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信是个有音乐细胞的人,数目可能还不少。
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成绩优异,被招收进了校乐队,担任首席二胡手。之所以是首席,乃因为只此一把而已。本来我也可以选择去学钢琴的,但那个大家伙看起来比二胡难学得多,不想和自己过不去。练二胡是个苦差事。我每天早上或者放学回家都要拉上半个小时,那是一天心情最不好的时候。父亲把我的二胡演奏与杀鸡相提并论,更是让我觉得心灰意冷。回头想来,我今天之所以未成为著名的演奏家,其一固然是小时候贪玩,其二则是明珠暗投的缘故。二胡跟唢呐一样,更适合在乡间的丧礼上演奏,登不了大雅之堂。就算你练到了瞎子阿炳那样的水准,不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么?
好在那个年代只重读书,其余都是不务正业。我的乐队生涯在一次校乐队公开演出后无疾而终,也没有稍觉遗憾,反倒松了一口气。自此我很多年与音乐无缘。除了偶尔吹吹口哨,基本没玩什么乐器。直到大学的某一天,无意中走进一个空旷的大礼堂,目睹那有如天籁直入心肺的声音在一个翩翩少年的指间跃动,我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其时他双目微闭,身体随着旋律或起或伏,显然已入佳境。我则听得恍恍惚惚,心潮翻滚,怅然若失。
自此迷恋上钢琴。不愧是乐器之王,不说别的,占地面积就比别的乐器来得大。弹吉他练小提琴的,可以去澡堂或着半夜去山上,练钢琴则非得有个琴房。而我出身寒微,有张自己的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尽管如此,却没有妨害我对钢琴的热爱。肖邦的东东深奥了一点,理查德克来德曼的演奏带倒是买齐了。《致爱丽丝》、《水边的阿荻丽娜》、《秋日的私语》,那些曼妙的乐曲,无不让我听得如痴如醉。莫扎特,舒勃特,舒曼,这些疯子的名字,都是那时候耳熟能详的。而历史上最著名的钢琴家李斯特的绝代风华,更是令人神往。“为艺术和女人所追逐的人”,谁还想追什么别的呢?传说李斯特女弟子如云,个个风姿卓约。为得到爱师手把手的教导,女弟子们常常故意出错。风流如李斯特,当然心领神会。其后的旖旎风光,自然超越了音乐的极限。这厮的作为,直追我三国时的周公谨。君不闻,为得周郎顾,故把琴来误么?
我曾经这样写到,世上最玄妙的物事,都是由黑白组成,譬如围棋,譬如钢琴。那些黑白琴键的跳动之间,似乎蕴涵了天地间全部的玄机。在黑白的世界里,一切都哑然无声,一切都黯然失色。是不是因为,它可以描述万物,赋万物以生机?在我看来,钢琴已实实在在地攫住了我的心。之所以没有成为钢琴家,不过是生不逢时,或者不幸失之交臂。
此后我学过多年的吉他,然而我心中仍然只有钢琴。那些会弹钢琴的人,为我顶礼膜拜。当然,尤其是女孩子。所以,千万别告诉我你会弹钢琴。我会以此作借口来找你的。
而钢琴梦的彻底破灭,却是在看了一场钢琴演奏会之后。我忽然发现,克来得曼的那双巨掌,足以比得上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再偷偷看看自己的一双小手,哎,妈妈,这不是我的错啊。
未予
003-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