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点半,我还没有睡意。小时候的朋友们在网上的新照已经翻烂,该留言的也留过了言。下面该干嘛了?
还是睡吧。我把被子上的衬衫抖抖,摆放到沙发上去,揭开被子的一角,将自己的身体瑟缩过去。灯关掉。
望着窗格阑珊的夜色,寂寞的夜色。我闭上眼睛,希图睡去。
这时,该死的手机响了起来。
谁会在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肯定打错了。事实上,已经好久没有人给我打电话了。对我来说手机的作用就剩下了闹钟和时间,音乐。我已经好久没拿着它傻呵呵地到处乱摄影了。
我使劲闭闭眼,懒得理它。
听到留言“哔”的一声。
第二天阳光灿烂。我中午才被继父叫醒。
我的继父是个美国人。
我的父亲死后没多久,我娘就下了决心要带我出来,在她的心目中美国还是80年代那么好,全没想到已经进入21世纪了,中国已经变富了,我这一代人跟她那一代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价值观。
我更愿意自己留在国内,有我的同学,我的生活。那时候我在北京一所市重点上学,同学恰似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我们住校的几个同学经常混在一起,招猫递狗游手好闲,每天琢磨着该给谁过生日了,情人节去哪儿趸点儿玫瑰花到大街上去卖。见到男女同行就嘴甜地说:“哥哥,给姐姐买支花吧!节日快乐!”
我娘跟我说我明天不能去上课了,要去和平里医院和燕莎宾馆去体检的时候,我正准备跟我们宿舍的一帮姐妹去吃饭。我接到电话有点犯糊涂,问我娘为什么要体检?我娘无端地生了气,说:“祖宗!还有什么事,不是为了你出国上学吗?”
我正想着该怎么不伤老太太情面地拒绝她,李曼拉我,说:“快点,就等你了......”
我只好对电话里那好吧,我跟老师说一声,今天晚点回去。我娘急了,问我多晚,我说吃完饭的,我们同学过生日。
那时候湘菜正流行,我们去了一家湘菜馆。李曼的爸爸也去了,真扫兴。我一直认为我们小孩儿的事家长少掺合为是。
我上了高中后,十分惊讶原来北京有这么多人没旅游过,没去过海边。我一直以为每个家庭都是年年旅游的。有一次因为我不知大洋坊在哪儿引起我们班男生的哄笑,他们给我起外号叫“老外地”。他们说话是一种真正的北京音,有的词我居然会听不懂!我父母虽然是北京出生长大的,可他们说普通话,邻里也没有什么口音,我也就没机会接触北京土著。
李曼那天满17。她的男友跟着家里人去了加拿大一年,最近回来看她。我们闹哄哄地起哄给她唱生日歌,让她许愿,李曼的脸色变了,突然哭了。
我们都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她哭着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加拿大,跟她男朋友一起上学。这时候她的爸爸走了,不然说不好有多尴尬。
我的同学有家境好的,满不以为然;也有家境一般的,感慨说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国学习呀!统计之下我惊讶地发现,我是唯一一个没动心思要出国留学的人。
我惊觉自己忘了告诉老师明天我要去体检了,我跟他们散布了这个消息,李曼的明星地位一下子转移到我身上:大家更是感叹一番。问我去哪儿,我说去美国。周畅的脾气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签证能过吗?要是美国那么好去,我早就去了。”
李曼和其他同学松了口气,大家继续嬉笑,好像我在做春秋大梦。我忍不住咬了咬牙。
我讨厌我的美国爹。他总是在我娘不在的时候鬼鬼祟祟的。美国人的礼节总是离不开拥吻,可我受不了他那湿润的嘴唇以及他撮口求吻的样子。
我娘在爸爸去世后变了一个人,经常一个人望空发呆。她和我继父因为一点小事大吵大闹的样子十分丑陋,也让我无法在这个家呆下去。
我SAT考得不错,分数可以上一流大学。我娘说在本州上学可以省下不少钱,我只好上了个二流大学。她大概还想劝我上附近的,我咬牙坚持要去远一点的,可以住校。
我打开手机,看到刘任重的留言:他的车忘了加油了,他从国内回来没法开了。问我能不能给他带一桶油到机场。我本想给他一句干嘛不找你女朋友去?想了想算了,反正我也没事干,就当是学雷锋做好事了。
这个家伙已经卡在机场至少9个小时了。也没准儿已经找到别人载他回校了。我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他一付赖唧唧的口吻说他还在机场呢!哈,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也有今天,我心里暗想。
我振作了起来,说你等我啊,你在几号terminate,停车位是什么?
我家离机场不远,20分钟车程。我和我父母都为接送学生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我刚到xx大学的时候,亚洲人总共没几个。到我上二年级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帮国内的,楼下能听到清晰的中文,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身在何处。刘任重就是那个时候到的。他在北京上了两年大学,自诩为北京人,对北京的地理略知一二。我跟他也就有了共同语言。
直到我大三,一下子又来了400多国内的,有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就约我接站。我已经懵了,接谁不接谁呀!
我到机场大致停在他附近,给他打了电话,远远地看着他消瘦的身影出现。我开着车迎上去。
他站在那里,依然是高高的个子,凝重的表情。
他进了我的副座,疲惫的样子,无言。
我索性也不说话。
他告诉我怎么拐,在哪儿停。
我把后车厢盖打开,示意他装着油的蓝桶。他费劲地把蓝桶抬出,提到自己的车边,慢慢地加油。
我想找出几句话来,颇觉艰难。索性放弃。
他加好油,说了谢谢,把桶放回我的trunk。在身上摸摸索索半天,摸出个钱包来,找出50元钱,递给我。
我想了一下,回到车里找出自己的包,翻出30元钱又递回他。于是情形就很尴尬。
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说:“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我说也好,我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