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鬼也把你拖去
我们院虽小,吵闹甚至打骂的事也是经常会发生的。家属们家乡出身没那么单纯,教育修养参差不齐,和不和气领导也管不着。按说居委会能管,但我们那片儿居委会主任就是我们院的杨大大,跟我们家住一排房的邻居。她没工作没文化是家庭妇女,个小腿弯人善嘴慢没什么威慑力,也管不了撒野的婆娘。
薛叔刘姨家和杨大大家是紧邻,也住我们一排房。他们两家都是四个孩子,最小的都比我姐大。杨大大的那点居委会主任津贴比不上刘姨工资,杨副局长的工资却有薛叔的三倍不止,孩子当兵的当兵工作的工作,早早都安排了,而薛叔刘姨家光是吃穿就够焦头烂额,三个大的都早早下乡去了,我几乎没见过都没印象。
薛叔手很巧,会编渔网,熬锡灌坠压网边,在院里练练撒网然后去郊区河沟水库的捞鱼。他家小荣也会用梭子尼龙丝绳织网兜,我姐就是跟小荣学的,也有那么一套家伙什儿,除了梭子还有几个宽窄片尺是决定网眼大小的。我大点以后翻出来玩过,那会这些钩钩织织编编的已经早过时不兴了,我姐也不耐烦教我,只教我学会穿梭打那种结,没织成个兜子。
薛叔会杀鸡宰鸭,我们家的养的鸡鸭该杀的时候我爸都拿去让他杀。我们小孩远远的站着看他拿个盆把血接着,完了倒一小碗里,说能做血豆腐。心肝胗子什么的我爸也不要说我妈不会做。鸭子比鸡难杀,放血时间也要长点。有回不知是血没放净还是怎么,还没扔出去呢那鸭子竟然弹跳起来,噗噗嗒嗒跌跌撞撞地又跑了起来,吓得大人小孩一起大叫,躲的躲追的追乱成一团。
刘姨和薛叔的妈处不来总吵架。有一回薛奶奶拿把铁楸把窗户捅破了跳进屋里拿了什么,刘姨下班两人立刻又一通大吵,后来还打起来了,薛叔下班也加进去。邻居都去劝的劝看的看,才知道是他们家过节油炸了几个菜角不给老太太吃,上班出门还把门窗都锁了不让老太太进屋。老太太本来平时白天就坐外面,晚上是睡在他们家自己搭的厨房里。这天一时气不过,就捣破窗户跳进屋去拿俩菜角吃了。刘姨骂她是老不死的跟孩子争嘴。
从那没多久他们就正式分家把老太太的户口单分出来了,他们家还分到一间屋子给老太太单住,薛叔给点钱让他妈另开伙吃自己的定量。不久老太太却摔了一跤把髋骨摔坏了,接不上以为从此瘫了,但她很顽强,后来又爬起来,但只能推着一只方凳半趴着一点一点往前挪。
这时他们家隔壁的马兵妈妈单位分了房子全家搬走了,空出来的房子隔开给左右邻居一家分一半,薛叔家得到前半间,把薛奶奶又搬了去,腾出那整间给孩子住。老太太这会儿连凳子也推不动挪不了了。整天开着门坐在门口。每从她门前过叫声奶奶,她都张开嚯牙的嘴扬脸笑着答应说啊乖。。。 对我她是个和气的老奶奶,除了刘姨我也不记得她和别人吵过。
我上了大学以后我们家也搬走了,原来的房子留给我姐,我姐也不常住那,有时候回去还能看见老太太,说她一点也不糊涂,眼睛也好,一直认得出我姐也记得我,原先邻居小孩的名字她差不多都记得,看见了也认得出模样,只是不能动出不去,轻易地也没人特意去看她。
大人说薛叔的妈是个老寡妇。她的样子就是我小时候想象中红楼梦里的刘姥姥,电视剧里的刘姥姥虽然演得好但不像她或我的想象。可惜她没有刘姥姥的运气,可能已经没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粗腰富亲戚可以去拔汗毛,也可能没有刘姥姥的见识勇气去求告。从我有记忆薛奶奶就已七老八十了,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也不知道。
刘姨和我妈有点渊源,她们早先一起在一间屋里住过两个月,后来不知怎么又算什么同学,再后来又在一个单位工作。她俩常说说闲话-主要是刘姨说我妈听-却算不上朋友。我妈说因为有回她们单位选什么,她选了刘姨,刘姨却不选她。我觉得我妈小心眼,但我自己从此却也多了个心眼,若是我不喜欢的人,我压根儿就不理她那茬儿。
听见老太太被骂"老不死"什么的,我老想薛奶奶为什么不说"死了变鬼也把你拖去"呢?像小说和戏里苦大仇深的人那样。刘姨也准会像黄世仁见到白毛女喊着说"我是鬼!我就是鬼!" 一样,肯定会吓死的。
想想又觉得不好,刘姨好像也没那么坏,阎王总不会因为想要刘姨就让薛奶奶先变成鬼。 而薛奶奶这么明白,想必也知道自己虽然现世多灾难死了以后一定能上天堂。
鬼总是不好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可能只有那些事先知道自己肯定上不了天又不愿意下地的人,才会希望自己能缓缓,先变个鬼,当然要是那种有功力的鬼就更好啦,既解脱了生的苦,又能指望以后有机会拖个垫背的,拖不拖得到再说,先吓唬吓唬活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