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的一个晚上,眼窝深陷的王春莲在一件件地整理着女儿包丽的遗物。
那会儿是包丽出事的半年后,也是王春莲来北京的第6个月。
2019年10月9日,北京大学法学院女生包丽在宾馆内服药自杀,抢救后宣布脑死亡。次年4月永远停止了呼吸。
她的男友在2020年因涉嫌“虐待罪”被警方采取强制措施。
7月6日,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依法开庭审理了被告人牟林翰涉嫌虐待罪刑事及附带民事诉讼一案,庭审结果将择期宣判。
1000多个日夜的等待后,「北大女生包丽案」终于开庭,我们也终于要等来审判结果。
“妈妈我终于心想事成了!”
包丽拿着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蹦跳到王春莲面前,眼睛笑眯眯的。
女儿金榜题名,做妈妈的比谁都高兴,她马不停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其他家人,一大家子吃饭庆祝,争先给包丽包大红包。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包丽会在2020年6月毕业,而王春莲也早已给女儿准备好了出国留学的钱。
但就在毕业前的两个月,本该拥有光明未来的包丽,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王春莲眼里,女儿聪明伶俐,懂事独立,从尖子班到考上北大,学习上几乎没让自己操过心。
包丽家挂满整面墙的奖状
进入大学后,王春莲和女儿一个在广东一个在北京,物理距离远了,平时的联系也就变少了。
在母女俩的微信聊天框里,更多的是王春莲的“自言自语”,她提醒女儿天冷记得添衣服,平时要按时吃饭等等,包丽有时回,有时不回。
跟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母女俩之间很少聊起恋爱的话题。
直到2019年年初,包丽将牟林翰带回广东的家中,王春莲才第一次见到了女儿的男友。
牟林翰一进门就叫阿姨好,看上去热情,懂礼貌。在家吃饭时,牟林翰会主动给包丽夹菜,还总是“宝贝宝贝”地叫着。
王春莲不太想掺合年轻人的恋爱,只是嘱咐牟林翰要对自己的女儿好一点,对方满口答应。
牟林翰比包丽大一级,是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的学生。两人在学生会相识,当时包丽大二,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牟林翰则是学生会的副主席。
王春莲对女儿这个男友还挺满意的。
2018年8月16日,是包丽和牟林翰正式在一起的日子,包丽在APP上标记道“被林翰哥哥拱走”。
那一刻欢欣雀跃的她,肯定没想到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2019年10月9日18点49分,一条微信发到了王春莲那儿。
“阿姨,您能给包丽打打电话吗?我找不到她了。”
发微信的,正是牟林翰。
王春莲觉得没有比这更无助的时刻了,远在广东的她根本不可能瞬移到北京寻找女儿。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隔半小时给牟林翰打去电话,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没事我去找,阿姨你放心”。
晚上10点多,牟林翰告诉王春莲,包丽找到了。王春莲悬着的心这才敢放下。
11点多,包丽的辅导员带来一个坏消息,“包丽在抢救,吃了药”。
而更坏的消息还在等着王春莲,12点左右,辅导员告诉她,包丽心脏停了。
王春莲慌了,随手拿起两件衣服,忙乱地塞进行李箱,她要赶最早的航班去北京。
医院里,王春莲看到那个浑身插满各种仪器的女儿,心疼到说不出话。
10多天后,王春莲从医生口里听到了“脑死亡”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她托朋友、找专家,还学着自己网上查资料,得到的治疗办法只有“除非有奇迹”。
但王春莲对此坚信不疑。是啊,哪个做母亲的不相信奇迹会降临在自己孩子身上呢?
那段日子,她不洗脸,不换衣服,一天最多吃一顿饭,整日在医院ICU门外的通道上坐着,望着紧闭的金属门。
每天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王春莲无比珍惜,她会俯下身摸摸女儿的脸和手,帮她梳头、按摩。
而那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男孩牟林翰,在听说包丽“没救了”之后,就再没去过医院。
王春莲后来才知道,女儿那天吃了近200颗药。
牟林翰在找到包丽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而是对包丽进行了灌水催吐,并且,辅导员尝试给包丽打过电话,牟林翰在电话里说:“包丽在睡觉。”
王春莲事后也看了监控,她看到自己女儿无法站立行走时,牟林翰并没有抱住包丽,而是将其拖上了叫的车,再从车上拖到了医院。
“他从始至终没有抱起或者背起我的女儿,看到我的女儿被人这样对待,心都碎了”。
1月底疫情爆发,所有人都在激烈地讨论着疫情,除了王春莲。
那会儿口罩紧俏,王春莲一个口罩能戴上十几天,她显得很消极和满不在乎:“自己都不想活了,在乎这个事情干吗?”
2月开始,为了配合防疫,医院禁止家属探视。王春莲哪儿都不去,就窝在房间里,关上窗帘,在不开灯的房间与世隔绝。
2020年4月11日,医院先是告诉王春莲,包丽“心律不齐”,随后宣布抢救无效。
包丽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甚至没来得及给母亲留下哪怕一句遗言。
女儿把最后的话留给了牟林翰。
“此生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遇到了熠熠闪光的你而我却是一块垃圾。”
“妈妈(牟林翰对包丽的称呼)今天给你谢罪了。”
这是王春莲在拿到包丽手机后才得知的,除此之外,她似乎还找到了女儿自杀的原因——
一段充满精神虐待的扭曲恋情。
2019年11月6日,王春莲从警方那儿拿回了女儿的手机,她看到包丽微信置顶是一个叫“主人”的人。
她抱着好奇心点进去,结果里边的聊天记录让她一夜未眠。
这个被女儿称之为“主人”的人,自然是牟林翰。
在这段恋情的一开始,包丽和牟林翰和其他的校园情侣并无二致,他们相约在校园自习、讨论吃什么、互相发着表情包卖萌斗嘴。
可很快画风就诡异极端了起来。
2019年1月1日,牟林翰表示受到好友提示,意识到女孩子的“第一次”对男人的重要性,那是一个女孩“最美好的东西”。
而因为包丽将“第一次”给了别人,女友成了“不会珍惜自己身体”的人,牟林翰也因此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鬼”“接盘的人”。
包丽没有理会牟林翰向自己泼来的脏水,她只说“我最美好的东西是我的将来”。
之后两个人的温馨碎语中,夹杂着更多的,是牟林翰对女性、对包丽人格上的贬低和侮辱。
他试图用女性本来就低贱一等来让包丽顺从自己。
为了巩固自己的观点,牟林翰还援引了一个朋友的做法,因为女友“亲过别人”,“打了她好几天。”
而自己,已经很温和了,为了包丽他甚至“连做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和原则都放弃了”。
2月初,俩人关于“第一次”的对话愈演愈烈。
大多数时候,都是牟林翰在攻击和贬低,他不明白,“我凭什么命这么差,连一个完整的女孩子都不曾得到”,他甚至因此“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
在牟林翰的认知里,包丽应该为这个“天大的错误”对男友作出补偿,只有这样才有资格得到男友的爱,男友才会跟她结婚。
而这个补偿,是牟林翰给包丽拍摄一组裸照,如果包丽再“犯错”,他就会将这组裸照放到网络上。
包丽出事之后,王春莲果真在包丽的手机里发现了许多女儿的裸照以及与牟林翰的性爱视频。
一个月前还在说着“我最美好的东西是我的将来”的包丽,在牟林翰长时间的轰炸下,态度还是逐渐变软。
在一个月后的一次聊天中,包丽跟朋友说道“我现在被他洗脑了”,“他说男生都会介意,越爱你越介意,所以他说自己很爱我。他以前打辩论的,我都被他说服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包丽将给牟林翰的备注改成了“主人”,而在之后的聊天中,她更多扮演的角色,是一条狗。
“我们来复习一下,在别人面前要叫我什么……”
“主人。”包丽说。
2019年10月9日,那并不是包丽第一次自杀。
“去死”经常出现在俩人的聊天记录里。
2019年6月11日,牟林翰与包丽再次在微信上爆发激烈的争吵,牟林翰发出致命一击:
“……你之前不是还答应我你离开我就去死么?你去么?嗯?”
包丽没有挣扎,只说:
“我答应你”。
那天,包丽在宿舍割腕自杀,对此王春莲并不知情。
牟林翰事后在媒体面前称,包丽有过四次自杀,他轻笑着说道“我以为就是女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
但这次自杀,并没有将两人分开,相反,一个多月之后,包丽搬去了牟林翰在北京的家中。
这期间,两人还是争吵不断,大多数时候,包丽都沉默不语,偶尔回一两句,而牟林翰,依旧在轰炸式的贬低、践踏、侮辱着女友。
有一次,包丽按照牟林翰要求自扇了耳光,之后,牟在微信中却斥责其“是一个骗子”,理由是“上次我让你扇自己,你装了半天,说自己不会扇,那你今天怎么突然会了呢?”
包丽的平静回复,往往会招来牟林翰更激烈的暴怒。
他让包丽“主动跪在地上忏悔”,乞求原谅。
包丽逃走了。
在无限的纠缠和拉扯中,牟林翰终于答应分手,不过前提是包丽要为牟林翰“怀一个孩子,然后打掉。”他要收藏病历单。
包丽觉得这样做对小孩不公平,牟林翰转而让女友去做绝育手术,然后将切除的输卵管留给他。
包丽没有反抗,只说:可以。
后来包丽再提起兑现这个作为“补偿”,牟林翰却以“那还怎么为我生育”为由给拒绝了,比起包丽的输卵管,他更想要的似乎是折磨眼前的女友。
分手这件事上,牟林翰很快就变卦了,他开始用割腕自杀来威胁包丽回心转意。
“我割腕给你看好不好。”
“我死给你看。”
“我去你宿舍楼下等你吧,不愿意下来我也总能等到你。”
没多久,牟林翰给包丽发来一张“洗胃单”,事后被证实是假的。
但牟林翰的这次“自杀”后,包丽开始彻底否定自己:“我想让你远离我这种垃圾,我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女孩。”她如此贬低自己,并承认自己“就是一切不好的源头”。
就是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女孩,考上北大,通过了“法考”客观题部分的考核。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去考主观题了。
“我现在想一想爱情,我都觉得不寒而栗。”包丽在9月17日的一次聊天中说.
9月18日凌晨,包丽在备忘录里写道,“是怎么确定我爱你的呢,大概是当我意识到,即使确定终其一生都将不幸,我也还是会选择与你共度。”
21天后,包丽吞下了近200颗药片,并留下了最后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内容是:我命由天不由我。
包丽离世后,王春莲不分昼夜,困了就睡,通常睡一两个小时就会从梦中惊醒。
王春莲心中的女儿,似乎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懂事,善良,乖巧。
王春莲想到了女儿读高中时母子俩的一段对话:你长大了如果找老公的话,一定要找一个真心真意对你好的。”
包丽点头同意,“如果不好的话就宁愿不结婚。”
在等待审判结果的这段日子,王春莲大概又要失眠了吧。
她和律师沟通过,就虐待罪,最高只能被判7年,“我希望他能被判故意杀人罪。”
我们期待一个公正的答案降临,我们也会一直和包丽母亲在一起,永远站在一切PUA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