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郭有守生怕大千生氣,把局面弄尷尬,抬起手腕,看看手錶,對李新生拱手道:“時間已經不早,再遲,恐怕要趕不上地鐵末班車,我先送大千回家,失禮了!”
大千也趁機起立,對大家拱手道:“謝謝諸位遠道而來,為我的畫展捧場。杜甫有‘取醉他鄉客,相逢故國人’之句,我在這裏我遇見諸位,實是三生有幸。謝謝諸位的勸說,我張大千生為中國人,回歸故國,祭掃祖塋,描繪山河,是我夢魂縈繞的事,不敢有一日忘懷。下次諸位有機會去巴西作客,我一定在八德園設宴招待。”最後又對李新生深深一拱道,“李茲兄,見到家鄉父老,請代我問好,說我張正權沒有忘記他們!”說到最後幾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有些濕潤。
大千跟著郭有守出了“梅王閣”,臉色非常凝重,一路無話。
郭有守勸慰道:“八哥不必計較,那個姓李的是生意人,不會說話。”
大千餘氣未消道:“我張大千做夢都夜夜回家鄉,能有不想回去的道理嗎?他說替我還債,這不是在玷污我的人格嘛。”
郭有守笑了:“八哥還在為那件事生氣。今天算我不對,把你介紹來和一幫大俗人吃飯,下次我陪你去瑞典、德國旅遊,算作道歉,好嗎?”郭有守摸透大千的脾氣,只要聽三句好話,就會轉怒為喜,不計前嫌。
果然,大千口氣變緩了;“他們來為我的畫展捧場,本來是感激不盡的事,就這麼一句話,把件好事,全走了味。”
“不過話得這麼說,他雖不會說話,本意還是好的。”郭有守道。
“李茲的脾氣我知道,就是說話不懂婉轉,所以生意屢屢失敗。”大千肚子裏的氣已經完全消除了。
兩人一路談笑,回到家裏已經是午夜了。
大千剛才喝了點葡萄酒,有點興奮,看見案頭有一本空白畫冊,就隨手的塗抹起來,他把這些日子和郭有守一起逛菜市場所見,以及對藝術的見解都傾瀉在畫上,還題了許多輕鬆的句子,畫完,意猶未盡,想再畫一本,可惜翻遍案頭只有一本空白冊頁,無可奈何,只得在簽條上題了《狂塗冊之一》,心想,等有機會再畫之二吧。
第二天一早,大千醒來已經日高三竿,雯波遞給他一張便條,一看是趙無極寫的,說為了祝賀《張大千近作展》的圓滿成功,一批旅法畫家朋友在他家聚會,歡迎他撥冗光臨,明天上午十時有人駕車來接。
大千看看掛鐘,已經快九點了,責怪雯波道:“你知道十點鐘有人來接,為什麼不早點叫醒我。”
雯波道:“我想讓你多睡一會,準備九點叫你,哪知你現在醒了。”
大千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進浴室去盥洗。
大千從浴室出來,到樓下飯廳吃過早點,正要返身上樓,聽見門口汽車引擎聲響,一位元年輕的姑娘從車上跳下來,看見大千就問:“你是張大千先生嗎?我是來接你和你太太的。”姑娘短髮、圓臉、大眼睛,說話挺乾脆。
大千對樓上喊:“雯波啊,他們請你一起去呢。”
雯波這幾天都沒跟隨大千出去,呆在家裏正感無聊,聽說有人請她參加 PARTY ,高興得用四川話回答:“要得,我整理一下就來!”
趙無極住在一條遠離市區的僻靜小街,家中的陳設雖沒有郭有守家中那麼豪華,但人氣很旺,許多留學生和西人畫家都喜歡來這裏來,一邊畫畫,一邊聊天,有人形容他的家是巴黎中西文化接觸的沙龍。
大千一進門,客廳裏就話語喧鬧起來。
大千長髯飄拂,神采奕奕,向大家抱拳問好。
林藹因為在路上和大千閒聊,已經成了熟人,她指著一位三十多歲,身材結實的青年人道:“這位就是趙無極先生,是這裏的主人。”
趙無極上前握住大千的手,恭敬道:“歡迎前輩屈駕光臨。”
一位漂亮的女子過來向雯波問好。趙無極拉著他向大千夫婦介紹說:“這是我的內子陳美琴。”
林藹在一旁插嘴道:“她是美人兒,香港的大明星。”
大家一陣歡笑過後,陳美琴拉著雯波到後面庭園裏去。
趙無極指著一位青年女子,介紹道:“這位是潘玉良小姐。她的人物畫很有特色。”
潘玉良含羞上前和大千握手。
畫家在一起總是以談畫為中心,趙無極拿出許多作品,請大千用傳統中國畫家的眼光來點評。
大千為難道:“看西洋畫我是外行,所以我只能用普通人的目光來欣賞。
從你的畫裏,我可以讀到大自然的神韻和中國文人畫的意境,充滿著東方的神
秘與中國詩的意境。”
趙無極欽佩道:“老前輩真是一針見血,入木三分,我心目中要表現的就是這些。”
大千又道:“從你的線條和用筆看,你有很好的中國畫基礎。”
趙無極道:“真是,在杭州時讀書時,我跟隨潘天壽先生學畫,他總是要我臨摹古畫,這對我來說是件非常痛苦的事。那時我年輕,喜歡隨心所欲,率真地作畫,不喜歡依著葫蘆畫瓢。我對潘老師說,中國繪畫從十六世紀起就失去了創造力,只會抄襲漢朝和宋朝的繪畫,在重複和臨摹間停滯不前。我還從教室的窗子跳出去翹課,氣得潘老師要開除我,幸虧林風眠校長把我留下來,現在我後悔當初沒有進一步的打好中國畫基礎。”
“大千道:“先仲兄善子生前嘗言,繪畫不分中西,原是人類思鄉與技術的產物。”
趙無極道:“這幾年我在探索,試圖用西畫的手法,借助中國古代青銅器上的抽象符號,來表現物象之外的象徵意義。
大千捋須道:“後生可畏,你懂得兩種文化,有條件創出一條新路子來。”
大千比趙無極大二十二歲,儼然是一位長輩。
趙無極道:“可惜老前輩不常在巴黎,否則我可經常來請教中國畫的知識。雖然我作油畫時,用筆的方式得益于中國書法的執筆,手指和手腕是靈活的,不像西人那樣握筆;而且我在畫中力求自由的空間關係,追求中國畫那種移動的多視點,我絕不在畫中運用定點透視。我希望在畫中表現虛空、寧靜和和諧的氣氛,表現一種氣韻……現在我方後悔,中國繪畫的知識學得太少。”
大千道:“所以你的畫有中國式的空靈。”
“什麼叫空靈,法文怎麼說?”林藹問趙無極道。
趙無極道:“很難找一個確切法文單詞。”
大千道:“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說的‘冰雪聰明’,就是那個意思。”
趙無極道:“冰雪聰明就更難譯了,就算照意思直譯過來,外國人讀了也不知所云。”
“所以有位哲學家說,任何比喻都是蹩腳的,翻譯也一樣,就算精確,也無法做到原汁原味。”林藹道。
趙無極從書房裏取出幾張花鳥畫,遞給大千道:“我有時候也畫些中國畫,但不敢示人,今天老前輩在此,機會難得,就不怕出醜,挨批評了。”
大千帶上老花眼鏡,翻閱道:“我說沒有扎實的寫實功底怎能進入具像境界。抽象是從具像中蛻化出來的,若是沒有優美的具像基礎,就一躍而為抽象,是欺人之談。我讀了你的具像畫就容易看懂你的抽象畫了。畢卡索沒有當年扎實的具像基礎,是不會有今天的抽象作品的。”
說到畢卡索,林藹對趙無極道:“剛才路上老夫子說,他想約見一下畢卡索,討論中西繪畫問題,你能和畢老聯繫上嗎?”
趙無極愣了一下,為難道:“此公反復無常,我沒有把握。”
“他不是和你做過鄰居嗎?還親熱地叫你矮個子中國人。”潘玉良在一旁道。
趙無極搖頭道:“此公不可理喻,情緒反復無常,有時候連自己子女都不見。”
大千擺擺手道:“趙先生不必為難,昨天我拜託薩爾館長,他也是這樣說,看來此人是有些狷狂。不過薩爾給了我電話號碼,我自有辦法與他聯繫。” 回頭問林藹,“你能給我做翻譯嗎? ”
林藹道:“我有怯場的毛病,只怕到時候一緊張就說不出話來。”
“那你可以將你那個‘追林’介紹給張先生嘛。”潘玉良提醒道。
林藹對潘玉良假作嗔恚道:“誰要你多嘴!”
潘玉良抿嘴大笑。
林藹在紙上寫了個人名“趙綴麟”和一個電話號碼,交給大千道:“您明天早上九點後給此人打個電話,他會幫助您的。”
潘玉良打趣道:“老夫子,您一紙在手,勝過聖旨,‘綴林’者‘追林’也,那位趙綴麟先生一定會遵旨,為您服務的。”說罷轉身要逃。
林藹過去,一把抱住她,撓她的腋窩道:“我叫你再說!叫你再說!”
在下暫不表 PARTY 的熱鬧和菜肴的豐盛,只說第二天早晨,一過九點,大千就給那位趙綴麟去了個電話。
對方果然非常熱情,說林小姐已經關照好,從今天開始,要他做老夫子的 翻譯,一直到離開法國。聽口氣他還非常樂意,說買好當天的當地報紙後,馬上就過來。
不一會,門鈴聲響,雯波出去開啟,看見一個帶眼鏡的青年人站在門口,,說是來看張老師。”
“哦,你就是趙綴麟先生嗎?要麻煩你了,不好意思。”大千迎出來道。
“不敢當,您以後叫我小趙就行了。”青年人對大千鞠了一躬。
“你為我工作,叫我怎麼酬謝你?”大千問。
“哪里,能接觸張老師,是我學習的機會,感恩還來不及呢。”青年人說話很有分寸。大千從心裏喜歡。
大千把小趙帶進畫室,打開墨水匣道:“以後每天早上你讀報,我作畫,我不耽擱手上活,好嗎?”
“當然,老師時間寶貴,您管作畫,我在一旁學習,是好機會。”小趙回答。
讀報開始了,因為內容太龐雜,大千指定要他選藝術方面的內容念。小趙念完一個標題,隨口把中文意思複譯出來,大千覺得有意思,就叫他繼續念,否則就另換一個內容。
當小趙翻譯到:“畢卡索將於二十八日在砍城附近的小鎮,主持陶瓷展覽會的開幕式……”
大千連忙打住道:“好,就讀到這裏,你給我按照這個電話打去,說中國畫家張大千遠道來訪,要與他討論中西繪畫的交融問題。請他約定時間和地點。”
電話終於打通了,是女秘書接的,回答畢卡索不在,大千叫小趙留下回電號碼,要她一定轉達,等待回音。
打完電話,大千回到畫案前,對小趙道:“報,你不用念了,你來磨墨,我給你畫荷花,好嗎?”
“好啊。”小趙高興地捋起袖管,移動硯臺。
大千攤開一張四尺紙,用大筆在上面塗了濃濃的一筆,然後慢慢展開,把筆在筆洗中蘸飽清水,在墨色四周輕輕染一遍,徐疾有度,不一會紙上就出現一片水墨淋漓的荷葉,接著又畫稈莖,大千腕力凝重,看得出他的心情是焦急的。
不一會畫面大致畫好,只要在稈莖上,點上墨點就可以完成了。
突然電話鈴響,小趙接起,對白了幾句,掛上電話,回頭對大千道:“是畢卡索女秘書的回電。說畢卡索非常高興約見您,定于明天下午在砍城一個叫瓦拉裏的小鎮會晤,因為大師要為在那裏舉行的陶瓷展覽會剪綵。”
大千聽了,不動聲色,繼續為荷莖點上密密麻麻的墨點,然後題道:“荷塘雨後靜若空,莖猶挺堅葉尚蔥,忽有一絲遊風過,水起波瀾葉不動。丙申夏月,為綴麟仁弟寫,大千爰。”
大千擱下筆,小趙鼓掌道:“中國畫像變魔術似的,頃刻而成,太神妙了,如果這是幅油畫,非花上一整天功夫不可。”
砍城是法國南部的一個小鎮,靠近義大利邊境,離頒發金棕櫚電影獎的戛納城不遠,那裏藝術氣氛非常濃厚,畢卡索的故居在尼斯城,就在附近,可以說畢卡索約張大千在這裏見面是經過考慮的。
第二天一早,大千和雯波由趙綴麟做嚮導,坐飛機趕到砍城。
趙綴麟在機場租了輛車,三個人匆匆吃完午飯,就趕瓦拉裏小鎮去。 誰知車子還沒到鎮口,就沒法前進了,只見黑壓壓的人群,堵塞住各條街口。大千問小趙道:“那麼多人來幹什麼的?”
小趙停住車,下去問過訊回來說:“他們在等待畢卡索。”
大千回頭對雯波道:“糟糕,那麼多人怎麼和他交談。”
雯波道:“既然來了,我們就找個顯眼的地方,或許他能看見你這個大鬍子。”
“這也是道理。”大千拉著雯波下車,吩咐小趙道:“我們就站在較高的街沿上,你把車停妥就過來。”
大千和雯波剛站穩,就看到陶器展覽會門口的人群先喧嘩起來,“畢卡索來了!”畢卡索來了!”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小趙擠過來對大千道:“西方人對藝術家的崇拜是我們中國人不可理解的。”
大千道:“真是超乎我的想像。”
小趙道:“法國人把畢卡索看作是他們民族的驕傲。”
大千捋須喃喃道:“匪夷所思,這種場面是無法和他說話的了。”
頃刻間,畢卡索被一群人抬著,繞場遊街,經過大千身邊時,他轉過頭,掃了一眼。大千正要舉手跟她打招呼,一眨眼又被人抬走了。
“咯老子,你這個畢卡索好大的架子喲,是你約我時間和地點,叫我老大遠趕來,看見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大千生氣時喜歡就用家鄉話嘀咕。
雯波勸慰道:“老爺子,不要心急,估計這個啥子索也不曾料到今天會有這個場面。”
眼看畢卡索被人抬走,小趙沖過去拉住,用法文高聲問:“你約定中國畫家張大千在這裏見面,你不想跟她說話嗎?”
畢卡索從眾人手裏掙扎出來,叢叢肩道:“非常非常對不起,我沒想到今天的場面這麼亂,實在沒有辦法,請約他明天中午來我的別墅午餐,明天一早請你給我的秘書打電話,她會安排的。”
畢卡索還沒說完,又被人簇擁著走了。
小趙過來把畢卡索的話告訴大千。
大千立刻轉憂為喜,臉色緩和道:“幸虧你年輕,有這股沖勁,把他一把拖住,否則失之交臂,我們這次就白來了。”
雯波責怪道:“我說是他約你來的,他不可能忘記,在這種場合他和你一樣,人在江湖,也是身不由己噻。”
“呵呵,”大千捋慮鬍鬚道 : “我剛才誤會他架子大,真是冤枉他了。”
小趙問:“既然來了要不要去參觀陶瓷展覽會?”
大千一拂衣袖道:“看啥子陶器展覽會,要看回宜興去看。”
小趙好奇問:“宜興是中國的一個地名嗎?”
“宜興古稱陽羨,是徐悲鴻先生的故鄉,出產陶土,那裏的陶器才是世界第一流的。”大千一路說著,跟著小趙跨進汽車,在瓦拉裏鎮上找了家旅館住下。
第二天大千和雯波剛吃過早飯回房裏,小趙匆匆進來道:“張先生,我已經和和畢卡索的秘書聯繫好了,他約我們中午十一點半在尼斯港的‘加里弗尼亞別墅’見面。”
大千看看牆上的鐘,問:“這傢伙隨心所欲,說見就見,尼斯在哪里?時間來得及嗎?”
趙綴麟滿有把握道:“尼斯是法國南部一個著名的度假城市,離這兒較遠,飛機要坐一個多小時。”
大千對雯波道:“帶上禮品,馬上去機場!”
汽車在海濱公路上疾駛,為了瞭解畢卡索的個性,大千要小趙盡可能提供畢卡索的資料。
小趙道:“畢卡索是一個生活不修邊幅的人,他穿著邋遢,不拘小節,有時會穿著短褲,打著赤膊出來迎接客人,如果這樣,你不要奇怪,他有時情緒突然起伏,說些和他的圖畫一樣的話,叫人無法理解,你也不要驚奇,反正他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我就知道這些。”
大千笑笑道:“此公有趣,早有所聞,反正我以中國的儒家的禮節待人決不會錯。”
三個人一路匆忙,中午十一點半前,總算趕到畢卡索的加利福尼亞別墅。所謂別墅,其實是座巨大的城堡。古老的建築,經過畢卡索精心的修葺,變得頗有藝術氛圍。
趙綴麟按動門鈴,看門人把客人領進寬敞得客廳,出來接待的,是昨天打電話給小趙的女秘書,她說:“大師為了接待東方畫家,昨晚特地叫人燙好了接待客人穿的衣服,還關照廚房做了幾道特別的菜肴。而給我今天的任務是,回絕所有的訪客,不要讓人來打攪,說他要和張先生好好暢談。”
不一會畢卡索出來了。他像過節似的,穿著條紋式花襯衫和西褲,皮鞋擦得鋥亮,一見面就攤開雙手,和客人們一一擁抱,他的熱情和可愛,一下把氣氛攪活了。他牽著大千的手,進入他巨大的畫室,室內堆放淩亂,牆上滿架圖書。大千想,此公雖則畫意艱澀,不為常人所識,但確直學有本源,非欺世盜名之輩。在熱情洋溢的交談中,他捧出五大本畫冊,對大千道:“你來作客,我非常高興,因為我急於想見到你,所以叫秘書約你在陶器展覽會上見面,但沒有想到,那個場面根本無法說話,很對不起呐。”
聽小趙譯完,大千道:“區區小事,不必記掛在心上,我也經常遇到這樣的事,好在朋友們都理解我,所以他們都原諒我。我也理解你。”
畢卡索聽完,翹起大拇指道:“好人,好人!”說著,把畫冊放在大千面前道,“這是我學習中國畫的草稿,你是中國畫的大師,你要實事求是的告訴我,這些畫哪里畫得不對。”
大千打開畫冊,心中不由暗暗高興,名聞世界的大畫家,竟然私下在學中國畫,可見中國畫的感染力是一流的。他翻閱畫冊,一共五本,每本大約有二三十張,畫的都是花卉蟲鳥,全是模仿齊白石的風格,畫面雖然形似,但對墨色的濃淡掌握得沒有分寸,其中有一張畫的是墨竹,墨色滯重,典型的沒有中國畫墨分五色的特點。
畢卡索道:“我看你們中國人畫竹子,寥寥幾筆,有一種清晰的層次感,而我怎麼也畫不出這種效果。”
大千道:“中國畫中有一個畫種叫水墨畫,是畫家只用墨和水兩種東西作顏料,巧妙地運用水和墨的比例,來表現畫面的明暗虛實,中國人稱之謂‘墨分五色。’”。
小趙沒法將“墨分五色”翻譯過去,只得譯成“墨色的濃淡沒有掌握好”。 畢卡索著急道:“那如何掌握墨的濃淡呢?”
這是一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問題,更況且物件是一個外國人,大千只得取出一盒毛筆道:“也許是你的工具用得不對,畫中國畫一定要用中國毛筆,這種筆的含水量大,彈性適度,我送你幾枝,你試試看。”
畢卡索高興地打開盒子,取出筆,在手裏比劃道:“我看電影裏中國人寫字,執筆的方法,和西方人不一樣,這難道也有講究嗎?”
大千道:“講究大著呢,中國人執筆,講究指實,掌虛,腕懸。”說著接過一支筆示範道,“這樣你就可以任意地揮動筆鋒,寫大字也無妨。”
畢卡索看完大千示範,取回筆,也試了試,讚歎道:“真神奇,你們中國人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民族,是一個有深厚藝術底蘊的民族,但是我不懂得,為什麼許多中國人,要到巴黎來學藝術?”
大千納罕道:“難道這些年輕人錯了嗎?”
“錯啦,不要說法國巴黎沒有藝術,就是整個西方,白種人都沒有藝術!”
大千捋須微笑道:“大師您謙虛了。”
畢卡索加重語氣道:“真的!這個世界上談到藝術,你們中國人有,其次是日本人,當然日本的藝術起源於中國,第三是非洲的黑種人,除此之外,白種人根本沒有藝術!所以我感到莫名其妙,那麼多中國人和東方人究竟到巴黎來學什麼?”
畢卡索在一旁說:“許多人說看不懂我的畫,其實他們只會看畫的表面,不懂深層的內涵。為什麼畫一件東西一定要畫得非常逼真呢,逼真是發明照相機時代以前畫家的事,不是現代畫家的責任。”
大千道:“我們有位先賢畫家,叫石濤,他講過一句非常精彩的話,叫‘大像不像’,意思就是說,畫得太像就反而不像了。”
聽完小趙的翻譯,畢卡索非常高興道:“這位先哲講得對極了!這說明你們中國人早已總結出抽象畫的理論了,了不起!”
大千道:“這次我在羅馬看了不少彌蓋朗其羅和達芬奇的宗教題材壁畫,寫實性很強,我在敦煌臨摹時,曾經看過一千多年前的中國壁畫,那時就已經有抽象畫,同樣是宗教壁畫,敦煌壁畫要比西方文藝復興時代早了一千多年。”
畢卡索聽了,羡慕道:“我看過許多敦煌的照片,這種規模和氣勢是令人驚歎的,如果身體狀況允許,我正想仿效你,去那裏住上幾年。”
大千正要說話,門外突然進來一位年輕的漂亮女子,對畢卡索說了一長串話。
“哦,”畢卡索看看牆上的時鐘,趕緊站起來。
欲知發生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