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这个字,十年前我只是在白居易那句“枫叶荻花秋瑟瑟”里听过,觉得那一定是一种什么美妙的花,但从没去查一查。这种不求甚解的态度其实很伤人,后来有一天才知道荻的美:荻与芦苇有些像,但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花也不同。 芦的花形较大,是一大团毛茸茸的,呈穗状。荻的花形稀疏,是撒开的,呈扇形,较优美。
(芦)
(荻)
既然这样,又查了查,还看见刘禹锡的:“而今四海一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和杜甫的“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杜甫的诗句,说实在的,我不太喜欢,但喜欢这两句,因为不太说教,比较自然,也比较美。
我前边说,十年前我只知道白居易的那一句“秋瑟瑟”里的荻字,这个荻字一直以一种美在我的脑海里。甚至,不知在哪里见到一个名字,叫做芦荻秋,觉得真是极美的名字。但是十年前的时候,我在另一个地方见到了这个萩字,对我的震动也非常大。
这个“萩”,是日本西南部的一个小城。维基上这样介绍:
萩位於日本海沿岸的山口縣中部,是坐落在三面環山的阿武川的三角洲地帶的“城下町”(以諸侯的居城爲中心發展起來的城鎮),沿海部分屬於北長門海岸國定公園。
7世紀初,武將毛利輝元,在位於荻市西北部的指月山腳下建造了荻城,直到19 世紀中葉的行政部門移到現在的山口市之前,這裏一直是山口縣政府所在地。
我得知萩这个日本小城,是因为我十年前忽然对明治维新发生兴趣。那时我还在伦敦,因为想了解亚当斯密大卫休谟等开始了解苏格兰,忽然知道了苏格兰人在鸦片战争期间所扮演的角色,然后又了解到他们在明治维新时所起的作用。我于是写了一些这方面的文章。其中一篇,叫做《苏格兰如何决定了日本与中国两百年的命运》,我写到:
苏格兰位于英国的北部,占英伦主岛的三分之一。在一七零七年并入大不列颠王国之前, 苏格兰是一个很小的独立王国。一八四五年,清人叶子佩制作了以北京为本初子午线的《万国大地全图》[1],成为现存最早由中国人绘制的世界地图。在这张地图上,北京位于世界的中心,日本是天朝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岛,而苏格兰则只能用天涯海角蛮荒之地来形容。如此看来,两个世纪前在与苏格兰人刚刚接触的时候,清朝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也就不那么奇怪了。然而,正是不起眼的苏格兰人,在鸦片战争中充当了大英帝国的拳手,给大清国沉重的一击,使中国人蒙受百年之辱。
之后,我开始读书了解明治维新,读着读着,我在书海里游到了“荻”。
我于是知道明治维新的一切,可以说都离不开萩这个小城。
这话怎么说呢?
日本在幕府时代,实行的是闭关锁国政策,只有在长崎有与荷兰,中国和其他外货人交易的一块地方。所以长崎是当时日本人了解西方的一个窗口。萩这个地方,位于福冈和广岛之间,再向北靠近海岸线,虽然萩离长崎不远,但还有一段路,为什么是荻,而不是其他地方,成了对明治维新具有重大意义的地方呢?这有些不好理解。
但历史常常是因为某个人,某事件而改变轨迹的。就像人们说,大西洋上某个蝴蝶扇了下翅膀,竟造成全球风暴一样。
对于明治维新来说,这个人是吉田松阴,明治维新的精神領袖及理论奠基者。
这个吉田松阴,十六岁的时候得知鸦片战争中中国被打败这个消息后,心中强烈的产生一股危机感,他心想:大事不妙,这场战争换作是在日本发生,也会陷入于中国同样的局面。五年后,他到长崎看见荷兰的大船时,领悟到自己所学的那套传统的战术,在现代的战争中根本无用武之地,于是他的思考方式有了180度的大转弯。
吉田松阴是私塾先生,但开始的时候他教孟子和其它汉学,猛悟之后就开始教新思想了。犹如大西洋上的蝴蝶扇了翅膀,他教过的人就都是倒幕的大将以及后来明治维新的大将,包括木戶孝允、高杉晉作、伊藤博文、山縣有朋、久坂玄瑞、吉田稔磨等等。当然,在中国人中最有名的是伊藤博文。
萩这个城市还有其他也许吉田松阴没有教过的倒幕志士和明治维新大将,其中有些不太有名,但为了不歧视,我就全盘托出吧:
明治時期至二次大戰前萩城的名人:
山縣有朋:第3、9任日本內閣總理大臣
品川彌二郎:長州藩士、曾任內務大臣
山田顯義:長州藩士、軍人、曾任司法大臣
田中義一:第26任日本內閣總理大臣
久原房之助:企業家、政治家
桂小五郎(木戶孝允)
桂太郎:第11、13、15任日本內閣總理大臣
高杉晉作:在幕末的長州藩作為尊王倒幕志士
久坂玄瑞:長州藩士,長州藩尊皇攘夷派的核心人物
入江九一:長州藩士
吉田松陰:明治維新的精神領袖及理論奠基者
吉田稔磨:江戸時代後期、幕末長州藩的活動家,
廣澤真臣:長州藩士,曾參與第二次長州征討和談交涉
井上勝:日本早期鐵路建設規劃者,被稱為日本的鐵道之父
飯田俊德:長州藩士,日本早期鐵路建設規劃者
阿武天風:小説家
山根キク:記者,曾推動日本女性參政權運動
每次我到日本,都想到这里看看,但总是由于它比较遥远,没有足够的时间,被其它地方拖了去,东京去过多次,京都,大阪,名古屋,伊豆乡下,甚至到了长崎都没有到荻那里,但是我还是继续努力,于是某年秋天的一个周五,我请了半天假,飞到福冈,住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坐上去萩的火车,期间倒了又倒,终于到了萩。
我到了明治维新的起点,日本从这里走在了强国的道路上,告别了过去。
一个国家,如果不能向前走,也许是因为没有吉田松阴,没有伊藤博文吧!
日本的闭关锁国是由美国人佩里将军的船队敲开的。他在1853年的七月来到江户海边,要求日本接受开放贸易国书,然后离开。当他在第二年的二月第二次来时,他带着七艘战船直接驶进江户湾,直达羽田冲,强迫以神奈川(横滨)作为交涉场地,而不是像半年之前在湾外停泊。为什么,佩里写到:
“若我们稍有让步,日本人一定会认为他们获胜了。既然如此,不顾一切展现毅然而然的态度,或者不如说采取顽固顽强的态度方为上策。与这个聪明但非常虚伪的人民交涉,必须排除各种虚式。”
这句话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