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资企业应付不景气的方式通常是先砍人再说。因为对于外资来说,人事成本通常是最高的。尤其是在外资金融圈,人事成本甚至能达到六、七成还多。反正到了景气的时候,再去高薪挖角回来也不迟呀;而在不景气的时候,又没有那么多业务,养那么多人也浪费。
外资砍人的风格,一般是从最贵的和最便宜的两头砍起。因为最贵的占成本的比例是最高的,而且通常处于只动嘴不动手的位置上;便宜的经验又不够,能承担的工作很有限;真正做事的是中间这个阶层,裁了两头的就把他们当牛马使唤,甚至付贵的人一半的薪水就可以由他们顶上,承担更大的责任。对于这些人来说,不被裁不被减薪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而且只要熬到景气的时候,就不愁没机会成为被升的那个,所以他们通常都会感激涕零地拼命干,以图表现。
这样,整体的运营水准不但能保证,而且还高效。
子沂飞赴香港的第一刀,便是要砍一个最贵的,同时也是绩效最差的的组长:传产组的Kratos。
子沂早就晓得这是一个棘手活儿。这个Kratos不仅年资长,而且是香港本地人,是前大中华区的总经理罗伟力的嫡系,和Steven一直有点不对盘,她这一刀如果切得不好的话,下面那几刀恐怕也会很难切。
因为香港的传统产业还是很不景气,相应的,Kratos所负责的传产组也要压缩一下,把以前专门研究航空的、航运的、水泥的都要归到原物料一类,不重要的和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合并,再裁掉两个不是很努力的研究员。整个来说,这一次的裁员倒有点像是专门针对传产组的重组。
所以说,搞定了Kratos,万事OK;搞不定Kratos,后面的也很难推进。
会议室里,两人面对面地坐定,硕大的一间屋里立刻变得压力重重。
Kratos一大早就被叫进来,心里忐忑不安,强自镇定的眼光透过薄薄的眼镜,不无妒忌地打量着这个足足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大中华区研究部总经理,心里暗说:“这只小麻雀平时吱吱喳喳的很能说,今天反而阴沉个脸不讲话,难道是准备拿我们组先开刀,要我亲手裁掉一两个人吗?”
子沂其实哪是不想讲话?她是胃里忽然一阵疼痛顶上来,牵动得整个五官都要挪位了,连带着想起Lee的话,她的心头一片阴影飘过,疼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子沂用尽力气才稳住情绪,缓缓地开口说:“Kratos,你也知道,裁员是公司应对大环境不景气逼不得已的举措。这一次每个组都有调整的名额。”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眉毛一下纠在一起,眼里泛出隐隐寒气的Kratos,胃里又是一阵疼痛顶上来,子沂也不想再兜圈子,扯这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便直截了当地说:“Kratos,我很抱歉地通知你,你也在这一次的资遣名单里。当然,我也知道,资遣说出去对你以后的求职会不利,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自己请辞,但我还是会把资遣费给你,再额外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去找工作。”
再有三个月就是春节了,金融环境再怎么低迷,也还是会有用人公司集中地招兵买马,以壮声色,兼换血液。子沂觉得这个提议也算是把Kratos的面子和里子全都顾到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Kratos却像被踩到了尾巴般,当场就蹦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道:“严子沂,你算哪根葱?居然敢来资遣我?你不如直接说来除掉我这个挡路石算了!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底,告诉你,你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
Kratos失控地咆哮着,心里没说出口的怨气是:“要不是罗伟力失手,被个阴险狡诈的Steven斗下去,今天坐你这个位子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在你下面就已经够委屈了,你居然还敢跑来资遣我?第一个就拿我开刀,不是要排除异己是什么?”
子沂被他一吼,心里也火冒三丈。
她对Kratos本来还是抱着几分同情的,甚至在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就跟Steven求过情:“Boss,是不是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不砍人会对大家的士气比较好?比如我们可以减薪不裁员,我算过,如果从我开始,把薪资降低15%,依每一位阶次序递减3%,如:部门经理降幅12%,主管降幅降幅9%,以此类推,一般的员工酌降3%;这样整体降薪的幅度占总薪资成本的15%,亦约当总营业费用下降10%之多。金融危机今年下半年已经有好转的趋势,大家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还免得谣言漫天飞。”
Steven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暗骂子沂简直是蠢猪一个,他不好意思当面讲说:“你家有钱你可以这样干,我们可不像你啊!你降我就得比你降得还多,这到底是要整别人还是整我自己呢?”
再者,他正好想要不动声色地排除异己,不借裁员的时机又待何时呢?于是便姿态强硬地驳回了子沂的提议,还点名几个非砍不可的人,名曰末位淘汰制,叫子沂直接去办理,至于其他的,他自己会考虑。
子沂无奈,这才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了Kratos这个提议,她觉得至少用这种方式让Kratos离职的话,也算仁至义尽了。更何况,他的绩效也真的不怎么好,让人想挽留都找不到借口呀。
耳听Kratos这么丧失理智地冲自己发飙,子沂气得一阵阵地发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不耐烦,她破天荒地没有温言细语,以德服人,而是冷冷地说:“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给你一封资遣信好了。”
说着,便推开门叫前台秘书帮她请下一个人进来。
这一趟裁员,子沂只觉得自己元气大伤,精神差到极点,虽然只剧痛过那一次,之后没再有过那样难受的情形,但是她也不敢再掉以轻心,漠然置之了。只想把手头最紧急的公务都处理完,就回去彻底地检查一次。
毕竟子沂是做研究出身的,那才是她的兴趣点,自从进阶为管理层,便常常感到心力交瘁,尤其不适应人事上的争斗。多数时候她是勉强自己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为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使命和大多数人的利益。这一趟,她心知是被Steven拿着当枪使,所以尤其地感到腻味。
在回来的飞机上,子沂默默地盘算着:把手上裁员的事处理一毕,我就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只是要把这些葫芦和瓢全都按下去,估计还需要一周多。
到那时,我再悄悄地请个假去检查,应该就不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了。
子沂不知道,就在她盘算这些事的时候,子浩和子渊已经在机场里等着她了,单等她一下机,就要拉她去医院里做检查了。
子渊已经帮她联系好了医院,请到了最好的医生,万事具备,只待小妹露面了。
此时此刻,子浩对着一脸疲惫的子渊,正从头到尾,源源本本地讲说小妹和何亦杰的事:“大哥,我特意把你叫回来,其实不止是医院的事我一个人搞不定,实话跟你说,我前两天才跟小妹闹得很不愉快,因为她交了一个男朋友,叫何亦杰,是育幼院里长大的一个孤儿,一穷二白,是个餐厅的打工仔,条件比咱家的司机也强不到哪里去,为了这个,我跟小妹一通好吵……”
子渊听着子浩简单地叙述他是怎么发现两人恋情的,以及和小妹为这事叮当过招的情形,立刻便回想起去年圣诞节在育幼院见到过何亦杰的事,但是凭他再怎么回想这个何亦杰的人品相貌,也不觉得自己小妹会喜欢这样子的人,忽然之间,他心里一动,立刻想说:“小妹这些年来是一直对翰辰有份真感情的,几个月前翰辰那小子还跑去英国,要不是惹出沛津怀孕的事来,这两个人差点就成了。别不是小妹受了刺激游戏人间,才被这个姓何的有机可乘的吧?唉,卓翰辰啊卓翰辰,你可实在是害死我小妹了!”
子渊虽然对对小妹的选择万分惊讶,对何亦杰是一肚皮的不以为然和不能接受,可是他转念又一想,自己就是个偷偷摸摸地结婚、移民、现在连怀了孕都不敢讲的现成例子,就算再不看好这件事,他又哪来的立场指责自己的小妹呢?自己这个坏榜样不被人笑就不错了,岂有再去横生枝节的道理?再说,翰辰的事子浩也并不清楚,自己就更没必要对他大嘴巴了,遂苦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说:“现在这个时候,这事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先救命要紧。而且,看看怎么能先瞒过父母才好吧?小妹是他们的心头肉,在确诊之前,我不想他们先担惊受怕一场,等结果出来之后,我们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讲吧?至于何亦杰那小子,我觉得,我们还是暂且淡化处理比较好,毕竟他们也没打算谈婚论嫁,只是交往而已,要是爸妈知道了,你也晓得他们可能的反应。到头来,为了这个烦心的还是小妹,你说呢?”
子浩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也觉得,在生死面前,这些条件的计较也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妹的健康才是第一位要考量的。
子沂一下飞机,取了行李出来,远远地看到两个哥哥,犹如雕塑一般站在等机口等她,她还在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能劳动得这两位金刚的大驾?难不成今天是父亲的生日?还是母亲的生日?所以他们来迎了自己一块过去?可是时间全不对啊!
再说,自己回程的时间她又没讲过,两个哥哥又是怎么能知道的呢?真是奇哉怪也。
子沂满头雾水地望着两个哥哥,跟他们打招呼说:“嗨,今天吹的什么风啊?怎么你们两个全都跑来了?怎么,准备接我去哪里Happy啊?”
子浩和子渊两个也不多话,一个伸手接过子沂的行李,一个紧紧挽住小妹的手臂,就好像怕她插上翅膀逃走一般,直接拉着小妹坐上了他们带来的车子,驱车直奔荣总而去。
子沂开始还觉得好笑,待到明白两个哥哥的意图,她简直是火大万分!这算什么?挟持吗?还是逼迫?
她气哼哼地给了子浩重重的一肘,问:“喂,我下午还要去公司开会呢,你这样乱搞算什么?难不成要让公司以为我失踪了吗?”
子浩吃痛,惊叫了一声,揉了半天心口,这才开口讲说:“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说你身体不适,你就不用操心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管工作?小妹,你就听我们安排这次。我们也是担心你呀。”
子沂怒不可抑,简直想把子浩踢下车去!她怒目瞪着子浩,忽然又问道:“是谁告诉你我今天回来的?你是从谁哪里套出来的?你说啊!”
子沂心里本来是想说:难不成是我那个秘书告诉了二哥我的行程吗?这也真是猪头一个,哪有我家里人随随便便替我请个假她就去处理的,再怎么讲她也要先问问我嘛!到底谁才是她的Boss,她怎么能这么拎不清呢?
子沂心里怒气难平,正打算去骂秘书一顿的,没想到子浩讪讪地开口说:“是、是何亦杰告诉我的,其实,他也是关心你呀……”
子浩这个时候其实真是想替何亦杰美言几句的,但没想到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子沂内心的规划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两个哥哥全给搅乱了,不禁又气又怒,不由得便迁怒到了何亦杰身上。她心里恨恨地想:“何亦杰啊何亦杰,你怎么一下子便把我给卖了?难道你并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自己在我心中的份量?我又怎可能把你的话当耳边风而不顾你的感受呢?为什么不尊重我让我处理自己的事呢?原来你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我!”
恋人间最大的危机并不是来自于第三者,而是彼此过少的体谅及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