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问旁边的Jeff:“我们俩结婚前,你为什么没让我签婚前协议?”
他看了看我,惊奇地问:“难道你想让我在协议里写明将来万一离婚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这样不对你有利吗?”
他皱起眉头:“我是不会去搞婚前协议的。如果在钱上都不能信任对方,那为什么还要结婚?我觉得婚前协议就是不信任对方。而且,就我那点财产,根本没有签署婚前协议的必要。”
我哈哈一笑: “看来贫穷最大的好处就是容易判断对方是否真的爱你。人富了,还得动脑筋想办法测试对方是爱自己的钱还是自己的人。”
也许,我亲眼看到的幸福婚姻很少,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结婚很没意思。长大后,听到谁结婚了,我就很悲观:唉,又一个被套牢了。
所以,我理解有些地方的女孩在结婚时,为什么专门有哭泣这个仪式:因为很难确定眼前这个男人是否会永远对自己温柔。
可能是我对婚姻的悲观已经跌到了历史最低点,我才能以反弹起来的平常心对待自己的婚姻。在我的婚姻正式生效的前一天晚上,我出奇地平静,没有丝毫地怀疑、犹豫------我甚至压根就没怎么想第二天要早起结婚这件事, 因为我在忙着写博客。那天构思了很多东西,如果不把脑子里的主意写出来,我根本没法睡觉。
这其实是我生活的常态: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看到、听到一些资讯后,把自己思考的结果化成文字。
这种专注使我对其他很多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包括对金钱。
很早就对钱看得淡,不是因为我不需要为钱而发愁,而是因为贫穷、疾病、甚至死亡逼我在小学的时候,就思考人生的意义。
营养不良使我经常晕倒在上学的路上,我总担心自己会夭折,觉得自己的生命非常有限,这种紧迫感使我在忙完繁重的农活后,依然坚持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生命有限,我必须抓紧做点事情。
”一旦人学会了怎样去死,也就学会了怎样去活,就不会迷于名利之中,很多为此而付出时间和精力的事就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了,也许会让出空间来满足精神上的需求。”《相约星期二》中的莫里教授给了我很大的教诲,在回答学生关于死亡的问题中,我觉得他的答案比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 更有教育意义。
我完全同意莫里的另一句话:“ 如果你想对社会的上层炫耀自己,那就打消这个念头,他们照样看不起你;如果你想对社会的底层炫耀自己,也请打消这个念头,他们只会忌妒你。身份和地位往往使你感到无所适从。唯有一颗坦诚的心方能使你悠然地面对整个社会。”
的确,我越来越发现快乐的两大前题:一,不要和别人攀比,去掉虚荣心;二,不要期望别人对自己有多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也许正是这种轻松的态度,使我很容易就适应了美国的生活。文化冲突是存在的,但表面的我与内心真实的自我之间的冲突,才是所有冲突的根源。“有其内,必形诸于外。”
所以, 苏格拉底才说,未经审查的人生不值得一过。
睿智的莫里教授不仅审查了自己的人生,还在得了绝症后,和自己的亲人、朋友、同事、学生以及电视机前陌生的观众一起,审查死亡。就在他最后的几个月里,有数以百计的学生回到他的身边。他们来自波士顿,纽约,加州,伦敦和瑞士;来自公司的办公室和内地的学校。他们打电话,写信。他们千里迢迢地赶来,就为了一次探望,一句话,一个微笑。 “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像你这样的老师,”他们异口同声他说。
坚持用理性的思考审查自己,审查社会,使得莫里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洒脱。曾经有有一次,一群黑人学生占领了布兰代斯校园里的福特教学楼,并打出了马尔科姆·艾克斯(美国黑人领袖)大学的横幅。福特教学楼设有化学实验室,校方担心那些激进分子会在地下室里制造炸弹。莫里心里比他们清楚。他认识到了问题的本质,那就是人需要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价值。僵局持续了好几个星期,而且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这时莫里正好经过那幢大楼,里面有个示威者认出了这位他最喜欢的老师,于是大声喊他从窗口进去。
一个小时后,莫里带着一份示威者的要求从窗口爬了出来。他把这份要求送到了校长那里,形势得到了缓解。 莫里总是充当和平的使者。 在布兰代斯,他给学生们讲授社会心理学,心理疾病和健康以及小组疗程。
直到停止呼吸前,莫里都一直对社会充满了责任感和使命感,他觉得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要关心别人,因为我们同样需要别人的关心,所以他对学生说:“在生命的起点,当我们还是婴儿时,我们需要别人活着,对不对?在生命的终点,当你像我现在这样时,你也需要别人活着,是吗?可还有个秘密:在生命的中途,我们同样需要别人活着。”
一面理性地思考,一面温柔地去爱,使莫里即便在病魔缠身的痛苦时候,还能谈笑风生。谈到死后火化,他对家人说:“千万别把我烧过了头。”
而他和学生谈到自己墓地的那一段,则给我感动,给我力量。
“我已经选好了墓地。”
在哪儿?
“离这儿不远,在山坡上,傍着一棵树,可以俯视到一个水池,非常宁静。一个思考的好地方。”
你准备在那儿思考?
“我准备在那儿死去。”
他笑出声来,我也笑了。
“你会去看我吗?”
看你?
“来和我说说话。安排在星期二。你总是星期二来。”
我们是星期二人。
“对,星期二人。你会去吗?”他的身体虚弱得真快。
“看着我,”他说。
我看着他。
“你会去我的墓地吗?告诉我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是的。”
你会回答我吗?
“我会尽力的。我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我想象着他的墓地:在山坡上,俯视着一片水塘。人们把他安葬在九英尺见方的土地里,上面盖上泥土,树一块碑,也许就在几个星期后?也许就在几天后?我想象自己独自坐在那儿,双手抱膝,仰望着天空。
不一样了,我说,没法听见你的说话。
“哈,说话……”
他闭上眼睛笑了。
“知道吗?我死了以后,你说,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