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米尼加博卡奇卡(Boca Chica)的一家靠海的3.5星级度假村,我和部落婆度过了几周的时光。每天,我们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相识、交流。我随手记录了一些文字,重新整理后,与大家分享那些日子里遇到的人、看到的风景以及经历的故事。
蜥蜴惊魂
从海里爬上岸,我沿着沙质小路朝度假村的客房走去。一位年轻女子匆匆从我身旁跑过,一边跑一边打电话。我继续往前走,走到自己房间所在的那栋楼的走廊时,又看到了刚才从我身边跑过的那个女人。她站在走廊中间,旁边还有一个年龄相仿、只裹着一条白色浴巾的女人。两个女人神色紧张地朝一间房里张望。
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必须经过她们。我走近时,出于好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跑来的女人指了指敞着门的房间,回答道:“一只蜥蜴跑到我朋友的床上,她吓得跑出来了。”
“那蜥蜴超大。”裹着浴巾的女人说。她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双臂抱在胸前。
“怕蜥蜴?”我忍不住笑着问道。
两个女人同时点了点头。其中一个说,她们叫来了房间清洁工,让她把蜥蜴弄出去。清洁工正在她们的房间里呢。为了安抚她们,我开始科普:“蜥蜴无害,吃蚊子和虫子,还怕人。在我房间,我也看见过一只蜥蜴,很可爱的小东西。见到我,它总是藏到空调机后面。不过,想抓住它可没那么容易。” 听了我的话,两个女人瞪大了眼睛。
这时,清洁工走出房间,用西班牙语和两个女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然后离开了。我听不懂西班牙语,于是用英语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告诉我,蜥蜴跑了,跑到梳妆台后面去了。
“天哪,我绝对不能再睡这房间了!要是晚上那蜥蜴爬到我身上怎么办?”裹浴巾的女人绝望地说。她的朋友也赶忙附和。
回房间前,我向两个女人建议:“去前台问问,也许能换个房间。”
晚饭时,我在餐厅又见到那对被蜥蜴吓坏的女人,忍不住调侃:“找到蜥蜴了吗?”她们高兴地告诉我,她们已换了房间。
我没告诉她们,换房根本没用。度假村草地上蜥蜴成群,行人走过时,蜥蜴四处乱窜。晚上,建筑物墙上爬满了蜥蜴。那里有很多缝隙,比如不断开启的门窗、空调机后面的孔洞等,都是它们通向室内的通道。两个女人换了房间,只是换了一个或一群新“室友”而已。熟悉蜥蜴习性的人都知道,在室内看到一只蜥蜴,说明室内已经搬进来不止一只蜥蜴。
穿救生衣的酒徒
阳光炽烈,我走到度假村泳池旁一个茅草顶的酒吧,要了一杯加冰的可乐,坐在吧台的高凳上,看着泳池里戏水的孩子们。
一个身影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橙色的救生衣被他的大肚腩撑得变形。他看上去五十岁上下,脸红得像刚煮熟的虾,眼神有些迷离。他走到酒吧前,满脸堆笑,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举着两个空杯子示意酒吧员工续杯。酒吧员工犹豫了一下,接过杯子,为他续了酒。这男人端起两杯酒,边走边喝,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这家度假村是全包式的,包吃包酒水,对嗜酒者来说非常合适,但对我这样滴酒不沾的人来说就有些浪费了。在酒吧,我通常只点冰水、可乐或者冰沙。
看着穿救生衣男子步履蹒跚的背影,我忍不住跟酒吧员工搭话:“那家伙喝醉了。”
酒吧员工一边用纸巾擦吧台,一边回答:“他是从爱尔兰来的。第一天就喝醉了,掉进了泳池。我们把他捞上来,结果第二天又是一样,又掉进了泳池。”
“然后呢?”我追问,对这位酒徒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我们头儿跟他谈了,要么收拾行李滚蛋,要么在泳池区必须穿上救生衣。酒徒选择了救生衣。”
我忍不住笑了,脑海中浮现出这个酒徒穿着救生衣、摇摇晃晃的滑稽模样。
插队
周末,原本安静的度假村突然热闹起来。停车场里停满了车,度假村专属的海水浴场挤满了游客,人数是平日的好几倍。一位度假村的员工告诉我,每逢周末,周边地区的许多人喜欢来这里度假,因为这里提供多种娱乐活动。
今天的晚餐是墨西哥风味。我们到餐厅时发现,平日略显空旷的自助餐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取餐台前挤满了人,后面还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我们加入队伍,慢慢向前移动。这时,两名矮小的女人——一老一少——悄无声息地插到了我和我部落婆的前面。对此,我无法容忍。因为不会说西班牙语,我无法用语言与她们有效争论,于是我用英语,辅以手势和表情,让这两位女人去队尾排队。显然她们明白了我的意思。再加上我的身材高大,有居高临下之势,似乎吓到了她们。年轻的女性露出了胆怯的表情,悄悄拉着不情愿的老女人离开了队伍。
不一会儿,另一桩插队事件又发生了。在我前面几个人远的地方,一位胖老太太悄无声息地插到了队伍里,正好站在一位身高约190厘米的黑哥们前面。那位黑哥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周围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而胖老太太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正当我以为事情会就此不了了之时,一名年轻的餐厅服务员走到胖老太太面前,用西班牙语指责她(我推测是这样)。胖老太太显得有些不服气,但最终还是没有争辩,退到了队伍的末尾。
“Gracias(谢谢)。”黑哥们对服务员说道。
半裸女
我从海里游上岸,踩在被毒辣太阳晒得炙热的沙滩上。站着不动,脚掌就像要被沙子烫伤似的。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部落婆的沙滩椅旁,她正坐在遮阳伞下乘凉。刚坐下,耳边就传来她的声音:“快看。”
我抬起头,顺着她嘴努的方向望去。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子正从我们面前走过。她只穿了一条简洁的内裤,裸露的上身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这是一种饱满又自信的美,令人无法移开视线。我扫了一眼周围沙滩椅上的人们,无论男女,瞬间都安静下来,目光齐齐落在那裸露的上身上,直到她走进了海水里。
“好看吗?”部落婆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语气中带着些调侃,又似乎有些试探。
我老实回答:“好看。年轻就是他妈的好看。”
顿了顿,我故意又补了一句:“女人一过四十就没法看了。”
突然,我的腿被踹了一脚。
“我说错了吗?”我故作无辜地望着她。
她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理我。
我揉着被踹的腿,却忍不住挑衅似的继续说:“年轻就是他妈的好看,人越老越他妈的丑。难道不是吗?”
部落婆依旧不理我,只留我一个人在自讨没趣中尴尬。
病少女
一个十四五岁的白人少女,每天穿着不同颜色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熊,游走在度假村里。她偶尔低头与泰迪熊耳语,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朋友。
我们到度假村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她。她的举止和神情与众不同,从不露出笑容。她似乎是与父母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与她长得很像、年幼几岁的妹妹。姐妹俩性格截然不同:姐姐孤僻沉默,妹妹活泼开朗,总是粘着父母。
用餐时,孤僻的她总是第一个到餐厅,随后妹妹与父母才陆续进来。每次都是她挑选餐桌,选好后,就把泰迪熊小心地摆在桌上,然后独自去取食物。吃饭时,她一边慢条斯理地用餐,一边专注地注视着泰迪熊,时不时俯下身轻声与它交谈。她从不主动与父母或妹妹说话。父母偶尔试图与她交流,她的回应往往只是点头或摇头。
度假村的员工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却始终无法接近她。她就像一朵白色的小花,孤零零地绽放在喧闹的海岸边,既显眼又遥不可及。那只泰迪熊是她的寄托,也是她与外界之间的屏障。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够走进她的世界。
官迷
我刚从海里上岸,穿过度假村的泳池区走向客房,忽然听到一句中文:“老乡吧?”
循声望去,一个华人模样的男人坐在泳池边。他大约四五十岁,腆着个啤酒肚,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朝我挥了挥手。我点点头,走近他。
“中国来的?”他直接问。
“加拿大。”我简单回答。
“我是从巴西过来的,在那边中石油工作。”他自我介绍了一下,随后问:“你呢?在加拿大做什么工作?”
“我退休了。”我简短答道。
“退休前做什么的?”他追问。
我叹了口气,说:“怎么说呢……用中文的说法,我这辈子基本上是跟罪行打交道。”
他眼睛一亮:“警察?律师?”
我摇摇头,懒得细说。他倒也没继续追问,话锋一转:“听说加拿大福利不错吧?你退休金多少?”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不悦,淡淡地说:“不多,够吃。”
我知道他并无恶意。在国内,许多人聊天时总会不由自主地问这些问题,连我的一些亲戚也是如此。他们喜欢打听我在加拿大的收入、房子有多大、房子值多少钱,仿佛人生就该被量化、被攀比。他们很少问其他方面的问题,对加拿大的了解几乎为零。
为了避免再次被“拷问”,我赶紧抛出一个问题:“你在巴西工作,会说葡萄牙语吧?”
他答道:“不会。我会英语,在巴西工作时我们用英语。”
我接着问:“前不久我在古巴遇到你们几个中石油的员工。他们说在海外一个月能挣一两千美元,包吃住行和医保,国内工资照发,还有中国厨师做饭。看来你们中石油待遇不错吧?”
他瞬间来了精神:“我驻外时间比较长,是处级,每月一万九美元,年终奖金一两百万人民币。”
听了这话,我已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于是借口说:“我得回房间换衣服了。”礼貌地告辞后,快步离开。
没想到这家伙如此直白,甚至有些炫耀。他那毫不掩饰的自我炫耀让我感到不适。我这辈子也见过一些高官,都是或装着是云淡风轻、内敛低调。从未见过有人主动向陌生人显摆自己的官职和收入。他竟以为自己是高官了。
晚上,在度假村前台,我又看见那位“高官”。他和另一个同胞在一起,拿着手机用翻译软件和前台员工沟通。趁他没看到我,我赶紧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