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怀念那个我没有真正爱上的人。他的名字是如此的普通,以至于我在互联网上能 google 出很多不相关的人。我认识他已经有快二十年了,对他所有的记忆都是我后来不断回忆的结果,所以可能已经和真实相差甚远了吧。我甚至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我所有的是一张毕业时的集体照,上面的我让人认不出来,所以我想照片上他的样子应该也和他真正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他是我初中的同桌,记不得同桌了多长时间,也记不清同桌时发生过什么事。比较有印象的是有一次打架。大概原因是他借了我的讲义说要抄,结果过了很久都没有还给我,然后我找他要,他说还没有抄完。然后两个人很不高兴地僵持了一会,最后他好像说了句很难听的话,然后以我向他扔了黑板擦而告终。他被我打中了,头上一个大包鼓了好几天。我倒是要回了我的讲义,但心里还很是惴惴不安。好像是几天后,我给他写了一封道歉的信,然后夹在不知是一本书还是笔记本里,给了他。他当时并没有看到,所以两个人互相不理睬还是这样过了几天。后来他看到了,给我写了封回信,内容好像是说他已经不再生气了云云。然后我又写了封信,大概又是一些废话。最后他写了第二封信,说我们不应该再打打闹闹,应该在学习上“你追我赶”。
这些都是在我回忆这个人时慢慢想起来的,这信是确有其事,他的两封信应该还在我珍藏的很多东西之中。当我想起这两封信时,我才突然感到安慰:原来我并没有在臆想出一个本来不存在的人,或者一个本来对我并没有什么感觉的人。我愿意把这想成是我的初恋,而这样的一个初恋对象在我也并不觉得自己太傻或是怎么。
那时候有一个叫黄蓉的好朋友,当然那时候这个名字还没有现在那么有名。巧合的是我是在黄蓉的家里第一次看到翁美玲的名字,和她自杀的消息。对,那正是在 1985 年的 5 月。我非常迷翁美玲是后来看了射雕以后的事了。和黄蓉约好去看当时上映的一部香港电影《霹雳情》,结果两个人搞错了座位,一个坐到了楼上,一个在楼下。记得我看得泪流满面,尤其在最后,男主角在不停倒地时,以前和女朋友在一起的画面不断浮现,背景响起的歌声不断重复着“请你等等我,等等我…” 看完电影才碰到黄蓉,然后在她家里看到那本报道翁美玲自杀消息的杂志。接下来的记忆就是两个人坐在椅子上聊天,慢慢地变成一样的姿势动作,两个人都跪在椅子上,然后重复着跪下,站起。就在这样机械的动作中聊天,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可能点了头,可能是说了是,总之我记得自己不断重复着跪在椅子上,又站起这两个动作,好像这举动就是一种肯定。
后来,每一学期的座位调整让我和他分开了,巧合的是黄蓉和他成为了同桌。我有时候借着去和黄蓉说话好像可以和他有所接近。现在想起来,黄蓉问我这件事仿佛是让我心里明确了这种感觉的直接原因。然后,我还写了一些诗词,来可笑地描述自己这种心情。我记得其中有一句“你我恩怨何时了”云云。然后黄蓉问我,“什么‘恩’?”,我也说不上来。后来,黄蓉也悄悄对我说过,“我觉得他也喜欢你。”
就这样,其实我和他后来基本上就没有说过话。很快毕业了,两个人留在同一所中学,却在不同的班,所以更没有了接触的机会,除了偶尔在学校里碰上,或是学校活动的时候能够看见。就我记得的几次,大概就是晚自习之前,看到他在校园里打羽毛球,踢足球,或是我在打羽毛球时看到他经过。亦或者在上学或放学时在自行车棚擦肩而过。
高中三年很快过去,毕业时各奔东西,我考到了北京一所大学,也就没有了他的消息。中间曾问过几个同学,也问过高中的老师,也都不清楚他的去向。其实,我也并不是常常会想起他。在大学的时候也交了男朋友,好像读书什么的也很忙很充实。但偶尔心里觉得空空荡荡,好像心在飘飘荡荡,这时候会想起他,然后心里就觉得很踏实。
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这没有结局的故事总会给人无尽的想象,然后会为当初没有怎么怎么唏嘘不已。可是生活就是会这样,它还会再折磨你一下,也许就此放过你,也许不会。套用一句法国人爱用的话, C’est la vie!
大学毕业,也找到了工作,又回到了这个城市。开始更加独立的生活,认识了更多的人,然后心里的思绪好像也越来越少了。每天说忙也不忙,说充实好像也不是很充实。然后以前的同学开始慢慢有了联系,单位上也慢慢有了朋友。
突然有一个周末,接到了一个初中同学的电话,说要同学聚会,有谁,谁,谁,会去。我忽然听到了他的名字。那一闪,正是如同脑海中的一丝闪电,让我突然又怀疑到底是自己的想象还是对方真的说了那个名字。去吧,去吧,我对自己说,然后同学说,大家都想见你呢。
于是骑车到他们见面的一个好像是吃饭的地方,看到了大约十多个同学,有的也是高中同学,好像变化也不是很大。很久没有联系的同学看起来也没怎么变,然后彼此也很熟悉亲热一样。作者总是忍不住不断地推迟主角的出现,一方面是想制作一个精美的亮相,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一方面作者自己很想保留住那份期待,或者说那种模糊。因为主角亮相后一切事件开始变得直接,情节开始变得重要,更甚于情感了。就像简•奥斯汀的小说中,男女主角一旦明确彼此心迹,就是故事的结束了。在此之前,作者会想尽办法制造矛盾,制造误会。
他是突然出现的,他没有坐在他们中间。我也出于大家能想到的原因,没有问。然后他突然走进来了,我没有一下子认出他来,因为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或者是和我想象的他不一样了。他有点瘦,头发有点长,更像一个搞艺术或文科的,而不是他后来说的搞计算机的。他走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笑起来,然后问我说,“猜猜这是谁啊?” 然后有人很快说了他的名字,说,是你的同桌噢。
我发现他好像是大家中很受欢迎的一个,和大家开着玩笑什么的。我就看着他们聊天,开玩笑。后来大家转移到河边一个小茶铺,继续着聊天,开玩笑。我没有和他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还记得我,或是不是想和我聊聊。时间慢慢过去,他好像也累了,坐在那儿,开始不怎么说话了。
即将结束的时候,是照例的留电话,告别。我也没有留他的电话,我好像很有点不知所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和他接近,也不清楚该怎样和他接近,或者就这样把他当做一个客观存在,然后赋予这个客观存在我一定的精神寄托。不会失望因为他就是我的想像,他总会按照我想像的安排去行事;也不会被归于臆想,因为他毕竟活生生的在那儿,在说话,在动。
和大家告了别,骑车回家。在左转的第一个路口,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转头四顾,看到旁边的一辆人力三轮车上坐着的,正是他和另一个同学L君。L君问我家在哪儿,我回答后开玩笑说,是不是太不公平啦,你们坐车,我骑车……L君跳下来,叫我上三轮车,他骑我的自行车,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上了三轮车坐在他身边,我的紧张局促可想而知。几句之后,他开始讲起以前我的事,讲我以前送他的明信片,上面写的诗他还记得;讲后来看到我在学校某处打球;讲有时和我在食堂邂逅;讲毕业是我考了多少分那个学校他都知道。他讲着这些,却不看我,一直看着旁边骑自行车的L君,L君在三轮车旁边和他一应一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真实的存在突然向我逼近,让我无法反应,我的思考能力、语言能力显然都突然消失了。他是真的在说那些话吗?我是真的听到了他在说那些话吗?我应该怎样回答才不至于太冒失太不矜持太失礼太可笑?我就这样让人难以置信的呆呆地坐着,一直到了我家。
到了我家,他们俩送我到楼下,停了自行车,不知是他们中的谁又提议一起吃晚饭,于是又一起出了院子。我说旁边就有一家餐馆,他却提议吃火锅,然后就到最近的一家火锅店。L君先进去了,他却颇有风度地掀了门帘,让我先进去。
找了位置我放下包,去前台打电话给家里说不回家吃饭了。回到座位前,看到他坐在我的座位旁边,正扶住我的椅子。我却下意识地绕到了他对面坐下,他把包递还了我。
吃火锅吃得很高兴,中间L君几次往茶杯里倒盐和夹菜,让我们几次捧腹。他们也很照顾我地给我夹菜加水。他又成了话多的人,讲他上大学的事,讲他爬火车站大门坐免费火车,讲他去爬山旅游……我应该问了很多问题,问了很多细节,可能说了些不知所以的话,可是我终于什么都不记得了。
吃完他们俩又送我到我家楼下,L君说下次给我他的电话号码,我说好;他说什么时候出去玩,叫上我,我说好,不过最近忙着要考试……
我仿佛不是我,我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些许回忆或认知;还是我宁可这种回忆或认知只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我甚至没有告诉他我曾经去信给老师打听他的情况,也曾经向一些同学打听过他,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或者是我感到对他的了解太少太少,一切无从说起。
后来L君打了电话来,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那个电话号码在那个小本子上,地址写着是XXX宿舍,我却从来没打过那个号码,不知为何,他也从没给我打过电话。几年后在路上偶遇过L君,也未曾问起他的情况。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就像落入我心的一颗石头,在水面激起阵阵涟漪后,水面渐渐平静,而那颗石头仍静静地停驻在我心深处,等待着某个时候再次被我惊起。
写得很有味道.这味道不温不火不浓不淡,像清茶甚至白开,我们喝得最多的不就是它么?
那些个意义就在浅显的文字后面隐藏着,待你一个个把它们拎出来.当然啦,手不同,拎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或许更见作者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