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纲目: 第八章 长河-3
(2009-11-03 15:04:16)
下一个
天明娘说要去商铺里买点日用品回来,出去的时候顺手把校门虚掩上,王茉就端着大面盆在天井里洗衣服,心里还在想,云帆是不是这段时间就要回广州了,又暗自嘲笑自己空担心。忽听得门开了,瞧见是云帆,站起身来,觉得一阵头晕,脚发软,险些站立不住。云帆站在她的面前,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云帆那懒散的斜斜的微笑,那微笑似乎还渲染上了胜利的色彩,听云帆说道:“好几天没见面了,你却正在辛苦,那水也不冻吗?”话还是那么软绵绵的,难道他就忘记了那天在岩洞里说的火热的话,做的火热的事。王茉的手上满是肥皂泡沫,不知道安放到哪里。眼睛里收藏的许多泪水不争气地要流出来欢迎它的主人,转过身子去,不敢看云帆,只是低声道:“稀客来了。”心里直喊糟糕,担心云帆看破自己的心事,会凭添他胜利的骄傲。云帆扶住她的肩头,想亲热一下,王茉想推开她,却生不出力气来,反而觉得身子更软。还是低声说:“不怕有人看到么。你也应该回广州了,不用来这里磨蹭。”云帆咬着她的脖子说:“我刚刚在路上碰到你娘出去,不用担心的。这几天家里会有喜事,要过了十五才回去。”王茉本想说一些尖酸刻薄地话来刺激他,这些话却全部躲在一边看热闹去了。也不想追问他是怎么好起来的,也不想追问到底是什么喜事,奋力推开云帆环住自己腰的手,肥皂泡沫也蹭了好些在他身上,连声道:“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见你。”自顾端着洗衣盆进屋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靠在门背上,招呼着那些在眼眶里伺机而动的泪水全部出来,只觉得先前那种思念、那种幽怨全部只是恋爱的一种附加情感,好比漂浮在汤上面的一些葱花。爱情击败了她的骄傲,她不得不承认,爱上了张云帆。张云帆并没有如她期待地在外面恳求她开门,恳求她的爱,只是说了一句:“后天是志强和青青订婚的日子,我要去帮家里忙活,过几天再来看你吧。”志强见到云帆回去,央求他快点写几幅对联,云帆说,新春的对联还没有脱颜色,没有必要重新写吧。志强不依,说道:“我们家这么多的笔杆子,写几幅对联算不了什么,还让老田觉得我们特别重视这回事,不会委屈他的宝贝干女儿。”云帆看一向老实的志强这几天象是变了一个人地高兴,不便扫他的兴,笑道:“看你急的样子,人家才十六岁呢,后天只是订婚,你比结婚还来得高兴。”志强道:“我们兄弟俩也公平一点,你女朋友。。。。。”看到紫薇也在旁边,忍住“你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我却还没有谈过恋爱。”的话不说,吐一下舌头,说要去老田家商量一些事情。志强的小货车只能开到半山腰,不能到河边,如果是在以前,立在半山腰的石头上就会喊老田,老田如果听出了他的声音,就会大着嗓门回答:“二哥来了啊,我上来还是你下来?”他随着紫薇称呼志强兄弟俩。现在不同了,再不好意思直接称呼“老田。”悄悄地下去吧,也好给青青一个惊喜,她一定会很高兴自己突然出现面前,虽然她还是很腼腆,但是她的眼睛会说话。河边比山上要暖和多了,只是风稍微的大一点。老田的家是一间有着尖帽子的瓦房,前面有一个大平坝,周围种满了果树,碰到夏天的时候,山上要过渡的人,早早地下来,说吹着河风比山上还凉快得多,一定在平坝上坐一阵子,和老田有完没完地聊天,说说山上哪些人的儿子又要结婚了,哪个婆娘的男人从外面寄了多少钱回来,还劝老田也出去闯一闯,靠他一身好力气,出去搞建筑最是来钱,老田总是吧哒着烟斗,不时用衣袖擦一下嘴角流下来的口水,连连摇手,说是乡里没钱重新修这座桥,自己就走不开,何况每天迎来送往的,也还自在。有人说他守着这个渡口就像狗守着一个家一样,这里又不拿政府的钱。他也不生气,说自己还没有一条狗那样忠实,总是抽空跑到山上去,害得过渡的人办不了事情。有人就说,这里买一包盐都困难,还是山上好,乡里确实应该再来修一座桥。马上有人驳斥修桥的建议,上面拨下来修桥的钱,肯定有一半会落到乡领导的腰包,保证修一次垮一次,还不如不修,免得浪费老百姓的血汗钱,上次修的那桥费了多少周折,结果被一场不能称为洪水的洪水冲垮了。话锋一转,就说重新修桥不如老田重新找一个伴,还说帮忙留意哪里有寡妇,介绍一个来给老田暖脚,保证介绍身上皮肤没有松的寡妇,顺便取笑老田还行不行,有人帮忙回答说不行,看,那条母狗都还没有生过崽子。老田听他们说得高兴,只是嘿嘿地笑,将嘴朝房子旁的一个土堆一撇,我老婆就在那里听你们说这些话呢,说不定她不高兴哟。见众人说得口渴了,他会伸手去摘树上的梨子,如果够不着,就用从来没有脱身的帽子包了一个石头扔上去,那是他担心石头的棱角会砸坏水果。人们说不要,让他可以拿去卖几分钱,至少也可以换几包盐回来。他说,我这里什么都够了,有乡亲帮衬我,吃得好,穿得好,就足够了,这些都是天生的东西,就是大家的。他还要将剩余的水果揣到人们的怀里,说是带回去给小孩子的。碰到看上去斯文的大姑娘,担心她们会嫌从地上捡起来的梨子脏,就会乐呵呵地跑到河里去帮她们洗干净后拿上来。认了青青这样一个干女儿,青青不但长得水灵灵的,手脚勤快,说话也是水灵灵,让老田多年没有亲情的干涸的心里滋润了不少,老田也比往常更是开心,人也仿佛年轻了不少。青青本来姓柳,父亲兄弟三个,唯独他家没有一个男孩子,母亲自觉在妯娌之间抬不起头来,虽然年近四十,却还在为作柳家的媳妇尽职责,算是她慈悲为怀,没有将生的女孩子送完,只因为生的第三个女孩子在刚出生的第四天,被送到路口上,后面听乡亲说那女孩子被狗拖走了,母亲也因此大病一场,后面生下的两个女孩子好歹留了下来,如果有钱的话,他们还可以应付计划生育,偏偏家境贫寒,在家里呆上一天乡里的计生员就会来两次,有一次还在嚷着要拆她们仅有的两间土房子抵罚款,父母只好带了最小的妹妹漂泊在外,不敢回家,任凭青青的大姐带着两个妹妹在家里饱一顿饿一顿,去年八月份,父母带信给老田,说是青青小学毕业了,要过继给他,带信的人还给老田分析到,白得一个女儿也好,反正青青已经十六岁了,在家里吃不了几年闲饭,以她的聪明和容貌将来找个不错的姑爷也是可能的,老田还有个养老的所在。老田却不是那样想的,虽然自己的老婆一直没生,但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却也是恩爱有加,如今帮助舅子养一个女儿也是应该的,过去接了青青回来,心中就有了主意,想起张老师家的老二为人最是诚恳老实,由他照顾青青一辈子是再好不过,年前去张老师那里闲聊时,有意无意提起这事,没想到张老师一口应承了下来,还说成为亲家后,更好帮助青青,让她去学一门手艺也好,志强嘴里虽然不说什么,从他笑容里却也看得出来是百分之一百的高兴。志强下来的时候,只看到老田正在用竹子编东西,不见到青青的身影。问了一声表叔好,却不好意思问青青去哪里了。老田的烟斗已经熄灭了,还是含在嘴里,嘴角还是流着口水。听到志强来了,放下手中的竹条,忙招呼着:“二哥来了。”他本来想喊“姑爷来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交互搓着,直把眼光去寻姑娘在哪里,指望她来解这一份窘迫。老田扯着嗓子喊:“青青,山上的二哥来了。”又指着河对岸的青青对志强呵呵笑:“二哥,你看看,我这姑娘生来水灵,才来两三个月,将这条船玩得比我还转。”青青在河的对岸,老早就看见志强下来的影子,却不将船划回去,长篙朝水里一插,定住船身,跳到岸上去,选了一个大青石头坐下,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水里出神,扬溪河的水很清,看得清静穆的卵石,看得清摇曳的水草。听到爹在对面喊自己,也不回答,还双手蒙住耳朵,一个人抿着小嘴笑。想到后天就要上山订婚,脸有些发烧,不知道到时候有些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先前不知道大人之间商量订婚,在二哥家里还可以玩得开开心心,和紫薇也有说有笑,直到那天回来的时候,二哥执意要送她,出门看到紫薇给自己扮鬼脸,看到二哥看自己的眼神与平时有些不同,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也是只知道脸红,二哥在路上问了一些什么,也记得不清楚,只知道一路看着脚尖,听着二哥在后面沉重的脚步声,小跑着回到了家。心里有些埋怨爹,这么大的事儿就不和自己通通气,自己可不是小孩子了,又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爹问自己的意见时,自己要逃到船上来,只是抛下了一句:“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也许第一次带自己到张家的时候,爹心里就有了主意,还随时讲:“这山上的小辈儿,我就看二哥最好,最是老实,又乐意帮人,就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有这份福气了。”青青心里也有些喜欢,她自己都找不出原因的喜欢,只知道抿着小嘴笑。过了一会儿,爹又在那边喊:“青青,二哥要走了哟。”青青还是不理,跳下大青石,寻了一些圆而薄的石片,斜着向水面扔去,看那石片青蜓点水似的在水面上几个起落,直至跌入水里。瞥见二哥的身影朝山上远去,才将船摆了回去。老田手里又开始编制筐子,看到青青蹦跳着上来,手一抖,竹片将虎口丫子划了一道血迹,笑骂道:“人家二哥说是来商量事情,还不是为看你才来。”青青轻轻地“呸。”了一声,去房子里找了一个蜘蛛网出来,敷在老田的伤口上,蹲下身去,将头放在爹的腿上,说:“你就不知道歇会儿,编了那么多筐子还不够。”老田嘿嘿笑着,伸出手摸着青青的头发说:“我以前只知道喝酒,要不就在河里吼两句,好在没人听到,也就不会嫌我唱得难听了。现在,不同了,我有了宝贝女儿,马上就有宝贝女婿,将来还有宝贝孙子,也得编一些东西,去换一些现钱,好为你添一些陪嫁。”青青听他说到“宝贝孙子。”羞得别过脸去,小拳头还在老田身上擂了一下,跳起来要去做晚饭。老田说还早,让青青去给他裹一个旱烟卷来。青青抢过爹的烟斗,嘟着嘴说:“罚你刚才乱说,今天不许抽烟。”老田奈何不了宝贝女儿,还是嘿嘿笑着说:“想不想知道二哥刚才说了一些什么?”青青心里发烧嘴里冰冷,说:“当爹的再说这些话,我可真的要生气了。”就跑到坝子边上的石头上坐下,去招呼那条老黑狗。老田不懂女儿的心事,忙献着笑脸说:“你也别生气,爹也不说了,就唱一支曲儿给你听吧。”青青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拿眼睛去眺望河里的风景,耳朵却没有放过老田唱的每一个字:三百里长的是扬溪河,两千米高的是老鹰山,比这还长的是什么?比这还高的是哪路神仙?阿妹听了乐呵呵让我来说,让我来说长不过老鹰山压的大蟒蛇高不过父母十八年的恩泽老汉听了乐呵呵那算什么,那算什么长不过青青成天想二哥高不过……青青听到爹的嘴里不正经,小脸儿弯眉毛凑在一起,踢了老黑狗一脚,溜到屋里去做饭,也不理会老田在外面央求她把烟斗还回去。房子只有一间,就在里面架了一个小阁楼供青青住在上面。青青躺在床上还琢磨着一些事情,听外面的河风吹得呜呜响,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默默地叹一口气,翻一个身,听见爹在阁楼下也在翻身,便问:“爹,莫不是晚上没有了酒喝,喉咙作痒,睡不着?”老田在下面答话:“酒是不用愁的,过了今晚就可以说明天有酒喝了。”青青又有些脸红,仗着夜色,自己和爹都看不见,也大胆一些,说道:“谁稀罕那酒?我以后打酒给你喝。”“青青,我刚才迷迷糊糊作了一个梦,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什么。”“做梦都流了一身冷汗,明天就去你娘坟前烧点纸,让她也晓得我的心事,就是…..”老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过河,要说出来的梦又乖巧地缩回去了。“这么晚了还有人过河,若不是图乡亲们有个方便,也不会为了这五毛钱爬起来。”老田边穿衣服边发牢骚,显然不满过河的人打断他和女儿的谈话。“我没有听见有人喊呀,那么我去得了。”青青抢着要下来。“你睡吧,这么冷。”老田推门出去。不一会儿,老田又推门进来,嚷道:“老了,耳朵听错了,外面的风真大。”又合身躺下,衣服也没有脱。青青想起听过的一些故事,采石场会凭空响起大锤的声音,坟场会凭空响起唢呐声,渡口会凭空响起喊过河的声音,这样一联想,有些害怕,感觉外面的风吹得更大,将被子裹得更紧一些,小声说:“我也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爹。”老田被刚才的空跑一趟扫了兴致,也不继续讲他那骇人的梦,心里有些莫名的伤感,说道:“你和二哥订婚的事,也没有告诉你亲生的爹妈,还担心他们以后怪罪我呢。”“我现在只是你的女儿,告诉他们也没有用,何况他们一直在外边躲避超生的罚款,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磨蹭。”“嘿嘿,我这一辈子最高兴的就是添了你这么好一个女儿。”“那人,那人今天来究竟说了些什么?”“什么那人啊?”老田装作不懂。“爹…..”听到青青拳头擂床的声音。老田嘿嘿笑道:“二哥悄悄送了一套衣服下来,说是后天,哦,应该是明天了,让你穿套新衣服上山。”笑声中有些尴尬。“悄悄?”“嗯。”“我不稀罕什么新衣服,如果嫌我们穷,也没有谁稀罕这门子亲戚。”“哎,青青,你听我说,二哥是一个老实人,你是知道的。”“不知道。”“哎,二哥还说,如果你想留在渡口上,他都愿意舍了小货车,来这里守着。”“我想出去打工,爹,你也出去,我能够养活你。”“这里不好么?”老田吃惊于女儿突然的想法,有些失落。“好,当然好,但是我想让你生活得更好一些,也别让张家瞧轻了我们。”老田一阵咳嗽,沉默着。“爹,你认为出去不好么?当然我会听你的安排。”“也是,我在这里守了一辈子的船,不应该连累你再受一辈子的苦,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能误了你的前途。”“我只是说说而已。”“这事你也要和张家商量一下,听听张老师的意见,最主要是二哥的意见。”“我就不出去了,我就一辈子在这里,帮你裹烟卷,帮你撑船。”青青的话里透露出青涩的笑容。“不能误了你,不能误了你。”青青也不再答话,蒙住头就假装打呼噜,第二天一大早溜到山上,给老田沽了一斤烧酒回来。在人的心理上,订婚比结婚更重要,好比一个女人知道怀上了孩子的那一刻,一定比生孩子的时候快乐,因为怀的是一个希望,订婚也是预定的一个希望。怀孩子是怀的别人的孩子,订婚也是订给别人看的。从志强家里回来,青青象一头美丽的小野鹿在美丽的田园上奔跑,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她穿过绿油油的麦田,穿过金灿灿的阳光,穿过路边看热闹的乡亲的笑语,她只想快点回到家,或者回到船上,或者回到对岸的大青石上,志强兄弟俩将她和爹送了很远出来,爹还在后面拉住志强说话,偶尔大声地喊:“青青,等等我就来。”还能够听见他在后面大声的笑,夹杂一些咳嗽的笑,显然他今天很开心,从来没有那么多人敬他的酒,他会来者不拒,碰到比较熟悉的人,还连声说着:“以前没有和哥子好好喝酒,今天借酒献佛,来,干上三杯,喂,志强,志强,你今天当姑爷,也来喝个痛快。”显然他有些醉了,脸色酡红,看到志强不能喝酒,还毫不客气地说要帮他喝,梁支书敬他的酒,称赞他方便了乡亲这么多年,实在是功臣一个,他打了个酒嗝,马上拍着胸脯承诺要让女儿女婿将这一方便发扬光大。青青心里埋怨他不该喝那么多酒,不该逼志强也去喝酒,不该说那么多话,却不好意思去劝他一言半句,只好去注意今天来的女客人,梁支书的儿媳很漂亮,就是笑声大了一点,象她那一对大耳环一样大的有些不合适,面对志强众多的堂姐堂妹,也没有记住几个名字,感觉没有一个比紫薇漂亮,倒是最后来的那个女老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面,听见人家招呼她为王老师,人不但生得标致,修养也好,自始至终没听她说过几句话,看来也不象这地方的土人儿。心里不得不承认,贺晓梅是所有人中最漂亮的,来的女客中很多去亲近她,无形之中显得自己有些受冷落,她的穿着时髦而不妖艳,容貌清丽而不落俗,谈吐大方而不矫情,她的妹妹贺小菊明显要差一些,青青对贺小梅是羡慕之余有一丝丝妒忌,在渡口上就听山上的人说过她,还说是她救了云帆一命,有人估计张家和贺家要搭成亲戚,后来紫薇悄悄给她说不是那么一回事,说云帆在广州有女朋友,叫赵香兰,还是警察,这个解释也曾让青青感到有些自卑。未来的嫂子是警察,青青想到这层关系,就想抿住嘴唇笑,又想到娘和伯娘的关系,伯娘生的两个都是堂哥,那时候妈还没有生出弟弟来,伯娘和妈妈吵架的时候,随时说:“两个茶壶嘴的尿都可以将你淹死。”害得妈妈成天在灶前抹眼泪,这一个联想让她笑不出来,反倒加深了想出去打工的念头,自己也要长一些见识,才不会平白地被人家看不起。回过头去看,爹还没有跟上来,只有大黑狗一会儿去麦田里跑,一会儿又回到身边蹭一下,青青感觉刚才出门时的脸红消褪了一些。自从订婚以后,老田的心情和天气一样,越来越暖和,青青再也不提起要出去打工的念头,终日里帮老田摆渡,偶尔有空,练习一些针线活儿,老田建议她给志强纳一双鞋垫,青青说不知道他脚的大小,老田说,不用着急,保管他隔三岔五地下来一趟。过了两日,果然志强和一帮乡亲们下来,乡亲们取笑了志强一阵,要过河去,老田抢着跳上了船。自从确定要订婚的那天起,志强一直没有单独和青青相处的机会,如今得了这一个机会,还不知道如何说起,心里更是诧异她为何今天穿上了前几天自己送下来的那套衣服,订婚的那天反而没有穿,却不便直接询问原因,只是嗫嚅道:“今天用不着出车,顺路下来看一下,顺路。”将包袱里的一瓶酒放到屋里去,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条紫色的围巾,围巾的两个角缀着一些小花,递到青青面前说:“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东西。”从听到志强和乡亲们下来的声音,青青就没有抬起过头来,手里缝补着爹的一件衣服,心里敲着边鼓,几次都差点刺到手指,更是后悔今天不应该穿了志强之前送下来的衣服,让他看出了自己的心迹。看到志强的脚尖走到面前,更是脸红,屏住呼吸不说话,更不伸手去接志强手里的东西。志强见青青含羞带怨,那小眉毛小嘴巴有着说不出的俊俏,心跳的速度不由得减缓,不敢张狂地将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抬起头来说几句话就是最大的心愿,又说道:“本来想弄一箱柑子下来的,出门得快了,只想着早点下来,竟是忘了事。”青青隐隐听到爹已经将乡亲摆到对岸,并在那里唠叨一些什么时候回来的闲话,胆子壮了一些,嘟着小嘴儿说:“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拿那些东西来干嘛,也不怕你家里闲话。”“是他们让我带下来的。”青青咬住嘴唇,还是不抬起头来。“你想出去打工?”志强小心翼翼地问道,就象光着脚在山林里行走那样小心。“谁说的?”青青停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我们订婚那天,你走在前面,你爹就在后面同我商量这件事情。”“我都忘了我说过那话。”“你真的想出去打工吗?”志强坐在老田刚刚坐过的板凳上。“你是为这事下来的?”“嗯,来看看你的意思。”青青看着志强满脸的诚恳,他的手里拿着围巾好生不自在,心里好笑,斜着眼望他,心里想:“老黑去了哪里呢。”边想边去张望。“看什么?”志强也随着她四处张望。看见老黑从河下跑上来,青青才说:“狗子。”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和志强的眼神相对,觉得这一句话怕是引起了误会,怕志强会以为自己在称呼他为狗子,忙又低下头去,耳朵连同脖子都红了。志强嘿嘿地笑着,见青青又在害羞,心头一动,将围巾搭在她的脖子上,赞道:“你长得真好看。”自己的脸也红得厉害,心也跳得厉害。“没个正经。”青青眼里满是笑意,一把扯下围巾,又有点小小的生气:“也不怕人家笑话。”志强还是嘿嘿笑着,注意到青青的手上生了一些冻疮,很是心疼,便说:“出去也好,听说广东的天气暖和得很,至少手上不会生冻疮。”青青知道他注意着自己的手,侧过身去,发现补的衣服线路不整齐,又用牙咬断线头,开始拆开刚才补的部分,听志强又在说:“不过,我看你爹的气色不好,一个人还是需要照顾的,何况,我还希望跑两年货车,也好建一幢房子,山上也好,这里也可以。”青青撕布的声音更大些。志强不知道这话中不中听,不敢继续说下去。青青朝着对岸喊:“爹,爹,摆回来,你陪二哥说话,我来替你。”老田坐在对面的石头上抽烟,也不答话。青青顿脚对刚刚跑过来的老黑狗说:“去,去,别这里来烦我。”老黑狗不知趣地望着青青,又跑到志强身边打圈儿,还一口叼住他的裤脚,回头去望青青。志强从来没有让这狗近身,吓得要跳离开板凳,这一用力,还在老黑嘴里的裤脚吱地一声破了,青青见志强这份窘迫,噗嗤一声笑出来,又马上顿脚对老黑嚷道:“死畜生,没长眼睛,一家人都不认得了。”话一出口,方省起这一句话错大了,恨恨地踢了老黑一脚。志强听青青说了“一家人。”的话,比罪犯蒙赦还来得感激,感激老黑这一撕,直到老黑汪汪地跑下了地坝,才鼓起勇气说:“以后住在这里了,它就会听我的话。”“谁要你住这里了?”青青鼓起大眼睛说道,又说:“你这裤子怎么办?”“小事情,回去让妈补一下就可以。”“哼。”青青皱着眉头道:“你妈还以为我们不欢迎你,唆使老黑咬的你呢。”“我不说是这里撕破的。”青青抿着小嘴笑,又道:“你不也小看了我么?只是爹的裤子太小,你穿着不合适。”志强再一次表示没必要。青青不理,自顾去寻了一条老田的裤子,立在门口喊志强进去换一下。志强换完后,从里面提着自己的裤子出来,很是尴尬地站在那里,青青也瞅到老田的裤子只遮盖到他的小腿,袜子和腿之间还有一大段空白露出秋裤。青青弯着腰笑,笑定后又问他冷不冷。经老黑这么一搅和,订婚后的尴尬消散了许多,说话也自然起来。房子后面是满山的大南竹,经风一吹,声音竟是呜呜的,颇有点吓人,青青说:“只怕你以后真是住下来,还不会习惯。”“有你就习惯了。”志强自己都有点佩服居然能够说出这种甜蜜的话来。青青又是脸红,低声道:“出去不好么?”“外面有外面的好处,家里有家里的好处。”“你这话等于没说,哪里学着耍嘴皮子,和你哥一个样。”“不,不,我要是真会耍嘴皮子也好,出去也胆壮一些。我除了开车还会干什么,外面的车都是高档车,稍微碰一下,一辈子都赔不起的。”“也不要这样看不起自己,我都有胆子想出去闯一下,何况你,一个----男人。”“听说外面很乱,我不担心自己,也要担心你呀。”青青沉默。“其实,最主要的,我是考虑云帆长期在外面,紫薇也在外面,她虽然偶尔回来,但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一点不知事,回来只知道吃、睡、看电视,做作业都还得盯着她。如果我这一走,担心爸妈两个人在家无趣,说个不吉利的话,万一有个三病两痛,都没有人照顾,加上表叔----你爹,都是需要有个年轻人在家照顾的。”“嘿,你还真够孝心的,我的爹我能够照顾。”“再说,我这几年的钱都在供云帆读书,我和你出去路费都没有。”“订婚不是给我们拿了两千吗?可以垫着。”“那,那也要用?你怎么就想着出去呢?”青青停下手中帮志强补裤子的活儿,说:“你想想看,难道要我爹一辈子就在这里苦下去?我和你在这里继续苦下去没有关系,难道你就愿意有的人也在这里受苦?”她说道“有的人。”时脸在发烫。志强有些愚,偏偏不懂她话的意思,就问:“还有哪些人?”青青有点恼火,不理他的问题,按住性子又说:“想想你以后的嫂子,读那么多书,还是警察,在你家里一定最受宠,我本来没有人家书读得多,只有自己再努力些,才不至于给你丢脸。”话说到这里,有种莫名的伤感,眼圈竟然红了。志强看得出来青青的伤心,忙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还是回去想想,回去想想,还没有同爹商量呢,只是和云帆通了个气儿,他是不赞成我们出去的。”“弟兄之间……..”青青不把话说完,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形容词可以填那个空。“当然,主要是我自己想想。”志强觉得不能在媳妇面前丢脸,又说:“即使要出去,最好也是等我们结婚后出去。”“就当我没有说过这话,你以后拉我出去我都不会出去。”青青觉得志强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苦心。志强听青青说这气话,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听老田在下面嚷:“拦住那人,拦住那人。”。青青不明就里,忙随同志强堵住上来的路口,见上来的是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人和一个斯文的年轻人,青青对着上来的人说:“等等,我爹不让你走呢。”。中年人也不恼火,只是笑着对赶上来的老田说:“老田啊,这个小姑娘是你的女儿?什么时候的事情呀?”老田气喘不已,指着上来的那人说:“这是汪叔叔,青青,快叫汪叔叔。”青青为刚才不礼貌的语气有些脸红,咬着嘴唇喊不出口。老田将手里攒着的五十元钱塞进中年人的大衣口袋里,连声说:“这么远的稀客,不应该收钱才对,收也没有收这么多的。”中年人握住老田的手腕,不让老田塞进去,老田脸上挂着不高兴:“这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中年人说:“就算是庆祝你收了女儿的一个意思吧。”老田说:“要意思的话,可以去上面坐坐,这个万万担当不起。”中年人无奈,叹口气说:“你还是当年那倔脾气,一点没有改,那就上去坐坐吧。”青青和志强忙着从屋里端了两条长板凳出来,那年轻人先用嘴吹一下,又用手摸一下板凳,后面还拿出小包的纸巾擦了一便才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老田和中年人的客套话,偶尔会从眼镜旁边斜过来看青青,还将志强从头打量到脚。青青看着那年轻人的做作就恶心,和志强会心地相视而笑。老田送走那两人后,回头往地下吐了一口浓痰,“呸,这姓汪当年就不是一个人。”青青和志强问怎么回事,老田就说这姓汪的叫做汪继贤,那个年轻的是他儿子,名字记不清了,以前就是河那边汪家坳的人,文革中发家,整了不少老百姓,后来不知道怎样混到城里去了,他刚才说今天是带儿子回来祭拜祖先,山上还有一座他们的坟,晚上都还要从这里过。青青说:“看见那年轻的就讨厌,脸上的痘痘象鸡屎。”还扯过一把稻草抹过刚才他们坐过的地方,说:“他们嫌这板凳脏,我们还嫌他们脏呢。”边说边向志强和老田挤眉弄眼扮鬼脸,二人一阵大笑。笑罢,老田才注意到志强穿了自己的裤子,忙问怎么回事,二人把原委说了,老田取笑了一番,不久,志强就告辞回去了。正月十五的那天,有过河的人从山上捎话下来,说志强晚上下来吃饭,青青背后对爹鼓嘴巴道:“还没有结婚,吩咐倒大起来了。”三人吃过晚饭后,志强说下来主要是商量要不要出去的问题,青青怪他不要再拿这些话来扯淡。志强说他这两晚上没有睡好,仔细想想青青说的也有道理,趁着云帆明天才走,自己把话是说出去了的,父母也同意自己出去长长见识,还叮嘱我如果出去,就要带青青一起出去,今天主要是来征求一些爹的意见。老田说什么都照着青青的意思得了。青青忙说,随便,可出去可不出去,全凭爹做主。老田在板凳上磕着烟斗的烟灰,低着头说:“年轻人还是出去闯一闯好,张老师他们是读书多的人,见识是不会错的,青青,你就放心地去吧,一定回来过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