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34)
(2009-06-30 08: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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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传略》(34)
干将俯看手中婴儿,脸上方掠过一毫笑意,眼中却流下泪来。良久,将婴儿递还胜邪,纳头便拜。胜邪愕然,却空不出手去搀扶,便问何以如此。干将答道:“那夫概既处心积虑欲得我所铸之剑,炉场必有眼线。趁夫概尚未得实训,求岳母带了赤儿,速速离去。一应养抚,尽托岳母。”言毕又拜。
胜邪问道:“那你...?”干将惨然一笑:“干将只顾邀名,一心欲与欧冶比肩,数月以来,多有冷落我妻,今更因此害了岳父、妻子性命,致孩儿甫一降世便没了娘亲。干将愧恨无地,岂能舍妻独活?只愿老天庇佑,保我持剑斩了夫概人头,为妻复仇,否则有何面目对妻在天之灵?”
胜邪哪里肯依?只欲与干将俱逃去。干将意志已决,说道:“岳母快走,迟则有变。我若同去,此处军士怎肯由我?只要我在,太子定不以他人为意,岳母走脱便多几分胜算。否则大军相追,你我又能走出几许?”乃强扶胜邪上马,轻声嘱道:“待赤儿长成,令其返此炉场,只记着: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切记切记。”一掌击在马臀,飞驰而去。
原来那昆吾山蠪蚔之兽,终非常物,颇有奇处,前者欧冶以其角敷剑表而致剑不腐,已见一斑。其能嚼食兵刃者,非止齿利,亦在其涎唾能溶金石。去岁末夜,莫邪炖肉而小寐,二兽入而饮沸汤,涎唾便入瓮中。干将、莫邪不知,乃食浸涎之肉,致情欲勃发而受孕。更有奇处,二人体内血液亦变,能助熔金石,是故干将炼二胆近三月不熔,至莫邪坠入,其血化作紫焰,二胆立熔,终成宝剑。世人不明所以,只道以人殉炉,炉神感动,以助成功,故后人铸剑,屡有以人血、人体、甚而活人祭炉者。及无所成,又怪牺牲不洁、需童男童女云云,颇多虚妄,不值倡也。
那夫概果有眼线布于炉场,于是未几即知胜邪走脱,弑君之谋外泄,不得已仓惶发动,囚了太子波,自封吴王,加紧巩固城防,操训士卒,以备阖闾归袭。此周敬王十五年(前505年)九月事。
干将见一夜之间,炉场军士尽皆更换,揣摩得一二,也不动声色,依旧开模、取坯、磨砺、镶柄、制鞘,竟视身外事为无物,只请军士皆于户外,不得窥视,否则停手不作。军士知其不愿手艺被人窥剽了去,只好由他。
一日阳剑已成,干将执之出户外以试其锋,众军士围观,见干将轻挥宝剑,四周便寒光闪闪,气为之凝,皆赞好剑。忽然剑光轻轻掠过庭前一立柱,“嚓”地一声轻响,柱却一无异状。干将上前轻推,其柱应声而倒,原来已为宝剑齐齐切断,众皆惊叹。
次日干将自制一新柱,以更换昨日为剑所断者。又作阴剑,不日乃成。二剑相贴,合于一鞘。便唤军士仕长,欲亲献宝剑与吴王夫概。仕长便去通报,未几回转,言吴王次日于偏殿设宴受剑。
次日,干将手捧双剑,随仕长七弯八拐,终至偏殿,早有群臣相候。仕长止步,拜下,言称干将带到,又示意干将下拜。干将见三丈外御台上一人,头顶王冠,正襟危坐,知为夫概,遂随仕长下拜叩头。
那夫概缓声请起,突又沉声问道:“干将,你妻死于孤手,你尽知之,何以依然献剑与孤?”干将方起身,闻言复跪倒,应道:“我等草民,生杀予夺本凭王意,此乃天理,何敢怀恨?况如此宝剑,于草民手中唯有埋没,执大王之手,方昭其威,草民亦因而扬名,受赏得利。”
夫概哈哈一笑,道:“干将,人言你颇贪名声,果然不虚。且先验剑,若果为神品,孤自有封赏。言你铸有二剑,如何只携得其一?”干将答道:“此乃草民首创之阴阳剑,二剑各有一面扁平,一面隆凸,二者之平面相贴,合作一处,便如一剑一般,合用一鞘。”
夫概又道:“剑作何名?”干将应道:“草民图名,故以我夫妇之名命之,阳剑称干将,阴剑作莫邪。”
夫概道:“何者为阳?何者为阴?”干将答道:“可以剑柄辨识,凸为阳,凹为阴,二柄贴靠,严丝相合。”
夫概道:“可为孤试其锋否?”干将道:“可。”起身缓缓抽出一剑,突大喝一声:“今即以你之躯试我剑锋!”掷下剑鞘,直扑夫概。群臣早有备,各各量兵刃来阻干将,被干将把剑挥得几挥,当者俱折。干将不减其速,仍扑夫概,夫概却端坐不动,脸现冷笑。
干将突觉足下一空,早着陷阱,身子直坠,可怜一代铸师,竟被阱下所竖利刃穿胸破腹,瞋目而死,右手依然紧握利剑......
夫概即刻着人起出干将尸首,却见刺中其体之利刃已尽皆销蚀,众无不骇然。掰开其手,检视剑柄,方知干将所执为阴剑莫邪。又取干将所掷剑鞘,伸手拔出阳剑,只觉手上轻微,细视,方知为一木剑耳。乃着军士搜寻干将作剑所处之坊,虽掘地揭瓦,亦不见阳剑。又将守场军士逐一拷问,打得死去活来,亦无人知阳剑下落。夫概百思不解,也只得放下。
那吴王阖闾在楚,再败于楚、秦、随联军,正自沮丧,忽得报其弟夫概败回吴都,已囚了太子,自封吴王。阖闾不得己舍了楚都郢城,率部东归。阖闾去后,楚昭王归郢,秦、随之师各自归去。阖闾至吴,孙武悄然而去,不复为吴将军。
如今且按下吴中之事不表,只说殴冶守孝在越,一人独居,未免懒散,便常有日上三竿尚拥衾而卧之事。屡屡思虑季芊之事,渐渐深愧于心。想那季芊一片痴情待我,并不曾行错一事,亦并未稍露一丝不敬胜邪之心,反为她多备礼品,只望同来。我却万般信她不过,尤其拒她之时,忒也粗暴,便是对寻常女子亦颇过分,难怪她伤心而去,更不送我。今胜邪姊姊倒逼我再去寻她,我确应去当面致歉而求心安。只是...只是她多半已早得良配,相忘于我,我此刻去,倒搅扰其心,彼此无趣...
思来想去,亦自觉郁闷,便复砌了炼炉,寻思铸剑之技,终觉已难以超越旧成,又不免意冷。倒是乡邻得知殴冶重操旧技,上门求器具者甚众。殴冶亦不多应承,只随心兴,且作消遣。
一日,殴冶正自劳作,忽有一客来访,殴冶亦未经意,只问:“客官欲铸何物?”那客应道:“只铸剑三口,一曰湛庐,二曰纯钧,三曰巨阙。”殴冶一惊,便细打量,见客为中年,中等身材,略有胡须,也无甚奇处,一双眼睛倒亮如流星。
殴冶停下活计,施礼问道:“客官何人?似不曾相识。”那客哈哈大笑:“你自不识得我,却与我师父论交,说来竟是我长辈。好在师父不在此处,我且捡个现成便宜,免行晚辈之礼。”言毕,大咧咧一径自寻处坐下。
殴冶因问道:“尊师何人?”那中年客道:“我师父名讳上薛下烛,曾为你献剑与越王,并护你母亲归乡。否则我何以知晓堂堂殴冶,竟窝于此处?我说那越王老儿忒不成话,你铸成五剑,何等大功?他竟不思封赏,你依然隐于穷乡僻壤,不为人知。若是我们楚王...”言至此处,忽觉唐突,嘎然止住。
殴冶招呼工匠,今日至此,各自散了,明日再来。末了与中年客行礼道:“原来是薛先生徒弟,还是不知客官如何称呼。”那客一拍脑瓜说道:“只顾指手画脚,倒忘了。我叫做风湖子。”殴冶听说,记起文种当年于樟山之中似提过此人,又问来意。
那风湖子便正色说道:“我来寻你,自为铸剑。吴王阖闾在郢都时,天怒那子胥所为,降火球于茨山焚了子胥祖丘。如今楚王归于郢都,感念上天之德,遂赴茨山拜祭。原来那火球直撞入茨山之中,遗一巨窟,公...我好奇心起,入窟探求,竟有一物,酒瓮大小,嵌于山岩之中,通体焦黑,想是天火之核。楚王听说,问我可有用处?我观那物坚硬,胜世间万物,因言或可铸刀剑。楚王以为此等神物,切莫暴殄,必得奇人名家,方可动之。于是我荐越人殴冶,楚王亦觉你乃不二人选。本欲使申鲍胥来寻你,却不知鲍胥身在何处,我只好自领了差使,来会当今第一铸剑名家。如今看来,却并非传言中眼泛金光之辈,哈哈。”
言及铸剑,殴冶不由怦然心动,今有天降奇物,机不可失。况胜邪姊姊去时,亦嘱自己好歹入楚一行,否则她便不见我面。如今果然一去半载,音讯全无。只是自己尚在孝中,恐有不便。
那风湖子却说道:“守孝三载,并非不得远行务事,只是做到心有逝者,不娶不嫁,不寻欢作乐,皆为守孝。况你已陪伴老夫人半载有余,老夫人必已体验你的孝心,不怪你入楚之行。”殴冶尚犹豫不决,风湖子急道:“此等良机,岂可轻弃?明日我便助你发送了属下伙计,陪你于老夫人坟前告罪。你早入楚,成了名器,也叫我略饱眼福。”
殴冶终是应诺,便拾理行装,拟随风湖子入楚,不过是些许衣物,塞入胜邪所备布囊,忽又搜出那段恶金,握在手中想得一想,亦一并收入囊中。时为初冬十月。
次日,殴冶遂散了炉场众人,与风湖子同去娘亲坟上拜祭。风湖子念及朱氏与其师交情,亦恭敬叩首,殴冶甚慰。风湖子早备下马匹,二人拜祭毕,上马往楚而来。那风湖子又复一副嘻顽模样,直把所见所闻,添水加油,述与殴冶,倒令二人一途不觉寂闷。殴冶终禁不住,问起可知公主季芊近况,那风湖子支吾而过,殴冶亦不便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