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回到十几岁的那顶石桥上,细雨从黛青色的瓦楞屋檐间坠落,落到河里,窄长的河面便开出一朵朵烟灰色的水花,倏尔绽放,倏尔湮没成两三圈不起眼的涟漪……总是懒得打伞,总是手臂搭着桥栏把脑袋探出去一截,乌黑的长辫儿先是缀上一层玲珑剔透的水晶珠子,过不了多久,湿淋淋的辫梢也开始往下滴水,“的咚”、“的咚”……水面密密地开满了花儿,此起彼落,开得江南的初春迷离惝恍。
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枕席薄衾间便觉有暗香浮动。
学校放春假的时候,千里迢迢赶到你在的那个城市。拉开酒店的落地长窗就是露台,从露台往远处看,可以望见你信里描述过好多次的那座大桥和隐约的海景,你曾说过那桥是你们城市的一个地标。事先并没有制定什么细密的观光计划,只是想去看看你,想跟你找个小酒馆痛快喝几杯,就像我们无数次约定过的那样,想看看你身处的地方长什么样儿,是不是和我梦里遇见的一般无二。
白天穿上栗色亚麻布长裙,披垂着长发,把手插在裙兜里,在陌生的街头随意游逛,无所事事。阳光、码头、塔式风车、大号冰淇淋蛋筒……黄昏时分的教堂里,有个合唱团在用古俄文作唱诗排练,空气里洋溢着波西米亚风情。
晚上回到酒店,在浴缸里撒满玫瑰花儿,然后把自己投到水里,埋在花瓣之间。水雾氤氲,袅袅香气拨动迷茫的思绪:门外便是月色,你就在咫尺之外,我们相隔这么近、这么近……月色伸手可揽,而你,或许只需一通电话就能谋面……我的头发全都湿透了,不成调的采莲曲唱到一半……然而,到底是哪一种障碍,正在把你从我身边隔开呢?
桃花儿红李花儿白,湖边的樱花和紫丁香在暖风里招展……而激情,有时候就像一粒饱胀的种子,被不经意的飞鸟衔走,从此再也够不着仲春时节的软泥地,有时候却像一段流水中的暗香,空怀宿命的绝望。
都说平淡庸常的日子需要很多借口来增添前行的勇气,可我并不想用“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来对那些月色姣好的夜晚作无谓的交待,那是东晋王子猷的借口,他其实是要对雪夜尽头的剡溪道声“早安”吧,我以为。“再见!”离开的时候我在心里对那座城市中始终谜一般的你轻声道别,就如花香散尽的暮春、倦客天涯的喃喃自语,音量小到你刚好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喟叹,从风中悄然溜走。
很多时候,从醉乡深处涌上来的,也许并不是酒意。而像玫瑰花儿一样盛开在水里的,却究竟又是怎样的情愫呢?
有个周日雨下个不停,我在车站等人。朋友从纽约过来的火车误点,就快到傍晚了,四下里灰蒙蒙的,天气有点阴冷。站在月台简易逼仄的廊下,取出iPod,耳机里传来一阵吉他弹奏音乐,我分辨出是那首《Hallelujah(哈利路亚)》的前奏,Jeff Buckley的版本,然后他那宛如天籁的声音,柔和忧郁低沉,掀起大浪朝我劈面扑了过来:
Baby I’ve been here before
I’ve seen this room and I’ve walked this floor
I used to live alone before I knew ya
I’ve seen your flag on the marble arch
But love is not a victory march
It’s a cold and it’s a broken Hallelujah
(“宝贝我曾经来过这里,我见过这个房间,我走过这儿的地板,在认识你之前我独自一人,我曾看到你在大理石拱门上的旗帜。但爱并不是一场胜利的进军,它是冷酷的,它是破碎的,哈利路亚”)
晕眩…起伏…窒息…沉没,就在我被最后灭顶之前的刹那,大浪却又急遽地退了下去,回归大海,留下潮涨潮落之间失重的幻境,和幻境中的我……一如哀伤过后,那一种破碎的平静。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一遍又一遍销魂的呼唤,痛苦、感恩、坚毅、脆弱、爱与死、反省与忏悔、暗夜中的哭泣、青春的喜悦、生命的渺小、密西西比河的呻吟……歌声就像灼人的火焰,一寸一寸烧将过来,神秘的和弦缓缓倾吐出灵魂的惆怅。
我被定在了那里,还是十几岁时的那顶石桥,初春的雨顺着瓦楞辫梢落到河面,小河淌过梦乡,向未知的远方蜿蜒……
火车的汽笛似乎总在雨天响得格外突兀。汽笛声中我没来由地想起我们至今未遂的痛饮,还有我那样离奇的造访……或许就因为如此,记忆和思念的途径才在远征之后变得绵延万里。白昼和黑夜,岁月的河流里有暗香浮动。
哈利路亚。
没看过这部《情书》,等我去图书馆借借看。
庄主趁俺不在时来视察过啦?那个,虚心接受批评,见机再改悔:)
练习冲浪呀?呵呵。多谢鼓励。
同惊!我是指你的“岁月无痕”,读着无端感慨,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