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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伯父伯母--- 不同的出身演绎出相怜相爱的故事

(2008-08-26 07:55:42) 下一个
大伯是他们兄弟中最有出息的,是个学中文的大学生。然而在我小的时候,偶尔见过大伯父,觉得他格外的不亲切,特别是对那个村妇的伯母,怎么也搞不明白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反正是在很远很远的村屯就是了,因此对大伯毫无崇敬之意,伯母的样子也是傻呼呼的。

后来大伯右派平反了,他似乎有了心情或者光荣,开始乐呵呵地给我们讲故事了。

大伯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文化局搞创作。后来成了右派,被下放到偏远的黑龙江山区。近30岁了也没娶上老婆。

伯母的娘家离黑龙江有2000 多公里。伯母是被一位亲属从她的家乡顺道把她带来的,那时她刚刚 18 岁。

伯母的家乡很穷,她来黑龙江是带着十元钱的伟大理想和无限的憧憬而来的。伯母的一个亲属姐姐就是嫁到黑龙江的,每年过年,她都会给她妈妈寄十元钱,她的妈妈总会把十元钱给大家看一遍。伯母深深记住了那十元钞票的样子,也记住了爹娘看那钞票的眼神。因此当大伯的亲属把大伯的照片给她看时,她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说:行。但这个秘密是在十年后伯母才告诉大伯的。

大伯是没有老婆也愁,有了老婆更愁。开始大伯寄住在一个鳏夫村民家里。有了老婆就要过日子了,哪里有房子啊!

于是大伯咬咬牙,扛着行李卷,伯母挎着一个篮子,奔向了荒郊野外。哪里有几排破烂不堪的砖房,据说那是日本关东军的一座陆军医院。大部分窗子屋顶都没了。但这里还是住着几户无家的人。

大伯桃来桃去,总算桃到了一间还有四壁的房间,但看看那破烂的木板门,飘动的窗户纸,真是哭的心都有。但看到像孩子一样的伯母并没有什么反应,并且似乎还显出了她的生活活力:“快,你去撮几锹土,把屋地填平,把老鼠洞堵上”。大伯看着伯母的那双大脚和脸上的光辉,一瞬间知道了:她能和他共同担负起这个所谓的家,所谓的家庭生活。因此大伯心情愉快起来,走了很远的路买了两只碗,两双筷子,一只水桶,一只铁锅。

按大伯的感慨说:有了她,荒山中我不再孤独;有了她,荒山中我不在彷徨;有了她,在冰天雪地里我不在忧伤。

这是大伯平反后成为作家说的漂亮话,谁知道他那时是怎么想的。伯母倒是说,那时大伯还打过她的大耳光子。但看到现在的伯母,风韵越来越佳,体态依然凸凹有致,并且也染上很多文章的色彩,不但能读书还能刷上几笔丹青,想必大伯也不会下手太重吧。

大伯是有口粮的,可伯母没有户口,没有口粮,那时的口粮可是命根子啊。开春前,大伯从煤窑拉大车回来,常常看到伯母累得躺在土炕上。后来明白了,伯母在山林间开地呢,并且在秋天结出了硕大的玉米棒。只要有双手,就不能饿死人,伯母说。

我就问了,大伯你为什么不和伯母一起去开地呢。大伯说,那时哪有什么心情,即使好好看看你伯母几眼那也是几年后的事了。

按时间算,应该是在三年后,伯母 22岁左右。大伯在回家的小树林里影影绰绰看见一个青春、体态较好、很有活力的女子。心里想这个女子真的不错啊!走近了,才惊愕地发现竟是自己的老婆。

他们也打架,但无论打的多么厉害,第二天早晨,伯母还是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把饭做好。大伯最怕的是,打完架伯母不吃东西。这时哀求也不行。于是大伯会拿起大棒子威胁着说,如果不吃就砸锅。伯母就流着眼泪像老牛吃草一样慢慢咀嚼却咽不下去。

大伯的残暴却给伯母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她常和她的伙伴提起逼她吃饭的事。她的伙伴刚好相反,一打架丈夫就不允许她们吃饭。

后来就是这个破屋也不让住了。县里要建什么防空洞,要扒这里的破砖。大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逼着伯母去和他偷一架大梁柁(盖房子的大梁)。伯母吓得说话都变声了,但不得不服从。她怕被人家发现。大伯还骂着伯母,让他快走。她被骂着抖擞着向前咧咧歪歪地移动着。

“到今天回想一下,我再也找不到这么一个能挨骂又能抬树的女人了。她能咽得下气,可又绝不窝囊。以我那时的坏脾气,真是老天爷专门给我造了这么个女人啊!”这也是大伯的感慨,从大伯的眼神中,这个感激是真的,底底确确带有忏悔的意思。

要说伯母,绝对是个泼辣的女人。按大伯的说法:再也没有比她更脸皮厚的人了。伯母会跑到大路上拦截哀求过路的牛车马车帮助拉石头,拉木料。大伯拙于言辞,凡是求人的事都推给伯母。因此伯母被别人崇拜得不得了,都说她有办事能力。即使盖房子也是伯母到处求人帮忙。

伯母爱她一手盖起的房子,每年都要粉刷一次,都是她自己亲手刷。而此时大伯能做的是,当石灰迷了伯母的眼睛,她叫喊的时候,大伯帮助吹出来。

伯母后来还把屋里打上了水泥地面。大伯说这个水泥地真有优点,发火时把碗打落到土地面上,碗一般不碎。可那次不知为什么大伯又发火了,把一只碗和一个盘子轻轻扫落水泥地面就听到两声清脆的响声,并且随后又听到几声更清脆的响声。

一般来说,大伯打碎碗碟,伯母都会哭喊着说大伯败家,这次没有哭声并且还有几声余响,大伯有点心虚,装作没听见出去了。中午气消了,回家,伯母把饭做好了,可没有碗碟摆在桌子上。大伯问伯母,你打碎几只,伯母说:四只。大伯说:好啊,你大有进步啊!伯母说:我再也不受你欺负了,你不要我就拉倒。

讲到这里,大伯和伯母都承认以后很少再打架了。我的分析是这时的中国的政治形势有所好转,大伯看到了曙光。他的同学们也关心起他了,甚至还向他要创作手稿。

大伯回想那时打架的情景还是心中隐隐作痛。打完架,摔碎东西,她还不得不一面哭着一面屈辱地收拾摔碎东西。她更心痛的是还要花钱再买。

果不其然,不到两年,大伯就平反了,并且补发了工资,还分了一套住房。大伯的作品也发表很多,并且被公认为是个有实力作家,特别是写生活极具感染力、贴切、扎实。大伯说:基本上,每篇作品里都有伯母的影子。

要回省城的那几天,伯母早晨都会哭着不吃早饭。是啊!人,是应该有私有财产的,除了它的物质价值外,它还是人的感情寄托。就连大伯也很难想像,成百的人住在同一栋楼房里,能对它有那种牵肠挂肚的感情吗?伯母就说,那楼房是公房,我们的土房再不好,可它是我们自己盖的。躲在自己营造的房子里,看着外面狂风暴雨抽打着天野,躺在温暖的炕上听着寒冷的北风从房顶滚过,你会有一种难以言传的舒服感。重要的是你能感觉到你自己和自然命运抗争的力量。这些话是大伯在一篇作品里说的话。

其实大伯看着自己那三间土墙瓦房也是忍忍作痛的,虽然它毫无出奇之处,却是他心灵的港湾,在那里度过了最好的年华。就如同伯母一样,和她在一起,打也好吵也好,挨着就踏实。房子是搬不走的,但老婆是可以带走的。

伯母把三间房子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卖给了别人,好像就卖了200元钱,相等于大伯回城两个月工资差不多。原因是哪里的人们真的没有钱,再有,伯母也给人家提出了条件,那就是每年要粉刷房子,篱笆和屋顶也要每年修一修。如果没钱,没材料可以给她写信,她认为大伯回城了,就是个能人了。

最让伯母难忍的是,她不得不把自己亲手开垦的土地送给别人。那可是养育了她们四口人十几年的土地啊!那里消耗了她们的青春,埋葬了她全部的青春年华啊!。

全家回省城的那天,大伯的同学都来迎接他。更确切地说是想看看大伯的那个乡村老婆是个什么样子的。此刻伯母变得可怜巴巴的了,就像鱼离开水一样。大伯对他的同学说:看看吧,乡下老太婆。这时的伯母也就30岁出头。

晚上,伯母怯怯地对伯母说:你以后不要那样说俺。其实大伯早就把那句玩笑的话忘记了,不料伯母还记在心里。大伯开始认识到:从此以后他要呵护她了,他也要注意对她的言行举止了,虽然感觉有点憋得慌。

随后的日子里,伯母显得很忧郁。她恳求大 伯不要学跳舞,不要和女同学来往。其实女同学来家里是看她的,她倒忧郁不安起来,处处显得小心翼翼。那个风风火火无所畏惧的妻子不见了。

然而,伯母这种压抑的光景不到两年时间,她就脱胎换骨了。

说实在的,伯母天生也算是个美人坯子,身体结实凸凹有致,小学毕业但极有灵性。更有在大伯写作的煤油灯熏陶下似乎也有对文学欣赏的“灵性”,甚至能给大伯提点意见。关键的是伯母心大、性格开朗,爱帮助别人,生活热情极高。后来给她安排了工作,在办公室管后勤,还做到了付处长的职位,这是后话了。

在环境的熏陶下。伯母变得不但能下得厨房更能上得厅堂。后来人们介绍大伯时都说:他是 xxx的丈夫。弄得大伯心理很不平衡。伯母每到一处都成了中心人物,即使在大伯那个酸溜溜的文化圈子里,伯母更是不可缺少的人物,无论是安排聚餐、各种活动、还是谁家有大事小情,伯母总能打理得顺顺畅畅,让人舒舒服服,并且始终能给人们带来新鲜空气。

45岁以后,伯母竟然迷上了丹青。以她极好的人缘和学习态度,很多师级人物给了她极深刻的引导。并且评价伯母的水墨画,特别是画乡村的水墨画更是笔笔入骨,意境无限。

大伯、伯母退休后,让我感到的是:大伯珍爱伯母就像珍爱古物一样,即使是抚摸也是轻轻的,生怕价值连城的古物掉渣似的。

一次在大伯家,还有几位其他人正在唠嗑,突然下起了雨,这时大伯的眼光开始游离,谈话心不在焉了,看了我几眼我没有明白什么意思。但没过两分钟伯母从外面打回电话,大伯的心才静了下来。后来问伯母才知道,下雨时她正在路上,快到家了。大伯看我的意思是如果伯母没来电话,可能要我去送雨伞。

伯母年龄大了,但始终坚持给大伯准备每日三餐,别的儿女,孙子孙女别想吃到她做的饭。她说:没那个义务。只有老头子是我的。

大伯也日渐有眼力了,伯母伸伸腰晃晃头,大伯就会把双手放在伯母的肩上轻轻地帮她按摩,他那温柔的眼神如果能传到骨子里绝不亚于任何气功的功效。我曾试图想偷偷看到她们是否或怎样拥抱甚至接吻,但始终没达到目的。

对于爱的理解。他们说:爱是产生在共同的劳动基础之上的,要有生活基础,无论是艰难还是顺利,但必须一起去经营和创造,虽然在创造的过程中所担当的角色不一样,目标是明确的,但道路是曲折的。

就如大伯和伯母他们在30多岁以前也是经常吵嘴打架,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弄在一起,难免不产生隔阂,但两人心里的目标就是把日子过好,把子女培养好。一方的忍让甚至说是无尊严的忍让,在一段时间过后足以让另一方产生心灵的震撼。年轻时大伯对伯母所做的一切,让大伯在后来的日子里对伯母产生深深的怜惜,让他觉得怎样关爱伯母都不过分。难道这就是“修”吗?

30多岁前的生活绝对以伯母为主角,磕磕碰碰过日子,大伯写的文章并不能当饭吃。回省城以后看似以大伯为主角,其实,只是大伯顺心了,脾气不再那么怪异而已。大伯的优点在于能检讨自己,感到愧疚那个小他很多的老婆,由此深深烙在他心里的是:谁也没有她好。大伯开始体谅关怀老婆了。平凡日子里过的还是伯母,她把家里家外调配得津津有味,更重要的是她善于改变自己提升自己。到了老年彼此的怜惜越来越浓,伯母说,他那时真不容易,一肚子的墨水没地方用,还要干体力活,晚上还要写文章。大伯说,我那时不能挣来她的口粮,她自己开地种粮盖房子,没有她我真不知道我会颓废什么样子。过日子就是过个女人,而伯母却说,我过日子就是把这个老头子过好,这种相互的体谅便进入了爱的死圈,也就是扣得紧紧的情“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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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雪化石 回复 悄悄话 回复SINEAD4273, Uppermanagement 的评论:

是的,这不仅仅是故事是亲人的事。伯母真是个好女人。她也得到了她应得的回报。
SINEAD4273 回复 悄悄话
Great story. Well writen!
Uppermanagement 回复 悄悄话 A wonderful love story. Thanks for sha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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