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相逢(一)衣厂
昨天收到苏珊娜的Email,她的小儿子今年夏天大学毕业了!两张照片照得好极了,我真不敢想象这个十年前还是一个小屁孩的男孩竟然都大学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年了。我也老了。虽然窗外是夏末秋初的艳阳,但我的思绪却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
我是那年一月份登陆的,我申请的学校要到9月份才开学。这中间的大半年时间我不可能坐在家里坐吃山空,就出去打工了。苏珊娜就是当年我打工的工友。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香港人,爱吃,爱说,对我很关照。
我打工的地方是一家衣厂,老板是香港人。他的老婆管业务,小姨子管财务,他自己什么都管,他不仅会开裁床,还会踩衣车,赶工的时候。他经常和车衣女工们一起挑灯夜战,完全没有老板的架子。这是我出国后上的第一堂课,有时老板比工人干得还卖力,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钱!
我们厂有五个部门,裁衣部,一共有四台裁床,听说我们厂算是有一定规模的,一般的小厂,有两台裁床就不错了;车衣部,一百来台车衣机,从早到晚隆隆作响,车衣工要么是从福建来的,要么是从香港来的;剪线部,两个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剪线头,每次路过她们部门,总感觉她们像雕塑,姿势都不带变的。然后就是我的部门-包装部。包装部是全厂最轻松的部门,当然赚的钱也是最少的。
我们把从剪线部剪完的成衣拿过来,一件一件打开,平放在工作台上,看是否有油渍,如果有油渍就要用一个喷的东西把油渍去掉,还要顺便看一下线头剪的是否干净,如果有她们漏掉没剪的线头,我们要剪掉,然后就折起来,放在一个很大的塑料箱里。我们就完事了,管工会过来清点件数然后拉到后面的运输部。
我在那里干了一个多月,做的都是运动衫,是给Wal-Mart做的,很廉价的衣服,牌子好像叫b.u.m. 天天拿到手上的都是同一个颜色,同一样款式的衣服。以至于好多年以后我去Wal-Mart看见这个牌子就想吐。
我的活本身虽然不累,但要站着干活,如果我坐着,衣服根本抖不开。一天八小时站下来,腰酸腿疼,每天半小时吃饭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从来没觉得那种廉价的塑料椅子坐起来会那么舒服。有时人的需要真的微不足道。
我们部门除了我一个是从大陆来的,其他清一色全是香港人,干活的时候,她们鸡一嘴,鸭一嘴,手不停,嘴也不停。我是连猜带懵加入她们的闲话圈,常常逗得她们哈哈大笑!谁说香港人看不起大陆人,反正我当时的工友都对我很好!我们的管工一天到晚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催,她一走,我的工友就说:干慢一点,她又不是老板,她也是打工仔,老板都没有来催,她凭什么?
苏珊娜的工作台就在我的旁边,所以我们两个就成了好朋友。她对我很关心,就像妈妈对女儿那样。她开车带我去银行存我平生第一张加币工资支票;带我去超市买好吃的香港点心;经常带她煮的好小菜给我吃,还不遗余力地教我怎么举送(煮菜的广东话),可惜当时我的心思不在那上面,否则到今天也会在私房小菜开个栏目了。
我和车衣部那边不是很熟,但每天吃饭都能碰到。她们一般都留着特别容易打理的头发,要么是齐耳短发,要么是一个马尾辫。很多人的脸颊上还隐约透着高原红,有的还穿着大陆很多年前流行的塌脚裤。当时我的感觉就是这里是一个和外面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洋文,取而代之的是福建话或广东话;没有浓郁的咖啡香味,有的只是用大杯子泡的提神用的浓茶;没有人在乎你从哪里来,她们在一起谈论今天可以赚多少钱(车衣工没有底薪,全部是计件工资)。她们的人生是实打实的,就像地里种庄稼,你流多少汗,就收获多少。有的人就这样长年累月地在衣厂打工,有的甚至干了一辈子。旁人看她们觉得为她们可惜,她们不觉得,她们开心,快乐。你花钱读书,然后拚命找工作,等找到了一个所谓decent的工作,你所得到的快乐加减乘除其实和她们一样。
因为知道自己几个月之后就去读书了,所以是把自己当成局外人,打工虽然辛苦,但没有感觉到资本家的剥削和压榨,连老板都挽起袖子干活,人生其实很公平,真的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Best wish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