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 八九一代的心灵流浪史
(2009-06-03 14:4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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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把《颐和园》看作一个爱情故事时,他注定看不懂该剧。可惜事实很多人都这么看。如果那只是一个爱情故事,那实在是没什么看头。不就是一个疯丫头不知道好好过日子把自己给糟蹋了吗?如果这样看那它非但不是一部好电影,甚至连一个有必要的故事也算不上。
事实上,应该看到《颐》剧的结尾,才明白这这表面松散的电影的结构完整性。影片结尾,余与周再次相遇,但没做成爱,周就走了。这真是一个极其精彩的结尾。当周知道余的所在时,他们两人想都没有想过为了什么,就再次约见,可是见了面,却发现“好象不是那么一回事”。一切事过境迁,竟觉得有点尴尬,须要喝点酒才能做。可是又为什么要喝酒呢?难道就是为了要做爱吗?可是又为什么要做爱呢?十几年来,两个人心灵的变化,到了差不多要做爱时,彼此才明白。这种描写的细腻准确,简直令人叫绝。十几二十年来,中国那一代青年人的心灵就这样悄悄地变化了,不知不觉已经沧海桑田。当初的纯真、炽热乃至疯狂,变成了现在一种莫明其妙的难堪。
李缇问:“有谁能告诉我,那年夏天是怎么回事吗?”
周伟答:“有谁能告诉我,现在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八十年代末时,我的姐姐正好在北大。据回忆,那时的青年确实是富于激情的。在中国人文史上,那确实是一个短暂的文艺复兴式的启蒙时代。我当时上初中,很记得当时一些知识界的出版物是充满了自我解放思想和浪漫主义氛围的。记得我读过姐姐从大学带回家的一本《一个北大女生的日记》,里面的情调、用词、深度,都很象剧中余的日记。当然,当时的青年人对性还是相当保守的,谈恋爱的很多,发生性关系的却很少。滥交的更是凤毛鳞角。然而有的观众却以余的形象为根据说当时的青年人假沉刻,那这种判断又是错误的。什么是真深刻什么是假沉刻呢?八九学运作为一次政治运动,是失败的;但作为一场个性解放运动,却是成功的。当时的青年人确实不能理性、准确地回答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却隐隐约约觉得要反抗,一定要反抗。
于是有了余站在窗前看见同学们去游行示威的那个境头。这个境头也是我所看过的最精彩的镜头之一。余的表情,是她并不真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马上也冲了出去,和大家在车上高唱《一无所有》。民主、自由的哲学内涵是什么?政治意味着什么?不要去问那群正在车上唱歌的人。他们也说好象很懂,也许说了很多很高深的东西,说得自己脸红耳赤,但他们也许并不真的理解自己说的是什么。可是,他们要歌唱,要在所有的人面前大声高唱,其实他们想说,“这才是真的!”我爱,我恨,我追求,我痛苦,这才是真的。真实,并不是四十年来人民日报社论所提倡的那个样子,并不是中学政治老师教的那个样子,并不是雷锋的那个样子,而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们大家一起高歌的那个样子。我们没有唱《学习雷锋好榜样》,我们唱了爱,唱了痛苦。这才是真的!
您又期望他们的真深刻是什么样子呢?难道在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度里告诉世人什么才是真的,这本身不够深刻吗?
接下来,我们又看到了中国当代电影史上最值得回味的一个长镜头。周、余、李三人在一次游行后,大家一起唱着歌步得回校。请您留意他们还是唱着歌的,这种对自我的释放,象自己童年的纯真,得到了世人以音乐形式的认可,那种欢乐是经久不散的。可是走着走着,他们都不再唱了,他们就这样走着,很“正常”地走着。是什么悄悄进入他们的精神空间?是“日常性”!是一般人过日子的那种正常感觉,又回到了他们的心中。他们或许在想,很晚了,那还要走多远才能回到学校呀?正是在这种日常性的“攻击”下,他们才开始思考一下面前所面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对历史事件的描绘是非正面的,是渐进的,有点象背景音乐。正到枪声响起时,历史才与剧中人物的心灵有了正面的交锋。这时的李缇却站在一辆着火的军车旁。两个军人扛着枪说:“快走!”。可是她却没走。她没走并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她还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对世界的一切信任,都是错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生存与死亡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没多久,《DON‘T BREAK MY HEART》就响了起来了。时光好象突然快了很多。而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的余虹早已放弃了学业,流落于尘俗之中的。“浪漫的天性使她切切实实地付出了代价。”那么在这一代青年人中,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自己最初的激情,而切切实实地付出了代价的呢?
随着时光的流逝,“日常性”终于彻底占了上锋。那一代青年人的心灵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上了九十年代,我已经很少听我姐姐再提起六四事件。而现在,她也成了一名房地产商,过着一种君子必言利的生活。其实,十几二十年来,整个民族的心灵都在沧海桑田地变化着,只有音乐,还在不停地唱着。
总而言之,与其说《颐》剧是一个爱情故事,倒不如说它是一代人心灵流浪的故事。爱情故事是一个前景,是一条主线,但如果不把它放到一个时代的心灵背景上去看,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你的理解是正确的话,有多少人能体会其中的细微呢?
20年前可能有不少, 20年后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