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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伯父伯母--- 不同的出身演绎出相怜相爱的故事【原创】

(2009-07-22 19:51:43) 下一个

注:伯父伯母,年轻时打打闹闹,中年恩恩爱爱,老年相怜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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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是他们兄弟中最有出息的,是个学中文的大学生。然而在我小的时候,偶尔见过大伯父,觉得他格外的不亲切,特别是对那个村妇的伯母,怎么也搞不明白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反正是在很远很远的村屯就是了,因此对大伯毫无崇敬之意,伯母的样子也是傻呼呼的。

后来大伯右派平反了,他似乎有了心情或者光荣,开始乐呵呵地给我们讲故事了。

大伯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文化局搞创作。后来成了右派,被下放到偏远的黑龙江山区。近30岁了也没娶上老婆。

伯母的娘家离黑龙江有2000 多公里。伯母是被一位亲属从她的家乡顺道把她带来的,那时她刚刚 18 岁。

伯母的家乡很穷,她来黑龙江是带着十元钱的伟大理想和无限的憧憬而来的。伯母的一个亲属姐姐就是嫁到黑龙江的,每年过年,她都会给她妈妈寄十元钱,她的妈妈总会把十元钱给大家看一遍。伯母深深记住了那十元钞票的样子,也记住了爹娘看那钞票的眼神。因此当大伯的亲属把大伯的照片给她看时,她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说:行。但这个秘密是在十年后伯母才告诉大伯的。

大伯是没有老婆也愁,有了老婆更愁。开始大伯寄住在一个鳏夫村民家里。有了老婆就要过日子了,哪里有房子啊!

于是大伯咬咬牙,扛着行李卷,伯母挎着一个篮子,奔向了荒郊野外。哪里有几排破烂不堪的砖房,据说那是日本关东军的一座陆军医院。大部分窗子屋顶都没了。但这里还是住着几户无家的人。

大伯桃来桃去,总算桃到了一间还有四壁的房间,但看看那破烂的木板门,飘动的窗户纸,真是哭的心都有。但看到像孩子一样的伯母并没有什么反应,并且似乎还显出了她的生活活力:“快,你去撮几锹土,把屋地填平,把老鼠洞堵上”。大伯看着伯母的那双大脚和脸上的光辉,一瞬间知道了:她能和他共同担负起这个所谓的家,所谓的家庭生活。因此大伯心情愉快起来,走了很远的路买了两只碗,两双筷子,一只水桶,一只铁锅。

按大伯的感慨说:有了她,荒山中我不再孤独;有了她,荒山中我不在彷徨;有了她,在冰天雪地里我不在忧伤。

这是大伯平反后成为作家说的漂亮话,谁知道他那时是怎么想的。伯母倒是说,那时大伯还打过她的大耳光子。但看到现在的伯母,风韵越来越佳,体态依然凸凹有致,并且也染上很多文章的色彩,不但能读书还能刷上几笔丹青,想必大伯也不会下手太重吧。

大伯是有口粮的,可伯母没有户口,没有口粮,那时的口粮可是命根子啊。开春前,大伯从煤窑拉大车回来,常常看到伯母累得躺在土炕上。后来明白了,伯母在山林间开地呢,并且在秋天结出了硕大的玉米棒。只要有双手,就不能饿死人,伯母说。

我就问了,大伯你为什么不和伯母一起去开地呢。大伯说,那时哪有什么心情,即使好好看看你伯母几眼那也是几年后的事了。

按时间算,应该是在三年后,伯母 22岁左右。大伯在回家的小树林里影影绰绰看见一个青春、体态较好、很有活力的女子。心里想这个女子真的不错啊!走近了,才惊愕地发现竟是自己的老婆。

他们也打架,但无论打的多么厉害,第二天早晨,伯母还是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把饭做好。大伯最怕的是,打完架伯母不吃东西。这时哀求也不行。于是大伯会拿起大棒子威胁着说,如果不吃就砸锅。伯母就流着眼泪像老牛吃草一样慢慢咀嚼却咽不下去。

大伯的残暴却给伯母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她常和她的伙伴提起逼她吃饭的事。她的伙伴刚好相反,一打架丈夫就不允许她们吃饭。

后来就是这个破屋也不让住了。县里要建什么防空洞,要扒这里的破砖。大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逼着伯母去和他偷一架大梁柁(盖房子的大梁)。伯母吓得说话都变声了,但不得不服从。她怕被人家发现。大伯还骂着伯母,让他快走。她被骂着抖擞着向前咧咧歪歪地移动着。

“到今天回想一下,我再也找不到这么一个能挨骂又能抬树的女人了。她能咽得下气,可又绝不窝囊。以我那时的坏脾气,真是老天爷专门给我造了这么个女人啊!”这也是大伯的感慨,从大伯的眼神中,这个感激是真的,底底确确带有忏悔的意思。

要说伯母,绝对是个泼辣的女人。按大伯的说法:再也没有比她更脸皮厚的人了。伯母会跑到大路上拦截哀求过路的牛车马车帮助拉石头,拉木料。大伯拙于言辞,凡是求人的事都推给伯母。因此伯母被别人崇拜得不得了,都说她有办事能力。即使盖房子也是伯母到处求人帮忙。

伯母爱她一手盖起的房子,每年都要粉刷一次,都是她自己亲手刷。而此时大伯能做的是,当石灰迷了伯母的眼睛,她叫喊的时候,大伯帮助吹出来。

伯母后来还把屋里打上了水泥地面。大伯说这个水泥地真有优点,发火时把碗打落到土地面上,碗一般不碎。可那次不知为什么大伯又发火了,把一只碗和一个盘子轻轻扫落水泥地面就听到两声清脆的响声,并且随后又听到几声更清脆的响声。

一般来说,大伯打碎碗碟,伯母都会哭喊着说大伯败家,这次没有哭声并且还有几声余响,大伯有点心虚,装作没听见出去了。中午气消了,回家,伯母把饭做好了,可没有碗碟摆在桌子上。大伯问伯母,你打碎几只,伯母说:四只。大伯说:好啊,你大有进步啊!伯母说:我再也不受你欺负了,你不要我就拉倒。

讲到这里,大伯和伯母都承认以后很少再打架了。我的分析是这时的中国的政治形势有所好转,大伯看到了曙光。他的同学们也关心起他了,甚至还向他要创作手稿。

大伯回想那时打架的情景还是心中隐隐作痛。打完架,摔碎东西,她还不得不一面哭着一面屈辱地收拾摔碎东西。她更心痛的是还要花钱再买。

果不其然,不到两年,大伯就平反了,并且补发了工资,还分了一套住房。大伯的作品也发表很多,并且被公认为是个有实力作家,特别是写生活极具感染力、贴切、扎实。大伯说:基本上,每篇作品里都有伯母的影子。

要回省城的那几天,伯母早晨都会哭着不吃早饭。是啊!人,是应该有私有财产的,除了它的物质价值外,它还是人的感情寄托。就连大伯也很难想像,成百的人住在同一栋楼房里,能对它有那种牵肠挂肚的感情吗?伯母就说,那楼房是公房,我们的土房再不好,可它是我们自己盖的。躲在自己营造的房子里,看着外面狂风暴雨抽打着天野,躺在温暖的炕上听着寒冷的北风从房顶滚过,你会有一种难以言传的舒服感。重要的是你能感觉到你自己和自然命运抗争的力量。这些话是大伯在一篇作品里说的话。

其实大伯看着自己那三间土墙瓦房也是忍忍作痛的,虽然它毫无出奇之处,却是他心灵的港湾,在那里度过了最好的年华。就如同伯母一样,和她在一起,打也好吵也好,挨着就踏实。房子是搬不走的,但老婆是可以带走的。

伯母把三间房子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卖给了别人,好像就卖了200元钱,相等于大伯回城两个月工资差不多。原因是哪里的人们真的没有钱,再有,伯母也给人家提出了条件,那就是每年要粉刷房子,篱笆和屋顶也要每年修一修。如果没钱,没材料可以给她写信,她认为大伯回城了,就是个能人了。

最让伯母难忍的是,她不得不把自己亲手开垦的土地送给别人。那可是养育了她们四口人十几年的土地啊!那里消耗了她们的青春,埋葬了她全部的青春年华啊!。

全家回省城的那天,大伯的同学都来迎接他。更确切地说是想看看大伯的那个乡村老婆是个什么样子的。此刻伯母变得可怜巴巴的了,就像鱼离开水一样。大伯对他的同学说:看看吧,乡下老太婆。这时的伯母也就30岁出头。

晚上,伯母怯怯地对伯母说:你以后不要那样说俺。其实大伯早就把那句玩笑的话忘记了,不料伯母还记在心里。大伯开始认识到:从此以后他要呵护她了,他也要注意对她的言行举止了,虽然感觉有点憋得慌。

随后的日子里,伯母显得很忧郁。她恳求大 伯不要学跳舞,不要和女同学来往。其实女同学来家里是看她的,她倒忧郁不安起来,处处显得小心翼翼。那个风风火火无所畏惧的妻子不见了。

然而,伯母这种压抑的光景不到两年时间,她就脱胎换骨了。

说实在的,伯母天生也算是个美人坯子,身体结实凸凹有致,小学毕业但极有灵性。更有在大伯写作的煤油灯熏陶下似乎也有对文学欣赏的“灵性”,甚至能给大伯提点意见。关键的是伯母心大、性格开朗,爱帮助别人,生活热情极高。后来给她安排了工作,在办公室管后勤,还做到了付处长的职位,这是后话了。

在环境的熏陶下。伯母变得不但能下得厨房更能上得厅堂。后来人们介绍大伯时都说:他是 xxx 的丈夫。弄得大伯心理很不平衡。伯母每到一处都成了中心人物,即使在大伯那个酸溜溜的文化圈子里,伯母更是不可缺少的人物,无论是安排聚餐、各种活动、还是谁家有大事小情,伯母总能打理得顺顺畅畅,让人舒舒服服,并且始终能给人们带来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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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以后,伯母竟然迷上了丹青。以她极好的人缘和学习态度,很多师级人物给了她极深刻的引导。并且评价伯母的水墨画,特别是画乡村的水墨画更是笔笔入骨,意境无限。

大伯、伯母退休后,让我感到的是:大伯珍爱伯母就像珍爱古物一样,即使是抚摸也是轻轻的,生怕价值连城的古物掉渣似的。

一次在大伯家,还有几位其他人正在唠嗑,突然下起了雨,这时大伯的眼光开始游离,谈话心不在焉了,看了我几眼我没有明白什么意思。但没过两分钟伯母从外面打回电话,大伯的心才静了下来。后来问伯母才知道,下雨时她正在路上,快到家了。大伯看我的意思是如果伯母没来电话,可能要我去送雨伞。

伯母年龄大了,但始终坚持给大伯准备每日三餐,别的儿女,孙子孙女别想吃到她做的饭。她说:没那个义务。只有老头子是我的。

大伯也日渐有眼力了,伯母伸伸腰晃晃头,大伯就会把双手放在伯母的肩上轻轻地帮她按摩,他那温柔的眼神如果能传到骨子里绝不亚于任何气功的功效。我曾试图想偷偷看到她们是否或怎样拥抱甚至接吻,但始终没达到目的。

对于爱的理解。他们说:爱是产生在共同的劳动基础之上的,要有生活基础,无论是艰难还是顺利,但必须一起去经营和创造,虽然在创造的过程中所担当的角色不一样,目标是明确的,但道路是曲折的。

就如大伯和伯母他们在30多岁以前也是经常吵嘴打架,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弄在一起,难免不产生隔阂,但两人心里的目标就是把日子过好,把子女培养好。一方的忍让甚至说是无尊严的忍让,在一段时间过后足以让另一方产生心灵的震撼。年轻时大伯对伯母所做的一切,让大伯在后来的日子里对伯母产生深深的怜惜,让他觉得怎样关爱伯母都不过分。难道这就是“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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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岁前的生活绝对以伯母为主角,磕磕碰碰过日子,大伯写的文章并不能当饭吃。回省城以后看似以大伯为主角,其实,只是大伯顺心了,脾气不再那么怪异而已。大伯的优点在于能检讨自己,感到愧疚那个小他很多的老婆,由此深深烙在他心里的是:谁也没有她好。大伯开始体谅关怀老婆了。平凡日子里过的还是伯母,她把家里家外调配得津津有味,更重要的是她善于改变自己提升自己。到了老年彼此的怜惜越来越浓,伯母说,他那时真不容易,一肚子的墨水没地方用,还要干体力活,晚上还要写文章。大伯说,我那时不能挣来她的口粮,她自己开地种粮盖房子,没有她我真不知道我会颓废什么样子。过日子就是过个女人,而伯母却说,我过日子就是把这个老头子过好,这种相互的体谅便进入了爱的死圈,也就是扣得紧紧的情“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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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我们的元首 回复 悄悄话 羡慕这 大伯!!!!!!!
georgiagirl 回复 悄悄话 在这里见到小泥山, 问好!
谢谢你的帖, 读后很感动. 婚姻是要两个人互动的. 也很佩服你的伯母. 无论在农村还是在城市, 她都可以活出精彩!
Beijingese 回复 悄悄话 Thanks. Like it!
instein 回复 悄悄话 Very good analysis along with the story.
Ecnanif 回复 悄悄话 nice couple.
高子 回复 悄悄话 天造地设。
小棒棒 回复 悄悄话 感人的故事。
小泥山 回复 悄悄话 Very good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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