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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夜游神,小半生从事中文。敝姓王,但从未登基,只是沾了些先祖灵气而已;生于午夜,着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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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人速写】之一:蔡其矫

(2007-04-13 23:11:30) 下一个

    文/惠兰


三月初,从美国回到北京,正准备打电话问候蔡其矫,一朋友告诉我说先生已于不久前去逝。朋友说的平静,我听后也很平静。感觉他这样的人不会走远。至少,他的诗风和乐观精神不会走远。

这之前的六七年时间里,我在美国曾打过数次电话回北京问候先生。他在家时,我们就聊上一会儿;他不在家,他的家人就往往告诉我说,他回福建去了。

最后一次和他说话,是去年春天的一天中午(北京时间)。他说起我多年前,采访他时照的照片很漂亮,还无意间说起九六年几个诗人在牛汉家聚会时,我穿了一件香蕉黄的毛衣。我早已记不得那天我穿的什么,却心想先生的记性不可能有这么好。当时打完电话,我就去找那组照片。因为绝大部分照片都没有带到美国来,结果是一张也没有找到。直到今天,当我与朋友余世存在北京亚运村聊起一些文化人时,产生要首先写写蔡其矫的想法。回到家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那些照片。没想到,很轻易地就找到几张。蔡其矫记得不错,那天我身上穿的,果然是一件香蕉黄的毛衣。

九六年秋天,我在鲁迅文学院进修。十一月六日中午,我打电话与先生闲聊。问他最近身体好不好,又问他最近又到哪里出差去了之类的。他说他喜欢我采访他的文章和照片,问我有时间时能否再出一篇问答式的专访。我说行。明天或后天他若有时间,我便过去采访。他笑起来,说我做事认真、性格也急,但采访的事以后再说。他今天先要骑车过去看我,之后再到牛汉家去。我想都没想,就说行。

过了一会儿我放下电话,才发现坏了。先生住在北京东城东堂子胡同,以他的高龄骑车到朝阳十里堡的鲁院,少说也得一个小时。我赶紧打电话过去,已经没有人接。

过了许久,同学胡寒到宿舍找我,让我到院长雷抒雁办公室去一下。我以为是前些天为学校写的那篇新闻稿子要改,心想先生一会儿要来,就不想去见雷抒雁。“请你告诉雷院长说,蔡其矫老师要来看我,我现在不能去。”我对胡寒讲。胡寒说,“雷院长让我叫你去。我刚才路过时看到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蔡其矫老师。他来看你?!”胡寒问。我说是的。他说他骑自行车过来。

我去到二楼院长办公室,见坐在沙发上的人果然是蔡其矫。他满头大汗,没有立即看到我,正在用一张灰白相间的暗格手帕擦汗。班主任老师秦琴正在给他倒茶,嘴里左一个“蔡伯伯”右一个“蔡伯伯”地叫着。院长雷抒雁也是满面微笑,“老师,老师”地叫个不停。

“蔡伯伯,您喝荼。” 秦琴老师说。

老师,您辛苦了。”雷抒雁院长说。

老师,你骑得好快呀,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我说。

我说完,秦琴和雷抒雁一起看我,我立即意识到:我说话的口气对这个至少我该叫他爷爷的老人,这个有名的大诗人,是不妥当的。蔡其矫则冲我笑笑,说,“我骑得确实不慢,至少不比一般的年轻人慢。”

“那你回去的时候骑慢点儿吧。这么远的路,要是我,骑过来了就再也骑不回去。”我笑了笑,又说。

“蔡伯伯,您要看的学生就是这位?” 秦琴老师突然问。问完,又转过头问我,“你叫什么?”

“她叫惠兰,诗和文章都写得很好。” 先生接过话,然后对我说,“我已看完你的诗集。张新泉在序里说你的《酒》好,可我觉得你的《猎人》最好。”

本来,我与先生在电话里或是采访时说话都很轻松,可是现在在对先生极为注重礼节的两个老师面前,我随时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对。至于具体哪里不对,该怎样去说,我也想不明白。为了不在两个老师面前留下不好或是更坏的印象,我决定尽量不再说话。

我们坐了十分钟左右,先生分别给王家新、孙文波和欧阳江河等人打了电话,约好过一会儿在牛汉家见面。之后又坐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估计他们已经到了牛汉家里,我和蔡先生就离开鲁院,往只有几分钟路程的八里庄三零玖楼的牛汉家走去。

一路上,我和推着自行车的蔡先生慢慢地走着、聊着,心里一下子又轻松起来,说话也就恢复了常态。

老师,谢谢你大老远儿的来看我。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呀,阳光普照,也比前些天暖和。”我说。

“是呀,我骑车骑得一身的汗。这是不错的锻炼。” 先生回答。

“我后来又给你打过电话,可是你已经走了。我是想提醒你路远骑慢点儿。”我又说。

“你不用担心我,小鬼,我几乎天天骑车呢。对了小鬼,你刚才在学校怎么不说话,是怕你的老师吗?” 先生问我。

“不是怕,是不自在。他们对你这般客气,而我又不习惯在你字下加‘心’,所以只好不说话了。”我答。

“你对任何人讲话,是不是都不加‘心’?” 先生笑起来,又问。

“差不多吧。实话跟你说,我觉得尊重一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口头上。当然啦,口头上尊重的同时内心也可能尊重,可我,就是说不出来。”我答,也笑起来。

“你这小鬼蛮有性格的嘛。为人就该这样,要坚持自己。” 先生说这话时,没笑。

正说着,已走到牛汉家楼前。远远地,我们就看见高大的牛汉站在院子里等我们。

“牛汉,看我带谁来了?” 还没走拢,先生就大声对牛汉说。

等走近些了,牛汉才发现先生是带了我去。他高兴地张开双臂,大声笑着对我说:“是你呀,鬼。欢迎欢迎。”

进屋后,我发现王家新他们几个已经在屋子里了。在座的五位诗人,都是我曾经采访过的。见了面,气氛自然轻松欢快。大家争着说话,几个人一直聊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王家新提议告辞,我赶紧给大家拍照留念。

半个月后,我收到先生寄来的一张明信片,上面说:惠兰,你总是给我们留下永久而美好的记忆,这次收到的照片又很漂亮。谢谢你。落款是“蔡其矫寄”。

之后的几年,我在北京数次诗人的活动中又见到蔡其矫。两千零一年,我到美国去了,与蔡其矫的交往从此也就仅限于电话里。

真没想到,在牛汉家照的这组照片,现在就成了我对诗人蔡其矫永久而美好的记忆。

2007410下午  于北京(请勿转载)

: 蔡其矫简介(主要资料来源: http://my.ziqu.com/bbs/665597/messages/17123.html)

蔡其矫,著名诗人,福建作家协会副主席、名誉主席、顾问,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191812月出生于福建省晋江市紫帽镇园坂村,幼年随家迁居印尼泗水,少时回国读书、生活,1938年赴延安参加革命,在鲁迅艺术学院学习,1941年在晋察冀边区华北联大教书,以诗歌《肉搏》成名,上世纪50年代诗歌《雾中汉水》、70年代《祈求》曾闻名遐迩。其对古典文学和欧美诗歌兴趣浓厚,曾翻译惠特曼、聂鲁达等人作品。共出版《回声集》、《涛声集》、《祈求》、《福建集》、《迎风》、《醉石》、《诗歌回廊八册》等共22本单合本诗集。于200713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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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兰 回复 悄悄话 水沫:我算不得专业训练。我进修时不看书不写东西也经常不去上课,是典型而少有的“坏学生”。我进修时像是住在疗养院,每天快到中午都不想起床,早饭的牛奶面包经常都是一个朋友同学热好给我吃,搞得有人还认为她是我家亲戚。那时真是享受呵。现在还依然怀念那段散漫而随心的日子。
惠兰 回复 悄悄话 骑乐:你要是在北京,一定能找到许多骑车的共同爱好者。如蔡先生这样高龄还骑车的人,不在少数。我现在身边一些年纪不小的“大朋友”们,到现在还是经常骑车。可是,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就懒起来了:要么开车,要么打车。真是惭愧呀。
惠兰 回复 悄悄话 虔谦, 我想你父亲一定和他熟。他是中国诗界里为数不多敢于我行我素的人。我喜欢他乐观本真的性格。
水沫 回复 悄悄话 惠兰原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真羡慕你有过这样的机会。
stillthere 回复 悄悄话 向蔡先生致敬!蔡先生以78高龄骑车一小时去看你一个晚辈的确令人感动。他对自然的热爱,对于生活的态度更让我这个以前不了解他的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他了。

蔡其矫崇尚“乐观即健康。一切要快乐,不要发愁什么,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在精神上永远不要有什么负担、讲究,拥有一颗平常心,拥有一种平常生活,慢慢地,我们就会发现原来人生如此美好,而我们恰恰很诗意地栖居了一回。”蔡其矫老先生意味深长地说。
虔谦 回复 悄悄话 谢谢分享. 知道他....我父亲常和我谈起他.

惠兰, 先来问好, 回头再找机会来读诗文. 最近的确是太忙.
保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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