完呆呆地愣着,也不再说话了。我俩沉默了很久,霍雁突然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俩此时都眼含泪水,霍雁说,过了这一段,咱俩就各奔东西了,也许,咱俩就像姥爷和肖月思他们那样,再也见不到面了。我说见面总会有吧,霍雁说不,我不像你,会装,再见面我会受不了,一定会大哭出来,也许又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了,再踢你一脚也未可知呢。霍雁说完,我俩抱头痛哭了起来。

后来,我和霍雁一起从沈阳回到北京。霍雁和我去东四魏家胡同那儿一个她认识的倒腾古董的大玩家,把师父给我留下的几件古董还有她得到的几件都卖了,得了很大一笔钱。然后我办了一个去美国的移民。等待签证下来期间,我一直待在北京,瞒着我家和霍雁家的人在离东四魏家胡同不远处的南板桥胡同里租了一间民房,霍雁每天都偷偷过来,我俩新婚夫妻一样如漆似胶地整天腻着。几个月后我就移民海外了。走前我俩说好,从此我们天各一方,各自在对方生活中彻底消失,这段始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发乎情却违于礼,为世俗及双方家庭不容,对我俩来说却是纯真美好,刻骨铭心的表兄妹之情就此结束了。

从那以后,我和表妹霍雁再也没有见过面。

“大爷,看您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您的那一屉牛肉烧卖还在笼屉里热着了,现在给您端上来吗?”脑袋大脖子粗的餐馆老板又凑了上来。应该是看我一个人待的时间太长,过来探寻一下,或者说是催促一下。

“嗯,好,端上来吧。”我依旧掐着嗓子,做出七十多岁老年人那种有气无力地样子回答着老板的问话,顺手举杯喝了一大口白酒,又夹起一筷子的老爆三,就着衡水老白干那特有的浓烈香醇吃了起来。

“这位李有才李先生,你左一个江湖人右一个武林人的,把你们自己说的高大上就行了,还一直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也往江湖人上带,真让我们受之有愧了。”软糯迷人的声音从身后轻轻飘来,又是苏起起发话了:“江湖人也好,生意人也罢,西北祁连山的道上豪强也好,天津杨柳青的本分老百姓也罢,都要遵章法,守规矩,都脱不出一个理字。我们登了广告,要高价收购一种杨柳青年画刻板,你拿了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来,有诚意的话,就应该大大方方的询价交易,哪怕价格谈不拢,买卖不成仁义在,一会儿我把今天这顿饭的帐结了,咱们以后各走各路也无妨。可是你们几位西北祁连山七星会的江湖人,你说的什么开山立柜的英雄好汉,不但拿着自己的年画刻板躲躲闪闪的,还把我们已经收购下来的另一块年画刻板要过去,研究来研究去,现在又提出这两块刻板是一整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一分为二,那又怎样?你不是千里迢迢来卖你手里的刻板吗?就痛痛快快地说卖不卖,要多少钱不就完了吗?难不成你们还要觊觎我们已经收购下来的这块年画刻板吗?”

“呵呵,这位苏起起小姐说话声音还真好听,又软又糯的,就是急脾气。”沙哑嗓子的苗目分说话了:“别急啊,大家有话慢慢说,咱们又不赶火车。我都交代了这家餐馆,我们待到几点都没事儿。今天大家有缘相聚,什么这个章法那个规矩的,都靠边儿站,要我说啊,不论天南地北,尊重长辈也是一个最大的理。现在这桌面上有我师父师娘和你们钟董事长,还有我穆师爷四位长辈,你我这些小辈就先别说话,听长辈的不行吗?”

“目分,你说苏小姐说话声音好听,又软又糯的,其实是你自己哑嗓子,听谁的话都好听。我这次来天津,听天津人说话没觉得好听,就觉得好玩儿。”坐在苗目分身边的慕容梓腾适时地接过师妹苗目分的话茬,还“蔫坏损”地学了一段天津快板:“来到了天津卫,是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汽车,压死二百多,警察来找我,吓我一哆嗦,我是连滚带爬,钻进了耗子窝,进了耗子窝,里边还真不错,,,”

“梓腾,别又开玩笑了。”高门大嗓的李有才止住了徒弟慕容梓腾的玩笑,中气十足,声若洪钟的声音又在餐馆里嗡嗡作响了:“目分啊,这位苏起起小姐点名问我,我想虽然钟董事长金口玉言,还没说什么,但苏小姐的话也一定代表了钟董事长的意思,那我就先回答一下,辈分不辈分倒也没这么讲究了。

苏小姐,钟董事长,开始我就说了,我们祁连山七星会由七个武艺卓绝的先辈歃血为盟,创于乱世。当年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西北道上无人敢捋其锋,后几经磨难,仍残而不灭。这次由我忝居掌门,和老婆龙二霞这两个祁连山七星会的后人重树大旗,可谓是七星会春风吹又生,重新站起,再展宏图的开始。在我们整理七星会前辈遗物时,看到有一块杜梨木的雕龙刻板,似是珍稀之物,不过虽然好奇,也多方请人鉴定,却均不知为何物,作何用途。这次准备来天津与我七星会硕果仅存的前辈穆庆生师叔见面前,偶然看到你们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上面要收购的刻板旧照片和描述的形状看起来与我们手里的这块刻板很是相像,遂,,,”

“李先生,李掌门,这些话你开始都说过了啊,这是怕我们记不住又重复一遍?刚才我们问的很简单,你带来的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卖还是不卖?卖,你们要多少钱?不卖,你们上我们展台询价,又把我们引来这里,是来给我们讲你们七星会历史的吗?”从始至终没发一言的马封田打断李有才的话,也跟了一句。

李有才刚要回话,坐在他身边的他老婆龙二霞说话了:“李有才,一句话的事儿,你非要文青一样地弯弯绕,铺垫完了再说出正题。平时我和梓腾,目分总嫌你说话啰嗦,你还不高兴,看看,现在连我们这位天津杨柳青的小朋友马封田都怪你啰嗦了吧?”

龙二霞说完,不等别人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苏小姐,我替李有才回答你。我穆庆生师叔鉴定了,我们带来的这块刻板和你们收购的那块刻板,一块雕龙一块雕凤,合二为一是一整块出自明代的杨柳青年画刻板,这块刻板曾经是我们祁连山七星会悬挂在总坛的七星会镇坛牌匾,也就是说,这两块杨柳青年画刻板都是属于我们祁连山七星会的物件儿,现在不但我们带来的这块雕有飞龙图案的刻板不卖,也不可能卖,而且连你们收购的那块雕着飞凤图案的刻板也是我们七星会被人抢走的东西,我们也要收回。”

猛然站起,马封田怒喝一声:“什么?你的刻板不卖就算了,我们收购来的刻板你也要留下,你要疯啊?”马封田敲了敲桌子,说:“这是天津的地面,不是天高皇帝远,让你随便胡来的大西北,你想来硬的,混横不讲理那一套,算是找错地方了。”

“马朋友,别急,先坐下,大家好好说话。你们不是说自己是生意人吗?生意人,首要遵循的是和气生财,本来嘛,一和气,这财就来了。”这个李有才倒是很有涵养,面对马封田的咄咄逼人,不急不缓地笑着说道:“大家看到了,这两块刻板是一整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分开的一雕龙一刻凤的两部分,整块刻板曾是我祁连山七星会的镇坛牌匾,属于祁连山七星会的遗物,当初七星会威震八方,这块牌匾就是龙凤七星,铁血聚义的象征,西北道儿上的朋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后七星会遭逢满清官军绞杀,刻板流失,这其间种种,我穆师叔一会儿会给大家讲一讲他知道的情况,我们七星会几个,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呢。

至于我老婆,也是我师妹二霞说的收回你们那块雕凤图案的刻板,话是生硬了一些,其实我们和你们的做法一样,是合法收购,就是用钱买的。和气生财,大家和和气气的,你们得财,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这就是现在流行话说的,双赢。说到钱,我还要批评一下苏小姐,刚才甚至还提到把这顿饭的帐结了,真是太小瞧我们西北道儿上的朋友了。”

苏起起冷哼一声,对着马封田说道:“马哥,我说怎么样?这西北道儿上的朋友,满口的江湖仁义道德,一肚子的强横霸道,巧取豪夺。不过既然祁连山七星会的朋友们挑开了明说,咱们就别急,听听这些江湖朋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哥,你先坐下。”

“起起,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不是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嘛,要收回咱们带来的这块刻板。这还听他们废什么话,让他们划下道儿来,是文来还是武来,咱们和他们干吧。”

便在此时,一个清晰明丽,柔软温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却是一直少言寡语的钟秋月说话了。仔细辨听,苏起起和她老姨钟秋月的声音都有共同的一种韵律般的柔软,说话就像在唱歌一样。苏起起说话是用杨柳青方言,语调却是港台腔,软糯甜腻的港台腔调和杨柳青话土洋结合,既柔且糯,又侉又嗲,语速既快又顿挫起伏,就像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跳杨柳青高跷舞,画面感绮丽,声波复杂,让我这严重病态声音控的人听着都有些入迷了;钟秋月却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字句清晰干净,春水一般柔美的声音和讲话的语调很好听,听着她的说话声,禁不住想起了和她的那段过去,我的心不由泛起了一阵涟漪,赶紧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封田,听起起的,先坐下。嗯,既来之则安之,我倒是很想听听咱们今天攀上的这几位西北道上的朋友们讲一下这刻板的情况。起起,你刚才告诉我你大师兄何金火他们三个人现在也来了,那你去把他们叫进来,大冷的天,别在外面待着了,也进来见识见识西北道儿上的诸位英雄。”

听了钟秋月的话,身着大红绒衣的苏起起起身去了餐馆外面,在经过我身边时,非常明显地打量了我几眼。我吃着桌子上的酒菜,余光看到苏起起前凸后翘,丰满圆润的身影,回想了一下早前和她交手时的情景,叹道,这么一个外表毫不起眼的平凡女子,谁会想到竟是一个心思机敏,身负上乘武功的好手呢。以她使出的八极拳中令人胆寒的吸阳掌法来看,两只手掌发出极为阴冷的寒气,绵掌吐絮,飒飒生风,嘶嘶作响,似已达到吸阳掌法的六七成功力,仅凭此招,已可独步江湖,不知眼下祁连山七星会的慕容梓腾和苗目分是否能够接架得住。不过,不是猛龙不过江,这祁连山七星会的几位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特别是那个穆庆生,应该是一个内外双修的绝顶高手,如果最后双方谈崩了翻脸,今天一定是一场恶战了。

 

第十四章 祁连七星会

 

不一会儿,苏起起带进来一男二女三个人,在身后大桌旁的另一个桌子坐下。这三个人在我中午去天津国际展览中心的展台询问卖刻板时见过,只是当时没有对他们细心观察而已。餐馆老板也给他们陆续上了酒菜。在餐馆老板忙活上菜期间,听他们双方的介绍,不出所料,是五月花武馆在展台蹲守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三个人,何金火是五月花的大师兄,苏起起是二师姐。他们三个人应该是听到钟秋月,苏起起,马封田和对方约在这家餐馆后赶来这里的。

“钟董事长真是让人佩服羡慕,就说手下这几位朋友,个个生龙活虎,能文能武,一看就都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啊。”李有才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梓腾,目分,看到了吗?形势逼人啊。听师父的话,练武就要刻苦,祁连山七星会发扬光大就靠你们后辈了。当然,这倒不是说不让你们小两口卿卿我我,就是适可而止,别天天情话绵绵的,练功时分了心。你看我和你师娘,自从扛起了祁连山七星会复兴的大旗,废寝忘食,练功不辍,俩人就没再说过什么热络的话,也是你师娘一天到晚阶级斗争脸绷着,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我有多少话也说不出,我们俩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练功上面了。”

“李有才,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就不能在徒弟面前留点儿长辈的尊严?”李有才的老婆龙二霞嘟囔了一句。

“李先生客气了。哪里是什么练家子?他们五个爱好武术,会一些庄稼把式,就在我们杨柳青镇开了一家五月花武馆,平时自己练武,也和喜好武术的朋友们交流切磋,传承我们钟家八极拳功夫。虽说在华北一带,杨柳青五月花还微有薄名,但如果像李先生那样把我们归为江湖人的话,我们的江湖既没有铁血,也没有情仇,有的,只是一派祥和。不过李先生今天左一口江湖右一口江湖的说着,跳进我们风平浪静的江湖里,特别是带来的这块雕龙刻板,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李先生就给我们说说你们知道的刻板的故事,祁连山七星会想收购我们手里的这块雕凤刻板,怎么也要拿出一点依据,总不能还像以前你们开山立柜时那样,光天化日之下明抢硬夺吧?”钟秋月不露声色地说道。

“好。钟董事长一看就是一个深明事理的人。”一直沉默的穆庆生说话了。这个李有才,龙二霞的师叔看起来年龄在七旬以上的光景,但说话声音却带有稚气未脱的童音,好像一个没有变声的初中生一样,让人听着感到非常的异样:“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祁连山七星会也不是那种不入流的江湖屑小,休说在大西北,就是放眼全国,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怎么还会明抢硬夺别人的财物呢?江湖也好,社会也罢,凡事都脱不出一个理字,放心,我们要收购你们手里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自然会给钟董事长及各位朋友一个合理解释的。”

说着,穆庆生举起了酒杯:“今晚大家有缘聚在一起,别管是钟董事长说的那种一派祥和的五月花清流江湖,还是我们这种铁血情仇的七星会草莽江湖,天下江湖同气连枝,大家都算是江湖人,都应该守着江湖道义。乾坤巨变,现在的江湖已经不同于过去那种只认两义,不计生死,一诺千金,两肋插刀的英雄江湖了,但江湖的基本规矩还在,那就是江湖事江湖解决,绝不惊官动府,一切是非恩怨,凭江湖的理,凭江湖的力来说话,来了断。江湖人违背江湖道义就无法立足于江湖,永远让人瞧不起,让人鄙视,也永远让江湖人不容。好,都是道儿上的朋友,场面话就不说了,大家喝酒吃菜,自己照顾自己,吃不好可别最后怨我们招待不周啊。”

穆庆生干了杯里的酒,招呼着大家吃喝,继续说道:“今晚,不但我和钟董事长还有五月花的几位朋友是第一次见,就是我们祁连山七星会的掌门李有才,龙二霞,慕容梓腾,苗目分,在此之前也是素未谋面。刚才和有才,二霞师侄交谈,说起七星会,特别是看到他们带来的那块雕刻着飞龙图案的刻板,真是感慨万千,壮怀激烈啊。

几位杨柳青的朋友,既来之则安之,先安下心来,开怀吃喝。这家餐馆,几代经营,四十年前,还守着清真餐馆不卖酒的规定,现在餐馆历经风霜,东主早已从善如流,虽然拿手的清真菜是越做越精,地道的清真菜肴品质不变,可以说是天津市清真餐馆里数一数二的美味,和这家餐馆相比,北辰的天穆,红桥的西北角就嘛也不是了。不过却变了不卖酒的旧例,大家可别辜负了这一桌子的佳肴美酒。

钟董事长刚才说也想听听我们七星会的事儿和我们收购这块刻板的理由,我现在就说说我知道的一些过去,也顺便给我们七星会的同门讲讲古。”

虽然不想此时惊动身后的这些人,但因为想为随后可能的动手整理一番,也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顺便解个手,我还是起身去了一趟厕所。此刻餐馆里的客人除了我以外,只有杨柳青五月花和祁连山七星会这两桌客人,其余食客早已走光了。从厕所出来,步履蹒跚地走向我的桌子时,我感到餐馆里的所有目光都齐聚在我易容化妆后故意做出的些微佝偻着的身子上了。

“大爷,吃好了吧,我把剩菜给您打包带走吗?”一直在柜台后面站着的餐馆老板趋前问我。

“老板,这是催我走吗?我这酒还剩半瓶没喝,这一屉烧卖还没动一筷子,你就让我打包走人?”我仍旧掐着嗓子,尖声尖气,却大刺刺地说道。

“不是,我是看您呆了这么长时间,以为您要走了。不过,我们餐馆也快打烊关门了,您也抓紧吧。”

“哦?我呆的时间长吗?”我回头看了看,说:“这一桌客人呆的时间更长,比我来的早,好像还要再呆下去了,你怎么不问他们打包呢?”

脑袋大脖子粗的餐馆老板圆圆的胖脸陡然拉长,称呼也由您变成你了:“人家今天包下了餐馆,想呆多久就待多久,怎么着?你也想包下餐馆?你想包也要等明天了,还要看看我们愿意不愿意了。”

“你这话就是抬杠,呛火了,我一个人吃饭包你餐馆干嘛?他们今天包了餐馆你还让我进来?我吃了一半你才说这个,你早说今晚餐馆包出去了我就不进来了。”我摆出一副请神容易送神难的神态说道。

“人家刚包下桌你就进来了,看你岁数大了我就没说什么,谁知道你在餐馆里耗这么长时间,早知道这样当时就让你走了。”餐馆老板说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看到餐馆老板要和我争吵,穆庆生说话了:“这个大爷就算是我们带来的,今晚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们临时包了餐馆,晚上这段时间也不能这么霸道,起码让人家吃完再走。”说完伸手做了一个示意我请坐的手势。在伸手示意时,我感觉一缕凛冽的寒气突然自穆庆生手指指尖发出,直刺我的腰间穴道。

今晚出门之前,我已在外衣里边的贴身处套了那件桑蚕丝,棕丝和金丝密织的锦缎坎肩,那是师父留给我的一件护身的至宝。我判定穆庆生只是试探我有无武功,虽然点来的指风凌厉,但应该不会使出重手,我有坎肩护身,所以有持无恐,装作不会武功的人一样,对点来的致命一击茫然不知,在指风堪堪点中我腰间穴道时,穆庆生倏然收指,这凶险一招立刻化于无形,随后穆庆生干笑两声,问我多大年纪了。

由于背对大家,穆庆生使出的这手试探之招没人注意到,五月花一众和七星会几个人都只是很注意地看着我,而貌似还在准备和餐馆老板争吵,对刚才身处险境浑然不觉的我,在余光看到穆庆生收发自如地使出这招八卦掌绝学的寒指戳后,惊异于穆庆生武功的深湛,同时精神却是不由一振,豪气顿生:“看起来,今天这次重涉江湖,真是恰逢其会,要铁血相搏了。”

“七十五了。”我坐在椅子上,转回身对着穆庆生说道:“过两天生日,今天高兴,自己来这里喝两口儿,没想到差一点不能尽兴。谢谢这位兄弟仗义。唉,刚才我喝着酒,听诸位说江湖这个江湖那个的,真是佩服,羡慕,仰望啊,我从小就喜欢英雄,我要像你们一样会功夫,是江湖道儿上的,这个老板敢废话吗?”说着话,我瞄了一下五月花及七星会的一众人等,默记于心各人所坐位置及形象,然后扭回头,一筷子夹了一大口菜送嘴里,继续埋头吃喝。

“穆先生,刚才你们几位一直说我们藏着掖着的,原来你们这还藏着掖着一位了。”软糯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五月花的二师姐苏起起又说话了:“干脆让你们的这位朋友也坐到这个桌子上来,别打埋伏,咱们都明人说亮话,开诚布公,反正今天就今天了。来,五月花的哥儿几个,祁连山七星会的这顿好饭已经叨扰了,咱们就别再客气,吃着喝着,听穆先生讲他们七星会的故事,也听听财大气粗的七星会收购咱们手里这块刻板的理由吧。”

“这位苏小姐张嘴就来,连在这里吃饭,和我们毫不相干的七十多岁的大爷都说成是我们埋伏的人,真是信口开河了。”坐在苏起起对面,沙哑嗓子的苗目分说道。

穆庆生对苗目分做了一个不要再说的手势,又再次回头看了看举杯自斟自饮的我,然后一笑,对苏起起说道:“这人是有些古怪,一直留意着咱们,开始我还以为是你们的人了,刚才我伸手试了一下,他倒是真不会武功。不过就是耳朵长了一些,爱听墙根儿。”

说着,穆庆生手掌轻按了一下桌子,随着他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按,放在身前桌子上几乎满溢的酒杯缓缓升起,悬空停在了穆庆生的眼前,穆庆生伸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傲然说道:“祁连山七星会立会以来,从来凭的是过硬的功夫,铮铮的铁骨,刚强的意志,以力降人,凭武服众,藏着掖着的话,这位杨柳青五月花的苏朋友是用错地方了。”

穆庆生露的这手借力送物,弹起酒杯的功夫,对于内家功夫精湛的武者来说,或许可以做到,但能让斟满白酒的酒杯缓慢平稳升起,不倒不洒,尤其最后悬停空中,这份功力,可谓世所罕见,惊世骇俗。五月花众人一见,均是神色一凛,骇然心惊;就是七星会的几个,今天是初次和穆庆生见面,看到穆庆生露的这一手登峰造极的内家功夫,也都是先面露惊异,随后才想起喝彩来。

“师叔武功一至如斯,真是我祁连山七星会之幸啊。”李有才双掌合十,向穆庆生做了一个称臣拜谢的手势,啧啧称赞道:“今天真是开眼了,师叔这招,有才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师叔这身功夫,当世无双,有师叔在,我祁连山七星会光大有望,定会声威重树,辉煌再铸了。”龙二霞,慕容梓腾和苗目分也随声附和着。

穆庆生挥手止住了七星会众人的恭维,说雕虫小技,博众一笑而已,不过话虽自谦,神态上却是难掩自得之色。然后穆庆生伸手拿起那块已经合二为一的整块刻板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现在想想,这块刻板真像当初咱们七星会二当家的慕容绪说的那样,刻板一分为二,一雕蟠龙一刻飞凤,可分可合,造型精巧,雕工如神。本来龙凤合一,应属吉祥喜气,但这龙和凤的头顶上却分别刻有几朵浮云,浮云线条平直,细看竟形似刀剑。盘龙头上的浮云似刀,飞凤头上的云彩如剑,刀剑锋芒相对,似正抵力相搏,这个奇特图案,隐有凶兆。唉,七星会用了这块刻板作为坛口的镇会牌匾,其后跌宕惨烈的经历不幸印证了二当家的话了。穆庆生长叹一声,环顾四周,随即用他那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未脱稚气的童音说了起来:

“说到祁连山七星会,就是由五男两女共七个结拜兄妹创立的英雄组合。七位结义英雄各负一身惊人武艺,原来也都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因缘际会,七星聚义,在大西北祁连山开山立柜,挑起了七星会的大旗。

七星会的瓢把子,龙头大哥,江湖人称素手屠狼,一双八卦掌开碑裂石,拈花揭叶,威震武林,罕有敌手;二当家鲜卑人慕容绪,武功自成一派,一套螳螂拳使得出神入化,更兼足智多谋,深谋远虑,是七星会的军师,这两位是七星会的台柱子和首领。

七星会的老三却是一位江湖人称玉恐龙的巾帼豪侠。与众不同的是手使一柄镔铁打造,通体黝黑发光的平底铁锅,身上斜背着一辫子独头大蒜。熟悉玉恐龙的人知道,其实她身上斜背的一辫子独头大蒜是其独门暗器,那陈年坚韧棕丝编织的蒜辫子上搭挂的独头大蒜状东西,竟是带钩的铁莲子。三当家玉恐龙的这只平底铁锅也不简单,系其招牌家伙,称手兵刃,厚重沉实,攻可劈砸削砍,守可如盾牌一样护身,拦挡袭来兵刃和箭矢暗器;三当家的爱吃,却喜食单调,只爱北方面食,手上的这只镔铁铁锅平时亦可用以炖肉,烙葱油饼,煎锅贴之类的吃食,故从不离身,江湖人只要看到有持镔铁平底锅,斜背一辫子独头大蒜的女人,立知系玉恐龙无疑。

三当家的是七星会以勇猛凶狠著称的中坚,平素遇上敌手或是话不投机,看不顺眼的人,三当家的从来都是既没有寒暄客套的场面话,也没有究根盘道之类的江湖切口,而是二话不说,上来就抡圆了带着葱油和血腥混合气味儿的平底锅兜头便砸。

别看三当家玉恐龙是个巾帼,当初可是西北道上响当当的厉害人物,在丝绸之路重镇兰州雌霸一方,目标瞄准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山头窑寨,专做黑吃黑的无本生意,是声名赫赫的独行大鳄。早年间,为夺地盘,曾连荡黄河沿岸盘踞在八盘峡,柴家峡,桑园峡,乌金峡等峡谷内的多处响马巢穴,据说对不服和抗拒的敌方,每踏平一处,都手撕敌酋,做成人肉水晶肘子和人肉兰州拉面,当着降伏的余众,就着老醋腌渍的腊八蒜自食,令人惊心动魄。西北道上的黑道人物一听玉恐龙三个字,都是闻风丧胆。后来玉恐龙和分别在西域和苗疆一带称霸的老四贡布朗,老五玉龙山王建红二女一男三人桃园结义,三股势力合流,西北各派噤若寒蝉,无人敢惹。再后来,瓢把子素手屠狼和二当家慕容绪双侠赴会,与玉恐龙几个力与义切磋相较,终致英雄相惜,肝胆相照,又再收小六高达强,小七李金彪,终致七星结义,歃血为盟,在大西北树起了祁连山七星会的大旗。

当年,陕甘宁青蒙疆的大西北和中原相比,尚属化外蛮荒之地。土地广袤,经济贫瘠,满清朝廷横征暴敛,腐败残暴,加之管理松懈,致使草莽遍地,山头林立,各路豪杰抵死夺路,挣一口刀头舔血的搏命饭。祁连山七星会立会后,几番恶斗,终于在西北绿林道上,树立了龙头老大的地位,七星会可谓如日中天,声震四海。”

 

第十五章 染血的刻板

 

“好,,,酒!”一声把好酒俩字故意拉长的声音传出,我从玻璃幕墙的反光中看到是坐在另一桌,后来才赶来的五月花大师兄何金火。何金火亮了这一嗓子,然后吃了一口菜下酒,看着穆庆生说:“穆先生,先谢过这一桌好酒好菜。呵呵,祁连山七星会以前厉害,我们杨柳青五月花几个今天才有幸听到。不过说起来,这些和我们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刚才听我师妹师弟说,你们要强收我们手里的杨柳青年画刻板,我现在就想问为什么?凭什么?是凭你们过去的名头大,大西北的天字号江湖老大,还是凭现在的拳头硬,可以在天津地面横扫一切?”

“这位先生,,,”哑嗓子的苗目分扭回身,面对坐在身后桌子首座的何金火刚要说话,坐在她旁边的慕容梓腾打断了苗目分的话,阴阳怪气地纠正道:“目分,刚才介绍了,咱们下午在国际展览中心也见过了,这位是钟董事长说的在华北一带大名鼎鼎的杨柳青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

“知道。”苗目分回了一句慕容梓腾的话,然后直视着何金火说道:“有句话叫客随主便,我们今晚请了你们几位,大家一起说说话。你的师父钟董事长也说了要听听我们收购你们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合理解释,现在我穆师爷刚说几句,你就开口打断,作为后辈,你不应该尊重一下长辈吗?作为客人,你不应该对主家耐心和礼貌一些吗?”

慕容梓腾也附和着苗目分说,我们今天也是和穆师爷第一次见面,正想听听穆师爷讲古,你不愿意听就别听。何金火说,还真说着了,你们的古,我还真不愿意听。

“好了好了。”穆庆生摊开双手,做了几下下压的动作,以示别吵了。然后说道:“大家初次见面,说起来都是江湖道上的朋友,随便说话嘛。我刚才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祁连山七星会的过去,也没打算多说,这位杨柳青五月花的何金火何朋友就不耐烦了,嗯,何朋友大概是‘在天津地面横扫一切’惯了,听不得别人的拳头硬。好,那就不提我们祁连山七星会令江湖屑小闻风丧胆,俯首称臣的那些事儿了。你说我们要强收你们带来的那块刻板,问我为什么和凭什么,我就先告诉你为什么,再告诉你凭什么。”

穆庆生环视四周,又拿起了身前桌子上那一整块乌黑发亮的刻板,双手举起展示给众人,然后面色一凛,神色庄重,语带悲愤,字斟句酌地说道:“这块完整的刻板,从我祁连山七星会立会不久,就一直悬挂在我七星会坛口,是乱世中七星会七位结拜大哥及手下弟兄们桃园结义,同心同德,义无反顾的精神纽带;是七星会豪气干云,披荆斩棘,沥血前行的指引;是只认两义,不计生死,铮铮铁骨的记录。所以说,这块刻板是一直属于我们七星会的精神图腾,对我们至关重要,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拿回这块刻板,而且志在必得的原因。”

“这块刻板是你们祁连山七星会自己雕刻制造的吗?如果不是,你们又是怎么得到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呢?”坐在穆庆生桌子对面的钟秋月问道。

“这块刻板是明代的物件,是千百年成材的杜梨木油浸药泡后由巧夺天工之手雕刻而成,鬼斧神工,世所罕见,当非凡物,怎么会是我们祁连山七星会自己雕刻的呢?”穆庆生略一迟疑,明白了钟秋月问话的含义,傲然说道:“我们祁连山七星会是西北草莽的大旗,威名赫赫,手眼通天,得到一些珍宝,当不是什么难事,这块刻板因缘际会,由七星会持有,也没有什么新奇的。”

“就是说,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也不是你们祁连山七星会自始至终所有,而是‘手眼通天’的你们自始从别人手上得到,至终又自手中失去,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不过在你们祁连山七星会手里走了一遭而已。那么,你先回答我的这个为什么,就不那么硬气,有理有据了。”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语带揶揄地对着穆庆生说。

穆庆生面色一寒,表情凝重地说道:“何朋友这就是抬杠了。当初,我们找人看过,这块刻板是明代杨柳青年画兴起及鼎盛时期,由能工巧匠制作的年画大作坊的镇坊招牌,是那个盛行手艺时期的颠覆之作,其精美绝伦,当今世人已再难做出这等珍品,所以也可以说是绝世之作。这块刻板归入我们祁连山七星会之前的主人已无法考证,刻板湮没市井,尘封经年,才终于明珠有主。

天下珍物,有德者居之,我祁连山七星会得到这块刻板并拂去尘垢,高悬坛口,作为精神图腾,使之异彩大放,并致英雄归心。陕甘宁青蒙疆的大西北道上朋友,无人不知祁连山七星会高悬坛口的这块雕龙刻凤,龙凤合璧的刻板,说这块刻板是七星会所有,不是顺理成章,有理有据的吗?除了七星会,你给我一个别人拥有这块刻板的说法,也让我听听你们五月花的有理有据,理在哪里,据在哪里。”

穆庆生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酒,神情更趋凝重地说道:“何朋友,还有这位苏朋友,马朋友,我再说一遍,稍安毋躁,容我把这块刻板的来龙去脉讲给你们五月花的各位及我们七星会的同门朋友们,我也尽量简短截说,你们有话就听我说完再说。”

穆庆生再次端起酒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吃着菜,看着钟秋月,沉声说道:“其实,我现在也很好奇你们五月花为什么要收购这块刻板。我开始拿过刻板时问钟董事长,你们带来的这块刻板上有杨柳青和钟秋月几个字,是你们自己刻上去的还是原来就有的,钟董事长说是当初奶奶给你时雕刻上去的,可是记得听你们说,刻板是今天下午一个人卖给你的,这些话很让我疑惑不解,你们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钟董事长的奶奶又如何有的这块雕凤刻板?还希望我说完,也听听五月花朋友们说说你们的故事。咱们今晚相聚,天赐其便,使这块历尽沧桑的整块刻板龙凤相接,阴阳合璧,也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湖事江湖了,一起有个说法吧。”

见众人没有再说什么,穆庆生又喝了一口酒,两眼半睁半闭,似在脑海中回放一幕幕场景一样,操着细声细语的童音说了起来:

“祁连山七星会声势日隆,投奔者众,且桀骜不驯,不买官面的帐,引起了西北官面儿的担忧和忌恨。地方官府遂出兵弹压征剿,且逐步升级力度,但我七星会首领运筹帷幄,谋略得当,健儿们个个以一当十,骁勇机智,使官军的多番清剿伤亡惨重并无功而返。几次征剿失败后,消息传到当时管辖大西北的陕甘总督府,令总督大为恼怒,下令务必剿除祁连山七星会。当时陕甘总督管理大西北的军事要务,可调动几万清兵,辖区非常大,仅说当年的甘肃省辖区就包括了现在的甘肃,宁夏,青海东部,新疆东部和内蒙的西部,地域极为广阔。西北几个地方上的官府在陕甘总督府严厉指示下采取了联合行动,出动大队官军对七星会进行合围清剿。

俗话说,民不和官斗。祁连山七星会虽勇,到底是民与官斗,注定了寡不敌众,一虎难敌群狼的结局。七星会弟兄们同仇敌忾,凭借祁连山复杂地形,游走对抗并重创潮水般涌来的官兵后,终于在祁连山冷龙岭被包围并致全会覆灭,最终仅七星会七个首领及几个堂口的兄弟趁着夜色,浴血奋战后成功逸出,转去别处,治病疗伤,休养生息,再求发展。

官军封查掠走七星会的财物时,把悬挂七星会坛口的这块年画刻板也作为战利品夺走了。从此,这块七星会的刻板脱离了七星会之手。

后来,天翻地覆,时局动荡,社会更加混乱了。而七星会于风雨飘摇中再度站起,重又聚集了一些兄弟,只是规模仅数十人,与以往已不可同日而语,坛口也再没有那个众望所归,象征祁连山七星会的会标了。

一次,七星会二当家慕容绪受旧友之邀,去华北张家口助拳,偶然了解到,京城一家镖局使用的押镖信物,竟然就是七星会悬挂坛口的那块雕龙刻凤的刻板!

二当家办完事后立刻去了京城,经多方打听,得知这家镖局叫顺通镖局。那年头兵荒马乱,北方几家大的镖局约定,行镖时不但镖车插着镖局旗帜,而且押镖的镖师要带着镖局信物,以证真实身份,防止一些小镖局冒名顶替,做个简单的镖旗就溜过那些大镖局平时人情铺垫好的山头。顺通镖局是京城著名的大镖局,北道上声名赫赫。总镖头叫肖鹏举,武功高强,系八极拳顶尖高手,一身肖家八极拳罕有敌手。他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叫钟伟祥,二徒弟名字不详,只知道姓霍,河北沧州南皮县人,江湖人称笑谈风月不负他。肖鹏举的独生女儿肖月思虽然自幼即得其父武功真传,名义上却是算作关门弟子,排在两个师哥之后。三个徒弟都是武功一流,独树一帜,各有所长,均是北道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特别是那个霍姓二徒弟,知情的人说他未得师父肖鹏举真传,似较师兄师妹实力稍逊,但拜入肖鹏举前另有师承,熟悉江湖门道,机变百出,招法怪异,真实实力其实不逊师兄及师妹,尤其离开顺通镖局后独闯江湖,武功融会贯通,突飞猛进,后来更自创霍氏八极拳,在众多八极拳流派中脱颖而出,俨然成了北道上数一数二的八极拳宗师,实已凌驾于其师肖鹏举了,只是当时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镖局。顺通镖局行镖极少由总镖头肖鹏举亲自押镖,一般是由其大徒弟钟伟祥和女儿肖月思各自押镖,押镖时俩人分别各带一块雕龙,一块雕凤的刻板作为镖局信物。

二当家的搞清了顺通镖局的情况后立刻回到祁连山七星会,几个当家的听了这个情况后一致决定去夺回属于七星会的刻板,借此重振七星会雄风。大家随即制定了周密的行动计划后星夜下山,来到张家口。先由四当家贡布朗假扮西域货商去京城顺通镖局高价要求送货到张家口的一个商行,七星会则在镖车必经之路的草帽山埋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顺通镖局的人。

镖局押镖的是肖鹏举的大徒弟钟伟祥。在草帽山的下八里,七星会截下了顺通镖局的镖车。当钟伟祥展示所带的镖局信物,一块沉实压手,雕着飞龙和彩云的杜梨木板时,七星会弟兄们确认正是曾经悬挂七星会总坛,那块七星会聚义象征的整块刻板一分为二的半块!七星会当即扣下这块雕龙刻板和镖车,让钟伟祥回去顺通镖局拿来另一块雕着飞凤图案的雕凤刻板,合二为一,完璧归赵,如此,七星会就归还镖车,也不再追究刻板来源,否则难以善了。

钟伟祥不知七星会厉害,开始不服,还想动手一搏,镇住七星会群雄。但三当家的玉恐龙一句‘找死’,镔铁平底锅一个乌云盖顶,兜头便砸,钟伟祥侧身闪躲,玉恐龙一砸不中,平底铁锅横向挥出,再削钟伟祥脑袋,前招刚尽,后招就到,动作连贯,无缝连接,招式凶狠。十几招过后,钟伟祥已知遇到了劲敌,再看七星会的瓢把子素手屠狼,二当家慕容绪等几个在旁边气定神闲观看的样子,武功似更厉害,自知难以抵敌,遂答应七星会回去报告总镖头,订下十日之期,再来理论。”

“今天听师叔说,我们才知道这块刻板背后竟然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李有才高门大嗓的洪亮声音和穆庆生尖声细语的童音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们在七星会前辈的遗物里看到这块刻板,一直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但感觉一定是有关七星会的一件重要东西,为此还请几个懂行的人看了,不过也都莫衷一是,到底也不知道是什么。要说也是,年代已久,沧海桑田,谁会知道这块刻板竟是祁连山七星会的镇会之宝呢?”

见李有才插话,七星会的龙二霞,慕容梓腾,苗目分也纷纷附和,说了一些仰慕七星会前辈的话。五月花的几位却都是一言不发。

穆庆生看着自己这边七星会的四个人,语重心长状地说:“七星会前辈的那些峥嵘岁月令人缅怀,后辈们可不能忘记啊。现在诸位继承了七星会的衣钵,更要继承前辈们的拼搏精神,宁折不弯,不辱没了七星会这个响当当的名头。有才,二霞师侄,还有慕容梓腾,苗目分两位,你们都是二当家慕容绪,三当家玉恐龙,五当家王建红,七当家李金彪的后辈,七星会现在由你们继承,真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只是,你们武功上也要刻苦努力,加倍修习,才不枉了七星会和祖上英雄的名号啊。”

见众人没再说什么,都在等着他继续讲述,穆庆生接着说道:“钟伟祥走后,七星会估计顺通镖局不会轻易就范,就又布置一番,等待着顺通镖局到来后难以避免的恶战。

钟伟祥走时约定十日后再回来理论,到了第十天,顺通镖局果然由总镖头肖鹏举率领大徒弟钟伟祥,女儿肖月思及镖局里的一众镖师好手,还有邀来的几个江湖上响当当的厉害角色,一众数十人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虽然风闻祁连山七星会厉害,也颇为重视这场约战,做了精心准备,但顺通镖局的肖鹏举等人及邀来的几个帮手却都是信心满满,带着必胜的心态前来赴约,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一方会失败,自然也就没有带来那块雕凤刻板。也难怪,顺通镖局是京城的大镖局,在北道上极负胜名,肖鹏举一身八极拳的功夫已经跻身武学大家之列,大徒弟钟伟祥,女儿肖月思也都是名号响亮,武功卓绝的一流强手,虽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但却早就吃惯了太平饭;邀请来的这些人更都是江湖上雄霸一方的顶尖人物,平时目高于顶,受人仰视惯了,怎么会把远在西北的祁连山七星会看在眼里?

其实,和顺通镖局等人的自傲一样,咱们七星会也有些过于自信了,若不是依靠张家口当地的江湖朋友,事先有了一定的谋划,把顺通镖局等人引入草帽山,凭地形之利占了一些便宜,结局还真难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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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经是黄昏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一一茶馆' 的评论 : 堆积情感也是很喜欢的歌,问好茶馆。
醒来已经是黄昏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一一茶馆' 的评论 : 喜欢的两首歌,以前都唱过,这次又唱了,比以前内敛了一些。谢茶馆。
一一茶馆 回复 悄悄话 第二首很浪漫的歌,高音部分黄昏哥表现也很优秀!
一一茶馆 回复 悄悄话 第一首君歌,黄昏哥唱得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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