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大千打開高嶺梅的來信,裏邊夾雜著幾分小報,稱:“大千自法國羅浮宮展出成功後,聲名日隆,蓋索畫者如蠅,為躲畫債,佯稱眼疾,避席東瀛。”
其中有一篇寫道:“從高嶺梅帶回港給董浩雲、郎靜山和孟小冬的畫作看,張大千用筆細膩縝密,一如常態,絲毫看不出有患過眼疾的跡象,所以坊間傳聞張大千為避畫債,躲匿東瀛之說,不是空穴來風。”
最後一篇的標題是《冬皇為張大千作辯》,文章稱:“孟小冬從大千最近所贈《牡丹圖》分析,認為,大千確實患了眼疾,何以其畫作依然功力不減,風采依舊呢,因為大千幾十年來手不輟筆,功力嫺熟,漫說昏暗之中尚能見到影子,就是將其眼睛蒙住,相信他照樣能畫出圖來。他還舉例說,她的老師余叔岩就跟人打過一次賭,將自己的眼睛蒙起來,照樣唱完了一場戲。藝術本是功到自然成的事。”
大千閱完,喃喃道:“小冬到底是內行。”
雯波在一旁看到大千讀信的表情,問道:“又有什麼煩心的事啦?”
大千哭笑不得道:“這些小報記者真不是東西,老子眼睛病得這麼厲害,他們還來糟蹋。當年在上海,我和秋君的故事,就是這批混帳編出來的,弄得我很難堪,幸虧秋君大度,沒當回事。”
雯波用粗瓷碗泡上一碗茶道:“你常說畫家是上帝,呼風喚雨,隨心塗抹,人家記者是無冕之王,也可隨心塗抹嘛,你要吃飯,人家也要吃飯嘛?”
“嘿嘿,”大千轉怒為笑道:“好啊,大家有飯吃,還是太太仁慈。”
正說著,王之一和美惠子跨進門來。
“老夫子,張伯母——”美惠子一進門,就從包裏取出一瓶東西交給雯波道,“這是我媽媽特地為老夫子做的梅子醤,說是吃了補眼的。”
“梅子醤?”雯波接過瓶子望著美惠子。
“我知道,老夫子有糖尿病不能吃糖,這裏邊沒有放糖,全是用草藥拌和起來的。”美惠子道。
大千稱讚道:“美惠子那麼機靈,怎會忘記我的忌諱。”
王之一看見牆上晾著的《冬菇圖》,高興道:“老夫子能畫畫啦!”
大千道:“不知是和田先生的粗瓷碗呢,還是日本的冬菇起作用,反正這一段時間,覺得眼睛明亮了許多,一高興我就畫了幾張。上個星期高嶺梅來,我還為香港朋友畫了幾張畫,托他帶去呢。”
王之一又問:“那只手卷江藤太太還給你了沒有。”
大千擺擺手道“別是容易見時難啦,別提那件事了,想起來我就心煩。”
美惠子乖巧,知道大千的心情不好,便插嘴道:“老夫子的眼睛已有好轉,說明這病是用草藥能醫治好的,我們回去找蔡昌鑾先生吧,他是研究草藥的專家,回到八德園休養比在這裏好。”
雯波離家時久,早就歸心如箭,礙著大千沒有開口,不好說話,聽美惠子這麼一說,立即附和道:“這倒是好主意。”
其實大千也有歸家之心,下個月是他六十歲的生辰。他想借此機會,慶祝一下,衝衝眼病的穢氣,他從抽屜裏取出一張紙,交給王之一道:“麻煩你明天去‘喜屋’,將上面的東西配齊,叫他們直接寄往巴西,回來時,買四張回聖保羅的機票。最好是後天的。”
大千回到八德園,正是初春時分,院子裏樹木蔥蘢,百花齊放,那些放養的梅花鹿和籠子裏的長臂猿也長得比過去茁壯。
子侄輩看見他回來,一一行過大禮,大千精神一好,視力也好了許多。還有一個多月就是他的壽辰了,他把葆羅、孫雲生、婁海雲和沈武侯召來,商議如何籌辦壽筵的事。
按照在八德園裏的分工,葆羅和孫雲生操辦具體事務,沈武侯負責文牘往來,婁海雲負責廚藝一攤。
按慣例,沈武侯先彙報這些日子來的信件和事務往來。他說:“于右任先生知道你今年六十初度,前幾天寄來一首《浣溪紗》,詞曰:‘上將於今數老張,飛揚世界不尋常,龍興大海鳳鳴崗。作畫真能為世重,題詩更是發天香,一池硯水太平洋。’先生要否還禮,請發落。
大千拿出一紙道:“右公今年八十歲了,我也要敬賀他。我已寫了一張條幅,交黃弘恂裱了鏡片,和壽禮一起寄去就是。”
沈武侯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壽於右老八十》叱吒風雷數十春,而今只署太平人。參天黛色吾能說,腕底蟠龍自寫真。”
沈武侯看完,繼續道:“張岳公來信,擬將精藏石濤真跡通景屏風影印出版,請先生作序,此乃急件;曾克耑先生從港寄來七律詩作,《喜大千眼複明》一首;臺灣門生孫家勤來信,說明年將來八德園,拜倒先生門前云云……其餘來信我將目錄抄錄在紙上,這些信件我已裝訂成冊。”
沈武侯說完,將抄錄的紙張遞給大千。
葆羅好奇問:“爸爸,那位曾克耑是誰?”
大千捋須道:“這可是位大學者啊,福州人,早年跟隨國父,做過孔祥熙的中文秘書,在民國政壇上交遊甚廣,寫得一手痩金體。此人學識淵博,不求聞達,處事低調,所以社會上許多人不知道他。”回頭又對沈武侯道:“你查一下曾老的生辰,我擬送幅畫給她,還有八德園中,我準備築一座‘筆塚’,碑文請他寫,後面再請他賜篇序文。”
沈武侯為難道:“碑文寫好,請誰去刻勒呢,上面的小字,可是細活啊。”
確實,在巴西找不出出色的石匠,五亭湖邊的幾塊石刻,大千老嘀咕,刻得不盡人意。
沉默了一會,大千道:“請‘喜屋’在日本找位名工匠鐫刻,然後托孫家勤明年隨身帶來”
沈武侯道:“這個辦法好。”
大千道:“孫家勤的信就歸你寫了。”
“老太爺,壽筵的菜單由你擬定,我設法去採辦原料。”捱到婁海雲說話了。
大千點頭道:“過會我會給你菜單,但其中有‘燜罐肉’一項,由我親手烹煮。”
婁海雲問:“老太爺,燜罐肉咋個煮法。”
大千故擺玄虛道:“天機不可洩露,你等著嘗味道就是了。”
大千把壽筵的事吩咐妥當,又躲到畫室作畫去了。他依照沈武侯的單子,先給于右任畫了一張《青柏圖》,然後又舉筆沉思,為張群寫序:《張岳軍先生印治石濤通景屏風序》,寫出了他一九三零年在上海認識張群的經過,以及如何研討收藏石濤畫作,以及倆人幾十年來榮辱與共的顛沛生涯。全文洋洋灑灑,數千言字,讀來聲情並茂,令人唏噓。寫完序,他又畫了一幅《丹林寂坐圖》作為壽禮。
于右任今年八十,張嶽軍今年七十,自己今年六十,大千望著給兩位兄長的畫作,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和惆悵。他想起鄭板橋的《道情詩》:“江上蘆花並客舟,昨日少年今白頭……”對,多畫幾張自畫像,寄給親朋們,和大家一起品嘗歲月的歡樂和苦澀。
他一時心血來潮,揮筆狂塗,一連畫了七、八張形態各異的自畫像,掛在牆上自我欣賞。然後根據畫面,配上詩詞。
他一面欣賞,一面自言自語道:“《松下高士圖》是給三哥麗誠的;《達摩打坐圖》是給四哥文修的。”當眼光掃到一張四尺紙的半身象上時,突然靈感一動,提筆寫道:“《題六十歲自畫像》:吾今真老矣,腰痛兩眼昏。藥物從人乞,方書強自翻。逕思焚筆硯,長此呀丘園,異月甘流落,鄉心未能言。 如煙如霧去堂堂,彈指流年六十霜。挾瑟每憐中婦豔,簪花人笑老夫狂。五洲行遍猶尋勝,萬里投荒豈戀鄉。珍重餘生能有幾,且揩雙淚看滄桑。大千居士六十年矣,自寫塵貌,並賦此詩。己亥嘉平月,在三巴之摩詰山園。”
題罷,意猶未盡,在另一幅半身雙手交臂的畫面上,題道:“戊戌四月初一日,大千居士年六十矣,拈筆自寫塵貌,並拈浣溪紗一闕:彈指流年六十霜,故鄉雖好未還鄉,人生適老更何方。挾瑟共驚中婦豔,據鞍人羨是翁強,且容老子飲壺觴。”
最後一張紙,畫的是兩位老人攜手共語,這幅畫送給誰呢,他腦子裏突然閃過郭有守的影子,想到上次去巴黎,住在他家中,給他騷擾甚多,臨走時有沒有把手告別,於是在上面題了幾句。剛題完,雯波進來將粗瓷碗遞給她道:“老爺子哎,你眼睛剛有好轉,不要太累囉!”
大千放下筆,伸伸懶腰道:“沒得事,沒得事。你看我的畫跟犯病前沒有什麼兩樣吧?”
雯波凝視道:“線條比原先粗了,但更流暢了,和田升一說你眼病過後,畫藝將更進一步,也許被他說中了。”
“呵呵,”大千對著牆上的自畫像傻笑道:“雯波,我能看到牆上的畫了,連字跡都能看清楚,哈哈,我又能作畫了,我又能作畫了!”
這時,王之一和美惠子上樓來。
美惠子驚訝道:“老夫子這麼高興,今天作了什麼好畫呀?”
大千指著牆上的自畫像道:“你們看,我的畫不是和發眼病前畫的一樣嗎?”
王之一湊上前看了一會道:“看不出兩樣,老天愛才,讓老夫子在畫藝上更上一層樓,可喜可賀!”
大千又提起筆來,對美惠子道:“我吃了你媽媽做的梅醤,還沒有還禮呢,現在我還你幾棵蘿蔔青菜,聊作投桃報李之好。”說罷,在一張紙上隨手塗了一幅紅綠相映的《蔬果圖》。
王之一道:“我今天來想來和老夫子商議一件事。”
大千放下筆,將畫好的圖交給美惠子,掛在牆上道:“什麼事?”
王之一道:“我是讀新聞專業的,本分是記者,但是到了巴西後,成了一名無所事事的無業遊民,眼看巴西的華人日益增多,新移民不懂當地話,主流社會發生什麼事,華界一點都不知道,實在不方便,我想辦一份中文報紙,這是當務之急。”
大千坐下,也叫王之一在對面坐下道:“這是好事,我也想過,但在別人的土地上辦報,不知當地法律許可否?”
“沒有問題,這裏是自由世界。我問過律師,辦報跟辦公司一樣簡單,只要去當地機構登個記,辦張執照就可以了。”王之一胸有成竹道。
“難道政府不新聞檢查嗎?”大千不解道。
“新聞檢查是專制政權幹的事,在自由世界是行不通的。”王之一道。
大千調侃道:“香港人說,你要害一個人,最好叫他去辦報,如果沒有法律糾紛,那你就辦囉。”
“好,那我就決定辦了,不過……”王之一欲言又止。
“不要不過,決定的事情就去做,不要怕困難,如果經濟有問題,我錢沒有,但可以給你畫,你拿去變賣後挹注經費。”大千慷慨道。
“有你老夫子這句話,我就不怕了。”王之一在畫案上鋪開一張紙道:“報紙的名字我都想好了。”王之一把一張擬好的小紙條遞給大千。
“好啊。”大千對字條瞥一眼,挽起衣袖,選了枝大號毛筆,在紙上寫下《巴西華僑日報》,幾個大字。
《巴西華僑日報》在張大千的支持下,在聖保羅開張了。她初始階段,全靠張大千捐畫來度過經濟難關,在以後的日子裏,她成為華僑的喉舌,充當華僑和當地政府的橋樑,王之一也因此成了華僑中最俱影響力的人物。
一眨眼,大千辦壽筵的日子快到了,八德園裏張燈結綵。婁海雲忙著在廚房準備,幾天前,大千要他採購幾十斤肥瘦得當的五花肉,再買六個四川泡菜罎子,東西買來了,大千卻遲遲不告訴如何製作。婁海雲幾次催問,他都回答說等等看。
到底等什麼呢?婁海雲納悶了。
直到辦壽筵的前一天,一輛大卡車開進八德園,大千親自上陣,叫司機把車上的東西卸在飯廳前的空地上,婁海雲跑來一看,不解道:“老太爺,這礱糠派啥子用?”
大千道:“你把五花肉分成六份,拌上醤油、糖、八角、花椒……裝進泡壇裏,然後用泥巴將壇口封死,再用粗草繩紮緊,在草繩頭上引燃火苗,焐進礱糠裏,燜上一天一夜,到吃的時候再上席。”
婁海雲摸著後腦勺,高興道:“老太爺,您的大手筆又被我學到了。”八德園的晚輩中,只有婁海雲敢跟大千俏皮,這個豁免權連葆羅都沒有。
大千捋須笑道:“哈哈,防不勝防,我的技藝又給你偷走啦!”
那天的筵席臺面上,佈局十分奇特,滿桌是精美餐具,唯獨中間放了個粗瓷盆,不倫不類。臨到開宴,婁海雲和幾位助手一起,從礱糠灰中扒出泡菜罐,敲掉封口的泥巴,端上臺,擱進粗瓷盆裏,揭開蓋子,頓時一股肉香,從罐子裏飄散出來,滿桌子的人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
霎時,桌上的筷子集中往罐中啄去,那些經過一天一夜文火燜煮的肉塊早已酥不成形,大家爭先恐後,增加了不少忙亂氣氛。
蔡昌鑾、李子章和王之一夫婦與大千坐在一桌。蔡昌鑾一連喝了兩碗肉湯,嘖著嘴唇問:“老夫子,你是怎麼想出這道菜來的?”
大千得意道:“我在和尚那裏學來的。”
眾人大笑。
蔡昌鑾道:“老夫子又在說笑話了,和尚是吃素的,哪有燒肉的事。”
大千正經道:“真的,和尚燒的叫‘夜壺篤肉’,我燒的叫‘大千燜罐肉’,叫法不同,味道一樣。”
美惠子道:“我們日本和尚不但可以吃肉,還可以結婚呢。”
李子章道:“這倒我頭次聽說。”
美惠子道:“日本和尚自明治維新後,被允許結婚,但尼姑不行,所以至今尼姑還是不能結婚。和尚不但可以結婚,還可以飲酒吃肉。雖然有的寺門口立有「葷酒不許入內」的石碑,但他們在廟裏仍照吃照喝,他的妻子兒女可以一起住在裏面。日本許多和尚都是兒孫滿堂,熱鬧非凡。長子還能承繼父親的衣缽,繼續在該寺當和尚,日語稱作‘後繼’。”
李子章調侃道:“真是聞未所聞,如果中國和尚也那麼快活,我也當和尚去了。”
美惠子又道:“日本和尚還有招女婿的事呢。”
李子章道:“王太太,你倒說些招女婿的故事給我們聽聽。”
美惠子道:“如果日本和尚沒有兒子,只有女兒,可以招婿入贅,入贅者大都是其他和尚的次子和三子之類。如長男患有疾病,遂為長女招婿入贅,繼承父親的衣缽。”
蔡昌鑾道:“今天長見識了。看來老夫子的‘夜壺篤肉’是跟日本和尚學的。”
“哈哈——”大千樂道,“你錯也,日本和尚允許吃肉,所以不必偷偷摸摸,中國和尚不能公開吃肉,所以要偷偷摸摸,把肉放在夜壺裏,下麵點支蠟燭,慢慢燉化。”
蔡昌鑾道:“世界上的事就是奇怪,因為打世界大戰,所以發明了許多科技,惠及後人,因為和尚吃肉,所以發明了這道菜,饗我口福。”
王之一道:“今天這道‘大千燜罐肉’,要數是我這輩子吃過的豬肉中最精彩的一道菜了。”
“何止是你吃過的最精彩的一道菜,恐怕是中國人烹豬肉的極致了。”李子章道。
大千道:“哪里,說到吃豬肉,平西王吳三桂才是古今第一人。他先叫人把活豬趕著滿地跑,然後命廚師把它的腿肉血淋淋地割下來,切絲爆炒,據說是其嫩可口,鮮美無比。”
“啊喲喲,這簡直太殘忍了,這不是美食家,是惡食家了。”王之一道。
李子章對王之一道:“聽說你也喜歡下廚,你會做什麼拿手菜?”
王之一道:“我只會吃,哪會燒菜。”
大千道:“之一啊,不要隨便說會吃,會吃,談何容易,會吃是門學問哦。你知道中國的菜肴有多少種流派。我告訴你,中國菜有三大流派,,這是根據中國三大河流劃分的,北方的黃河流域,以山東為主,中部的長江流域,上游是四川,下游則以揚州為首,所以有川揚幫之稱,南方以珠江為首,以廣東菜為主;北京是天子腳下,天下的美肴都集中於此,但仍是以山東菜為主,宮廷裏的廚師都是膠東幫。朝西走,內陸無海鮮,在陝西大飯館吃飯,吃到最後是道熱騰騰的魚,但挾來挾去挾不動,翻過身一看,原來這是條木頭魚,背上還刻著‘年年有餘’四個字,原來這是討口彩的。西北人吃牛羊肉,平時吃不到魚。”
“本人對川揚菜的辣味很難恭維。”王之一本是上海人,後來去日本留學,對辣味不甚接受。
大千道:“其實四川菜和湖南菜也不是全辣的,什麼‘魚香肉絲’、‘魚香茄子’都是四川人發明的調味,榨菜原本也不辣,商人運到下江去賣,途中發黴,他們想辦法,將黴斑洗盡,添入辣椒,以後榨菜就全是辣的了。
王之一道:“我們上海一帶的人,口味偏甜,喜歡用醤油和糖做調料。”
大千道:“我住在蘇州網獅園時,由我二嫂掌廚,她是松江人,不瞭解四川人吃辣的程度,每次吃飯給我挖上一大匙辣椒,吃得我眼淚往往,又說不出口。四川人有句老話,叫作‘川菜吃辣不見辣,見辣卻不辣’。我住在北京頤和園的時候,廚房由我的三侄媳心毓管理,她是無錫人,所以每頓都是甜的,連抄手裏邊都要放糖。”
大千越擺越來勁,不容別人插嘴,又道:“廣東菜以香港為主,由於受英國文化的影響,廣東菜裏摻進了許多西洋調味,所以什麼‘芝士龍蝦’之類的混血兒就出現了,什麼‘嘗嘗雞’,將洋蔥頭燒雞連鍋一起端上桌,發出‘吱吱’聲。”
大千的龍門陣剛停頓,婁海雲前來向他敬酒,並徵求對菜肴的意見。
“好好,海雲啊,辛苦你了!”大千讚揚道。
婁海雲假作冤屈道:“我忙了幾天菜肴的風頭,都被老太爺的‘燜罐肉’占去了”
大千高興道:“老夫只是偶一念頭,不算什麼。我還有一個構思送給你,是準備明年我做壽用的。”
婁海雲調皮問:“老太爺能透露天機嗎?讓我提早準備起來,辦周到點。”
大千笑道:“這次我不賣關子了,你聽好,精選綠豆絲、黃瓜絲、魷魚絲、辣椒絲、韭黃絲再加上奈良漬,六種絲合炒,取名‘六一絲’,明年我六十一歲壽筵當主菜。”
“好。”婁海雲叫好道,“不過我不懂老太爺說的奈良漬是什麼東西?”
大千道:“這是一種上好的日本醬瓜,久煮不爛,入口香脆,過些時候我托‘喜屋’採購些來,供你試用。”
“謝謝老太爺,我今天又學到一招。”婁海雲向大千敬過酒,向別桌走去。
接著,旁桌上的親友紛紛前來敬酒,大千以茶代酒,一一敬謝,大家有說有笑,一直鬧到半夜,好在巴西地處南半球,氣候和中國相反,四月份正是秋末時分,夜涼如水,卻沒有寒意。
眾人酒足飯飽,紛紛前來告退。
大千突然舉杯阻攔道:“且慢,謝謝諸位高鄰好友來八德園賞光。在下最後還有一個節目……”說話時,孫雲生將一張《大千六十流年自畫像》,掛在牆上。
眾人不解其意,私下議論紛紛。葆羅捧著一隻盒子站在人群中間。
大千指著葆羅手中的盒子道:“在下感恩蒼天眷顧,病目初愈,前幾天畫了一幅六十自畫像,但僧多粥少,不能一一贈送,現在只能讓大家抓鬮,誰抓到誰得,抱歉抱歉,請大家諸多包涵。”
人群一下子熱鬧起來,大家七嘴八舌,爭先恐後地湧到葆羅的盒子前來抓鬮。
突然一個幸運者高呼:“啊哈,我中了!我中了!”
欲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