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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新任务是协助资深工程师 S起草一份文件。他主导是因为有几十年的经验, 工作不满一年的我, 一边阅读, 向他学习, 一边检查他的错误: 拼写, 语法, 概念, 逻辑,技术等。 我知道写作需要静心思考, 不敢轻易打搅他,就把问题一一详细记录,打算请教完相关同事后,如果还是不清楚, 最后再问 S。
第一个请教的人是V,不仅因为他是我邻居, 也因为这个编程天才聪明好学,好奇心很强。他曾问我:“很多人向我提问, 如果A代表你的问题的总数, B 代表公司其他所有人问题的总数, A大还是B 大?”
“那还用说, 肯定是A了。 ”
也许因为我们很熟,可以直来直去,话到嘴边不需要三思,从来不担心会得罪他。以前和他打赌,他主动提出:“如果我输了, 你扇我一个耳光。 ” 结果他输了,很多同事都满怀期待地等着我打他。 我死活不肯, 说万一其他人碰巧走进来, 我不仅可能因为职场暴力被炒,还可能因为袭击罪名被逮捕。 但众人还是起哄, 说那就去停车场, 事先签好免责声明,我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V说:“我愿赌服输,如果你担心以后我不会教你编程, 我就把这一耳光转让给R(他俩很要好)。”
我头脑清醒地说:“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呢。 在美国生存的第一法则就是:不要碰任何东西, 也不要碰任何人。 ”
V说:“不用担心, 我们不是有洗手液吗? ”
R立刻递给我洗手液:“你的手干净后, 就能扇我耳光了。 ”
我笑弯了腰:“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们俩一再邀请我打你们的脸?”
其实,V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说的“碰”是指法律方面的风险。不过, 他的误会可能是因为有一次他叫我尝他买来的盒饭: “Lily, 今天我的午饭是土耳其风味, 这个面包你肯定喜欢,要不要尝尝?”
我看了一眼,立刻就喜欢上了,问他: “奇怪, 你怎么知道我肯定喜欢?”
“因为这上面有芝麻呀!我看你带的饭里经常有芝麻。别楞着, 赶紧动手呀。”
“等等, 我得先去洗手。”
一个同事从东欧旅行回来后, 说起了那里见面就吻的礼节, 我立刻表现出厌恶:“老天, 那会传播多少疾病呀!流感季节, 我都害怕握手。 ”
V立刻伸出拳头, 对R说:“为了解除Lily的顾虑, 我们以后不再握手, 拳头碰拳头如何?”
他俩演示了拳头碰拳头,又肘碰肘, 这让我眼睛一亮:“这个好!肘碰肘一般只是衣服接触,比皮肤接触安全多了。 ”
但我马上又摇头:“万一衣服上也有细菌呢?我看还是彻底避免直接接触最安全, 招手就行,隔空问候。 ”
V立刻反驳:“可你在招手的时候, 会震动空气中的分子,把一部分细菌赶到我这个邻居嘴里。”
我笑得趴在桌上, 根本没力气去反驳他。
几个小男生经常和我辩论,后来一个新同事T,是女的, 我以为她会是我的辩友,女人当然要帮女人。 没想到她却加入了小男生的队伍,也许因为人家都是年轻人, 容易玩到一起。有次她问我在西藏的旅游经历,V立刻说:“Lily还给我带了西藏的旅游纪念品呢!”
T立刻问我:“我的呢?为什么他有,我却没有?”
V马上说:“因为我特殊!”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俩人说:“孩子们, 请安静, 听Lily阿姨慢慢讲故事。首先, 我前年去西藏的时候, 根本不知道我去年会来这家公司上班,当然也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你们的存在。那个关于布达拉宫的冰箱贴, 是被迫给V的生日礼物,因为他开出了两个条件:在他生日那天, 我要么吃甜甜圈,要么给他送礼。 我只能选择送礼。”
美国人说话很直接,有时让我不知所措。T问我: “你圣诞长假有没有想我们?”
还没等我回答, 她又问: “你愿意给我们你的手机号吗?”
V说:“我有Lily的号码。”
T问:“为什么?”
V说:“因为我们俩是最好的朋友。”
同事能否做朋友?首先我没有这个奢望。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北方农村, 我早就习惯了被忽视冷落。如果连至亲的人都在讽刺打击我, 别人又凭什么要帮我?如果别人不帮, 我没有丝毫怨恨,立刻接受, 因为那是我从小就习惯的现实。 如果别人帮了我, 我感恩戴德,因为人家没这个义务。
前年找工作的时候,我特意搜索了职场霸凌, 对自己的第一份全职工作做了最坏的准备。我不敢奢求有朋友, 只要人家不欺负我, 生活就已经很美好了。庆幸的是, 很多刚毕业的年轻同事, 非常单纯。那些小男生,有时还叠纸飞机玩,扔来扔去。
一个印度同事,总是买糖果给大家吃。有次他问我,那包装纸上的中文是什么意思,我说那是日文, 不过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大家都知道我不吃糖,也不吃巧克力, 但那颗糖是绿茶味道的, 我非常喜欢。那些糖是他在西海岸唐人街买的, 我们这好像买不到, 供应有限,所以大家都把那个味道的日本糖留给我。更让我感动的是, 那个印度同事还把在香港转机时买到的老婆饼,和我分享。 广东一带的老婆饼, 以前听说过, 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老婆饼, 却是因为一个在美国的印度同事!
我们这一组二十几个人,目前只有一个女同事,让我有时不舒服, 她很少和其他同事一起聊天,开玩笑。 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 经常嘲笑我, 尤其是在经理面前。但目前经理对我的态度, 好像并没有被她的攻击所影响。
需要用碎纸机的印刷品,公司规定要扔进带锁的垃圾桶。 有天我刚到, 发现经理的手,卡在垃圾桶那个很窄的缝里, 我以为他刚扔进去一些材料, 又后悔了, 想捞出来, 他却看着我说:“救命!Lily,不好啦, 我的手被卡住啦!”
我没有惊慌, 什么反应都没有, 只是楞楞地看着他。 我这个人, 反应总是慢几拍, 最后我终于判断出他是装的, 就笑着说:“你这样让我想起那些碰瓷的, 突然倒在别人车底下, 以讹诈钱财。”
有一次拐弯时, 我差点撞到经理,他顺势往后倾斜,装作被我撞倒的样子。
被逗乐的我说:“你那样子, 让别人误以为我对你施展了神奇的中国功夫。对了, 如果我告诉你, 我会功夫, 你信吗?”
他看了看我, 摇摇头:“不信。 我是跆拳道黑带,你信吗?对了, 我从来没去过中国, 所以有空的话, 能否给我讲讲你们村里的故事?”
除了经理, 其他几个上了年纪的同事, 也很友好。 关于技术上的问题, 我必须请教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同事, 尤其是U,因为我喜欢他娓娓道来的解释风格。有一天,他花了一个多小时给我讲解,第二天我不好意思再烦他,就问刚好路过的另一个同事。 U在隔壁, 但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 抬头一看, 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他竟然趴在墙上,参与我们的讨论!
我笑得肚子都疼了:“我怕把你烦死, 所以打算隔一天再问你, 没想到你不请自来。”
除了请教身边的同事,我还常问远方的一个同事W 。我是因为去年的一个项目认识他的, 不知道是否可以问他其他项目,就问那个项目经理。 他问:“他知道你吗?”
“当然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我, 因为我很烦人。”我说。
他说:“你很有趣。虽然不在一个州, 但都是同一个公司。你可以问他关于其他项目的问题。”
征得同意后, 我赶紧给W发信。他又一次让我惊叹:“三百多页的附件!”他不仅回信速度快, 在内容上属于要袜子连鞋都给的那种慷慨。他会告诉我在几百多页的文件里, 第几页第几段会有我需要的内容。我忙完工作后, 就把他的附件当做知识宝库来学习。 我真的很感动, 因为这些都是人家多年脑力劳动的结晶, 受知识产权保护, 他却主动和我分享。如果我们同在一个州, 我还能请他吃饭, 可离得远, 我的感谢和感动,只能用语言来表达。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那么要修炼几百年, 才能做同事?又需要几百年, 才能做和睦相处的同事?我不知道。 只知道, 对身边的同事, 我心怀感激,倍受感动。
我所在的工作圈子很少發生這麼“感人”的事情。回國旅遊盡量帶給每個人禮物,多年後發現,知道回饋的似乎只有一個,他們湊在一起,很多是法國式牢騷和論人短長,所以盡量保持距離。當然我也有自身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