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北宋开始的大规模城市化,表现在当时作为京城的汴梁,人口已经过百万。这个当年独步世界的大都市之繁华,俺们今天可以从《清明上河图》这样的名画,或者是《水浒传》这样的名书中可见一二。
当时的中国是世界文化和时尚的制定者。大家都知道,从汉朝以来,中国的主要拳头产品是丝绸,但是后来因为对自己的知识产权保护不力,嫁到于阗的东汉公主将蚕桑的养殖技术带到了西域,并逐渐蔓延到了中亚和印度,导致了中国对外贸易的优势减弱。
因此在宋朝的时候,本来是唐朝人大碗喝来消暑的茶汤,就被大家给开发出另一个拳头产品—茶叶了。于是茶叶就替代了丝绸,成为中国最主要的外贸产品,被用来安定边界,作为和游牧民族们换取军事物资战马的茶马贸易的主打产品,还横扫了整个世界市场。
中国茶叶在世界上的垄断地位,也是当年英国人发动鸦片战争的主要原因之一。当年的茶叶,颇像现在的石油,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欧洲市场的主要产品。英国在签订了《南京条约》这个不平等条约之后,终于可以在中国收集良种茶叶,招募制茶师傅,开始在殖民地锡兰(今天的斯里兰卡)和印度的大吉岭大面积种植茶叶,来打破中国产品的优势。
宋朝除了把茶叶抬上了神台,还开发出另一个主打产品—青瓷。当年宋朝出口的瓷器,在欧洲是以等量的黄金来计算。就是说你一个瓷盘有多重,那么就要换取同等重量的黄金。
那个时候的中国产品,颇像今天美国苹果公司推出的新产品,不管你是iPod、iPhone,还是iPad,一推出来,全世界的人士们就跟着一起抽风。
商业上的繁华,自然就带来经济上的富裕。但是同时就带来享乐主义的市民文化大行其道,也就带来了今天俺们在中国也可以看到的道德沦丧和情色文化的泛滥。
虽然当年关于宋徽宗赵佶出去玩名妓李师师的故事,不一定是真实历史。但宋徽宗和大臣们玩斗茶游戏,在江南一带搜刮太湖石,运到汴梁搞园林艺术倒一点不假。那些用花石纲的名义,横征暴敛到了汴梁的奇石头,大部分都在汴京保卫战之中,被打个粉碎做了战争材料。
而中国文化中最为耻辱一页的女人裹小脚的风气,也是在北宋的时候开始兴起。如果看中国妇女的地位,从先秦到唐朝的时候,虽然和世界其他文化相比,同样是男尊女卑,但是从汉朝和唐朝的尚武习气,中间受到五胡乱华主要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女性形象的影响,中国妇女的地位,还算是比较人性化。
只有在极度商品化的市民社会里,当食色性也,大行其道,在商业活动中,女性作为一个主要消费奢侈品的物化功能开始出现。在这种大氛围下,主要作为迎合富裕男人的市民低级趣味的审美标准大行其道,慢慢宫廷和王府里才玩的三寸金莲游戏,就开始走出民间的富人和士大夫之家了。
本来对女性的美的欣赏是男人们很正常的感情。虽然远古的人们,开始欣赏女性之美,还是从笑容、皮肤、秀发、玉手和行姿上下功夫,还没有扯到脚上面来。
比如说《诗经》里的卫风,就写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后来宋玉的《神女赋》、司马相如的《美人赋》、曹植的《洛神赋》等等,都大致不离这个路子。
可是在宋朝的时候,当男人们把注意力放到了女人的脚上之后,估计看到女人的纤纤玉足,心里的情欲荡漾之时,那种把女人金莲放在手掌中慢慢把玩的感觉,不知是不是令男人们体会到他们把精致的玉器在手中把玩的感受。
这种感受,可以一语以蔽之,就是意淫。
于是当市场的爱好受到迎合,很多女孩子命运不济,没有生出一个纤纤天足的时候,后天的残酷更正就开始出现。而对这种情况的出现,文人雅士们是大加赞赏的。
比如说,大诗人苏东坡就写了一首《菩萨蛮》来赞美缠小脚的行为: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淩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而在苏东坡大赞小脚之美的时候,就正好是北宋的奢侈之风到了高潮之际,逼得儒家中的改革派,比如范仲淹和王安石,要推行新政。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讲,北宋的理学的出现,未尝不是一种改革者中的声音,就是在当年人欲横流的时候,要“存天理,灭人欲”,是有相当的进步和积极意义的。
这样的一种带有清廉寡欲的道德诉求,在其他宗教历史上,也不乏例子。比如说在犹太教教会腐败的时候,出现了耶稣。后来在天主教教会腐败和黑暗之中,出现了马丁路德和加尔文等清教改革家。或者说在藏传佛教中,出现的黄教创始人宗喀巴,都是这个路数。
在“享乐啊,生命短促啊”的纸醉金迷之中,人性非常容易迷失。因此如何找回生命的真谛,明了人生的价值,了解宇宙的规律,就是那些拒绝同流合污的思想家们的唯一出路。
而在当时盛行的道家和佛教,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为人们准备了摆脱混浊世界,从心灵上寻找一个解脱的心路历程。
但是从印度传来的佛教,太过注重苦行的功夫,要求大家在成佛的过程中,要行很大的出世的行为。可是毕竟重视世俗生活的中国人,自然完全遵循,有颇大的难度。
这就是为啥印度的素食者,看到中国的佛教餐厅里,那些素牛肉、素猪肉和素鸡肉,颇为不解。既然你已经不吃动物了,嘴里嚼着的是豆腐,心里想的却是鸡鸭鱼肉,那么从修为的角度来讲,和真正的大块吃肉,又有啥子差别呢?
无论如何,禅宗顿悟的出现,从六祖慧能开山以后,就在中国的佛教里,开辟了一条入世就是出世的康庄大道。吃喝拉撒、砍柴担水,皆为修行。
那么这个禅宗的修为成佛,就很自然地被身居庙堂,心如游丝的士大夫官僚们欣然接受,那么在儒家改革者的眼里,自然就被借用来作为修养成圣的好法子。
当然如果只是简单地把中国儒家的理学,归纳为一种政治哲学,或者一个自身修为的学问,那么也太简单化了这个思想体系。
理学的出现,以及差不多同时出现的心学,算是中国哲学上的一个里程碑,那就是触及到了人生最根本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俺们眼前的这个大千世界,倒底是出于俺们人心的自我臆断,还是处于宇宙心的客观创造?
这个问题在西方的哲学史上,就是康德的观念论和柏拉图的实在论的争辩。
中国社会一直在“天理”和“人欲”间挣扎,迄今无解。
北宋末、明末都是以纵欲出名的,可是以亡国为代价,难道不值得艳羡繁华的小资们深思么?
经济学要有政治的高度才是真的经济学,政治要有哲学的高度才是好的政治。像井底这样学贯东西的大师如今真的很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