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时不时地有各种好车从我身旁风驰电掣绝尘而去,也有各色男女从我身旁或行色匆匆或闲淡清闲地擦身而过,只言片语也随着清冷的寒风飘进我的耳朵。
恍惚之间,这种感觉让我想起来小时候有次为了好玩儿偷偷溜进电影院,在宽大的银幕跟前看的那场电影——震耳欲聋的混音把我这个小小的人儿整个儿给淹没了;因为我就紧紧贴着银幕在那儿蹲着,电影里所有的人物和故事因为贴得太近而全部失真到只剩下一块大白布上的影影绰绰;随着光线的忽明忽暗,座位上那些观众呈现给我的感觉更加的失真和鬼魅,为着那些我不明就里的影影绰绰而随感而发的喜怒哀乐在我眼里是那么让人匪夷所思。在我眼里感觉唯一真实的就是闪烁在远远的那个发光的小窗口,我知道电影里全部的悲欢离合就是从那里放出来的。可是,那个发光的小窗口遥远而不确定地闪动更让我不得其解它是否真的是制造喜怒哀乐的发源地?
我慢慢地走啊走地也走出了一身的汗。走到一个高楼林立的大风口处,风开始转成凛冽型地可着劲儿往我领口和袖口里钻。我把大衣使劲又裹了裹,在寒风里使劲晃了晃头,在大街上神游了一个来小时了,现在感觉很像想当年我逃票看完那场便宜电影从电影院里出来时的那个意味,被高分贝的声音狂轰乱炸和大白布上巨大而失真的影子搅和了那么长时间,乍一出来夹杂在还意犹未尽的人群那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绝对有副痴呆儿的形象!我抬头定睛观望,这不再转个弯儿就是张小川她们家的小区了。今天是周六,不知道她在不在家啊,我掏出手机来纯属投机式地往她家拨电话。我正在打消念头之间,张小川接了我的电话。一听说我已经回来了,而且就在她家楼下了,连个跟头都不打地就叫我上去。
电话里就听得出来张小川有点疲惫而略带病态的声音,在一开门之际,应着楼道里不算明亮的灯光,张小川惊喜开心的神色从一双无神而空洞的眼睛里闪出来,顶着一脸黑绿色的面膜再加上清瘦的小条儿在一条大睡袍里支棱着,真给了我一种挂在门框上就可以充当驱鬼的门神了的感觉。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昨天中午见到高寒那副西装笔挺而面色苍白的样子,心里面想向张小川大发一番兄弟久日阔别之后的思念之情的想法立马就被打了回去。我稳住了心神,进了门咧着嘴就嚷嚷:“我KAO!朕召见你,就算你不盛装面圣,也不用把自己抹花成这么个鬼脸儿吧?惊了圣驾知道该当何罪么?”
张小川绷紧了嘴唇,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掩饰住想笑的冲动:“我正准备沐浴更衣熏香面见你这凯旋还朝的大将呢,结果还没忙活停当你这就上来了。”
张小川给我端了一杯茶来放到茶几上说:“你先坐着,我去把脸洗了。在我这儿别拘束,就当成自个儿家行了。”
“那儿哪成啊?我要是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了,你们家高寒还不得把我吃了啊!”我一脸笑地仰头看着正转身往浴室走的张小川,想从她脸上找到点儿将嫁作人妇的甜蜜小样儿。结果,张小川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接着就进了浴室。往日那双光彩流动的勾人电眼里流露出来的居然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让我寻了半天也没寻出个什么味儿来!更不用说藏在那个跟一堆非正常饮食之后而产生的巴巴一样的面膜底下的表情了。
我自个儿坐在客厅里,环视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我记得上次,也就是我去香港之前来这里喝酒的时候,我和张小川说高寒的家装修得就是个典型的色狼的家:三星的大空调悄无声息地喷出人造的热情,四处昂扬着春的温情,会让每一个单身到此的淑女都想裹着柔软厚实的纯棉睡衣慵懒在温热舒适的软塌上,畅想男人的怀抱是何等的宽厚而浓情。落地台灯的纱罩后面透出无力的肉色光晕则是最好的催情剂,令人想入非非而不可抗拒……但是,张小川家装得那简直就是个伏击色狼的家!精致典雅不说,更在精细之处隐藏着一股神秘和诱惑,让人更是浮想联翩于这个成熟女人的家是不是也像她本人一样,如同一座金矿一般价值连城而挖掘不尽!
我记得当时借着酒劲儿这通点评把张小川白话儿得直乐。现在我环视着屋里的一切,虽然还是一样的清洁,但是随处可见的文件夹、纸张、杂志和用过的杯子凌乱得让人不舒服。要是搁在以前,我一定会说越是乱越是显得生活化重人情味浓。但是,刚才让张小川那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把给我拿的,我是横想竖想越捉摸越觉得不对头!这应该是一个就要成为自己意中人的新娘的生活状态么?更何况如张小川这般高雅精致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是我香港度一日家中已经几千年了?
虽然张小川视事业如生命,干起工作来四平八稳很有大将风范,但是也绝对是拼命三郎一名!不过,通过这两年和她的接触,拼命三郎归拼命三郎,但这并不代表着张小川对自己的生活和家庭投入的精力就打了折扣。正如她自己说的,事业和家庭就像是女人的两条腿,独腿铁拐李和一长一短一瘸一拐的她都不要做。而且事实也摆在所有人的眼前,这么多年来,张小川真的就是两条腿长短如一健步如飞地跑在了我们同龄人的前列!
我站起来踱到靠墙边的电脑桌跟前,看着堆得一摞一摞的文件把一张最大尺码的电脑桌盖得找不到一小块空地儿,外加一个残留着方便面渣儿的空碗,看得我心里倍儿不是滋味!旁边酒柜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件张小川的白色大衣,外面罩着封着口的大塑料罩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想,与我们共事在一起玩儿在一起的时候,与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是张小川衣着光鲜得体得赛过《瑞丽》里面的伊人风尚,举手投足都显示着白领贵族的品质和知性魅力,就如同这件昂贵而美丽的白色大衣。还有张小川那双光彩流动透着理性和智慧的大眼睛,更成为最恰当的心灵窗户,将一个成功的事业女性待人接物时所呈现出来的德才兼备、服慑众人的意气风发表露出来……但我也敢保证,在面对面的时候,这些张小川换得今天的成就的拼搏和为了努力保持两条腿平衡地跑步前进而必须忍受的艰难,比方说我现在能看得到的满桌子的文件、果腹的方便面和怀有身孕也没个人在旁边端茶递水什么的,相信那些仰慕着、企羡着、妒嫉着、挤兑着张小川的人们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正在那儿自顾自地扮演思索人生的哲人呢,张小川洗干净了脸从浴室出来了,还端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盆,盛了满满一盆的湿衣服。我几步抢上去不由分说地夺下张小川手里的盆,还没等着她反应过来我已经进了阳台开始晾衣服了。虽然她们家的全自动洗衣机和手摇式调节上下的晾衣架根本不用我帮忙操持这些基本上不消耗卡路里的活儿,但是我就是见不得让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还在有一定温差的阳台上晾衣服!虽然张小川的肚子非但没挺起来,瘦里巴叽带着股病歪歪的样子不说根本看不出来像怀孕了。
张小川就跟让人点了穴似的定在那里看着我在阳台上上上下下地给她晾衣服。因为背光的原因我看不清她的脸,时不时地瞟上她一眼,只是觉得她今天很反常。不知道张小川在那寻思什么,反正电话一响都把她吓了一激灵。我一边不紧不慢地晾衣服,一边不自觉地听张小川爱理不理地讲电话:“噢,雷子啊。……吃了……没有,我今天哪也没去,我就出了趟门把干洗的衣服拿了回来……我挺好的……嗬嗬!不用你过来陪我,方正回来了,正在这儿聊着呢……没有,他现在忙得哪还能顾得上我啊……只要我还喘着气儿呢,就不用操心……”
张小川蜷缩在沙发角上讲电话,全身上下都缩在大睡袍下面就露个头在外面,看起来就像个羸弱的小动物一样孤单而无助。我斜着头就能看见挂在酒柜橱上的白色大衣,突然想起来去年冬天,我平均每两个礼拜就跟用手挑着个灯笼一样擎着一件女式白大衣在大马路上走。张小川一句“不准坐车!不能给我压了褶儿!”就把我搞得跟个小太监捧着黄马褂一样毕恭毕敬,惹得大街上的人都不自觉地和我保持了一米开外的距离,生怕碰坏了我手里的宝物!我想,人人常说谁谁谁戴了各色不同的面具应酬各色不同的人物,粉墨登场演绎各种在面对面的时候的真假戏剧。其实这句话要是用逆时针的思维方式来思考,就得辩证点说了。有很多人,在面对面的时候他们给身边的人的感觉是ABC,使得你不得不,也是不自觉地也得按照ABC的路子来走。你非但不能使用DEF,更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WUQ。要不然的话,很自然地你就要么自己都觉得别扭,要么就得面临着找抽的境遇!绝对意义上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其实很难能立住脚。也好像是拼图,一小块一小块的,看起来毫无章法和头绪,但是谁挨着谁早已经是定好了的。就算是颜色完全相同的一大片,你也得一块一块地往上试,一直试到咬口完全吻合的那一块才能继续下去,才能有望拼完整张图画。你要是非得整另类玩儿个性,非得把水里游的鱼整到天上当歼击机,非得把蒙娜丽莎的嘴整到指头肚上,那这个拼图拼到你孙子辈儿上都拼不出来!
张小川正是慑服于高寒的阴,所以就算被打死了她也不会指使高寒干这干那,跟养个宠物犬一样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也正是张小川钦佩于高寒的智,所以那类大大小小需要耗费脑细胞部署备战、统领杀敌的事儿,她也绝对不会找我来当参谋。那你说,到底是我们自己自行戴上的面具还是被迫戴上的面具,实在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其实,看着张小川的大衣有感而发的这一通道理也就是一秒两秒的事儿。我发现我从香港回来实在是具备了一点思想家的素质!虽然要是把这句话说出来,可能要面临被大家的呕吐物淹死的危险。张小川把电话放下,还蜷缩在沙发里一动没动,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关好了阳台门,小心地把落地纱帘和窗帘一层一层地拉好,又把空的洗衣盆放回到浴室里。等我搓着冰凉的手坐回到沙发上,她还和在梦里一样神游着,虽然眼睛是看着我的,但就给我感觉我去香港回来已经瘦到可以和空气里的灰尘一起跳舞了一样。
“美女,你是不大舒服还是累了?怎么跟养不活了似的?……要不我就先撤退?”
张小川倦倦地一笑没有说话,但至少让我很释然。这么近距离坐在身边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卸了妆以后的张小川。五官还是那么端正美好,但是没有了水灵的色彩和精彩,皮肤在黄晕的灯光下还是那么细腻白昕,但是眼角和额头的细纹也一样那么明显。30岁的女人了喽!
我不想把气氛搞得和领导训话一样,就算有了赵儿的铺垫,也不想做得太单刀直入,“哎,我说,那个雷子好像和你挺熟的哦?我看你和那个小帅哥在一起比和高寒还配!是你的备选名额吧?……你们俩啥交情?是他曾经英雄救过美?还是你曾经帮他跑过……路?”
我自说自的话,一抬头看见张小川回过神儿来一样瞪着我眉毛越拧越紧,吓得我吐出最后一个字来赶紧闭嘴。“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张小川声音不大,底气也不见得够足,但就是让我觉得寒气逼人,“好心好意帮完了你们的忙,再回过头来调查人家的底细调查人家的动机,你们是不是男人啊?问出这样的问题自己不觉得脸红啊?!”
在我足可以和周星星满脸震惊和匪夷所思的表情相媲美的表现下,张小川绷紧的脸和身体放松下来,抬手慢慢地揉搓着右眼,倦倦地说:“我把你们公司的财务部主任陈萱琳给得罪了,差不多是9月底的事儿吧。现在有种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后悔。我这两天状态不太好,工作忙休息不好,而且……右眼皮老跳。不是我迷信什么,我记忆当中有几次印象深刻的右眼皮跳,就发生过很多不好的事,有我妈去世了,有被以前那个男朋友揣了什么的……这次心里面慌慌的,有种山雨欲来的紧张和压迫感,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所以无处下手未雨绸缪,很有一种已经被搁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感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