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一叶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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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原创小说 下)

(2008-12-11 09:16:57) 下一个

      这一群人,确切地说,是10几位亚洲女人,她们开门进了餐馆,每人手上都拿着东西,仔细看来,是些婴孩用品,有婴孩浴盆,小车椅,小衣服,玩具,小推车,尿布包。。。。。。老板娘露西一下就意识到她们是来祝福川晴的,她转过身对川晴说,“你好有福气,来了这么多朋友。”川晴却犯傻地看着她们,领头的那位中年女士笑吟吟地走到川晴旁边说,“我是俞姐,上次我和艾德来用餐时,和你认识的。艾德和我前几个月在中国做事。上个月刚回美国,前几天我们来店里,你不在,老板娘告诉我,你怀了身孕。我问了你的工作时间。今晚我和我教会的姐妹一起来祝福你,给你一份意外的惊喜,并带些婴儿用品送给你。”川晴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她与俞姐不过是一面之交,俞姐和她的朋友居然如此有心有意,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来看她,还带了这么多婴儿礼品。川晴与俞姐拥抱时,眼里闪着泪花。

       年初当俞姐和艾德到“翡翠”餐馆用餐时,川晴注意到俞姐和艾德这一对年长的东西文化夫妻,艾德话不多,但总是面带微笑地倾听俞姐用并不很流利的英文谈话。俞姐平易近人 - 她年长川晴几岁,头发却已白了不少,她不加修饰的外形,随和的态度和明亮的眼睛,让川晴愿意和她聊天。那天餐馆堂吃不忙,川晴遂将自己如何来美国,又是如何受婆婆和约翰气的经过,统统都告诉了俞姐。俞姐翻译给艾德听。俞姐也向川晴介绍她的美国寻梦历程。

       俞姐10几年前来自北京,母亲是满族人,父亲是汉人,她会说汉语和满语,在大学时修历史系。她的前任先生先到美国作访问学者,几年后俞姐和女儿终于等到邀请,万里迢迢地从北京飞到美国来团圆,却发现她的前夫已和一位华侨女子同居并且有了一个儿子。生米煮成熟饭,俞姐只得含恨离婚,女儿判给有经济来源的前任先生。为了能常见到女儿,俞姐在美国留了下来,她做过保姆,教过中文。俞姐告诉川晴,她刚来美国时,心里怨恨满满,气她前夫的不忠,好几次气得想自杀,一了百了。后来她去了教会,教会的牧师和朋友们为她祈祷,冥冥之中,她感受到神恩手的扶持,于是她学会向神祈祷,学会将烦恼交给神,因圣经里有言:“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这样,你们心里就必得享安息。因为我的轭是容易的,我的担子是轻省的。”在夜校教中文时认识了美国人艾德,艾德年轻时放荡不羁,贩毒吸毒,原来的太太和孩子都离开他。神没有离弃他,他一无所有时,求神怜悯,痛改前非,成为基督徒,通过祷告,神的恩典帮助他戒毒,让他更新,成为神国度里的新人。“我们已结婚近10年了,艾德一直对我很好。”

       川晴好奇地问,“艾德作什么工作?”
     “他经营一家生产语言软件的小公司。”
     “他也每个月放月钱到你帐上吗?”
     “美国文化许多夫妇是AA制,但基督文化的教导是‘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既然如此,夫妻不再是两个人,乃是一体的了。所以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我和艾德结婚后,我们银行户口就合在一起,没有分你和我。”
     “真让人羡慕,约翰银行里到底有多少钱,他妈妈知道,我却不知道。”

       临走时,俞姐给川晴留下了电话。川晴一直不好意思给她打电话,俞姐居然来餐馆找她,并给她如此大的惊喜,让川晴感激不已。约翰自然也很感动,他写了很正式的感谢卡给俞姐和艾德,以及他们的朋友。俞姐对川晴和约翰说,“不要觉得过意不去,若你们真要感谢,还是感谢先爱了我们的神。我们所作的不为荣耀人,只为荣耀神。”川晴不晓得基督教教义,但感觉俞姐和她的朋友有信仰,很明达乐观,与她过去的朋友很不同。年底俞姐和艾德邀请约翰,川晴和庆参加小城华人教会的晚会。川晴很喜欢那儿,大约有十几家中国家庭和孩子,热闹又祥和,大家在一起看表演,唱赞美诗,为彼此祈祷。约翰和他母亲是天主教徒,但早已不去教会,约翰在教会里显得很不自在,不断地跑到门口去吸烟。后来每次川晴想去教会,约翰总是找借口推辞。有时川晴打电话让俞姐和艾德来接她和庆去。

       第二年中国新年之前,川晴剖腹产,生了约翰凯文,他的脸貌完全是爸爸约翰的翻版,方脸宽额,乳白色的皮肤,淡褐色的眼睛,一头褐色头发,完全一个“洋”娃娃。孩子出生后,月子是做不成了,婆婆嫌她懒,告诉约翰,“她整天就躺着,也不带孩子到外面透风晒太阳。”川晴试图解释,约翰不明白,她打电话让俞姐和艾德帮忙,艾德在电话里告诉约翰,中国母亲生产后必须在家卧养一个月,养好身子,对日后有益。

      约翰回道,“我妈没有做什么月子,身体一直都好。”
      艾德说,“东西方女人体质不同。还是好好照顾你太太吧。”
      约翰放了电话,川晴问,“你说你妈身体一直很好,那她为什么关节疼,无法上楼来?”
      约翰被她问得语塞。月子里,川晴没有闲过,为孩子换尿布,自己到楼下吃饭。还好,俞姐和她的教会姐妹们轮流熬汤给她送来,她的奶水很好,孩子也养得结实。

       川晴平时带着孩子在楼上自己的屋里,几个月后,凯文喜欢爬走,楼上卧室太小,她只好带凯文到楼下客厅玩。这一天,她给凯文换了尿布,放宝宝到带轮椅子上,自己坐在宝宝一旁,用广东话对凯文说东说西,逗他玩。外面秋阳晴好,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老太太的神经,她走到川晴和凯文面前,大声地说,“No speaking Chinese in this home."(不可以在这个家里说中文。)川晴不可思议地回道,“I Chinese. I speaking Chinese. "(我是中国人,我说中文。)
        玛丽莲没等川晴话说完,大声道:“No speaking Chinese to the baby. Not in this house."(不可以和孩子说中文。在这个房子里不可以。)
      川晴站了起来,大声回道,“Kevin is my baby. I speaking to he Chinese. "(凯文是我的儿子,我和他说中文。)
      "NO CHINESE, NO CHINESE, N - O"(不可以中文,不可以中文,不-可-以)老人尖叫道。
      "YES CHINESE, YES CHINESE, YES YES"(可以中文,可以中文,可以,可以)川晴也跟着尖叫道。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手上正好拿着一个大瓷杯,她朝川晴一掷,杯子重重地打到川晴下巴,落到木板地上,“啪嚓”一声,顷刻摔成碎片。川晴一时呆了,她从来没有受过如此侮辱,正要挥拳打上去,凯文突然大哭起来。

       川晴把凯文从坐椅里抱出,带着他跑上楼,关了门,和凯文痛哭失声,哭得天昏地暗,凯文哭累了,睡着了。她哭累了,哭不动了,坐在凯文床边,对面有一长镜,忽然,她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人,头发蓬乱,黑发里夹着许多显眼的银丝,面容老态,满是涕泪,分外憔悴,眼睛红肿着,下巴也红肿着。镜子旁边的桌上有一枚水果刀,她一时怒气填胸,站起来,拿了刀,开了门,正要到楼下和老太婆拼了。就在那一刻,凯文息率翻了身,她警觉过来,“不可以,不可以,我杀了玛丽莲,自己会永远失去凯文和庆。”刀从川晴手里滑落,她又嚎哭了起来,泪哭干了,想到了俞姐,给她打了电话。

       俞姐和艾德很快就来了,他们将川晴和孩子接走。过后,艾德打电话给约翰,言语很坚定地告诉约翰,他必须和川晴搬到外面的公寓住,“若你母亲身体不好时,你可以去帮助她,但是川晴和你母亲住,有危险。若你不同意搬家,川晴完全可以报告警察,玛丽莲对她施虐和种族歧视,这样对你母亲并不利。”川晴还请艾德打电话给约翰的表姐桑迪,让桑迪也帮忙劝说约翰。

       约翰很勉强地同意搬家,但提出孩子必须每周5天送托儿所。约翰不用解释,川晴也明白,约翰和玛丽莲宁可花钱送孩子去托儿所,让孩子在英文环境里成长,也不愿川晴白天带宝宝,担心孩子以后说像她一样的蹩脚英文。同时,川晴伤心地意识到,约翰支付托儿所的费用远远多于他给川晴的月钱。孩子到托儿所后,川晴用自己存的钱买了二手车,考了驾照,回到“翡翠”餐馆打工。

       搬家后,刚开始,约翰一周来三个晚上看看凯文和川晴。后来,他一周来一次。川晴和约翰早已没有感情,但她并不想和约翰离婚,因为那样孩子会判给有稳定经济来源的约翰。每晚儿子庆和她一起照顾凯文。庆懂事了许多,他想着高中毕业后,在附近普通社区大学念书,然后回中国发展。川晴也想带凯文到中国小住,约翰坚决不准,美国为孩子申请办护照,需要父母双方的证件,一方不准,护照则办不成,凯文在18岁以前,是不可能涉足中国了。

       如今,川晴的美国梦简单而实在,她只想努力打工,养大孩子。她常觉得自己单薄无力。寂寞孤苦时,川晴给自己放粤语歌曲,那晚,她听了香港冯宝宝版《武则天》主题曲“知我无情有情”,感觉歌词写到她的心里了:“谁濒临绝境 / 心中会不吃惊 / 谁临困苦里 / 身边会不冷清 / 无援助没照应 / 那一着敢说必胜 / 谁人到黑夜 / 不望能照明 / 谁能做我公正 / 静静听我心声 / 易地换处境 / 怎说应不应 / 人从热渐化冰 / 冷面是我承认 / 谁能再假定 / 知我无情有情。 ”

       她不愿过哀怨悲观的日子,她羡慕俞姐的信仰,有时周末她也去教会。夜深人静时,她也开始为凯文,庆和自己日后的光景向神祈祷,求神赐智慧和力量。

       家乡的表姐梅英还等着川晴为她找一个洋老公,川晴想,“下次一定告诉她,我在这儿的真实生活。这样她就会对美国生活少一些憧憬和梦想。”

       秋末细雨淋淋,雨声和着风声絮絮叨叨起来,公寓楼下花园里的各色花朵几见凋零,川晴想起她初嫁到美国时,百货公司的女友们祝贺她,妒嫉她,羡慕她,夸她是“梅开二度”,“花开二时”。而今,她这朵花早已凋萎在异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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