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坛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位奇才,高二后失学,便全副武装加入了庞大的知青行列,一支画笔流连于祖国西域,一部处女作《棋王》犹如一声惊雷曾响遍大地。他叫阿城,虽早已封笔,但留给我们的这部中篇足以浓墨重彩般地留在中国文学史里。
我有为阿城为《棋王》写些东西的念头已有很久,但以怎样的形式来写至今还没有定论,我不想把它写成什么读后感,因为这样的大作后面已有非常精辟的评论,我再来画蛇添足只图无趣。《棋王》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那个曾经将国家机器摧毁成废铜烂铁的年代不是当代年轻人靠说说就能够理解的,小说里的棋王王一生始终对白米饭的渴望也和现在的“丰衣足食”奢侈生活格格不入的,那么《棋王》剥去时代的画皮,留下来的还剩什么呢?
或许文学需要这样的时间洗练,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文学才是好文学。伟大的“文坛旗手”鲁迅的名字渐渐淡出学校教科书时,取而代之的是曾被他视为糟粕的林语堂,梁实秋的文章,同时网络文学崛起的铁蹄踏破整个出版界时,我们是否要担心它蹂躏我们的汉文学和语言,或许这样的担心已经迟也,亦如核弹已经起爆而无法去控制住它。在这样一个财富致上,道德伦理败落的年代来谈那些无人挂齿的所谓文学已经没有市场和看头,但是好文学不会因为上述的原因而褪色,它能够经得起时间的筛选,它会耐心地等待人们的回归,即使已经被封存至地平线下,人们总会有一天将它恭敬地请进博物馆。庆幸的是这样现状严格的说只是出现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地球的其他地方还是有更多的人热衷于他们认为的好文学,网络的高产写手只是我们的一种个别现象,大作家托尔斯泰,雨果的犹如词典般厚的大作还是有人孜孜阅读,这是文学的希望所在。
重温《棋王》,上世纪那个阳关灿烂的年代,伴随着大炼钢铁,老三届,上山下乡,红宝书和“忠”字舞,我们祖国的年轻人除了需要了解这段历史以外,已不会对他产生感情上的联系。那么《棋王》婉拒你的情感回忆之后还有什么呢?我认为是“美”,一种传承于中国古代诗文化论的美学传统和现代世界小说潮流的叙述方式的高度统一的美。关于中国古代诗文化美学,大师王国维在他的经典《人间词话》中已经下了完美的定义。
“自然中之物,互相限制。然其写至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阿城在塑造人物方面借助于敏锐的视觉感知,刻画简洁明快,举重若轻。同时这些笔下的人物又为他个人的人生体验和境界所服务,一支妙笔把话天下大事于方寸棋盘的故事讲得惟妙惟肖,那些自嘲反讽的语言,灰色而富有力度的色调,生动传神的人物对话,将那些存在于曾经那个疯狂的大时代大气候下的各个小人物的人性给予高度地提升和颂扬。阿城对景物的描写也是略去陈言,简明而感觉新鲜。比如:
“太阳垂在两山之间。。。”
“江面上金子般地滚动,”
“岸边的石头也如热铁般红了起来,”
“静静地像一块铁。”
画面构图井然有序,又注重感觉造成的意境,堪比盛唐右丞王摩洁“诗中有画”的真趣。或许作者本来就是长于线描的画家,对线条有着敏锐地捕捉能力。比如对棋王的形体描述上,突出一个精瘦:
“肋骨一条条动着,”
“竟是青筋的瘦腿,”
“衣裳晃来晃去,裤管前后荡着,像是没有屁股。”
有了这些视觉效果的铺垫,加上人物语言的渲染,不难使读者感受到王一生彻头彻尾和他那时代的不合拍。
小说的陈述方式也颇具匠心。比较它以前的中国小说,舍去了多余的铺垫,有张有弛,简约而紧凑。类同于西方现代文学中普遍应用的低调叙述,且夹叙夹议的模式,使这部作品结构均衡沉稳而凝重却又不乏空灵。
欧洲的某著名文学期刊有过这样的观点:百分之九十的小说将在问世后一年被搁置。百分之九十九的将在二十年后被彻底遗忘。我想《棋王》是百选一的佼佼者,而且他所背负的那个时代也是中国文学史或者是中国文化史上重要的里程碑,那就是一九七八年至一九八九年中国新时代文学,它是知识分子精英意识和五四文化精神的凝聚和写照。在那个时代里,无论是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或先锋文学,甚至“新长征的摇滚”,“邓丽君的月亮”,“张导的红高粱”还有“王朔的无知者无畏”虽然都有彼此的瑕癍,但至少是一个自由思潮下的迷狂状态,亦如尼采戏说的酒神精神的演绎。只有在这样一个自由土壤之中,《棋王》的诞生也是在情在理的。
为《棋王》立“传”,也是期盼在这片土地上迎来本世纪的新文化时代,那个既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又不失去无限想象空间的时代;那个陈寅恪先生所倡导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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