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钟家五月花
“起起,赶紧制住他的穴道,刚才怕他发觉,我给你身上洒的迷魂散不多,药劲儿一会儿就过去,可别让他跑了。”车猛地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路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司机说道,竟也是一口纯正的杨柳青方言:“我吃了迷魂散的解药,还是怕不管用,你快点儿动手,我也好开窗户喘喘气儿。”
“马哥别担心,我老姨说了,他不会武功,最多就会一点儿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咱俩任何一个收拾他都绰绰有余,为了万无一失,怕在市里闹出动静才用上我家这祖传迷魂散的。你开窗户吧,这药味儿也快熏死我了。”说着,苏小姐左手猝伸,一把掐住了我的肩窝,看似臃肥柔软的胖手却是刚猛有力,直如铁钳一般锁住了我已软在座椅上的身子,随后,右手在我后背上似扶实抓地一紧,我只觉一股大力直冲经脉,七窍百骸一阵酸麻,知道已被重手点中了后心穴道。
苏小姐这套点穴动作迅疾带风,准狠连贯,一气呵成。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原来,这个色形味俱似怪味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苏起起苏小姐,竟是身负武功,而且武功颇为不俗的江湖女子!
看苏小姐点了我的后心大穴,那个苏小姐称作马哥的司机随即打开了车窗,又回头说道:“起起,这些天还真没白等。那天你老姨让咱们在国际展览中心弄个展台办这事儿,我当时想,这不守株待兔吗?就没想到真会有人来。对了,你看看他的那个年画刻板是咱们要的吗?别回来费了半天劲儿咱们下错了手。”
“错不了,在国际展览中心大厅他拿给我看时,我已经确定了,就是我妈妈的娘家,我们钟家祖传的老物件。”苏起起伸手从我身边的黑布包里抽出那块油布包裹着的杜梨木材质,油光乌亮的年画刻板,仔细端详着说道。
阵阵冷风吹了进来,车里污浊的空气一扫而去。刚才苏起起侧身从我身边拿年画刻板时,丰满的身子粗鲁地靠近并挤蹭了我一下,我发觉她身上那种说不出的复杂气味儿,也就是她刚才说的祖传的什么“迷魂散”似已所余无几,同时我也感觉刚才的头晕目眩渐渐不那么厉害了。但我仍倚靠在后排车座上一动不动,虚闭着眼睛,倾听,观察周遭的动静;同时脑子急速飞转,仔细回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盘算着如何在眼前的处境下脱身。
“起起,给我看看那块年画刻板。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
苏起起把刻板递给马哥,叹了口气:“别说你,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我老姨虽然是我师父,可平时和我就像朋友,高兴时也亲姐亲妹一样地玩笑,但毕竟长幼有别,她对自己过去的事儿从来没和我详细说过。我有几次借着玩笑和她提起,说听我妈妈说,我曾经有一个老姨夫,在和我老姨俩人私下确定关系后跑了,她没说什么,只说早晚找到那个叫黄昏的小子阉了他。这其间种种,我也是从我妈妈那里听了一鳞半爪。”说着,苏起起回头看了我一眼,劈手把我戴着的墨镜摘下,扔在一边,软糯迷人的声音依旧,脸上表情却已变成狞厉:“别给我装死。哼!你小子今天是地狱无门自来投,只能怨你命苦了。”
借着苏起起摘我墨镜的动作,我顺势悄悄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同时暗中一试,发现除了被点中的后心穴道仍然酸麻,全身发力受制于此外,已经没有什么不适,脑袋也彻底不晕了,说明他俩说的所谓“迷魂散”的药劲儿已过,可我不敢大意,仍旧装作全身无力的样子,一言不发,继续听着他俩的说话。
“这年画刻板好重啊。我家是杨柳青版画世家,我也懂一些文玩,算是一个小半仙。”马哥说道。“咱们杨柳青明朝时期年画就已经盛行了,那时家家会点染,户户善丹青,这块年画刻板雕有图案,黝亮沉实,一看就是老物件,写着杨柳青三个字,可是又不像是用来印制杨柳青年画的刻板,这图案仔细看是一只飞翔的凤,周围彩云缭绕,杨柳青年画好像没有这种造型,其中一侧还有一个凹槽,肯定有来历。你刚才说这是你妈妈娘家那一脉钟家的传家宝,可怎么到了这小子手里?咦?起起,这刻板上还刻着你老姨钟秋月的名字啊?”
“马哥,我老姨是我师父,可她也是咱们五月花武馆的师父,咱们五个人的这个五月花武馆实质上就是钟家五月花武馆,对外咱们说自己是杨柳青五月花,但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咱们五个人是钟家五月花,武功上你马封田,杨霞,郭小毛,何金火,哪个没得到过她的点拨调教?尤其是你,你师父贺同友因修练以拨弦发出音律伤人的古筝功,致气血逆行,民间俗称‘弹了弦子’,最后哆嗦着金盆洗手,把铜盆都哆嗦地上了,靠着八极拳同气连枝的面子把你托付给我老姨,你当时只有那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夫拿得出手,杨霞,郭小毛,何金火任谁都能欺负你,我记得一次郭小毛在你睡觉时恶作剧,唱着一首什么歌,忽然加进了狮吼功,差一点就震聋了你。我老姨知道后给咱们五月花立规矩,又花费心血教你八极拳的小架招式,现在你的功夫和当初已非同日而语,你怎么背后和我还称呼‘你老姨’?叫一句师父就这么难吗?纠正你多少次也不改,要说你也是有知识有文化,还是杨柳青版画世家的后代,可就是这么没心没肺,想想大家根据你马封田的这个名字平时都叫你马疯癫倒也是满符合你这人的。”
看到马哥要张嘴辩解,苏起起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块刻板,截住他要说的话:“车里没迷魂散的药味儿了,关上车窗,马上走。现在路上还是堵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我老姨还在家等着了。”
车往前开了一段,在天津市立传染病医院前右拐上了中环线红旗路。路上仍然是车辆如织,沿路蜿蜒,鱼贯蠕动,看不到车流的首尾,堵车还是很厉害;两边的自行车道也挤满了自行车流。
“今天怎么了?看这车堵的,估计俩仨小时也不一定到家。”刚从苏起起嘴里知道真名叫马封田的马哥从车里的反光镜看了看我,说:“起起,关着车窗里面的声音外面听不到,外面也看不到里面,不过你还是看好了这小子,事关重大,咱俩别出岔子。”
“放心。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杀鸡用牛刀,我给这小子来了一个高端搭配,绝对对得起他,用的是重手分筋封穴。哈哈,我们家传的独门点穴手法别说他这微末道行,放眼天下也没有人能破解得了我苏起起这手绝招儿,黄飞鸿,叶问来了也不好使,比钢丝绳捆着他都保险。这还是我老姨那年在我生日时传给我的,连我妈妈都不会,只会一般的运指戳穴。”说着,苏起起歪着头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种狞厉的表情:“你小子要出妖蛾子,只能是自找苦吃。”
“你们想怎样?”我作势要起来,又假装似乎发觉后心穴道受制,终于无力倚回座椅的样子,虚张声势地对着苏起起说道:“你们这是绑架!我是美国公民,持美国护照,我有任何伤害,美国领事馆知道了,闹出来外交事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哈。”马封田双手把握着方向盘,竟是仰天长笑了起来:“落到我们杨柳青五月花的手里,你小子还嘴硬,还美国公民?笑话,一会儿就给你拿拿龙,先让你知道知道锅是铁打的,什么是吃不了兜着走。”
“杨柳青五月花是什么组织?是黑社会?现在公安机关正打击涉黑涉恶,,,”
“闭上你的嘴!”苏起起看着我,拿着那块公文夹大小的杜梨木刻板,圆圆的两只眼睛忽然射出了锐利的光芒:“你似乎有恃无恐啊。哼!还‘涉黑涉恶’,你小子就是我们钟家遇到的最大的黑,最大的恶!我老姨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冰晶玉洁,聪明美丽,是我们钟家的骄傲,没成想竟然着了你的道儿,折在了你的手里!多少年来,我们全家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来也是气愤难平,现在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窝囊样,我都替我老姨感到丢脸!今天终于抓到了你小子,现在你拿个破美国护照就想吓唬我们,真是痴心妄想了。你给我老实待着,再乱说乱动,休怪我挑断你的大筋,掐碎你的下巴,提前废了你!”
“我,,,”我咽回了嘴里要说的话,又半闭了双眼,倚在座椅和车后门的角落,做出被震慑住的可怜相,不再说话了。
但是,我在暗中却没有闲着,一边全神贯注地倾听观察着他俩的一举一动,一边不动声色地调息运功,不断运气冲撞后背正中被封住的穴道。
其实,别说是今天刚刚遇到的他俩,就是他俩的师父,和我交往一段时日,武功高强,尽得八极拳真传的钟秋月,当年也是看走了眼,以为我最多会一些三脚猫的粗浅招式,竟然不知道用求学武功的理由与之接近,貌似文弱的书生却是身手不俗,后来更以阴阳双架的名号撼动北道,其后又突然神隐江湖,正宗霍氏八极拳宗师的衣钵传人,身负一流武功的练家子呢。
车还在路上缓慢行驶,此刻,我的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苏起起这手独门分筋封穴手法确如其言,霸道异常,非同小可。以我数十年的深湛内力,几次运功冲穴,竟全是无功而返,特别是冲击穴道时,锁穴处会有反震之力,真气冲击越大,对应的反震力也越强,还伴有剧痛,而我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着实艰难。
“我太姥姥,就是我妈妈和我老姨的奶奶,从小就喜欢我老姨这个宝贝孙女,我太姥爷早没了,太姥姥就把她带在身边。本来,我们家的八极拳传子不传女,可我太姥姥不听那套,说我自己还不是我爸爸不遵守这陈规陋习,让我有了这一身功夫?就一直教我老姨武功,把一身所学都倾囊传授给了我老姨。后来我太姥姥去世,我姥爷也过世了,我老姨在我们家族里武功最高。”别看这个苏起起其貌不扬,声音却是真好听,倒是当得起那句软糯迷人的形容词。我半睁半闭着眼睛,听着他俩的对话,暗中喘息,准备歇一会儿后再次运功解穴。同时庆幸外面的堵车帮我争取到了时间。
“刚才你说这块刻板是你们钟家祖传的物件,是不是钟家八极拳门派的信物呢?那你们钟家武功的传人就是你老姨了?”马封田开着车问道。
“家族里我老姨的武功最高,是我太姥姥的衣钵传人,也是我们这派八极拳的掌门人不假。不过听我老姨说,这块刻板原是太姥姥家的物件,因为嫁给我太姥爷,就带过来算我太姥爷钟家的了。我太姥姥家是北京城里的武林世家,我们现在的八极拳功夫是源自我太姥姥家,京城闻名遐迩的肖家八极拳。所以准确地说,我老姨是肖家八极拳的掌门人。你看到这块刻板上刻着我老姨钟秋月的名字,这是我太姥姥很早就请名家雕刻上后传给她的,也是想让我老姨继承她的衣钵,光大门楣。其实说起来现在这个时代,武学一途早成末路,以武光大门楣的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江湖已不是那个江湖,世道也不是那个世道了,早没了那些规矩,也没了什么传人不传人的,就说这个八极拳,现在又有多少门派,哪个又是正宗?
我太姥姥大概就是因为最爱我老姨这个孙女,才在这块刻板上刻了字,送给她的。不过好像听我老姨隐约说过,这块刻板背后其实还藏着一段血海深仇,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恨,太姥姥只交代给了我老姨,我老姨没有透露,我们后辈的谁也不知道,其实,现在也没兴趣知道。只是,”苏起起停了一下,回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我老姨怎么把这块刻板给了这小子,还让他拿着跑了。”
第三章 奇招巧解困
余光感觉到了苏起起看过来的凶恶眼神,但我依旧做出呆若木鸡的样子看着车窗外面。此刻,想起刚才苏起起伸手在我身边拿走刻板时,肥大的胸部挤蹭到我的情景,我突然头脑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我暗吸一口真气,运气到被封的穴道处,却不像刚才那样冲撞穴道,试图直接解开,而是真气含住穴道后运功往左上方的肩头慢慢推移,使出了我那招移位换穴的独门功夫。
记得那年到我家暂住,后来竟因缘际会传授了我一身上乘武功的隔辈长辈教我这手移穴换位招法的那天,正是一个漫天大雪的冬日。那天吃完晚饭,天已很晚,父母都已睡觉去了,只有我陪着这位我已经过世的亲姥爷的堂哥,我也称呼他叫姥爷的隔辈长辈在院子里搭的小屋里说话。也许是酒喝的多了一些,也许是多年无人倾听心声,他竟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早年闯荡江湖的种种经历,以及后来长期随侍皇宫的陈年往事,而这些事情,我从未在我父母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说到兴头,这位前辈竟是单衣单裤,在大雪纷飞的院里纵横跳跃,眼花缭乱地使了一趟八极拳的小架功夫。后来回到屋里,他余兴不减,又传授了我这招移穴换位的功法,我也由此成为他霍氏八极拳的唯一弟子,衣钵传人了。他说这是他的独门绝学,并不是他那个声名赫赫,所谓关外第一武功高手,在皇宫当武术总教习,八极拳宗师的本家叔叔所授。我那时已有一些功夫,却只对闪转腾挪的搏击,轻身提纵的进退,内力轻功的心法感兴趣,虽是认真习练,但却并未觉得这招会有什么实战用处。哪想到,时隔三十多年的此时此刻,我竟然真会用上了这救命绝招。
几番努力,我终于将苏起起锁穴的霸道穴结推移到了左肩头,这是这招移穴换位功法所能到达的极限位置,然后,我软在那里暗自调息了好一会儿,又微微转了转身子,尽量对正苏起起,一切就绪,随即眼观六路,伺机而动了。
“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越是优秀的女人,越是栽在坏蛋的手里。你老姨,啊不,咱师父,武功卓绝,智慧机敏,不光在咱们杨柳青,就是在京津冀,在北道上,都是武林天字号的人物,可是却不知人心险恶,当年大概是真让这小子花言巧语地一哄,感情上陷进去了。”马封田又从反光镜里看着我,竟然感慨起来了:“唉,恋爱的女人都是傻的,你看咱们五月花武馆的杨霞,挺聪明的姑娘,长得又漂亮,不知怎么看上何金火那坏小子了,搭钱搭人的上赶着,练完功擦汗擦背的伺候着,偏偏何金火这小子还拽上了。
嗯,要说不光女人,男人也一样,你看我,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杨柳青版画世家出身,文玩行的小半仙;还有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能文能武,才貌兼备,木秀于林的男人,不是也一心对你,你还爱理不理的吗?”
“呵,跟我你还不上算了怎么着?说来说去绕我这儿了。咱杨柳青老话,大老爷们儿撒什么娇啊?你还能文能武,才貌兼备?真敢口吐莲花啊,那老娘我苏起起还是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了,我这一身修为配不上你是怎么着?再说,我又怎么对你不好了?”
车走走停停地沿着中环线红旗路到了长虹公园,借着汽车在黄河道路口左拐时的倾斜摇摆之际,我身子忽地一歪,头和肩前倾,同时“啊”地轻呼一声,倒向了正在和马封田打情骂俏的苏起起。
好个苏起起,不愧是身负超强武功的高手,反应极快,我这甫一歪倒,头刚碰蹭到她丰满温热的胸部,她身形忽侧,闪开我倚靠的同时,左手急挥,已然向我头部拍出一掌!
装作本能地躲避一样,迎着苏起起的掌风,我恰到好处地适时一退,头缩肩出,苏起起的这一掌正好打在我的左肩头,只听“啪”的一声,我整个身子被重重地打回到座椅和车厢的夹角,刚才移到左肩头的锁穴穴结算度精准地被苏起起手掌拍中,彻骨剧痛中,我只觉全身经络骤松,心下一喜,知道被封穴道已经解开了!
“你一个女人,这么粗鲁野蛮?这车开的不稳,摇摇晃晃的,我差一点儿倒了,你怎么动手就打人?”我做出疼得呲牙咧嘴地样子怒视着苏起起说道。
苏起起看我并没有什么异动后放了心,轻蔑地撇了一下嘴,软糯迷人的吴侬软语腔调,吐出的却是浓重的杨柳青话,说道:“你给我小心点儿,别找倒霉,粗鲁野蛮的老娘还有。”
我嘴里嘟囔了一句,脸看着车窗外,没有再说话。暗中再次试了一下,确定被封穴道确实已解,行动自如了。
“哈哈,刚才我在反光镜里就见这小子眼睛一直盯着你的胸脯偷看,现在好了,你让人吃豆腐了。”马封田开着车,继续和苏起起打情骂俏地说着:“我知道你对我好,另外,我优秀,你更优秀,还有,你那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名号可不是你自己封的,是咱们五月花武馆的广告词,其实也是咱们那一带公认的。”
“说胖你就喘上了。照你这么说,咱俩就是传说中的郎才女貌,豺狼虎豹了?”苏起起被马封田的话搔到了痒处,得意地笑道:“哈哈,要论杨柳青一枝花,我老姨当年才配得上这称号,我就是写广告词时把她的这个称号安我身上了。”
“安的好。咱俩是郎才女貌你真说对了,私下说,你这波涛汹涌的大胸就是最大的本钱,最大的貌。当然,你有貌,我的才也跟得上,还记得我写的那首夸你身材的诗吗?
双峰傲立秀巍峨,一字深V显沟壑。
细腰丰臀三围猛,武松见了叹肾弱。
怎么样这诗?尤其最后这句,我斟酌了一个多月,‘武松见了叹肾弱’,李白杜甫也想不出这句来。”
“哈哈,别欺负你老婆没文化,我苏起起好歹也是咱们杨柳青《天津大学机电分校》铸造专业本科毕业的,李白杜甫那时候有武松吗?”
车在黄河道上比刚才在中环线红旗路走的快了一些,但仍然很慢。看着车外依旧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我又回想了一番这次事件的前前后后,觉得此刻脱身已不成问题。现在听他俩的对话才知道,苏起起和马封田原来是一对夫妻,是杨柳青镇上五人组合的杨柳青五月花成员之二。虽然没与他俩真正动过手,但是通过事发至今的情况来看,他俩功夫虽非泛泛,应属一等一的高手,却也并非高不能及。倒是他俩走了眼,一直不知道自己这个貌似柔弱的文人竟是身负上乘武功的江湖人呢。刚才开始是中了苏起起洒在裘皮大衣上的迷魂散的药熏,不能动弹自如,再其后被这个苏起起点了后心穴道,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施展,现在药劲儿早过,穴道已解,放开金锁走蛟龙,别说他俩,再来两个也难奈我何了。
这些年虽然经常回国,却独往独来,只理俗事,从不涉足武林,也不再关注任何有关武林的事情,但自己一直练功不辍,霍氏八极拳的武功较之以前更有精进。此时,即使自持身份,不用一招制敌的偷袭,单凭武功,正大光明地夺回自己带来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从容脱身,应非难事。
“可是,现在就走吗?”几番踌躇,我决定继续装成被封了穴道,随苏起起两人去杨柳青,见机行事。想想也没什么,其实自从父母过世,自己已经彻底看淡生死,对一切都无所畏惧,也是对一切事情都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麻木了。开始是偶然看到有天价寻收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只想趁着正好在国内处理旧居变卖等事宜之机,卖了这块背景复杂,牵连甚广的刻板,与过去的纠葛彻底一刀两断,然后继续按三十多年以前金盆洗手,离家远赴重洋时希望的那样,过自己漂泊游子的日子,终老异乡。但也许是今次逢此变故,特别是刚才受困解穴的艰苦折腾,听着苏起起和马封田的对话,竟唤起了尘封的铁血江湖意识,古井无波的蒙尘之心似野兽嗅到血腥气息一样,陡然血脉偾张了。
决定后,一股豪气升上心头:“以我醒来已经是黄昏的功夫,阴阳双架之一的赫赫威名,特别是机变百出,怪招层出不穷的江湖历练,休说此刻泛起的这朵小小浪花,就是再大的惊涛骇浪也要闯一闯!这三十多年漂流海外,早已淡漠了那段刀剑江湖的过去,终日蛰伏于世,诗情画意,吹拉弹唱,舞文弄墨的,真是消磨了男人的豪气了。”
当然,自己清楚,除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年以前俩人分手时商定永不再见的表妹霍雁外,想知道自己成年后初次动心钟情的女人,从来心存愧疚,不敢回望的钟秋月,那个真正“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现在怎么样了,这个一直埋藏心底的念头或许才是自己要跟着苏起起,马封田两个人去杨柳青的最主要原因。
正想着,却听苏起起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随后就听苏起起对着手机急切地说了起来:“什么?又有人去展台要卖杨柳青年画刻板?啊?和刚才那个跟我去杨柳青的人拿的年画刻板一模一样?你看清楚了没有?哦,轮廓一样图案没注意,是一男一女两个人,要和做得了主的人谈,留下他们住的地方就走了,说等到今晚咱们不去就走。我老姨让我马上去,她也去,哦,已经在路上了,好好,我这就回去,等等,我先记一下他们住的地方,嗯,津立华大酒店,嗯,嗯,嗯,知道了。”
苏起起说着拿起笔和纸,匆匆在一张纸上记下对方说的,这时才想起我的存在,看了我一眼,大概也觉得没什么可顾忌的,随后沉声说道:“马哥,找个僻静的地方停车,咱们现在马上回国际展览中心去。”
马封田刚才已经听到了苏起起和打来电话的人的对话,没再说什么,把车驶离黄河道,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处寂静无人的楼群间,停下车后,从反光镜里看着我,问苏起起:“他怎么办?”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块年画刻板。这种材质,做工的年画刻板不会是为刻制年画而作,像你刚才说的,云中飞凤,图形奇特,一侧还有一个凹槽,好像是标识,信物之类有特殊用途的物件,世所罕见,现在竟然又出来一个一样的刻板。”苏起起没有回答马封田的话,似在自言自语:“这两个人来的古怪,既然来卖刻板,求财为要,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给我们看货后却让我们去他们的住处谈交易,难道会有什么圈套?”
“嗯,是有些古怪,不过,以咱们的实力,要是他们来生事儿,那不是撞枪口上,自找倒霉吗?说不定顺便把他们的那块刻板也拿下,凑成一对儿了。”马封田说道。“听你刚才电话里说,你老姨,哦,咱师父也在赶去的路上了,咱们一会儿和师父汇合,就一切听师父的吧。”
“我老姨大概也觉得蹊跷了。嗯,今天真是好戏连台啊。”苏起起说着脱下裘皮大衣,露出上身穿着的大红绒衣,波涛汹涌的胸前还绣了一朵金丝线的大牡丹花,真是不折不扣的杨柳青大侉妞儿,不过倒是凸显了一股行走江湖的雌霸之气。苏起起又从裘皮大衣口袋里拿出那张刚才记下对方信息的纸条,沿着大红绒衣的领口放在胸前的地方,然后说道:“一会儿说不好会有扎手的事情,先把衣服收拾的紧身利索,现在你把车子后备箱打开整理一下,趁着周围没人,咱俩把他放后备箱里,然后就走。”说完,苏起起率先出了汽车。
马封田在车里打开了后备箱,回头看我仍半死不活地倚靠在后座椅上,也走出了汽车,和苏起起在车后说着话,收拾后备箱。
刚才给苏起起打来的电话勾起了我的好奇,眼前的事情打乱了我随他俩去杨柳青的计划,我盘算了一下,伸手拿过来苏起起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年画刻板,放回了我的包里,然后打开车门,手提着包走了出来。
第四章 只手挫双酋
苏起起和马封田正说着话,看到我忽然出现在身前,均是神色一凛,大为惊诧,似是不相信眼中所见,马封田急切地叫道:“起起,这小子怎么出来了?”
“今天真是邪门了!我记得清清楚楚的,点死了他的后心穴道,不解开,他永远都不能提气用力的,真是越急越出乱子。”苏起起伸手挡住马封田正要前冲的身形:“马哥,你看着周围的动静,一会儿咱俩和老姨汇合后也许还有硬骨头要啃,我先和他玩儿两圈,活动活动身子,顺便直接把他放后备箱里。”说着,苏起起脸现杀机,恶狠狠地盯着我说道:“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个急性子,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及,非要死的再难看一点儿。先说,你是怎么解开我的穴道的?”
“真是世风日下,道德尽失,礼仪崩陷啊。”我踏前几步,站到车后空旷的地方,看着对面已成包抄围拢之势的苏起起和马封田,顿觉豪气升腾,金盆洗手又回归的激动冲击着我,往昔的那些峥嵘岁月,点点滴滴,回放跳跃,我都纳闷儿自己虽习练不辍,武功较前更有提高,但却为什么会和江湖渐行渐远,安分守己这么久了。“杨柳青古镇不光历史悠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更兼民风淳朴,良善守义,三观端正。身为杨柳青人,你俩违背古训,觊觎别人宝物,下药迷魂,设套害人,这些不义暂且不提,就说这尊老一项,见了你失散多年的亲老姨夫,不跪不拜,不尊不敬,嘴里还不干不净,这小子那小子的叫着,传统文化上说,这是给讲究长幼有别的杨柳青古镇丢脸抹黑,江湖上说这是犯上作乱,你俩知罪吗?”
“呵呵,还来几句江湖的场面话,对我们小地方杨柳青的赞美收下了。嗯,看起来我们是真走眼了,把你当做鼓上蚤时迁一样的鸡鸣狗盗之流,却原来拿着美国护照唬人的黄昏先生不但是仁义道德挂嘴边的跨国儒商,还是行走江湖的汪洋大盗,师出有名,盗亦有道,偷了我家的年画刻板,我们追赃,在你嘴里转眼就成我们觊觎你的宝物,设局害人了。哼,这世上还有王法吗?现在既然知道黄昏先生也是江湖人,那咱们就废话少说,手上见高低吧。”
马封田看了一下周围,神色紧张地说道:“起起,这小子阴险狡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被封的穴道解开了,还装着不能动的样子听着咱俩的说话,而且似乎有恃无恐,也许真的有扎手的功夫;师父那里还等着咱们,不能再有闪失了,手下别留余地,说不得毁了他也不能让他跑了,咱俩并肩上吧。”
“哈哈,马封田,你这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杨柳青版画世家出身,文玩行的小半仙;还有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能文能武,才貌兼备,木秀于林的男人’,怎么还没动手就成怂货,软蛋了?先是鬼鬼祟祟地用迷魂药迷昏了你善良轻信的老姨夫,现在江湖道义都不讲,要并肩上了?”我左手执着装有沉重年画刻板的黑布包,傲然说道:“另外,苏起起,看你这一身大红大绿的穿着打扮,这虎背熊腰一米五身高,一百五十多斤重的身材,竟然把你老姨钟秋月‘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的帽子戴自己头上,亏心不亏心?你老姨不管,你老姨夫我却是嫉恶如仇,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过别怕,对你俩后辈我只是代你师父钟秋月管束教育,略施薄惩而已,也让你们这俩井底之蛙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忽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伴着软糯迷人的声音,却是苏起起怒极发难了:“你他妈是量我身高还是称我体重了?叫你小子死前知道,姑奶奶一米六四,一百二十斤的体重,在杨柳青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馋死你个美国唐人街的土老帽儿。”苏起起确是身手不凡,武功卓绝,和我隔着几米的距离,未见作势,身形已一晃而至,胸前绣的那朵金丝线的大牡丹花在落日余晖下分外耀眼,右手五指成蛇形刁手状,猝然暴伸,直插我左眼!
“哈哈,恼羞成怒了。你一米六四? 别骗你老姨夫我这唐人街没文化的老华侨,你是踩着杨柳青高跷时量的身高吧?”我纵身后跃,闪过苏起起带风扑击的凶狠来势。好个苏起起,右手一招击空,身形又起,如蛆附骨般再度迫近,左手自下而上又是撩阴一抓!
“好狠!照老姨夫要害处下手,你是想让你老姨和老姨夫绝后啊。”我身子微侧,闪在苏起起左侧,左手执包挥出,封住苏起起下一招可能的反手再击,右手疾起,坚硬如铁的中,食二指暴弹在苏起起圆圆鼓起的左腮上!
和我动手过招时嘴不闲着,或调侃或激怒对方不同,苏起起带怒攻击时一言不发,双唇紧闭,嘴里含着大大的一口气,两腮凸起,把个还算漂亮的鸭蛋脸型憋成了大圆脸,像个漫画里那种愤怒的红太阳,看着倒是颇为可爱,我见犹怜了。此刻,我虽留有余地,也并未将苏起起视为死敌,没用手掌或拳狠击太阳穴等要害,只是略施薄惩,仅以四成功力指弹面颊,但毕竟是硬碰硬的武功较量,都是练家子,我若一着不慎,也许反受其害,所以铁指弹腮,仍是霸道十足,就听“噗”的一声,苏起起含在口中的一团真气破唇而出,像气球突然爆破一样,同时身子一个翻滚,摔倒路旁。
身后又是罡风再起,我并不回头,听风辨向,斜向急窜,躲过千钧一击,回身一看,正是马封田,刚才一招扑空,没有打中我,此时红着眼睛,钢牙咬碎,又是一招双峰贯耳,双拳左右合击我头部,力大劲狠,夺命而来!
八极拳,尤其我习练的霍氏八极拳,素以雄健暴猛的鲜明风格和挨崩挤靠的贴身技击特点而著称,动作朴实简洁,刚猛脆烈;动手时讲究快速接近,出手狠辣,一招放倒。只是我与苏起起和马封田两个人并无深仇大恨,他俩欲置我于死地,我却没有你死我活,一招致命的想法。见马封田凌厉杀招攻到,我侧身一蹲,左手电闪而出,包着沉重年画刻板的黑布包砰地捅到他露出破绽的腰间,虽一点即收,未使全力,马封田仍是蹬蹬蹬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一团红球着地卷来,红球中间一朵金丝线的大牡丹花熠熠生辉,却是穿着大红绒衣的苏起起从摔倒的路边团身贴地滚近后暴起,两只手掌发出极为阴冷的两股寒气,飒飒生风,正是八极拳中令人胆寒的吸阳掌法,分上下两路迅疾拍出,软糯迷人的语音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厉喝,显见已是全力以赴地发出了致命一击:“去死吧!”
“哈,从见了亲老姨夫,你说过一句好话吗?你老姨夫我还没活够了。”我看似轻松地说着,其实知道苏起起武功不凡,这招吸阳掌没有强悍功力一般武者绝难使出,当下没有丝毫松懈,身子往后疾跃,堪堪闪过苏起起双掌阴冷毒辣的攻击后,却又一退即返,左手执包虚指,右手变掌为抓,向苏起起丰满乱颤的胸口膻中穴抓去。
“你他妈的尝到甜头了?还想吃老娘豆腐。”苏起起上身后倾,一手护胸,一手竖掌为刀,径直向我抓胸的右手腕脉斩去,动作干脆利索,一气呵成,嘴里恨恨说道:“刚才在车里还以为你小子不是故意碰我胸了,原来真不是东西。”
余光看到马封田正从栽倒的地方爬起,两眼放光,已经是要拼命了。其实他俩武功高强,只是阅历尚浅,没有什么江湖实战经验,应该也是第一次遇到我这样的硬把子,倘若俩人联手进退,我在不能重伤他俩的原则下,纵能取胜,也要费一些周章了。
“不能再和他们无谓地缠斗下去,取完所需马上就撤。”一念至此,我右手快速一缩,躲过苏起起的阴狠一切,同时飞脚向她下腹踢去,嘴里也没闲着:“刚才你还照你老姨夫的要害下狠手了。”
苏起起向后一退,闪躲我这看似凶狠的一脚,同时双掌平推,排山倒海般向我胸前打出两掌。哪知我这飞踢只是虚招,一使即收,见苏起起双掌拍到,我侧身急闪,躲过携风而至的双掌,身形突起,跃在半空;武学一途,唯快不败,说时迟那时快,我左手执包下压,几乎贴住苏起起招数已然使老的平推双臂,右手如游鱼一般沿着苏起起大红绒衣的领口飞速探入苏起起怀里,拇,食两指掐住记着卖年画刻板人信息的纸条,手在从怀里出来时还没忘刚才指弹左腮的事儿,又贼不走空顺便对称地拍了一下她那已经涨得通红的右边脸蛋儿,嘴里说了一句“得罪”,身子落地后就待顺势再跃,离场奔走。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声断喝,马封田金刚怒目,浑身骨骼格格作响,运足了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挡住了我的去路;须臾之间,苏起起虽头发散乱,但身形不乱,一跃而至,也并肩站到了马封田旁边,沉声对马封田说道:“马哥别慌,你我夫妻此生有缘相遇,今天是煞星当头,只好一拼到底,同生共死了。”
“哈,苏起起,还生离死别的,说的真事儿一样,自己给自己加戏,至于的吗?把慈祥善良的老姨夫说成煞星了。嗯,不过别说,你倒是感动我了。”我把从苏起起怀里拿出的纸条放在口袋里,说道:“我开始就说了,对你俩后辈我只是略施薄惩而已,也让你们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你俩武功不错,头脑清楚,想来能够明白,扪心自问,我要是不留情面,痛下杀手,你俩非死即残,说不得刚才就共赴黄泉了吧?”
马封田刚要说话,我抬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继续说道:“刚才我本可一走了之,只是听到又有人找你们来卖杨柳青年画刻板,很是好奇,想随你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不定也许会帮到你们,就我所知,这刻板本来就是有两块的。当然,你俩用江湖不入流的‘迷魂散’害我在先,后又封我后心死穴,多番侮辱,特别是动手时,出招狠辣,招招奔要害处下手,不由我不教训惩罚你俩。江湖人凭武功说话,我不以武示强,你俩又怎会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现在想想,你们对我怨恨太深,大家还是各走各路吧。”
我将手里的黑布包打开,拿出那块沉重的年画刻板,抖手扔向苏起起。苏起起和马封田均是一惊,担心暗器伤人,齐齐后跃一步,却见年画刻板缓缓而至,似乎并未贯注内力,苏起起遂向前伸手一抄,把将要落地的年画刻板拿在手中,俩人互相对望一眼,都面带疑惑地看着我。
“当年的事情一言难尽。我这次是偶然看到你们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后,趁着回国处理结清一些未了事宜的机会,想顺便卖了这块年画刻板,与过去的纠葛恩怨彻底一刀两断的。现在遇到你俩,也知道了你们对我的仇恨,想来和钟秋月一旦见面定难善了,正好把刻板给你,完璧归赵,也省得再见故人,纠缠不清地解释了。你俩把这块年画刻板带给你师父钟秋月,也代我问好,就说当年之事,我虽不堪,本意非恶,也实有隐衷,非一句可言明,咱们就此别过了。”
我正迈步要走,马封田却是一声“慢着”,再次挡住了我的去路,横眉立目地说道:“看你花言巧语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天津地面撒野,如入无人之境了?刚才伤了我俩,今天不搁下点儿什么就走,你拿我俩当什么人了?别跟我说你已经把年画刻板搁下了,那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
“呵呵,还来劲儿了,你让我搁下什么?”
“你刚才碰了起起的胸,现在废话少说,按江湖规矩,把右手留下再走。”大概是知道我肯定不会答应,马封田浑身骨骼又是一阵格格作响,使了一个门户,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嗯,刚才为拿她怀里的纸条,我手是过了界;另外她那软糯腔调的杨柳青话,土洋结合,刚柔相济,既侉又嗲,声波复杂,还真是我这声音控的菜,我也听了一路,你就把我这一只手和两只耳朵都拿走吧。只是,就凭你的功夫拿吗?”几声冷笑,我摇头叹道:“我醒来已经是黄昏何等英雄,久不在江湖走动,都没人买账了,我这九河下梢的老天津卫在天津地面行走,还要申请牌照是怎么着?好,你自取其辱,也怨不得我了,走前再和你玩儿一玩儿。”说着,我突然跃起,腾身空中,随后又是一个团身,老鹰扑食一般,猝然向在我身前跃跃欲试的马封田俯冲过去,在快接近马封田时,团在一起的身子猛地伸展开来,两腿用力蹬向他的前胸。我的这招凌云飞腿,动作起伏连贯,如行云流水,虽是凌厉的凶狠杀招,但却使得飘逸潇洒,优美舒畅。
马封田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外家功夫,这种功夫若是练到高深境界,除非击中罩门要害,否则寻常刀剑也奈何不了;马封田似是自幼习练,想来也非泛泛之流,刚才一直蓄势待发,眼下见我双腿带风踢来,竟不躲不闪,拿桩站定,大吼一声,双掌迎向我的双脚击去。
“啪”的一声轻响,马封田的双掌和我的双脚对接在了一起,但令马封田大惊失色的是我的双腿忽然由硬变软,令他打出的掌力如击败革,而更让他惊骇万分地是我两腿的适时一软,已使我的两脚吸附般地贴在了他的双掌之上,也就是说,我整个身体已经站在马封田前伸的两只手掌上面,马封田是在托着宝贝一样地托着我了。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我将手里刚才还包着年画刻板的黑布包兜头一套,套在马封田的头上,随后跃上他的头顶,双脚用力一踏!
马封田此时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罩体,铜头铁骨的一身蛮力,却难当我的这雷霆一踏,“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借那一踏的反振之力,我腾身前窜,一股轻烟一般,几个起落已飘出好远,消失在楼群间了。
第五章 易容探谜局
“大爷,您的菜齐了,一个水爆肚,一个八珍豆腐,一个老爆三,一个酱牛肉拼盘,一个煮花生米,都是正宗的天津清真菜,还有一屉牛肉烧卖在笼屉里热着了,您什么时候要就说一声,随时给您上。”
“好。”我中气不足似地轻轻咳嗽了几声,掐着嗓子问:“菜上的真快,色香不错,就差味儿还没尝了。老板,生意不错吧?”
“咱这是几代人传承的地道清真老店了,就靠菜赢人,味儿肯定错不了。唉,生意马马虎虎,现在是今不如昔了。以前是天天爆满,要是这个吃饭的当口来,都得排队。您看现在,都晚上七点了,除了您身后刚来的几位包下的这一个大桌子,还有那边的两三个散客,就没嘛客人了,大半个店都空着。”膀阔腰圆,脑袋大脖子粗,典型大厨身材的老板不知道我仅是为了让身后那桌客人打消疑虑,故意露出有气无力说话声音的用意,以为我想聊天了,于是停住脚步问道:“大爷今年多大年纪了?”
“七十多了。”我看着身前大落地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化妆后微驼着背,十足老者的样子,做出无奈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您这体格真棒,这岁数了,一个人就点这么多菜,还喝酒,好,能吃能喝就是福,天津人讲话,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
“你还真说对了,我今儿个高兴,喝一口,乐呵乐呵。”我说完这句,就不再说什么,做出一个孤独高冷的样子,老板知趣地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像欣赏一幅画儿一样看着桌子上的几个菜,我眼睛放出了光芒。几十年的海外漂泊,人生的得失对错不讲,单就家乡天津的美食这方面来说,我觉得可以确定的是一路走来,失去的太多了。我端起酒瓶,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衡水老白干。
和苏起起,马封田交手后,我迅速赶回住处,收拾处理了一些手边的俗事,然后乔装打扮了一番,一改以往文质彬彬,饱学鸿儒又笑口常开的佛系形象,换成了一个些许佝偻着身子,似是身体早已活力不再,神态上却是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市井老光棍模样,又在外衣里边的贴身处套了一个桑蚕丝,棕丝和金丝密织的锦缎坎肩,那是师父他老人家留给我的一件护身的宝贝,是他在伪满洲国于吉林临江大栗子沟崩溃时得到的一件皇宫里的物件,再揣怀里师父早年间写的一本叫《残梦》的书,然后我腰里别上我的家伙,师父传给我的一把通体黝黑,沉实压手的精钢伞骨折扇,直奔从苏起起怀里拿到的字条上写着的津立华大酒店而去了。
津立华大酒店紧邻钟秋月,苏起起她们设立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展台的天津国际展览中心,也是隶属于天津国际展览中心的四星级酒店,管理非常正规。想到深度化妆后我无法用证件在酒店里活动,而且苏起起等人既已知道我拿走了留有该酒店地址的字条,肯定极为留意,所以我决定不进酒店,而是在酒店外蹲守,伺机而动,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事端变故,只要盯住出来的苏起起等人,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会搞清。
我在酒店的露天停车场悄悄寻找,果然没出所料,发现了苏起起的那辆奔驰车。看看四下无人,我一招白鹤亮翅,窜上不远处的一株枝叶茂密的白杨树上,尔后童心未泯,来了情绪,又施展轻功提纵术,一个起落飘上了树顶的一条树枝。白杨树枝随风摇曳,我像附在上面的小鸟一样随树枝起伏,极目远眺,周围情况及远处灯火斑斓的城市景色尽收眼底。时已初冬,在料峭的寒夜中迎风而立,不由放飞思绪,回首往事,那如烟前尘的点点滴滴,万千感慨之余,竟又涌起了久伏心底的冲天豪气。在树顶的树枝上站了好一会儿,我才退回到树身的大树杈间,凭借大树繁茂的枝叶隐住身形,等着苏起起她们的到来。
等了有一段时间,就见酒店那边急匆匆地走过来三个人,转眼之间来到了苏起起的奔驰车前。黑咕隆咚的停车场看不清楚,但我仍能看出前面的俩人是苏起起和马封田,后面的一位比苏起起高了半头,从身材等情况推断,应该就是苏起起的老姨,也是苏起起,马封田的师父钟秋月了。三人进了车里,由马封田开车,去了明灯耀眼的酒店正门。我溜下大树,隐蔽身形,悄悄跟随着。就见酒店门前一男一女两个人向奔驰车挥了挥手,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出租车在前,坐着苏起起等三人的奔驰车在后,一前一后分别驰出了酒店。不由分说,我也急忙叫了一辆出租车跟上了他们。
在津立华大酒店门前的友谊路拐上乐园道走了一段,出租车和奔驰车又开上了广东路。天津的冬天天黑的早,时值傍晚时分,路两旁已是华灯绽放,沿路鳞次栉比的商家店铺霓虹闪烁,灯火通明,不过路上车辆行人却都不多。我的出租车不远不近地悄悄跟着他们沿着广东路拐进一条叫徽州道的小路上,我看到他们的车速慢了下来,最后在人民公园正门前的厦门路停了下来,我也立刻下了出租车,隐在远处观察。奔驰车停在了一处小停车场,然后苏起起,马封田和大概是钟秋月的人一起与出租车下来的那一男一女俩人会合,走进了街角一家清真餐馆。
环视着四周的情况,我顺着人民公园古色古香的灰色围墙慢慢走向这家餐馆。真是凑巧,他们竟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小时候我就住在这附近的绍兴道和南昌路交口的一条叫宝德里的胡同里,这里是我幼年成长的地方,留下了很多难忘的回忆,每每忆及都是温馨如昨,只是后来定居域外,成了彻头彻尾的漂泊游子,虽常常魂萦梦绕,梦中故地重游,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竟然再没来过这里,不过此刻顾不得触景生情,怀旧感伤,我在餐馆门前略一盘桓,然后微驼着背,功收神敛,走了进去。
一进门,未及和招呼我的餐馆老板说话,我立刻感到迎面桌子围坐的五个人分别投来的十束凌厉目光,但我只是看似随意地环顾了一下餐馆里的情况,就坐在了门边的一张小桌子旁,然后好像老顾客一样,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一瓶酒。
等着上菜期间,我在心里回放复盘了一下刚才进来看似无意间看到的餐馆里的情况。迎门的一张桌子坐了五个人。正面坐着已经脱去裘皮大衣,仍是身着胸前绣着大牡丹花红绒衣的那个苏起起和一脸严肃,总是鬼鬼祟祟地观察四周的马封田;这两个人中间坐了一个秀发齐颈,肤若凝脂,五官端正,眉清眸明,龄届中年的美丽女人,一瞥之间,我已经确定正是那个曾经“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钟秋月。和旧日的青涩纯美相比,岁月终究留痕,那双大大的美丽眼睛周围,已经多了一些鱼尾纹,不过却像点缀了睿智的符号一样,似更有了一种成熟的魅力,此刻在迎门的正中位置正襟危坐,眼神扼守四周,不苟言笑却不怒自威,文雅高贵下在在显露出草莽市井中江湖大姐大的威严和凛冽。和她眼神甫一对接,我急忙避开,心里竟是怦怦乱跳了几下。其余坐在桌子侧首的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新面孔,男瘦女胖,俩人年龄大约三十左右,均是面相不善,投向我的目光精芒闪亮,一看就是身负内功的练家子。
“看起来,今天是来着了,真要有好戏看了。”心里想着,我端杯喝了一大口酒,又夹了一大筷子的水爆肚填进嘴里,正起劲儿嚼着,就听身后传来那个熟悉的软糯迷人的声音,正是苏起起发话了:
“苗小姐,你和这位慕容先生今天下午去我们在国际展览中心的展台,说是要卖给我们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却又留下你们住的酒店就走了,我们董事长和我们听到消息立刻大老远地从杨柳青一起赶去你的住处,你们又说你们的师父和师娘临时有事外出,让我们跟你们来到这个饭馆等着,现在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正主儿还没来,你们这是几个意思?”苏起起轻轻敲了一下桌子,继续说道:“我们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喜欢直来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欢绕圈子,藏着掖着的,你们没有诚意就赶紧说,大家就别耽误这无谓的时间了。”
“苏小姐,没有诚意我们能从兰州赶来吗?”那个苗小姐一身运动装打扮,膀阔腰圆的健硕身材,却有一副沙哑低沉的嗓子:“自始至终我们就没有你说的‘藏着掖着’的,刚才一直给钟董事长和你俩解释了,我们下午去你们的展台,也给展台叫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的一男二女看了我们带来的年画刻板,当时你们主事的都不在,我们只好留下住的酒店房间号走了,这有问题吗?后来师父和师娘临时有急事去见朋友,也吩咐我俩带你们到离他们见朋友的清真寺附近的这家清真饭馆稍微等候,他们来后自会解释和道歉,这,也没什么不妥吧?”
“苏小姐快人快语,看起来更是明白人。我师妹苗目分都说了,我们不远万里而来,自然是带着百分之百的诚意了。”那个苗小姐旁边坐着,苏起起称为慕容先生的精瘦男人说话了,一开口,竟也是语含机锋:“苏小姐说喜欢直来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欢绕圈子,藏着掖着的,其实,谁不都是一样喜欢直来直去吗?虽然是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可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藏着掖着’的,在津立华大酒店里,钟董事长问时,我们可是不但会武功,连我们是祁连山七星会后人这一点都没有隐瞒啊。本来嘛,江湖儿女,就应该不拘尘俗,相忘形骸,光明磊落。倒是钟董事长,苏小姐,马先生,还有展台看了我们年画刻板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那三位,个个都是身负武功的人,却深藏不露,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一直提醒我们,你们是一心生意的本分人。也许是僻处西北,见识浅,老实说,你们这样‘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我慕容梓腾可是第一次见识。我和我苗目分师妹就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又是人生地不熟,心里一直忐忑,陪着小心,等着我们的师父师娘一会儿前来解释和道歉,苏小姐霸气侧漏,威风凛凛,就别再催我们,稍安勿躁,我师父他们大概马上就来了。”
“从兰州赶来?祁连山七星会?”我心里一沉,不由悄悄地碰了碰外衣里面腰间暗藏的钢骨折扇,然后把酒杯里喝了一半的衡水老白干一饮而尽,又把眼前的几盘菜依次连吃了几口,唇齿溢香之间,听着身后苏起起,马封田,苗目分,慕容梓腾几个你来我往的对话,再给自己酒杯里倒满了酒,心里说道:“真是老话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世界也太小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七星会的人!今天这场大戏,估计难以善了,不能置身事外地台下看戏,说不得自己真要登台一搏了。”
我正想着,就听那个苗目分苗小姐哑着低了八度的嗓子说了一声:“师父他们来了。”随着话音,从外面鱼贯而入走进来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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