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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日本上山司

(2008-08-29 02:22:42) 下一个

话说方脑壳来日本5年了,但一直忙于读书打工,说到和日本人一起共事,还是到了名古屋之后的事。

到M大学上班的第一天,我这才发现,偌大的办公室,40来号人,我,是唯一的外国人。说实话,心里有点怯。

先说说我的工作环境。日本的办公室在我看来象工厂的车间。好大的一个房间,好多个科室都在一起办公,开放式的,每个人在做什么一目了然。科员的桌子面对面地拼在一起,头儿的桌子横过来,有点监工的感觉。同事有点蔫不楞登的,男生看上去雄性激素分泌不足的样子。也难怪,在大学里做事务每天主要是和文件资料打交道,工作本身完全程序化,没有任何的新意。时间久了,人难免变得有些呆。办公室里总是鸦雀无声的,每个人都在电脑前忙活着,倒是没有中国办公室常见的“聊大天”现象,也没有人打私人电话。让我不解的是日本人看上去如此勤奋地弄那些破资料破表,居然还会有人天天加班到九点十点。

我只能说他们或者太笨,或者太不喜欢回家。

和世界上所有的工作一样,和上司处好关系是成功的一半。尤其对于没有实际内容的工作更是如此。我的上司40出头,女性,未婚。我不是有偏见的人,但心里也都会犯嘀咕,这个人大概不好相处。这一推测用在我上司身上是完全准确的。J小姐是我见过的最难处的日本人之一。

对于J小姐来说,我的存在即构成了侵犯。也就是说,我不用做什么事就已经招人不待见了。她有时盘问我当留学生时有没有交年金,有时问我拿的是什么签证,说者是有意,听者也是有心,总能觉得她对外国人的那种排斥。J小姐去年升的小官,还不懂得怎样管理人,心里总是担心没人拿她当盘菜,就时不时地“杀鸡骇猴”,“敲山震虎”。而我,一个日语说不利索的外国人,一个中途加入的派遣社员,自然而然地成为她的靶子。J小姐认为世界上只一种想法是永远站得住脚的,那就是她的想法。任何变相地改变她的指令的下级都要受到惩罚(比如她让你发FAX,在FAX发不出去的情况下你发了EMAILPDF附件)。我们中国管这号人叫“事妈.

我之所以总挨训,一来因为中国人和日本人思维方式差别。我们认为不大点小事,在J小姐那里是严肃的大事。(我后来发现她也是看人下菜碟)。二来和我的日语水平有关。在任何职场,80%的沟通(communication)是通过语言来进行的,语言不好,对人对已都是个麻烦,毕竟大家耐心都有限。J小姐总担心我说她坏话,因此要求我100%说日语,即使对各国留学生,尤其是中国留学生。方脑壳的日语基本是自学成才,非正规部队出身(日语学校)。水平仿佛是天龙八部里段誊练了一半的六脉神剑,抽冷子可以把敌人打翻在地,但大多数时候没什么威力且越到关键时候越玩不转。相比“六脉神剑”,方脑壳更常用的是“凌波微步”,争取不与敌人发生正面冲突。方脑壳偶尔能说上一两句文豪级语言(四字熟语),但大多数时候会犯比较低级的语法错误如时态助词及动词。听不懂及表达不清的时候是常有的,这也就难免授人以柄。

场景一

快过日本新年的时候,一个中国学生特意跑到窗口来问我家的地址,说要给我寄贺年卡,我本来是不想说,但看人家诚心诚意,不好回绝,就写给了他。这下可坏了。J小姐把我叫了过去。

-想寄的话给交流课里寄。

-我也是这样给学生解释的,他一定要我的个人地址

-个人地址和个人电话是一样的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错?????)我们中国人比较重视人际关系,那学生特意跑来

-如果这个学生出了事按照你留给他的地址找你家里,你怎么处理。

-我没想过(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你现在想,回答我。

-第一时间跟学校联系。

-如果是假期呢?

-(我顶你个肺,有这么说话的吗?这杠抬的,置人于死地)

……(语言不好没见过这阵式的,能当场答上话的不多,通常是气得发抖,张口结舌,有理也看着像没理,当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窝囊的MBA,被迫回答这些愚蠢的问题)

结果,学生非常失望地走了,当着大伙的面,我被训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左右。我其实理解她强调的所谓的“原则”,说一次下次注意就行了,谁也不是傻子,这样小题大作,有必要吗?我只能理解成变相的欺侮人。

点点滴滴小的龌龊,聚集在一起就成了个解不开的疙瘩。

第一次想揭竿而起,看了看去丽江的予算,忍了。

第二次想甩袖而去,看了看星之丘的房租,一忍。

第三次想当头怒喝,看了看存折上虽然不多还在月月渐长的数字,再忍。

当无理取闹的事情越来越频繁地发生的时候,我就问自己,我是不是为这“五斗米”折了太深的腰。

 

场景二

由于我干活太快,J小姐不断地让我做一些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业务。我对做新业务没有丝毫的反感,做新业务才有机会学新技能,但有一点,容易出错。有一次学生来窗口办理签证更新手续,我收了之后给学生的老师发邮件要求老师收成绩证明书。过了两周也没信,后来才知是邮件地址出差了。但不能说是我的责任,因为没人提醒我。

我没多想,既然已经晚了,就抓紧时间办吧。把传阅文件做好,J小姐拿着文件找我来了。

-这个学生签证10月到期,为什么现在就更新呢?

-我一想也是,解释说二周以前的事,我记不清了,现在马上就打电话问问学生原因。在我看来,直接问本人是最有效最快速的解决方法。

-不行,不能打。要查以前的文件。她非常横地说。

查就查吧。翻了一大气,里面什么也没写。

我后来给学生打了电话,问明了原因。但J小姐显然对于事情没有依照她的想法办十分不满,翻来复去地问我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记不得了,为什么不问问别人。

我实在烦了,反问她一句,我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知道怎么做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一愣,道了歉。

事情远没有结束。

惹不起就躲吧。我想是使用“凌波微步”的时候了,借口去别的科室办事跑了出来。回头一看,事妈同志穷追猛打地跟上来了。那么冷的天,她居然没穿大衣就跟在我后面。

我们谈谈

我实在不清楚她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的话才算完。

“我知道你憎恨我”J小姐用了一个感情强烈的词。“为什么有事不愿意跟我商量?”她一路唠叨个没完。

做为有多年工作经验的社会人,我是知道说话的分寸的。再加上咱是大国出身,我一般不太愿意和J小姐吵吵,有失身份。知道自己语言不好,出口难免伤人,但这一次我觉得不给她点六脉神剑她不知道我的脑壳是方的。

-真想知道?我问她。你说话和做事方式太过份了。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剑封喉。日本人个个都是忍者神龟,凡事自己认错,打死也不说犯上的话的。并且说话兜圈子,象这样直不楞登的话大概在职场从没听过。J小姐做梦也没有想到从一个“临时工”的嘴里会蹦出这样的话来,一时语塞。过了好半天,她才嚅嚅地说,你要是这么讲的话,我也没办法。

我接着语重心长地“训”她,管理者的工作难道不是把大家的力量合在一起的工作吗?管理外籍人员不是件容易的事,想法不同,做事方式不同,但作为我,我只是想把工作做好而已。对于你,我是从心里尊敬的,你每天工作到那么晚。(由于是日语,想到一句说一句,我其实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这样说着,忽然发现J小姐眼里泪光闪闪。无意中拔动了独身女人心里最脆弱的一根弦。听说她常常自己加班到很晚。她的上司不大做事,她也是受夹板气。

只那一瞬我成了上司,我接着继续摆高姿态教育她:

-能象现在这样两个人平心静所地谈话,我真是比什么都高兴。今天天太冷了,你赶紧回去吧,别感冒了。

平日里颐使气使的女上司,二话没说,掉头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尾声

冬去春来,终于熬到了2008331日,J小姐问我是否愿意留下继续做,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方脑壳觉得如果不得不为“米”折腰的话,那还是能多收几斗是几斗的好。收拾好东西,整理好文件,明天新人会来接我的工作,真是“铁打的岗位,流水的派遣社员”。走的时候办公室还送了我一束花,自己的工作态度能被公正地评价,这是我做为派遣社员的唯一的要求。值得一提的是J小姐还个人送了我小礼物。

背着包出了门,春天来了,天长了,春风还硬,垂柳的枝条却是软了的,在风里一荡一荡。晴朗的夜空里有飞机飞过划过的一道痕迹,鹤舞公园里樱花怒放,我在樱花树下坐了一会,想到从明天起再不用来这个地方了,再不用见J小姐的冷脸,有一种解脱的快乐,同时隐隐有一点点说不出的惆怅。

我时常想起和J小姐之间的事,一些当时愤懑难解的事情,而今时过境迁,在习习秋风中想起已是一笑泯恩仇。想起J小姐逼着我用日语打电话,去别的科室送文件,给来访客人沏茶倒水,在新年的第一天给大家拜年(我上班晚,日语不好,加之又不是我的新年),因为唯一的一次迟到2分钟向她道歉(我一般都是早到10分钟左右)……当时做的时候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为了显示咱海外中国人卓越的适应能力,再难也一一照做,还争取超过她的期望值。方脑壳一直以树立中国的良好国际形象为已任。不喜欢归不喜欢,在与她磨合的过程中,也渐渐地渐渐地适应了日本的职场文化,也是一大收获。

6个月的时间虽不算长,但交到了朋友,接触到了新的思想,也学会了应付各种场面和各种人,得以在与人的互动中重新地认识自己,改变自己,非常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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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edoor 回复 悄悄话 喜欢你,喜欢你的风格。希望多交流。
云裳日光 回复 悄悄话 写得很棒,多谢!
多多地写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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