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见证
木愉
贵州是中国除了西藏之外最穷的一个省份。而贵州最穷的当数威、纳、赫,即威宁、纳雍、赫章三个县。北京、上海、广东的人提起贵州,往往是不屑一顾的;而贵州人提起威、纳、赫,除了不屑一顾,还包含些既怜悯,又畏惧的意味。那么威宁县城的人提起石门坎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知道了石门坎的地理位置,就可以想见了。石门坎地处川、滇、黔三省交界处。属贵州省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是黔西北高寒山区的一个偏僻苗族山寨,四处皆山,万壑千仞,崔嵬险峻,且浓雾终日不散,海拔约二千六百米。冬季冰凌蔽天,雪厚尺许。交通闭塞, 1975 年才通公路。所以,当一次听到一个中学的同学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基督教传教士柏格里在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之交到石门坎传教,办教育、播文明,使得那里成为西南苗族的文化首善之区的时候,我很是为之震撼。
1905 年,从云南昭通通往贵州威宁的崎岖山道上走来了几个高鼻深目的西洋人,其中一个中年人就是柏格里,他是这一行的领头人。他一路走,一路思考着怎样到威宁去传播福音。随着鸦片战争的硝烟的渐渐消散,中国的国门敞开了,西方的商品滚滚流入中国,传教士们就象坦克后的步兵紧随着一箱箱商品涌入了中国。他们在翻译的帮助下苦口婆心地劝说中国人皈依上帝,但笃信天地君亲师的中国人却对他们很不耐烦,有时甚至驱逐责打他们。柏格里吸取了先行者的教训,为了能直接与中国人交流,一俟抵达中国,就在上海和安庆一带苦学汉语。几年过去,现在他已经能说流利的汉语,在云南一带已经着了一些成功的服侍,期待着到了威宁后去开拓一片新的天地,为上帝增加荣光。这时在对面的路上来了几个打扮怪异的人,头上盘着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横插一把硕大无比的梳子。柏格里赶快站在一旁让道,口中连称“得罪,得罪”。那几个人讶异地看着他,神色中有几分惊恐,竟然站在原地停步不前了。柏格里又努力地对她们笑道:“不用怕。”那些人觉到了他似乎并无恶意,便也对他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但还是缄口不言。柏格里的同行中有一个懂苗语的,用苗语跟她们叽哩哇啦了一阵,然后对柏格里说几个人都不通汉语。柏格里于是通过翻译与他们交谈起来,双方谈的很投契,最后,柏格里决定到他们居住的石门坎去。这一去就此掀开了基督教在中国传教的闪耀着人性关怀的一页,而梵蒂冈的档案里也浓墨重彩地记载了这一段历史。
柏格里到了石门坎,发现那里的苗民们淳朴厚道,但生活艰辛,荒蛮落后。柏格里却认为这才是最适宜传教的所在,同时也是最需要上帝仁慈和关爱的地方。他决定从办教育做起。主意一旦定下,他开始按部就班地行动了。他找了威宁官府,又通过官府找到统辖石门坎的彝族土司,让他支持。土司问柏格里需要什么样的支持。柏格里说给一张牛皮的土地即可。土司听了哈哈大笑,便拍了胸口,应承下来。过了几天,柏格里让手下的人把牛皮分割成很细的条状,然后去找土司丈量他应允的一张牛皮的土地。结果,竟得八十余亩。这时候,土司方知那张牛皮有多麽大,心中不愿,但也不能翻悔了。
得到了土地,柏格里开始兴建教堂、学校。其后二十年后间,又陆续建成了孤儿院、养老院、医院、麻疯病院、邮政代办所等等。
柏格里 1905 年在石门坎兴建学校, 1906 年开始招收苗民子弟入学,男女均收,同校授课,一开中国男女合校的风气之先。。至 1912 年,已办成高级、初级男女两部,系完全小学,取名光华小学。该校后来又建起了宿舍、礼堂、游泳池、运动场。学校在向学生传说知识的同时,还积极开展足球、田径运动,在石门坎举办了很多次运动会和比赛,把云南和贵州等地的运动队也请来参加比赛。后来参加德国柏林奥运会的中国足球队中还居然有来自石门坎的队员,可见,柏格里开办的学校开展体育运动多麽卓有成效。
1910 年基督教会所属的圣道公会西南教区苗疆部,设立了专管苗族地区教育事业的专门机构--教育委员会。该会以石门坎光华小学为轴心,有步骤地向石门坎周围的支堂辐射,发展苗族地区的教育事业。其它各支堂的学校为“光华小学第 N 分校”。到了 1915 年,石门坎本部已有学生近四百人。正当柏格里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伤寒却在一夜之间向石门坎当头袭来。百姓感染者甚众,而学生也难免其难。柏格里的妻子乃护士学校毕业,当柏格里在教育上殚精竭虑的时候,她则创办了医院,用她的医术对当地的百姓进行着精心呵护。这时,妻子在丈夫的辅助下,日以继夜地对伤寒患者悉心护理治疗,顽强地抵御着以前当地百姓只有束手就擒以待的灾难。他们把很多人从死亡的边缘抢救了过来。然而,柏格里却在照顾学生时感染,不治而亡,从此,他就长眠在异国偏远的一角。柏格里溘然长逝了,但他的未竟之业却继续由他的弟子们传承着。学校在其它西方传教士的主持下,在既定的轨道上继续发展。
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各教区小学已达五十余所,教员七十余人,学生二千有余。 1941 年,石门坎开始筹办中学, 1943 年命名为边疆民族中学,此中学一直办到 1949 年,成为了一笔给予后人的弥足珍贵的教育遗产。在创办中学之前,小学毕业成绩优异者,可升入宣道中学(后易名明诚中学,亦为基督教会所办),继而还可到四川成都升入华西大学或南京边疆蒙藏学校(抗战时迁重庆),抑或其它大专院校深造。
学校经费均由“基督教循道公会西南教区”负担。此外,学生每人每期交五至七升包谷的学费。家境困难的教徒,也可减免。
在柏格里十年惨淡经营及后继者的努力下,石门坎这个从来没人能识文断字的地方却出现了不少苗族知识分子。据不完全统计,有华西大学、云南大学、中央大学、蒙藏学校等大专院校毕业(有部分肄业)共约三十余人,据说还有人最后到了牛津剑桥,拿到了博士学位。中学、中专毕业一二百人,小学毕业数千人。这个教育上的奇迹实在可以跟移海造田、发卫星、登月球相媲美。所不同的是前者是在一个人主导,数人辅助下完成的,而后者却有着整整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力量作后盾。
可以想见,柏格里到了石门坎这个不毛之地,生活上的各种艰难险阻一定纷至沓来,但他却泰然处之。为了能跟苗民直接交流,他象孩童一样咿咿呀呀精通了苗族语言;为了让苗民产生亲和力,他脱下了西装,穿上了粗麻布的苗服和草鞋,和苗族同胞同吃同住,丝毫不嫌弃苗民生活的艰苦和环境的简陋,生活全盘苗化。当苗民被当地官府和土司欺压时,他又挺身而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石门坎地区的苗族政治上既无权无势,经济上又极端贫穷落后。柏格里既在精神上宣传基督教会保障教友不受歧视和欺压,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来解除苗民的思想禁锢,同时,在行动上, 凡有土司和封建团绅欺压鱼肉苗族同胞,他或写信或亲到当地官府,迫胁官府出面制止土司、团绅的暴行。 自然,柏格里由此深得苗胞 的信任和崇敬,他们也都踊跃地把子弟送入学校读书,学生人数与日俱增。
获得了苗民的好感,保护了苗民利益,自然就会触犯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柏格里的住宅曾经被土司派人纵火,财物损失殆尽。柏格里还几度惨遭毒打。 1908 年柏格里在云南永善县大坪子兴建学校,即遭毒打,几乎丧命,随即回英养息。柏格里并不因而畏惧,仍然牵挂著石门坎苗区的建校兴学之事。他在英国四处募捐,集得几千英镑。 1911 年柏格里回到石门坎,将学校扩建一新。
苗民没有文字,为了把福音广泛传播,也为了更有效地传授知识,柏格里认为必须为苗族创立文字。 1905 年,柏格里会同精通英文的汉族教徒李斯提文和苗族教徒杨雅各、张武等,认真研究,经数月之功,为苗族创立了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简明易学的拼音文字。现称这套文字为“老苗文”,亦称“坡拉字母”。文字分元音和辅音,又叫小字母和大字母,辅音在前元音在後进行拼读。从此,一个有史以来从未有过文字的民族开天辟地地有了自己的文字,自然,创立文字的主要目的是传教,因此,柏格里用这种文字翻译了《马可福音》和《马太福音》。柏格里死後,杨雅各等人又译了《新约全书》。这些译书遍及云、贵、川交界的苗民。另一方面,柏格里也用这种文字作为载体去传授文明,柏格里用这套文字翻译了一些苗文课本,如《苗族原始读本》。其内容一部分为苗族文化,如苗族的历史传说、诗歌、故事等。另一部分是一些普通的科学知识和日常生活常识。多采用简单的问答式,简明易懂,苗胞容易接受。如问:地球是圆的还是方的?答:是圆的。问:地球上有几大洲?答:有七大洲。问:喝水要喝什麽样的水?答:要喝沸水。问:苗族是什麽样的民族?答:是中国古老的民族。问:苗族古代是从哪里来的?答:是从黄河流域来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此外,还刊行苗文报纸,定期出版,半月一期,供苗族师生阅览。
柏格里为当地苗民做了这一切,没有获得任何物质上的回报,但却获得了人心。当他 1915 年不幸感染身亡后,当地苗民垂足顿胸、如丧考妣,在渺渺蓝天之下,巍巍青山之中,汇成了上千人的送葬队伍,那是一种怎样的肃穆场面呵;在他的墓碑上,镌刻上了“苗族人们的大救星”的赫赫桂冠,那又是一种怎样的荣耀。柏格里在遥遥天堂得知,应该会欣慰的。
石门坎是穷山恶水中的穷山恶水了,一个人却从地球那端的文明鼎盛之邦不远万里、历尽艰辛走来,并在那里以上帝的名义,象耶稣一样尽心尽力地在人间救苦救难,不图蝇头小利,不为消灾去病,不计物质得失,一句话,不许俗人们常常在心中所许下的各种各样、形形色色、可摸可触可感知的俗愿。一个人的生命就是因此而崇高的。圣诞将要来临,新的一年也就要来临。昨天,一个雪夜,当我打电话给旧金山的一个朋友,向他作节日问好的时候,顺便就把这个感人肺腑的故事转述给他听。因为他笃信基督教,我只是想告诉他另外一个基督徒在遥远荒凉的石门坎的不凡经历,期望他会引以为荣。没想到他在那端沉默了好久,然后对我缓缓说道:“在柏格里的面前,我感到羞愧,我在昨天的团契聚会上还作见证,告诉教友们我是如何信神从而得到神的种种眷顾的。在我处心积虑地谋划如何索取的时候,柏格里却用自己高贵的生命诠释着奉献。同样是爱,我的爱那么自私和偏狭,而他的爱却是那样的利他和博大。真是方向性的迷误啊。”我听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过意不去了好久。后来想,别说这是奉献和索取的区别。就是奉献,或许象康德所宣扬的道德绝对命令的境界也是很难达到的。柏格里兴许还期待着天堂里的幸福呢,虽然他已经把俗世的功利都摈除了。又想,又怎样呢,即使期盼在天堂里永生,只要他全心全意地在此岸行善,而又没有象商人那样精心计算着百倍的回报,并痴心等待着在今生今世兑现回报,那么,他的生命就已经高洁,他就值得我们永远景仰。
像柏格里这样的基督教徒才是真正的基督教徒。
照片都在这个连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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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了,为了宣传这个伟大的基督教徒,真的应该多做一次标题党。
这回你怎么不当标题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