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那个村子叫大李村,有一千多户人家,在农村来说,是很大的村子啦。大李村又因为太大,分成东大李村和西大李村。村民基本上都姓李,也有几家外地来的,住在村口的,那就是姓胡的老胡家和其他两个外姓人一家姓柳还一家姓张。既然有大李村,那也该有个小李村。小李村只有二百户人家,小小的村子。距离大李村有三个华里,隔村相望。都能见得着。远远望去,村子被一排排的白杨树包裹着。夏天的时节,东方曾站在村口,遥望着目力所及的小李村,感觉到热热的风吹在身上,让人懒洋洋的,常能忘记自己是谁,倒也很惬意。
东方的中学,就座落在这两个村子之间。名字叫做李村社中。所谓社中,就是公社中学的意思。那为什么不叫公中而叫社中,可能是因为公中听起来不是很革命的意思。具体的缘由,东方也不知道啦。社中居于大小李村之间,这四个村庄居犄角之势环抱着社中。东方一群年轻小后生就都上午下午背着书包从大小李村和另外两个大王村和小王村去中间的那个学校上学。大王村河大李村距学校稍远。而两个小王村和小李村距离学校只有不到一里地。这个中学也就是一个大院子,四四方方的。一排三个教室坐北朝南,中间有两个小房间是老师住的。是解放后盖起来的平方。中间有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算是个操场,支个篮球架子就齐活。南面是一个高大矗立着的的三间大瓦房。也是坐北朝南,给这个学校一个屁股的感觉,再往南是一篇菜地,给老师种菜用的。这个房子从外面看起来高高的顶,厚厚的砖。看起来就很凉爽。里面被打了隔断成了三间,给物理老师住。这是位相貌堂堂的单身男老师。看着大约三十多岁。东方刚来时,怎么瞅着这个南房怎么别扭。后来有个同村子的年章同学好像是对东方很好奇,一直围着他转想讨好东方的意思。看东方一直盯着看那个南房,就过来说,那是个庙的大殿改的。这个学校就是个关老爷庙改的。这么一说,东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南房怎么给学校的院子一个屁股的样子。因为社中的校门是开在左侧面,所以一进来就看见右边的联排教室和左面的的高大瓦房屁股。学校院子是由社中学生用泥和麦秸堆砌的土墙,一人多高。其余的能够想到的空地都种了菜,学生和老师一起努力为住校的老师改善维生素供应。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话说东方当年下乡时十一二岁。从城里来的,从小就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来校报道后没有多久,就当上了语文课代表和物理课代表。要说当这语文课代表吗,那是没有异议的。就听东方一开始朗读课文,嘎巴脆的普通话就来了个满堂彩。就连那个教语文的麻脸张老师也都屏气静听,一脸陶醉的样子。城里来的么,还就是不一样。 第一天来校报到,她一听我的说话,就说, 那什么,语文课代表换人,就你吧。得!东方升官儿了。就怎么简单。 原来的语文课代表,那个秀气的丫头,梳一根油光咂亮的粗辫子,身段婀娜,嘴角长了一颗硕大的美人痣的小李村村花,就被撸下去了,让东方还很郁闷了一阵子。
至于物理课代表,东方也不知什么原因当上的。也许是那个校长给过物理老师什么暗示。因为,整个学校就是三个老师,还包括校长在内。校长姓柳,四十来岁。又黑又瘦。多黑?有道是,关了灯了真是找不着,放黑非洲人群里头,没准还真能看出来他是外国人。除了黑还外带秃顶。也因为秃头,学生送了个雅号叫柳秃。柳秃牙却白的很。 柳秃教数学兼政治。老婆是农民,住在大李村。有两个儿子十来岁和四五岁的样子,虽然都不秃头,但是也都得到柳秃得真传,那叫个又黑又瘦哇。再说女老师张老师。张老师是我们所有学生的偶像。张老师人长得好,虽说满脸麻子,那也是个性。人有三十多岁,不老不嫩,只白不黑。咱中国人不是说一白遮百丑嘛。再说了,人家也算是当地的文化人,从县里来的中专毕业生。就显得俏丽了。张老师还会说普通话,那个叫“会撇洋腔”。这在当地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这个地界是山东山西河北和河南四省交界的地盘儿。大家说话也是一口合并同类项的口音, 很土气。所以比起来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农来说,会撇洋腔的人一般都是有来头的走南闯北的人。当地就有人盛传一句顺口溜,叫:北京(要读成是“别京”)的马路光黏黏,咱村土路都他奶奶坑。于是,社中全校男生和男性家长统统都是张老师的粉丝。物理老师是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老师。专教物理和化学。看着大约三十多岁。结婚后和妻子两地分居。很有代表性的实践着文革时期的夫妻之间谁也不见谁的中国特色。英语课?啥是英语?没有!咱也不学! 柳秃和张老师都有小孩子,有小孩子就要有病,有病就要瞧医生,还要瞧小孩子的科。东方的父亲是从城里下放改造的儿科医生。在缺医少药的乡下,那就是宝。那里农村叫医生不叫医生,要叫先生,透着尊敬和礼数。所以,张老师和柳秃的孩子都让我们家先生看过病,在乡下那就是救过命的先生。可是乡下那时候穷,当地的土地是所谓的盐碱地,种的小麦也就是二百斤的亩产。一个工才一毛钱。没有什么可以表示谢意,一般就是拿捆葱,带几个鸡蛋就很不错了。所以东方也就自然成了老师要感谢的途径。这么说来,东方在乡下还是很得乡亲们的厚待的。此乃后话不提。
当地有很多蛇出没。大小约有两尺长,大多为草蛇。有灰色的和彩色之分。灰黑色的肚子是白色的。黑信子吐出来分岔,叫人后背发凉。彩蛇有的有毒。东方不怕蛇,可也不喜欢那种东西。蛇喜阴凉僻静处。东方夏天的时候常要先来领作业本和批过的卷子。农村时兴歇工,就是中午最热的时候吃过中饭要睡上几个小时,下午上不上工就听队长敲钟为号。小孩子家不愿意睡午觉,就跑到地里玩耍。玩够了跑到学校南房物理化学老师房间领作业本。走在学校的院子里,看到南房的粗砖缝里无数个小小的蛇伸出头来纳凉。房前屋后的葡萄架子给了他们一个阴阴的遮盖。待人走近时,嗖的一下子,所有的蛇头都缩进了砖缝里。好像是天安门广场大阅兵时的士兵的整齐划一。东方每每走近物理化学老师的房间还常常心怀鬼胎的四处张望,怕猛地从什么地方钻出一条两条的。一边还假惺惺的问老师,您这里真凉快,都不用扇子哈?
有一次的语文课上。东方等一堆粉丝在看着张老师靓丽的倩影,听着张老师动听的声音,沉浸在“想入排排”的意境里的时候,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两条不到一尺长的小蛇拥抱着身体正好掉到了东方的书桌上。东方倒是没害怕。仔细看了看那两条蛇。看上去大约是一尺长的还没有长大的未成年。粉红色的身段。比根筷子粗不了多少。偏巧,张老师还总爱靠在东方的书桌前。东方年龄小个子小,坐在第一排左边。东方当时正在和全班的学生一样崇拜地盯着张老师。而张老师则在聚精会神的念课文。在听到学生的大声叫喊的时候,她还未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回头一看,正好看到那两条粉色的小蛇互相纠缠,蠕动。就听的“嗖”的一声,张老师人就窜出去了。出门后学生才听到后半句的“。。。。嗷!”从门外传来。后来东方傻呼呼的掕起两条蛇扔到教室外面半天后,才见张老师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由柳秃陪着回到教室。这下课也上不成了,大家就做鸟兽散,回家了。
有一天下午,东方和同学去公社参加会考。他们考完回村的路上,看见一条蛇蜷曲着身子躲在一个树洞里,东方不知深浅,揪着尾巴抖着就拽出来了。这条蛇大约有一米长。小孩子胳膊粗的身子呈深灰色。东方才要看看这条蛇的样子,突然闻到一股奇臭直冲脑门儿,和后来在美国碰到的臭鼬臭味儿有一拼。四处闻过,才发现是手里的蛇臭。一把甩出去。揪着树叶子擦了半天手,后来在水沟里洗了又洗依然奇臭无比。此后三天手上恶臭不去,也算是一段奇遇。
夏天的乡村。东方穷极无聊,和年章两人商量去偷西瓜。这正是中午歇工的时间老爷爷儿(日头)正是毒辣的紧,太阳晒的人都蔫儿蔫儿的。东方知道这也是看瓜的大爷不愿意从人字庵出来的时间。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两人出发了。要说这偷西瓜要有技巧,西瓜种在有沙土的松软地上。常常是离河边沙滩不远。西瓜田和花生地常在一起。 小窃贼们利用河滩的便利,悄悄匍匐前进,接近瓜地。待观敌瞭阵没有敌情时,就是迅速近入瓜田。用镰刀割断瓜秧把西瓜推着撤离。一旦人到了河滩,偷瓜mission就成功了一大半。即使这时候被看瓜人发现,他们也可以把西瓜往河水里从容地一扔,本就光光的他们扑通一声就跳进去,在水下顶着西瓜往对岸游过去,这时候看瓜人也就放弃了。嚷嚷几句:小兔崽子,下回抓住你拿镰刀把你的鸡鸡割了下酒不拉布拉不拉布拉。。。。。骂几句过过嘴瘾。这帮小窃贼到对岸找个树荫,镰刀割开西瓜,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去了。那时候看的《小兵张嘎》,觉得那里头的小嘎子和自己很是相像,只是觉得遗憾没有在养伤时有个长相甜美的小女孩跟在屁股后面特崇拜的喊嘎子哥。
话好像扯远了。
再说那天,两人约好了兵分两路,东方负责偷瓜,年章负责观敌瞭阵。这种分工其实是有道理的。一是 东方很瘦,行动灵巧,人机灵跑得也快。另外,年章体形胖大,即使敌人发现,由他来引开敌人比较醒目。还有就是,东方真的被抓住了,也不会担心让人家打散黄了。老爸是先生,给看瓜的爷爷的孙子看过病。最后,年章嗓门粗大,声如洪钟。正好做警铃用。 好好培养,真能成个人物也说不准。两人约好暗号后,东方就开始低头匍匐接近瓜田。等爬进瓜田后,瞄准一个个头不小的西瓜,慢慢接近了。看着瓜,心里私下窃喜,呵呵。这下我们俩可以吃半个留半个。也许可以用河水冰镇一下更甜吧。馋馋的傻笑哈喇子都流了出来。这就要伸镰刀割秧时,突然,对面不到一尺的西瓜后面冷不丁猛地露出一个鸡蛋大小,五彩斑斓的蛇脑袋,嘴里的黑信子分岔看得清清楚楚,恨不得都吐到了东方的脸上。大约有一米多长。身上是五花的色彩,红的绿的煞是好看。可是东方没有心情细品。俗话说,不是冤家不对头。 蛇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人,而东方也瞪大双眼盯住了它。两人对视着,距离不到一尺远,谁也不敢动。就这么盯着对视。东方发誓从来没有害怕过蛇,可是那次,他一脸的冷汗,后背也凉飕飕的。汗水流进眼里扎得生疼,可就是不敢眨眼睛。热热的冷汗或者冷冷的热汗一滴接一滴流到土里,可是你说也奇怪,那会儿根本就不觉得热。这种僵持一直坚持着,估计那个家伙也害怕人吧。反正是僵持的当口,敌我双方比起了耐力。毛主席的 《论持久战》 我那时候还没有通读过。对论持久战的精髓也不甚了了。但是 电影 《地道战》里的主人公高传宝在煤油灯下手捧《论持久战》宝书,表情痴迷欲仙欲死地情景还是印在了小小脑海里。不是说,最后的胜利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吗?
现在想起来要把他们那个惊险万分时段的僵持比起抗战的拉锯虽然有点不伦不类。可是当时那个惊险程度,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来说,那是一点儿不差。 东方听见不远处年章在压低着嗓子喊他是不是睡着了。东方心说,我倒是敢呀。这一动就可能被咬,一咬可能就中毒。一中毒就可能死掉。一死掉,那我就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西瓜啦,更何况是冰镇西瓜。这不是一条花里胡哨的花蛇吗?经验告诉他这大概是条毒蛇。 当时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吧,强忍着不眨眼。也许根本就是五秒钟。反正是就在眼前一阵阵发黑,快要犯晕的时候。就像是开始它出现的那样,那条蛇簌的一声就没了。走了。
不练了?撤磅了? 嘿嘿,我胜利啦?! 东方夸插一声就趴倒了地下。一点都没有英雄人物的气概。
等把气儿倒腾回来后,东方再也不顾那个硕大的西瓜,拿起镰刀,顾头不顾腚滴跑到河边。一屁股坐下就开始两眼发直做呆傻状。等了一袋烟功夫,才能有条理的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年章听。把个小子吓得直吧唧嘴。
“你命大。你命大。” 他说。
此后两年直到回城。再也没有去偷过西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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