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纲目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正文

玉莲心经:那一斧的风情-二十八

(2009-09-22 07:29:53) 下一个
【28】我差点死了
  
  一个男人无论爱着多少女人,但最尊重最袒护的女人一定是自己妻子。目前,马凤美还是我妻子,我并没有拿绿帽去换那本绿色的离婚证。所以我几乎不愿在文字中提及她的好坏,一切怨愤相比救命之恩而言,都微不足道。
  只是林慧珊曾给我讲道理:“历史有证明,人民的大救星也可能是大灾星。”,她那天这样讲时,盯着满身污秽的我连连摇头,我抵赖不承认那是马凤美的杰作,还怨慧珊这道理说得不明不白的。直到我洗了个干净出来,慧珊早将屋子收拾完毕,自顾举着一个细长的杯子,浅饮低尝,一双修长的腿搁在茶几上轻轻地摇晃着。
  这是种诱惑的姿势,也是她从没有过的姿势。若是往日,她坐着的时候必然双腿并拢偏向一侧,膝盖上还有双手覆于其上,指头有节奏的起伏。
  现在她的指头在酒杯上轻敲。我认为她醉了,譬如她脸红过耳,譬如那瓶新开的Gordons只剩得一半。
  她阻止了我伸向她唇边的手,醉眼斜睨地问道:“你可以在外面喝,我就不能在家里喝?”
  “但这只是我第二次见你喝酒,说明你心头有事,我是担心你喝醉了说不出来。”
  她咯咯笑道:“你记得这么清楚?还记得第一次喝酒的事么?”
  “那次吻了你,当着很多人的面。”
  “这次呢?”
  “你知道后果——我是坐怀就乱的流氓。”
  “想得臭美,上次我没有醉,这次也不会醉——何况刚才你已经见过马凤美的贵妃醉酒之态了,她比我漂亮。”
  “你怎么还认为刚才是马凤美和我在一起?”
  “我没有列举罪证的义务,你撒谎一定有你撒谎的理由。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接受了你的求婚,你还会不会在我面前撒谎。”
  我跪在了她的身边,将唇亲吻着她的腿,虔诚地说:“嫁给我吧——我们远走高飞,去没有谎言的世界。”
  “本身那样的世界就是一个谎言。”她的腿轻微地颤抖,把我拉回身边,抚摸着我背上的伤疤,叹道:“你知道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人,何苦逼我呢,以前担心你放不下张蓉,现在又得担心你沾惹马凤美,远走高飞?难道你想和我结婚就是为了逃避情债?直到有一天,你愿意看着张蓉参加我们的婚礼时,再和我提这事儿吧。”
  “哎……”我只能叹气。
  她捧起了我的脸,将唇凑过来,我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旋即感受到她口里温热的酒流了过来,还有她香甜的舌头伸了过来。
  “立秋,我爱你,同时也爱没有婚姻的自由。”
  “远走他乡才会有自由。只要还呆在南都,我每天都得和徐遇春他们打交道,还得和马盖作斗争——慧珊,我从没有现在这般心虚过。”我将头靠在了她的怀里,像婴儿一样温顺,喃喃地说:“为我斗不过马盖而心虚——你知道,我建巴黎公社的地皮是敲诈美林集团得来的,当时还自以为高明得很,没想到这是马盖借鸡生蛋,我什么都弄好了,他要坐享其成,举报我非法集资还在其次,更吓人的是他和宋忠义是拜把兄弟——对,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那个黑帮老大,我背上的刀伤就是宋忠义的手下砍的,他们明目张胆地是要我的命,连京城那个楼盘也不会放过。——你别紧张,确实不是我救了马凤美的命,上次是她救了我的命,她就是马盖的女儿——真的,如果她不是马盖的女儿,我今晚不会继续去找她,所以,你不要误会我在感情上对你有什么三心两意,我想,只有从马凤美身上着手,我才有机会赢得这场战斗。——她?她目前还不知道我是春秋集团的程立秋,肯定不知道。”
  “你向我求婚,就是要去避难?”
  “不,我是想假如我们真的远走高飞,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多有不便,不结婚你又不让我碰你,那有时候忍不住碰你了岂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反正我们现在有些钱,找个地方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免得成天提心吊胆的去防备宋忠义的人。”
  “哎,如果我们走了,巴黎公社的社员呢?你给别人承诺的二十年返还楼款,岂不成了一句空话?大丈夫要顶天立地,言而有信,难道真怕了马盖他们不成?这可是法治社会。”
  “那你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愿与你患难与共,死也抱着一起死。何况邪不胜正!”
  “嗯,死也抱着一起死!”
  “哎呀——烂人,谁叫你现在就抱了?松开——松开一点点总行吧?”
  事实证明,松开一点点和全部松开没有区别。
  最严重的失落不是可望不可及,而是可及不许及。
  我的失落持续到次日,直至晚间的慈善活动上面对《花花世界》杂志社的镜头时,方才露出了笑容,因为我知道这张相片旁边的文字将是“本市慈善家排行榜第三位程立秋先生”。本来我是不屑于用十万块向《花花世界》买这个排名的,但徐遇春打了电话过来说:“立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就糊涂了呢?区区十万算什么,随便打个广告也不止这个数,参与慈善是最经济最有效的广告手段呢,假如哪个地方大地震,就是捐一亿出去也会翻倍捞回来的——你不信,以后就有这样的主。何况我们春秋集团也不只是扯虎皮做大旗,好歹还是为慈善事业做出了些真正的贡献,譬如这两年不是都捐建了学校么,虽然我们在当地捐建学校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廉价的地皮——我们不说,鬼知道啊?你好歹读过几天高中,还知道掰几个成语,而我只是初中毕业,却也在今年买到了硕士文凭,明年就可以开始买博士文凭了,这些都是广告手段嘛,你说哪天搞什么公选,我这些文凭摆出来是不是有用呢?——哎,别和我扯什么慈善还是伪善的问题了,我看你多半是被林小姐洗脑了,她看上去那么正经,你说说她在床上是不是一样正经?——对,对,我们兄弟之间不扯家人,明晚有空么?我们得商量下怎么应付美林集团的事儿。”我当时说我们要买就买第一的排名。徐遇春叹道:“老弟,没有那个实力就别充当出林鸟,那个第一的位置除了马盖,还有谁坐着不烫屁股?”
  那晚贵宾席上的第一把椅子确实是美林集团董事局主席马盖坐着的,我看不但不烫屁股,他还坐得挺舒服,自顾抚摸着左手拇指上的象牙扳指,仿佛抚摸身边温驯的情人。丽姐说过那是他的习惯,对于一个拥有地位的人来说,主意和习惯都不容易改变,马盖更不会改变。据说那枚扳指是乾隆帝西山狩猎时曾戴过的,马老板当年和宋忠义混江湖的时候,只要取下了手上的扳指,就意味着会取下某个仇家的头颅。
  我们在洗手间里才开始了第一次对话。
  “程先生,我应该称呼你程咬牙先生还是程立秋先生呢?”他第一句话就在揭我的老底,说话时眉毛不甘寂寞,争相邀宠。
  “马主席,你是前辈,叫我小程就行了。”我比他高两个头,说话时弯着腰只到他额头。
  也许他没想到我的态度如此恭敬,哈哈笑了几声,道:“什么前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们老啰,很快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他手上的烟灰足有半寸长而没有坠落,足以证明他的手还一样镇定,他的精力还一样旺盛,他并没有老。
  “马主席抬举了,无风不起浪,这太平社会哪有什么风呢?”
  “哈哈,有,官员们都是两袖清风,譬如徐遇春主任那样。”
  “哈哈!”我自己都不满意那笑声的干瘪。
  唯一满意的是小便时,我可以距离尿斗一尺开外的地方掏出家伙来方便,却不洒落半滴在尿斗之外,而马盖要走向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我,在裆里找了半天才寻着物事来解决内急。
  从晚会出来后我还在想马盖那枚扳指的传说,看来他对我们春秋集团的根源知道得一清二楚,甫一开战,我就处于劣势。
  我打开了车窗,任由冷风扑面。在经过一家电影院时停了下来,行人并不多,偶有一对对小情侣进出,必是女孩的手揣在男孩的风衣口袋里,男孩的手借住在女孩腰际,或笑或嗔,俱都情意两浓。几年前张蓉何尝不是与我如此相偎进出,张蓉不见了,门口卖爆米花的档口里依旧坐着那个懒洋洋的老板娘。
  我是捧着一大袋爆米花进入影院的,放的是部老片子,已经播到中途,观者寥寥。我那时真想张蓉依旧坐在旁边,将头靠过来,让我喂她吃爆米花,倘若回头看到后面观众正聚精会神地看电影时,我的手会免不了去张蓉衣服里摸一下或者捏一把,她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最后只得咬我耳朵问,要不要退场回家去比个高低。
  可我现在坐的这一排,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人。
  影片行将结束时,只见深夜之中,男人身负重伤,口鼻流血,却还要去杀一个最重要的仇人,女人被母亲逼着去国外留学,偷跑了出来,誓要嫁与男人为妻,男人便骑摩托车拉着女人站到一商厦的衣橱前,抡起垃圾筒砸了玻璃,将里面的婚纱和西装取出来,二人各自穿上后,又骑着摩托车赶往教堂门前,要在神面前蒂结连理,男人让女人有什么对未来的期望就在神面前许愿,当女人身着圣洁的婚纱虔诚地跪在神像前闭目许愿时,男人决定独自去迎杀仇家,虽是万分不舍,终是重新骑上了摩托车,此时已经头昏眼花,摩托车也是东偏西倒。女人许愿完毕,才发觉男人已经走了,就穿着婚纱在空荡荡的公路上追寻着男人,后来索性脱了高跟鞋,那个素来千娇百媚的女人便赤了脚在公路上奔跑、呼唤,男人却在那时持刀捅向了仇人,同时也有仇人的帮凶持刀捅进了男人的身体。这时候的背景音乐甚是凄凉,伴随着女人那一声声呼唤,还有一声声哭泣。
  电影的音乐停了,哭泣声却还未停,我陡然觉得不对劲,凝神一听,才明白是前面座位上女子在哭,随着影院灯光一亮,让我又惊又喜,从侧面看断定那女子是马凤美无误,当即上前坐于其侧,她也不抬头看一眼是谁,倒过身子就嚎啕大哭,离坐的观众见状尽皆好奇,莫不认为这女子太投入了,我也只能手抚其背,耳鬓相磨。
  过得良久,马凤美才住了哭声,抬头见到是我,甩手过来就要抽耳光,被我捉住她的手,说道:“天都有情,你还这般无情,人家安慰你还错了不成?”
  她不再作声,自顾擦拭了眼泪,起身就走,甩下一句话:“你这人怎么像幽灵一样,到哪都能碰到你,你安的什么心,是个男人就直说吧!”
  我追上前去,说:“这是缘分,你看刚才那片子,还不是阴差阳错,江湖那么大,何苦要拼个你死我活呢?你要说我故意,那就是冤枉,今天这身打扮我根本没认出来,否则在你后面坐了这么久早打招呼了。”
  她肯定相信我认不出她今天这身打扮,本来不长的头发居然扎了两个小辫儿,服装也不像以前那般惹火,而是随随便便的牛仔裤配毛线衣,她自然也得相信我的辩解,便反问道:“什么是江湖?”
  “家以外的地方就是江湖!”我想了想才回答马凤美那个问题。
  当年同张蓉私奔出大康村的第一感觉就是身入江湖了,虽然横街也算是江湖,有摆摊算命的邓瞎子、有杀猪又敢杀人的胡老二、有卖云吞也卖身的何家三姑娘,但江有长短,湖有大小,到了南都才知道江湖就是风波之地,或是随波逐流,或是逆流而上,无论成败,惟有一番或飘或泊的感触。
  也许我的答案让马凤美并不满意,也许她是心有所感,她走的脚步更快,饶是人高腿长的我,也得提神疾走,方能并肩而行。眼见要进入一片出租屋,心里不由得犯嘀咕,揣测她纵然与家人不合,身为马盖的女儿,断不会租住此等地方。正在迟疑之际,她也顿住身形,侧身对我说道:“你为啥这么没出息,要跟我跟到哪里呢?象你这种小混混我见识得多了,因为我有钱想和我结婚?我开的跑车可是有代价的,陪别人睡一晚就开一天,因为我漂亮想和我上床?不用跟了,我出租屋的床架子昨晚刚摇断了,在这里就行,你敢不敢?”她早丢了刚才冷若冰霜的表情,虽是如此作践自己的话,说时却轻颦浅笑,媚眼如丝。
  我为之气塞,还没搭上话,她又续道:“莫不是要劝我从良?打这幌子的人不少,不差你一个,我又不比你们笨,自己喜欢过什么的生活自己还不知道么——”我终于打断她的话,说:“马小姐,我想你有所误会,从电影院出来后,你并没有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我告诉你,今天是偶遇,遇见了就有一事相求,因为我女朋友对我们有些误会——对,就是上次在医院你见到的那位,她的鼻子特灵敏,昨晚我虽然一身污遭回去,她还是嗅出了你身上那特有的香水味道,从而认为我心存不轨,得请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和她解释解释。”
  马凤美咯咯笑道:“难道你不是心存不轨么?否则昨晚也不会有那出戏了。”
  “我错了。”
  “你缺钱难道还缺钙?这么没骨气地容易认错。”
  我正待回话,猛地感到腿上一阵剧痛,膝下一软跪倒在地,才惊觉有两个汉子悄无声息地近了身边,其中一个在我腿上挥了一棒,口里还说:“他不缺钱也不缺钙,就是缺德,敢招惹我们老大。”
  马凤美倒是胆大,见状大喝一声:“你们干嘛?”另一手持砍刀的汉子,拿刀在其脸上虚晃一下,喝斥她跪下。我经历了上次的事情,明白又是宋忠义的人在找我讨命,趁那砍刀还没有招呼到自己身上,强忍腿上的疼痛,拉了马凤美就朝那片出租屋跑。持棒的男子颇为吃惊,“咦”一声道:“奇了怪了,这狗日的居然还跑得动呢!”持刀男子闷头追了过来,眼见快要追上,我推了马凤美一把,催她快跑,自己却抡起巷口的一个竹编垃圾篓朝追凶砸了过去,持棒男子这时业已追上,伸棒一顶,硬生生地扛住了垃圾篓,里面的菜叶果皮等杂物却悉数倒在了他头上,他胡乱在脸上摸几把,冲着同伴嚷道:“你龟儿的又起了色心索,好不容易碰到这两个在一起,还不快一起做掉,你还要玩一把女的不成?”马凤美却丝毫不紧张,反而立在墙角拍掌笑道:“刺激!刺激!”我旋即明白她是有恃无恐,抖出宋忠义的名号就会吓退这两人。偏偏持刀男子见我手上又抓了一个垃圾筐,便冲到了马凤美身前,刀架在她脖子上,甩手就给她一个耳光,一张粉脸顿时肿了半边,那男子狞笑道:“这样更刺激吧,还不让你男人跪下?”马凤美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兀自嘴硬道:“你们敢动我一根寒毛,保证你们不得好死,也不打听打听,知道我是什么人么?宋忠义是我干爹!南都城有哪个混混不是他的奴才?”
  我早已轮着竹筐和持棒男子干上了两回合,一时间他也近不了身,听得持刀男子道:“我当然知道你是马盖家的大小姐,别说寒毛我敢动,你身上哪个地方的毛我都敢动。”然后陡然听得马凤美一声尖叫,我顿时弃了竹筐,立马被持棒男子一棒扫到腰上,虽然疼痛万分,还是半靠着墙,手指持刀男子道:“你放开她,来取我这条命吧!”持棒男子又给了我一棒,说道:“放心,你两个狗日的一条命也逃不脱。”持刀男子抬着马凤美的下巴道:“可惜,可惜,老子还真舍不得杀你,偏偏就是有人要你的命,现在这个时机又有最好的借口,就是杀了姓程的,再说是姓程的杀了你,你想想,这借口在宋老大面前行得通么?反正你也是马家的败类,没人会喜欢你。”马凤美泫然欲哭,问道:“是我爹要你们杀我么?”持刀男子道:“那倒不是,死也让你死个明白,说给你听也无妨——”持棒男子喝断他:“你狗日的啷个废话那么多,做掉不就算了,拿钱了还怕找不到美女索。”持刀男子忽然哼了几声,原来马美凤虽然刀架在脖子上,一双手却已经伸到那男子的胸膛游走,想来天下没几个男子受得起那双柔若无骨之手的抚摸。持刀男子扭过头对持棒男子道:“格老子我真下不了手,你来。”持棒男子狠声道:“啰里啰唆。”朝我头上一棒打来时,却被我躲过,想来以为我再无逃生之力,骂骂咧咧地朝马美凤那边过去,虽然相隔不足两米,那持刀男子在马凤美的魅惑之下,握刀的手早已软了,马凤美瞅准时机,握住他的手腕朝外一送,跟着身子一矮,脚下也没有慢,高跟鞋狠力地朝男子脚上跺去,恐怕也在他脚上穿了一个洞,男子吃痛不住,萎顿于地,手腕上的刀早被马凤美踢了开去。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儿,我在马凤美脖子脱离刀口时,就拼尽力气飞身向持棒男子扑去,将其摁倒在地,腿锁住他的腿,手还死死地扼住他脖子不放,腰间却被他反手过来砸了好几拳,马凤美这时已经脱离险境,朝巷子里跑得几步,又回转身来,拾过被扑倒在地上的棒子就朝我身下男子头上砸去,那男子顿时晕厥过去没了力气。马凤美拉了我起来,此时外面已经是警笛声大作,想来有路人或居民见了这边的场景,怕事的早溜了,不怕事的溜开后报了警。
  我和马凤美都不知道持棒男子是死是活,断然不敢朝大路上跑,她把我一拉,说自己有个地方去。于是在那片出租屋里东弯西拐,绕过好几条窄巷子,这冬日深夜里,也没什么行人,惟有几个发廊的招牌灯在无休止地转动,几条野狗在垃圾堆里拱食。抹黑到了一栋楼前,她竟然掏出钥匙,打开了拉闸门,和我蹑手蹑脚地上了五楼,原来这是最顶层,只此一间出租屋,门前是一片开阔的楼顶,横着几根挂了衣物的竹竿。
  马凤美开门让了我进去,屋子虽小,却被打扫得异常整洁,家具不多,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角落里还有一盆新鲜的凤尾竹,厨具全部偏安于一个小阳台上。最吸引我眼神的是书桌上的一个相框,男的蓄长发,乖戾之中颇显几份英俊,女的穿一身素净的校服,长发散落于胸前一侧。
  “看什么看?那就是我!”马凤美白了我一眼,找出两只矿泉水来,递了一支倚墙而坐的我。
  我确实在比较相中的女孩子和现在的马凤美,有天壤之别。
  我们都对刚才死里逃生的事心有余悸,一路上也没说过什么话,到了这里方才有喘息的机会,她见我用手摁着腰部,眼神中颇显关切地问:“疼得厉害吗?马上去医院。”
  其实我一坐下来就觉得四肢百骸早已各自为政,也不知是脾脏破了还是腿骨折了,只是疼得头发都有知觉了。她这么关切地一问,倒也觉得心里一暖,摇头说:“恐怕现在这片出租屋的每个出口都被封锁着,还不知那二人的死活,如果死了,我们就是犯了命案——当然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刚才电话也被一棒打碎了——你看,全是碎片,好在有裤兜里的电话挡一下,否则现在还趴在那里动弹不得。得等到可以打电话出去了,把外面的事摆平,人才可以出去。”
  “你到底是谁?”
  “程立秋。”
  “春秋集团的程立秋?怎么像个小混混,亏我爹还把你挂在嘴上,当成个人物来对待。你怎么之前告诉我你叫程咬牙?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马盖的女儿了,然后想利用我什么对付我爹?”
  “我以前确实叫程咬牙。”我顿了一下,笑道:“南都城的马凤美也许有很多个,但能开高档跑车的马凤美,全城人都知道只有一个,那就是马盖的女儿,恐怕全城没几个人会知道马大小姐会住在这个出租屋吧?我和你爹又没有仇,为什么要利用你?”
  “我并不住这里——那为什么我干爹会派人追杀你呢?”
  “那是陈年往事,也许不是你干爹的主意呢,何况你自己也没有搞清楚,那两人为什么今晚还要你的命?”我觉得没必要说明是马盖和宋忠义在联合对付我,竟然不忍心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卑鄙。
  “当我知道不是爹要杀我时,后面才有勇气和歹徒搏斗,才有求生的意志,我不担心,保证明天就有人向爹汇报是什么人在动脑筋了。”
  “嗯,马大小姐的气魄就是不一样。”
  “你可以叫我凤美——经过刚才那一仗,恨你不起来了,毕竟是你救了我。我倒喜欢你叫程咬牙,有种咬牙切齿的痛快。”
  “他呢?”我指了指相框,笑道:“你们有种咬牙切齿的爱,你才会委屈到这种地方吧。”
  “他死了!”她淡淡地说,然后又补充道:“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才去那种破电影院看电影,因为他在的时候,我们常去那里看电影,今晚看的那部片子,我看了很多遍……”
  听她讲话时我也有快死了的感觉,一阵疼痛袭来,汗如雨下,又觉得鼻子里一热,血流如注,渐渐睁不开眼睛,后来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人在轻轻地推搡我,在哭着喊我的名字。
  死亡像一匹瘦马,驮着生命的种种繁华,在飞扬的黄沙前双膝跪下。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顾倾城一首名为《死个舅子》的诗歌中的句子。如果我当时在马凤美面前死去了,也没有机会听到顾倾城这首诗了——这首诗是他后来在我病床前朗诵的。
  那张病床位于一间偏僻的小诊所里,那诊所的医生竟然是给张蓉做无痛人流差点整成无命人流的老军医,没想到他当初悄悄跑了,来这里重整军威。时隔几年,老军医并没有变多少,只是墙上的锦旗又多了几幅,而当年的程咬牙早从一个毛头小伙变得沧桑世故了,譬如凤美根本不相信我只比她大两岁,她说我的眼角有鱼尾纹了,我说我所有的皱纹你都可以填平的,她问怎样填平,我就傻傻地笑,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居然第一次在我面前红了脸,然后又抡起小拳头说:“你信不信我这一拳下去,会让你多断两根肋骨?”
  我当然不信。因为老军医没有认出我是当年喊着要杀他的程咬牙,凤美出去时,他告诉我:“你小子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去外面惹事生非做流氓,要不是她,恐怕你早没命啰。”我当时问自己是如何到了这地方的。他说:“就是你那个女朋友背过来的,半夜三更地来敲我的卷闸门,我都很难想象,你这么大的架子,她那么斯文的一个姑娘,怎么能将你从西六巷背到东二巷,将你一放到床上,自己就累得倒在了地上,只是求我救你,还不掉一颗眼泪。哎。”可我一醒来就见到了凤美的眼泪,她开始是笑盈盈地看着我,慢慢地,慢慢地,一大滴眼泪就从她眼角掉了下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当她感受到握她的手在用力时,已经是趴在了我身边,抽泣不止。
  我知道她那时才放松了绷紧的弦,毕竟我没有死。第二天上午我才能开口说话感谢她,她又恢复了冷淡,说:“自从我亲眼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后,就不希望任何朋友死在自己身边罢了。”我明白她口中的他是那屋顶小阁楼相框中的那人,她曾经的恋人。便怯怯地问:“我也是你朋友了?”她低头说:“算是吧!”
  “你背我到诊所的时候一定很辛苦!”
  “确实辛苦,这是你欠我的债,我当时也不记得哪里有诊所,反正就凭一口气,背着你在巷子里穿走,算你命大,碰到这里有个诊所,不过你身子太长了,我几乎是拖着走的,你的头也撞了几次墙,我想,反正也不是我的头,撞了自己也不疼。”
  我笑道:“你当时可以把我留在屋子里的,自己下楼找个电话打就行了,你爸知道后,一定会处理的。”
  “你不怕我爸巴不得你死?他少了个竞争对手。不过我倒不希望我爸知道和你一起死里逃生。我刚重新买了个手机,你可以联系你的女朋友了。”
  “不能联系她——我不希望她为我担心。”
  “哼。”
  把电话扔给我后,她就避开了。我拨动了徐遇春的电话,他开口就说有件喜事告诉我。我说自己都快没命打电话了呢,还能有什么喜事。他忙问怎么回事,我方才将昨晚的事说了个清楚,让他打听外面的消息,把我接出这片出租屋。他听罢大为惊奇,说昨晚发生在上水村的命案早就传遍全市了,有两个人死在了巷子里,不过是用枪打死的,你啥时候玩枪了?我比他还纳闷,说我们逃跑的时候那两人根本没断气,又哪里能用枪打死他们了。他表示相信我的说法,说:“那两人死了也好,人虽然不是你们杀的,反倒让警方没有任何证据知道你们涉案其中了,省去多少麻烦。你小子啥时开始泡上马盖的女儿了?”我苦笑一声,说:“哪有那等艳福,这些阴差阳错的事情以后给你讲。”他笑道:“顾倾城倒真有艳福,他带了个天下一等一的女人回来。他正愁找你不着呢,这就是我开始要给你说的喜事。”
  不出一个小时,顾倾城就站到了我的病床前,我的沧桑感体现在皱纹上,他的沧桑感就体现在头发上,长头发搁在那竖立的风衣领上,像一幕黑色的瀑布。一番久别重逢的激动之后,他就用他那特有的沙哑的声音给我朗诵了即兴之作《死个舅子》。他带回来的那个天下一等一的女人也站在旁边,早从老军医那里拿了个空酒瓶来,将他们带来的花插在里面,自顾低头摆弄着花枝花叶,听得顾倾城的朗诵,盈盈浅笑。顾倾城一进门就介绍了,她叫陆玉莲,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徐遇春的定义错了,陆玉莲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女人,是天下第一的女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圆润。
  凤美是想笑而未笑,手里削水果的刀转得飞快,我后来知道,她闭着眼睛也能削水果,还能削成只有一条厚薄均匀的皮,我给她取的雅号叫“小马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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