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oad less traveled
--My journey to Mt. Whitney
(1)
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干特别疯狂的傻事的人. 2015年新年许愿时却鬼使神差的写了这一条: 上Mt. Whitney.
(2)
用无知者无畏这话来描述我这个新年愿望大概再合适不过了. 我只知道这是美国本土最高的高山,身边也有几个朋友上去过,男女都有. 既然他们能上,我也能上.然后跟某人说起这个愿望时,某人说他10年前上去过,还给我一个承诺:可以给我当porter背上我的水和吃的,陪我再去一次.
再看看Wiki 上这么说: Almost anyone in good physical shape with a desire to succeed has a good chance of hiking to the summit. (只要是身体状况良好和有强烈愿望的人都有很大的登顶的机会.) ----- 这么让人安慰的介绍加上有porter 的许诺, 我便更无畏了.
(3)
朋友帮我又找了几个想去的朋友,大家都分头去网上抽签, 总有一个运气好的,能拿到permit吧? 果然运气不错,3月的时候抽签结果出来,某人拿到了7/5 的permit.
我很兴奋----确切地说,凡是要抢的东西都让我兴奋,抢到手了我就更兴奋了, 肾上腺素高涨的感觉真好.
(4)
菜鸟开始慢慢接受教育,我才知道我是需要一些装备的, 平时只会买fashion cloth 的人居然开始被带着去REI. 于是, 有了生平第一双登山鞋,登山裤,冲风衣 – 穿着居然还都比我想象的要好看, 原来登山裤也可以穿出fashion 的效果, 原来登山鞋有好多选择好多学问,原来连绑鞋带都是有讲究的, 原来需要穿特别的袜子而且我居然需要穿两双.
(5)
同时开始的还有周末训练, mission peak, big basin, purisima creek, El Corte. 周围能去的hiking 路线都见缝插针的在娃没有球赛的那一天去走了一趟. 知道自己的core 不是很强壮,周间的日子我开始专门做一些core 的训练. 反正也可以算是给9月底的半马做准备的训练,我这样告诉自己.
(6)
离7/5号越来越近, 我仍然玩着乐着傻着,喝着啤酒,泡着微信. 某人说担心我会高反,我很自信的说:好歹我也是云贵高原长大的妞,黄龙, 九寨沟,香格里拉都去过了,啥反应都没有,应该没事的.
其实某人并不放心,还是安排提前2天到北边同一个sierra 山系bishop的山上，9000 多feet 高的地方去适应两天. 事实证明,这是个很明智的安排, 确实让我调整和适应了很多.
(7)
7/4中午到visit 中心领permit, 小白板上写着40% 的机会有thunderstorm. 看着那块小板子,我的心跳似乎skip了一下,一只小兔子腾的一下在胃里翻了个跟头……”反正都已经到这儿了,怕什么呢?” 我横下心想, 试图安抚一下胃里的那只兔子.
在lone pine 的青年旅馆住下, 平生第一次住hostel -- 比我想象的干净整洁很多. 中饭以后, 强迫自己睡觉, 迷迷糊糊的睡了2个小时, 到5点多再也睡不着了. 出门一看, 果然开始风雨交加,远方Whitney 的山顶黑云滚滚. 同行的几个男人们到处打听山上的情况, 一时没法决定到底该几点出发上山. 我坐在hostel 外面的椅子上呆呆的看远方黑云翻滚的山顶, 不知所措的紧张着. 胃里那只小兔子,不停的跳着,蹦着,翻着跟头. 掏出瓜子来,我慢慢的磕着,希望能让那只小兔子安静下来.
Far away the misty mountains cold --- 磕着瓜子, 看着远处的山峰，Hobbit 的这首主题歌在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放.
(8)
8点钟雨似乎停了, 风仍然呼呼的吹着, Whitney那边的山顶上, 时而是一道绚丽的晚霞之下, 时而又是黑云滚滚. 领队的决定按原计划时间半夜12点出发. 虽然知道需要再睡会儿,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躺着发了一阵呆以后,干脆爬起来,收拾好东西,跑到hostel 的大堂里,一边听年轻的hiker 们聊天儿,一边在微信上发moment酝酿感情.
(9)
12:20 AM, 8360 feet 的 trail head -- 停车场居然停得挺满. 背上背包, 点亮头灯, 黑夜里我们single file 准时出发了. 胃里的那只小兔子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跑掉了. 暗夜里走山路是一种奇怪的经历,只看得到头灯照着的眼前那一小片路. 耳边不时地听得到瀑布和急流就在边上哗啦作响,却不知道它们到底离我有多远. 不时的走过的小水塘,独木桥,跳过的石头墩子,和飞溅到脸上的水滴又似乎在提醒我这些都在我的近处. 我紧紧跟着前面一个人的步子,不敢有半点疏忽.
(10)
大家的速度开始越来越不一样,同时出发的一批人之间距离开始越拉越大. 前前后后的大家散落在trail 上, 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只要看到点点的头灯在远处闪着,知道每一个闪亮的灯都是同路的伙伴,心里便多了些许安慰. 迷路大概是暗夜里行路必须经历的吧,一不留神就走错了. 黑暗的荒野里面,我居然不太慌张,知道某人和我在一起,知道不管怎样迷路他都会带我走回正路. 而我开始明白树上抠掉的那一大块树皮不是哪个多手的少年贪玩抠出来的,那是特别给trail 的标志; 看到路边的rock balancing 的石头也可以知道自己在正确的路上.
(11)
“看!”他忽然停下来, 指着正前方的头上. 仰着脖子看过去,一面峭壁就直直的矗立在前方. 一轮近乎满的月从身后的山崖上撒出一片银辉来，把前面的峭壁照得白白亮亮的如同一张白纸.
“神仙姊姊! ” 我心里居然跳出来的是这个词. 是了,是了,当年读”天龙八部”时, 里面描写的无量玉壁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若是此刻有个人在背后山岩上练功起舞,月光该也会把投影照到这面白玉般的峭壁上去吧.
(12)
路开始越来越陡,没完没了的一个弯接着一个弯, 才反应过来是传说中的99道弯终于到了. 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难,黑暗中反正也看不见啥东西，就是闷头数着走着。猛然间，同路的指着一边喊，“太阳要出来了！” 扭头看过去，果然东边的地平线上橘红色的一条线在闪亮着。每一次转弯以后看过去，那道橘色都越来越红亮。天也越来越亮了，可以清楚看见远处山下我们经过的湖水泛着的幽光。太阳顶着个红彤彤的帽子慢慢的往外挤出头来，越挤越高，终于在霎那间霞光万道，刺得我睁不开眼。
（13）
一直以为99 道弯是这一条trail上最难的地方。 当终于走完99道弯，穿过trail crest， 看到1.9 miles to summit 的牌子的时候，两人都信心满满的说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可以登顶了。路是越来越难走了，窄窄的道，一面是山，一面是悬崖。所谓的trail，其实基本不存在，就是没完没了的石头堆而已，石头上有昨天傍晚风暴以后的积雪， 上面还不时地有一层薄冰，踩不稳就会摔下去，我开始手脚并用才能从那些大石头上走过去。
山上越来越冷，能穿的都穿上了，脚仍然冷得发痛。
“冷啊！”我象一只寒号鸟一面艰难的走着一面嚷嚷。
“这么冷的时候，要能吃上火锅就好了！回家我要吃小肥羊？” 我大声的朝他喊。
“好。” 他在前面闷闷的应我。
”还要吃烤鱼！二师兄烤鱼！还有麻辣烫！ 还有辣子鱼，沸腾渔乡。。。” 我开始把湾区能记得的热腾腾的川菜一个个的报出来，每报一道菜名，它们就热腾腾的在我眼前闪过！原来我也有卖火柴的小女孩的能力！
（14）
恶心开始一阵阵的袭来，14000 尺了， 高原反应终于还是临到头上了。深呼吸一下，没有胸痛，没有头痛，甚至没有特别的气短。 风呼呼的吹着，顶峰的那个小石头屋子就在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了， “走20步到前面那块大石头就歇一下。”我告诉自己。 “1，2，3，4，5。。。“哇的一口，我终于忍不住吐了。边上走过一个女生，大声喊着问我：”are you ok?“ 我趴在石头上喘着气，点点头。他在7，8尺的前方看着我，无助的叹息：” I wish I have Diamox with me.”
走20步歇一下，拖着脚，拖着恶心，一点点的居然也蹭到山顶了。 “照相照相！”他兴奋的要给我照相.
去他妈的风景，去他妈的照相。我一屁股坐在山顶上，啥也不想干。
（15）
”签名的本在哪里? 我要去签名。”
又冷又高反的状态下，我竟然没有忘掉要把自己的大名留下来。得瑟于我是毕生的追求，哪能到了这里就忘了呢？
某人白痴的看着我说：什么签名的本？
“真不中用，10年前那趟，你算是白来了。”我心里暗暗的想，却已经没有力气嘲笑他了。
冲着小石屋走过去，转一圈，再门口果然发现一个铁皮盖子的架子，上面结着厚厚的冰。使劲掀开，果然里面是笔和大大的签名本。
哆嗦着在签名簿上，我歪歪扭扭的留下自己的大名和一行字：Yes, I fucking did it!
山顶的风呜呜的吹着，真冷啊！
“下山吧，呆久了，高反会更厉害的。”他提醒我。
“太冷了，我就到屋子里暖和一会儿。” 拉开小屋的铁门，我一头钻了进去。
（16）
小屋很小，里面除了靠墙有一条石凳子，什么都没有。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一边发抖一边吃面包。冷面包真难吃啊，我啃着冷面包嘟嘟囔囔的说：我下去要喝hot & sour soup 酸辣汤。
某人好奇的问我， 你怎么知道下面有酸辣汤。
“就在hostel 隔壁，有家中餐馆：Merry goaround Chinese Food. 只要有中餐馆，就一定会卖酸辣汤！”我很坚定的告诉他。
（17）
果然不能久留，面包还没吃完，冲出石头屋子又吐了。
我只知道飞快地一路往下冲，每下去一步，恶心感就消失多一些。
一口气狂冲了1个多小时，到和John Muir trail 交口的1.9 mile mark 的地方才停下来。路边的石头底下会看到堆着的大包，那是John Muir trail的hiker们，把自己的背包堆放在一起，轻装去summit了。
正中午时分，我们又回到99道弯。 半夜里上山的每一步路，在烈日下我们再走一遍。终于不冷了，不光是不冷了，是热了。脱了外套，脱了beanie，脱了手套。 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没有阴凉，光秃秃的地面，早上走过的积雪都不见了，只有无尽头的一个弯又一个弯。。。原来全是乱石，果然世上本没有路的。
看看下面的悬崖，居然半夜里没有掉下去。
脚底开始痛起来，整个脚已经不属于我了。
（18）
怎么下山比上山的路更长呢？
我已经没有力气抱怨，没有力气嚎叫，甚至没有力气去想小肥羊和酸辣汤了。只剩下机械的脚步运动：左右左右左右左右。。。
Whitney trail -- 是一条可以让话唠如我走到沉默如金的路。
走完99道弯，天上开始乌云密布，雷声隆隆的吓得我尖叫起来，赶紧又把脱下的冲风衣再穿上。 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下来了，接着就开始下来的是圆滚滚的冰雹。 好在海拔已经只有12000尺了，冰雹下到身上就只有软软的一团了。
（19）
5：20PM， 整整17个小时，终于回到trail head。 坐在地上，我开始脱鞋。
17个小时，这双鞋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了。没有起泡，没有破皮，甚至没有进水。
17个小时，某人背包的重量是我的两倍，他一路不离不弃，一直不前不后的陪我鼓励我走过来。。。
我们走过繁星和满月，走过日出，走过积雪，走过薄冰，走过骄阳，走过大雨, 走过冰雹，走上去终于又完整无缺的走下来。
（20）
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要这顶帽子而已, I have to earn it!
当我终于带着他给我买的帽子，心满意足的坐在“Merry Goaround”中餐馆里喝着热腾腾的酸辣汤时, 忽然记起来多年前读过Dr. Scott Peck 的那本书：The road less traveled （少有人走的路）.
"life is difficult 人生苦难重重“ -- 开篇他就如是写道。
Life is difficult, at least we can always travel together.
https://www.poetryfoundation.org/resources/learning/core-poems/detail/442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