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忌日的緬想（12）

在重慶郊外鄉下生活的八個月，我和我爸睡一床，相依爲命。也許是南方的山清水秀，也許故鄉的空氣怡人，我爸變得很慈祥。黃昏時節，經常給我講故事，教漢語，還給我講古典詩詞，問我學不學？我說，不學。古典詩詞雅是雅，束縛太多。

一九七0年的八月下旬，黨中央讓下鄉的大專院校全部囘城。沒有人知道是怎麽了？蘇聯撤軍了？不給中國扔原子彈了？黑箱子新中國，執政的共產黨喜歡把人民懞在鼓裏。他們想怎麽鬧騰就怎麽鬧騰。

回到西安，我回到了原來的班。所有的事情都和抗美援朝戰爭一樣，打了和沒打一模一樣，三八綫還是三八綫。不同的是抗美援朝死了很多中國精壯漢子。戰備個狗屁，疏散歸來，小別重逢，大家都很親熱，濤聲依舊，男生女生照樣是不説話，不來往。上課照舊，我的數學已經領先了同班一大截。我都會解三元一次方程了，老師還在教一元一次方程。

課餘我酷愛上了看小説。蘇聯作家我愛托爾斯泰，法國作家愛雨果，對中國作家我是亂愛。愛就是專注，像雨果的《笑面人》，《悲慘世界》，《九三年》我都讀得相當認真。托爾斯泰的《復活》，《安娜卡列尼娜》我也讀得認真，《戰爭與和平》則翻翻就完事，讀不下去。讀小説能讀到更加廣闊的人生。對我影響最大的是喬奧尼萬里的《斯巴達克斯》，知道了女人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麽。是同情心和識別善惡的能力。

到了秋天，九月十三，林彪出逃，摔死了。舉國震驚，群衆譁然。英明黨永遠有説辭。後來聽説耄中風了，周恩來確診了癌，共產黨裏幾乎沒人可用，鄧小平出山了。一九七二年開“四大”，喊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不是五，也不是三。共產黨對“四”是情有獨鍾。“四個第一”，四項基本原則，四個堅持，四個維護，“死去原知萬事空”。

八九六四鄧小平原型暴露，證明了他是個真正的共產黨人。不過他在文革后期的回潮，確實救了全國七三七四級的中學畢業生的命，使得我們結結實實好好念過一年多的中學書。要不七七年高考招大學生，我們也成爲不了大學七七七八級的主力軍。

當時我的班主任是一位物理老師，叫汪海匯。他是一位特別好的中學物理老師。他犧牲當年難得的星期天，上午給我們班上的幾個人開小灶。他的口號叫“抓兩頭，促中間”和“讓一部人先富起來異曲同工。後來區裏物理競賽，我們學校獲得前五名的都是我們班的，但是我們班的平均成績最低。

后來大概是耄中風好了，鄧小平還在領著些人悶頭幹，直到一九七六年開年給周恩來致完悼詞辭。有耄撐腰，掌握著輿論的王張江姚，閙活的相當吵鬧，相當歡實。四届人大結束了。張春橋是第一副總理。副總理的隊伍裏有了農民陳永貴，工人吳桂賢；人大副委員長的隊伍裏有了營業員李素英（還是琴），工人姚連蔚。後來大概就姚坐了牢。

文化大革命，人間的所有事情都鬧得沒譜。紅色江山大王有了精神病，全國的男女老少都跟著抽風。這在後來被稱爲制度優勢。倒也是，“四個維護”，“四個自信”，就像現在，元首的文化那麽低，水平那魔臭，叫人家怎能不自信？想怎麽胡球弄就怎麽胡球弄。直到去球。

全國掀起了批林批孔批宋江大高潮。死人們很冤，本來死得好好的，都死了好多年了。又被十億活人劈。爲了安撫民心，流哈喇的耄被也弄出來接見外賓。他緊緊地緊緊地攥著菲律賓老大馬科斯老婆的手，用他的白内障眼使勁看，找不着地方下嘴。丟死人。范志毅那會沒出生。”臉都不要了“。（待續）

4、25、2021

[林向田]

“所有的事情都和抗美援朝戰爭一樣，打了和沒打一模一樣，三八綫還是三八綫。”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