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京长大的,三十多年前去了海外。每次回京,尽量避开盛夏,为的是躲开那难熬的炙热。今年上半年一直在海外跑,五月底到了东京。东京离北京就两个小时的飞行距离,自然要回北京看看,当然也要面对那里的酷暑。在京期间,白天气温几乎天天在三十度以上,夜间难以入睡。还没有到初伏,我就逃离了北京,已不再适宜那里的夏天了。
许多人感叹北京的夏天比以往更热了。其实不然,过去的北京夏天同样炙热。赶上个皎阳似火的日子,烈日烤蔫了树叶花草,热得树上的蝉(北京话叫“唧鸟”)一个劲儿地叫着“伏天儿”,热得柏油马路的路面变软。大人们热得不想动,而孩子们依旧在骄阳下欢快地奔跑、跳跃、嬉闹。其实孩子也热,但敌不过玩得欲望。
那时的北京,昆虫比较多。人们没有环保意识,捉昆虫成为了孩子们一大乐趣。最熟悉的昆虫莫过于蜻蜓和蝉。每当闷热午后或黄昏前,特别是在雨前或雨后,空中飞舞着大量的蜻蜓。孩子们捉蜻蜓主要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一个类似捞鱼的网捕捉空中飞舞的蜻蜓;另一种是用一根顶端涂有粘胶的竹竿,粘住落在树上的蝉。这种粘胶通常是用自行车内胎或酒瓶盖内的橡胶垫熬制而成的。粘杆同样也适用于粘蝉。蝉通常栖息在比较高的树杈上,粘杆要足够长才能够到树上的蝉,有时人还得爬树才够得着。蝉了是一项技术活,要从蝉的后方悄悄伸出粘杆,因为这是它的盲区,这样捕捉的成功率更高。
如今,在北京城里,人们夏天很少能看见蜻蜓了。据说,蜻蜓锐减有三个主要原因:一,城市化的进程破坏蜻蜓的自然环境,杂草丛生的湿地、溪水、池塘、浅滩等蜻蜓的天然栖息地或消失或大幅度减少;二,城里的自然水域水质受到污染,影响了蜻蜓幼虫的生长;三,城市及周边的绿化带中,广泛使用的农药和除草剂等化学品,对蜻蜓等昆虫造成毒害。
蝉似乎不太受环境污染的影响,它们的数量似乎并未减少,依旧在树上一个劲儿叫着“伏天儿”。网上说,蝉是一种具有较强适应能力的昆虫,即使在污染较为严重的环境中,它们仍然能存活和繁殖。它们的幼虫期在地下度过,受地面上的污染影响较小。北京的夏天,蝉鸣成为了城市的独特背景音,成了这座城市中不可或缺的声音。蝉鸣,是一种无形的自然钟,提醒着人们,夏天已至,酷暑难耐。早晨,随着太阳的升起,蝉声渐渐从稀疏到密集,仿佛为人们的日常生活奏起了序曲。到了正午,蝉鸣声达到了顶峰,与城市的喧嚣交织在一起。傍晚,蝉鸣声逐渐平息,城市也渐渐静下来。
过去的北京夏天,夜幕降临时,蚊子便开始它们的狂欢。这些微小的生灵,仿佛是夏夜的背景音,伴随着人们的生活。无论在家,还是在室外,人们都能感受到蚊子的存在。它们在人们的耳边萦绕 ,在肌肤上叮咬。那时,城里挂蚊帐的人家并不多。面对蚊子的骚扰,人们只能点上一盘蚊香,或手持一把芭蕉扇,作为抵御蚊子的武器。对于大人而言,夏季夜晚是难以安睡。蚊子的嗡嗡声和叮咬犹如催命符,令人烦躁。而孩子们则不同,他们累了躺下,几秒钟便沉浸在梦境中,完全不知蚊子的叮咬,直到醒来才发现浑身上下布满了红肿的小包。痒了,用手挠挠,最多抹点花露水或清凉油。
记得文革时有几年时间,为了驱蚊,街道上的“小脚侦缉队员”给各家发敌敌畏或六六六粉。驱蚊在统一时间进行,都在晚上。晚饭后,各家留下一人负责在家里的犄角旮旯喷洒敌敌畏,或在屋当中点燃装有六六六粉的纸包,之后关门熄灯人也躲出去。因气味太重,许多人跑到胡同口外,或者更远的地方。记得这种驱蚊方法头一两天晚上有效,之后蚊子又飞回来了。到中学学化学时才知道,敌敌畏和六六六粉是杀虫剂,对人体有害,已在国际上被禁止使用。
以前的北京,夏天酷热难耐,普通居民想要洗澡,是一件奢侈的事。大杂院里,狭小的空间中挤满了人家。住在大杂院里的人,通常只能用脸盆盛水,用毛巾擦澡。男人们洗起来还算方便,赤裸上身穿着裤衩站在院子里,端起盆水或拿桶水从头到脚冲浇下来,冲走了一身暑气。女人们洗起来麻烦得多。她们只能躲进屋里,避开旁人的视线。而最不情愿洗澡的莫过于小孩。他们天性爱玩,到处奔跑,跑得满身是汗,但当大人让他们洗澡时,他们多会变得抗拒。终究,孩子们还是逃不过大人的强迫,被按在大号的洗衣盆里,赤条条地哭喊着,仿佛在接受一种严酷的折磨。
盛夏时节,游泳无疑是最消暑的活动之一,也是最令人愉悦的体验。许多孩子平日里并不喜欢洗澡,却对游泳情有独钟,我也不例外。早年间,北京城里可游泳的场所不多,对外开放的有什刹海游泳池与天然游泳场、陶然亭游泳池以及工人体育场游泳池。什刹海游泳池和天然游泳场离我家最近,我学游泳就从那里开始的,那时我不过七八岁。每次去游泳,都是与同学或胡同里的小伙伴结伴去,没大人陪着,不像当今的孩子。我算年纪小的,大点的孩子十一二岁。我们学游泳全凭自己摸索,没专业的指导,都是看会游泳的人怎么在水里比划,然后自己跟着模仿。
我一夏天喝了不少游泳池里的水,也学会了游泳,并还顺利通过了深水合格证的考核。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这绝对是可显摆的事。深水合格证是进入深水区的通行证,证明持有者具有在规定的时间内游完两百公尺的能力。我母亲发现后,立刻没收了我的深水合格证。为此,我与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威胁不还给我深水合格证,我会去禁游区游泳。母亲认输了,但她反复嘱咐
我不能去禁游区游泳。
有
了深水合格证后,我的胆子也随之变大了,不再遵循母亲的嘱咐,游泳范围不仅局限在游泳池内,开始转战北京城中各禁止游泳的水域,如筒子河(紫禁城的护城河)、北海、八一湖。筒子河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因我家离那里最近,还不要钱,这对我们没钱的孩子非常重要。数年后,我的胆子变得更大,敢爬到十米跳台一跃而下。
昔日的北京,夏天,普通人家除了芭蕉扇和折扇,没有其他降温工具。扇子轻巧环保,既能祛暑降温,又可遮阳驱虫。然而,从小我就不喜欢扇扇子,
宁愿满头大汗,也不愿挥动扇子。扇子有一大缺点:它需要人力才能生风,一旦手停下来,凉意也随之消失。摇扇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凉爽,然而,摇扇的动作会让人出汗,因此,我觉得从古到今,摇扇的人们一直在做无用功。
夏天,光膀子也是过去北京普通人的纳凉方式之一。在院子里,在胡同里,光膀子乘凉的男人随处可见。别以为光膀子是男人的特权,女人一样有。我见过在大杂院里洗衣做饭的袒胸露乳的女人。这些女人大多在三四十岁之间,年龄越大,她们裸露上身可能性也越高。同那时的女人比,当今同龄的女性显得太“保守”。如果在今天,这样年纪的女人敢当着街坊四邻面前裸露上身绝对会引起轰动,甚至会被某些好事者用手机拍照后晒到网上。
过去,北京人光膀子,除了与居住条件有关外,也与他们的职业背景、文化素质和生活习俗有关。我认为,光膀子与文化程度有着紧密的关系。不过,这里我不具体解释了,过多解释可能会有歧视某些人的嫌疑。多年前,我曾看过报道,说包括北京在内的多个城市,开始整顿光膀子的陋习。整顿取得明显成效。如今,在北京的大街上,已看不到光膀子的人了。然而,在远离喧嚣的一些胡同里,或在一些低档次居民小区的院子里,人们依然能看到光膀子的人。他们大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退休男人,光着膀子聚集在这些地方,聊天、下棋、打麻将、打扑克,打发无聊的时间。
北京老城是我成长之地,那里承载着我幼年、童年和少年的美好回忆。在昔日的夏日里,我在那里学会了辨认一些昆虫、植物与花草。随着时光的流逝,北京的夏天却逐渐成为我回避的季节。尽管我几乎年年回京探亲,但那里的酷暑已让我难以适应。如今的我,只能在记忆中寻找那份属于夏天的童真与欢乐,而现实中的酷热却让我望而却步。
现在北京肯定比几十年前更热了,大量空调,大量机动车,更多的饭馆。几年前9月份我在北京,把我热坏了。小时候8月20号以后,就是暑假即将过去快开学时,早已凉风习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