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从结了婚以后,我和赵儿每年都过俩节——结婚纪念日和求婚纪念日都过!赵儿每年都摸棱着手上的结婚戒指回想想当年俺俩是怎么在大马路上关注度200%地把那99朵红玫瑰搬回家的搞笑场面。现在过了这几年,每当俺俩庆祝所谓的求婚纪念日的时候,我都尤其地分外想念曾经在我们的故事里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高寒、张小川、毛嗑儿、姐姐、老江、雷子,等等等等……无论他们曾经是朋友还是敌人。不过话也说回来,朋友和敌人的概念已经不像想当年革命战争时期分辨得那么清晰了,甚至连岳飞都被搬出来研究是不是民族英雄了,我还揪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地死磕儿个什么劲啊!连陈萱琳都包括在我思念的范围之内了,还有什么不能成为云淡风轻,释怀地放开一切呢?
深圳的冬天对我们这种生在北方长在北方的人来说那简直就比小儿科还菜!所以,每年的12月7号我和赵儿美滋滋地过着我们的小节日的时候,我都不自觉地怀念曾经那个七十年不遇的寒冬和发生在那个寒冬里的每一桩变故每一个细节。说到底,我是怀念那一年12月8号、9号和10号三天之内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和平年代、生活在安定团结的党的保护之下,没见识过扛枪打仗的残酷,也没经历过政治动荡居无定所的悲惨,我才会大惊失色于这等白开水式的生活里的小小浪花。再加上我们这些又多又普通得都能赛过城市里的汽车尾气的平凡城市小白领,在心里既盼望着生活里多点波折多点刺激多点情趣,但真要来这么一下子,照样没有丝毫准备得吓得小心肝儿“扑腾扑腾”地直跳!后来老江说我,真是上得了大场面,见不得小啜叽。
说得多新鲜!谁没事儿就喜欢犯小人?谁没事儿就喜欢瞎啜叽?当天在毛嗑儿那里我忘了后来还说过些什么,反正就记得我是被老姐一个电话给叫走的。老姐说她买的东西太多拿不了让我过去接她,然后再一块儿去佳世客给蓓蓓选羽绒服。我出了门往姐姐那赶,脑子里还一时不闲地在那转悠着。昨天,8号,下午,赵儿那个小丫头在咖啡馆里叽里呱啦地给我回顾重放陈萱琳发难老江,被高寒、张小川和雷子联手收掇了一顿的大快人心和默契与嚣张;晚上,在张小川家里,她就算是再平着心气儿再不带着个人情绪的,和她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明白她为了帮高寒帮“旗舰”而因小失大的痛心疾首,那可不是飞了一张单子所以她也不得不跟着公司一起受损而年终奖少拿几万块钱的问题;今天,9号,在毛嗑儿家里,毛嗑儿拿出作客户经理的嘴皮子功夫来,一阵突突地我满眼满脑子里全是金星星,不折不扣地把张小川和高寒联手上演的这出瞒天过海中饱私囊的好戏的原创剧本摆在我面前。……我坐在出租车上,任由司机大哥那个破收音机在那儿聒噪,我其实一个音儿都没听进去。我一遍一遍在脑子里过着他们说的那些话,极其好的记性在现在反倒成了造成我大脑短路的因素!好像他们每个人和我面对面的时候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每一分变化、眼睛里的每一种情绪都是真实的。赵儿、毛嗑儿、张小川、高寒那都是我这几年之内天天面对面的人,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的城府和面具都不可能在这么长时间里修饰掩藏得这么好。赵儿是个简单而没有功利性的人,任何一句话任何一种情绪从她嘴里说出来,只有可信性而不会夹带上一些偏私的主观导向性;毛嗑儿私下里和我说话,即使带着一些个人的情绪,但是他绝不是那种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那张小川和高寒就真的是那种大米缸里的蛀虫么?我不相信张小川年薪近20万的收入不是她实打实干出来而是像这样作幕后黑手划拉来的,我更不相信高寒作为江总的左膀右臂、亲信死士还会在江总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苟且……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要不是司机提醒我到地方了该交钱了,我都还回不过神来。下了车我让冰冷的风一吹,狠狠地甩了甩了头才算从云里雾里出来。KAO!赵儿还让我找他们好好谈谈呢,我这什么话都还没捞着说呢,光听就让他们把我给谈晕了!
我一看见姐姐大包小摞地站在超市门口那个翘首期盼的劲儿真就晕得慌!中国生活消费品零售行业一片繁荣昌盛,其实就仰仗着全国几亿像老姐这样完全没有成熟的消费心态和购买行为的消费者!管它有用没用,只要有意思的就统统地买回来。我一边帮着老姐拎东西一遍还嘟嘟囔囔地问,到底是在马路上捡的钱还是在马路上捡的东西?往出租车上坐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高寒曾经和我闲唠,说张小川的职位高收入高,所以用的东西个顶个儿都是好东西那无可厚非,但是给她当男人真就累死了!张小川倒从来不问高寒要钱要东西,可是你给人家当男朋友的,最基本的觉悟还是得有的吧。但是这里头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到底是应该买个和你的收入和大的经济环境成正比的东西,还是应该照着人家平日的taste来选择实在是个科技指数含量很高的问题!我在脑子里自顾自地开始研究,赵儿又是属于哪一类的消费者呢?这个问题还没有做深入调查,我就向她求了婚,还向她父母提了亲,现在想想真是有点兵行险招,兴许就把自己搞进去了!
“你看看这片楼盖得多气派啊!”姐姐指着车窗外三栋漂亮而气派的公寓楼说,“这三栋楼是陈萱琳她老公的房地产公司的,叫‘望海阁’。当时我和你姐夫还和陈萱琳商量好以内部认购价6600买一套房子呢。房子都看过了。现在啊,才多长的时间就时过境迁面目全非喽!……”
我斜眼看了一眼姐姐,心想搞到现在这个面目全非的境地非说和你就没有一丁点瓜葛么?我不想顺着姐姐的话又不能不回答点什么,所以也就伸头往外看,不以为然地问:“那现在市价得有多少了?”
“现在?现在据说已经8800了!当时我们看到的是还没有全部做完内装修的时候。现在报纸上整个房产信息版都在做‘望海阁’的广告,是全城唯一一家配带有整体厨房的高级公寓房。你想想啊,就算加上整体厨房的费用,但是一平米就翻上去2000多,他们最小的房子也没有小于90平米的,多会做生意啊!”姐姐啧啧着嘴和我说。
出租车已经转过一个弯儿去了,我指着在“望海阁”外墙边上被圈封起来的一块施工快要完成的地界儿问:“这又是在盖什么?”
姐姐这次摇着头不得而知,司机歪头看了一眼说:“一个社区性超市。我认识一个伙计就是那个施工队的。”
我把身子坐回来,慢慢地说:“就是啊,盖房子这种事啊,拆开了看说白了都是一色的钢筋混凝土和水泥,但是能卖出个什么价来,那就要看所处不同的地段所附带的硬件设施了。像交通状况啦、周围商业网点分布啦、区域性基础建设啦,比方说有没有学校医院什么的。看起来是人家房地产商投下了血本给客户装上现在潮流正盛而且造价不便宜的整体厨房,就跟你的话了,一平米就翻上去2000多,就用几块大理石板,就叫你再掏出来的这几十万块钱撂海儿里去都听不见水音儿!……你看那个超市啊,我敢保证这也是陈萱琳她老公的高招!哼哼~~~~那块占地面积啊,完全可以再起一栋楼出来。但事实上啊,没有那么多钱买水泥继续往上堆了呀,那怎么办啊?不能再退回给政府去啊,更不能买上草买上花无私奉献搞绿化啊!那就想个办法吧!~~~找个有钱没处花的主儿来搞搞融资合作吧!做生意之前咱先交个朋友吧,你用我的地,我给你算便宜点,就半价吧!超市你自己盖,将来赚了钱你也就往自个儿腰包里装!千万别觉得欠了我的大人情,就等着你超市开门营业了,给俺家还有俺丈母娘家办两张七折会员卡就行了!……你说说,半价给你一大片地让你盖你自己的实业,还有旁边那三栋大楼里几千个固定的消费者给你作支撑,这样的买卖要是不上赶子地上,这样的朋友要是不磕头跪地地交下来,那还真不如回家种地了!……接着了,这‘望海阁’可不能像超市卖牙膏那样一天往外搞好几箱吧,保准是超市开门卖货了,这还有大批的房子没出手。那时候售楼广告上可就不是光什么整体厨房啥的了,还要再加上步行50米探手即得的综合性社区超市,物美价廉送货上门啥的。到最后啊,最大的受益人还是陈萱琳她老公!这就是短线目标和长线目标的选择不同,利益不同,回报周期也不同。”
我歪头看看老姐就给听报告似的专心致志地听我这一通白话儿,姐姐眨眨眼说:“你怎么说得和真的似的?”我就笑了:“怎的?不相信是不是啊?要不你去找个明白人打听打听那个超市是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我没蒙对,就算我今天瞎咧咧。要是我说了个大概不离奇,你该和陈萱琳轧伙姊妹还接着轧伙!等着那个超市竣工开门大吉了,这房价还得往上翻两千!”
开车的司机歪着头插上嘴了:“我看这个小哥说得一点也没错。要说那些大脑子做生意的还真有那个本事挣钱。就跟我这样的起早贪黑开出租的,挣到哪辈子才能挣上套大房子啊?”
我一听乐了,往前凑了凑隔着铁栏杆就说:“这个好办啊!咱俩今天晚上趁着天黑,在那个‘望海阁’大院里埋地里头两三只死猫死狗什么的。等过上半年,哇!~~~挖出好几根森森白骨来!再叫报纸媒体啥的大肆宣扬一番,那房价立马跌到2500了!哈哈!咱俩马上去捂下来两三套什么的,自己住一套,等风云变幻一过,房价又‘噌噌噌’涨回到八千九千了,咱再甩出去一套,那一家老小全够了!”
一席话把那个司机逗得咧着嘴直嘿嘿,说我这个小哥来正的来贫的真都是一张好嘴。那可不是么,要不这大小伙子能这么讨人喜欢么!(嘿嘿!要挨砖头了!惭愧惭愧!)
一路上嘻嘻哈哈地就到了佳世客了。原本和姐姐逛商店是件既拼体力又拼耐性的工作,但有蓓蓓陪在旁边舅舅长舅舅短的,倒也增添了很多兴致。而且那小人精儿那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挑羽绒服不让她妈说话,非说相信舅舅这个搞艺术的眼光!还很一本正经地和她妈说:“这叫品位!这叫格调!你明白吗?”把站在旁边的售货员逗得都倍儿倍儿的。
原本以为这个周日会是一个愉快的家庭日。要不后来我感叹真是几天之内的所见所闻就能把我整个人连大脑袋带心啊肝啊全部地一会儿从地上揪到天上,一会儿又从天上摁到水底下!
趁姐姐到收银台交钱的空儿,蓓蓓就拖着我去看旁边那一排一排的漂亮头卡子。小丫头正说着这个那个的时候,我随意地一侧身,斜刺里看见——挂得跟层层海浪一般的一排一排的女人胸罩堆里,老江和他的秘书林小姐正在那里热乎乎地听一个售货员介绍一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胸罩!我当时脑子里“嗡”地一声就大了!我想起来姐姐和我说的那个口红测试法,我想起来林小姐的PRADA新靴子和金表,我想起来姐姐卧房里床上的单枕单被,我想起来林小姐在公司里的自来熟和格外识相,我想起来被扔在老人家独自写作业的蓓蓓,我想起来被安排在公司财务部当眼线的陈萱琳……我甚至能想到东窗事发之后老江那种基本上等同于雷霆大发的冰冷沉默,我甚至想到了陈萱琳曾经给姐姐的恶毒忠告是否和高寒的暗箱操作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我在短短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直到蓓蓓在我身边小声地喊了出来:“我爸爸!”我才低下头和这个小人儿眼睛对着眼睛,却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领着她过去和爸爸打个招呼。
就在我犹豫的一秒钟里,下意识地把蓓蓓的小手往手里一攥,我觉得在潜意识里我已经把“咱们快走”的信息准确地通过心手相连传达给蓓蓓了,因为小丫头就在我牵了她的手的一瞬间拔脚转身就走。我们俩一回头,正看见姐姐拎着装羽绒服的袋子朝我们走过来。我试图拉住姐姐转身就走,老姐已经一步跨到那些漂亮头发卡子柜台上了。接下来的就不用想了,姐姐也越过那一排一排的胸罩架子看到了姐夫和林小姐两个人跟在菜市场挑西瓜一样,捡起一个胸罩来瞄两眼,再捡起另一个来摸摸拍拍,真恨不得直接往林小姐身上比量比量了!姐姐也和我刚才一样愣在那里了,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在身后看不到老姐的脸,也想象不出她现在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在心里就一个信念:只要老姐有抬脚冲上去干架的苗头,我就一步跳上去摁住她,死活也要拖走!但是老姐就是在那愣愣地站着,既没有要冲上前的预备动作,也没有转身就走的意思,就那么愣愣地在那站着看。蓓蓓从我手里脱出手来,过去拽着她妈的衣服说:“妈妈,我要去苹果园吃草莓冰激凌!”老姐才回过身来,看了蓓蓓一眼,又抬眼看看我。但我相信,我当时的镇定自若,还外加一点不知所谓的痴呆相,老姐绝对不会认为我也和她一样看到老江了,更何况我手上还有一只头发卡子正在被我端详着。要不后来赵儿都笑骂我是睁着眼说瞎话连眼皮都不带眨的。
在苹果园吃冰激凌和回家的一路上,姐姐都在和蓓蓓看似轻描淡写但是绝对言不在意地应付着。连我都有点吃惊这个8岁的小丫头,哄活着她妈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地自然写意。我故意嚷嚷着让姐姐给我做饭,希望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拎了一下午的包当小马仔总得管顿饱儿吧。结果,姐姐的饭还没做得,我就被老江的一个电话给叫走了。
一看手机显示是姐夫,我的心就沉下来了。正念叨着你你就识相地露出头来了,我倒要听听面对着小舅子你怎么个解释法。但是,姐夫的电话,很简短也很令人意外和吃惊——高寒有和你联系过么?你知道怎么能找到他么?……高寒礼拜六早晨,就是昨天给我请了三个礼拜的假,要去趟外地。他说所有的工作他都已经安排妥当搁他在办公室了,我相信他,就准假了。昨天我在办公室呆了一天,确实如他说的那样,一切整理交代得非常好,基本上没有他这三个周一样可以把工作进行得很好。刚才陈萱琳给我来个电话,高寒把他那个账面上“精致”的款子划走了,时间是今天中午。我现在就在办公室。……
(待续)
这周我要出差, 回来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