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小雀鳥去跳舞
作者:張文亮
深夜,我讀書到很晚才回到宿舍。宿舍已經關門,宿舍圍牆外還有幾家賣宵夜的,我口袋裡的錢不多,心想,吃點宵夜再爬牆回去睡覺。我走過去,點了一碗牛肉湯麵。不久,老闆娘笑瞇瞇地將麵端上桌,我發現這麵特別大碗,碗裡還有幾片牛肉,碗邊還有一顆大滷蛋。「老闆娘,我沒有點這些,我只點牛肉湯麵。」我對老闆娘說道。
小雀鳥的音樂教室
「你就是教我們家孩子唱歌的老師,對不對?」老闆娘答非所問。「教小孩唱歌?我有教孩子唱歌,但是我不曉得,是不是你們所說的那位?」我趕快澄清道。「怎麼會呢?有一天你經過這裡,我的小女兒指著你說,你就是那一位教她唱『大雀鳥、小雀鳥,你在樹上多逍遙,往上飛,往下飛,主竟看顧你』的老師。」老闆娘邊說還邊唱,她將左手搭右胸,右手搭左胸,還邊唱邊扭。我必須承認,她唱的不錯,身材雖然有點發福,動作還是可愛。「那應該是我,沒錯。」我說道。
沒想到,這一回應,老闆娘就對左右攤販大喊:「教唱歌的老師來了。」這下子,不得了,幾個人都圍攏上來了,有的人拿盤花生,有的人取盤海帶絲,還有個壯碩的男人端了大盤而來,上面擺了個「豬頭」。「謝謝老師喔,這一切都是請你吃的,我們家的孩子都上了你的課,變得像雀鳥,在家飛來飛去,快樂的很。」那個端豬頭的老闆邊說,還邊用毛巾擦拭手上的油脂。
豬頭驚魂記
「但是這……東西,能吃嗎?」我指著那一顆豬頭驚魂未定地說道。老闆面不改色的說:「這是最補、最好吃的宵夜,平常我都不賣。我一大早就將豬頭放在鍋裡一直熬,到了中午,熬出來的湯當成麵湯的湯底,再熬到晚上,油脂盡去,只剩精華在頭骨之間,入口即化。」他邊說還邊用筷子指出豬頭骨間的筋、肉、骨髓,好像解剖學的教授在講生物標本,又像數學老師在講點、線、面。
眾人都圍著我看,我只好將那一大碗的牛肉麵、魯蛋、小菜,還有那顆豬頭骨的肉渣、肉筋一掃而光。那個端出豬頭的老闆還不放過我,說:「骨頭內的骨髓肥油,還要吸一吸。」我只好吸了,還發出不小的聲音。那次宵夜,吃的太撐,爬宿舍圍牆時還差一點摔下來。後來,每次他們看到我,都會爭相招待。
老兵的愛心
中原大學以前是陸軍駐紮的營地,軍營變更為校地之後,仍有許多退役的軍人,住在學校周邊。其中有一位姓洪的小兵,他長的很瘦,生活過得很清寒,可能營養不良,牙齒幾乎都掉光了,他終生沒有結婚,卻非常喜歡孩子。他在家裡放了許多糖果、餅乾,經常召集附近的孩子到他的家裡吃東西。來的大都是學校附近商店、撞球店與餐飲店的孩子,孩子離開時,他又塞很多糖果給孩子。
洪先生有一口濃濃的鄉音,孩子聽不懂。他是個基督徒,可能是急於與人分享福音,家裡的牆上、門外都貼滿了聖經節,那真是中原一景。周圍的人視他為怪人,可能是看在糖果的份上,才讓孩子前來。他這樣孤單奮戰不知道多久,被吃掉多少糖果,才想到需要請求基督徒學生前來支援。
我與四位同學第一次到他的家裡,就被那一大群的孩子迷住了,這些孩子在這裡自由地又叫、又跳、又吃、又喝,簡直像個遊樂場。我們就用帶動唱的方式,教他們唱歌,我們唱他們也唱,我們加上動作,他們也加上動作,才將場面控制住。洪先生笑瞇瞇的站在一邊,看我們教唱,偶爾從後面搬出更多的糖果給大家。
在這個不起眼的角落,有個老兵,連國語都說不清楚,卻打開自己的家,接待附近的孩子,原來愛是這麼平凡的付出,令我深深的感動。我沒有學過正式的教唱,在這裡我才開始學習帶孩子唱遊,與孩子對談。
黑狗的阿爸
認識的孩子愈多,問題也跟著來。有一次我下課時,幾個小孩在路上等我,其中一個小男孩還抱了一隻小狗。他們老遠看到我,就興奮的跑過來。「怎麼了?」我關心的問道,以為他們受到欺侮。「有人將小狗丟到池塘裡,我們把牠救上來。」有個孩子說道。我看那隻小黑狗,可能剛出生不久,眼睛尚未打開,全身的毛都濕答答的,可能又餓又冷,連叫聲都很微弱。我蹲下來看著孩子們,說道:「你們做的很好。」
他們卻將小狗放在我手中,告訴我:「請大雀鳥老師養。」「什麼?要我養?」我大吃一驚,我的錢養自己剛剛夠,怎麼可能養隻狗。「是啊!」孩子們說道。我急忙說:「不、不、不,你們帶回家養。」「爸爸媽媽工作忙,沒有時間照顧小狗。」孩子們說。「那怎麼辦呢?」我正想找個藉口推辭。「小雀鳥都有上帝照顧,小狗也應該有吧?」小孩子們的想法有夠直接。我真怕孩子們的信心動搖,只好說:「好,我來照顧。」
抱著小狗回到寢室,用舊毛巾將狗擦乾,再去商店買嬰孩奶瓶與奶粉,商店老闆看我學生模樣,竟要買奶嘴,還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看著我,以為我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我沒有時間去解釋,趕回寢室,用溫水沖泡奶粉,放到奶瓶後搖一搖,立刻餵小狗,小狗才停止哭泣。
鰻魚與排骨
寢室的旁邊有一間茶房,有幾個水泥平台,平台上放置茶桶,平台下堆置雜物。我清理一下,在平台下放置一個紙箱當作小狗的臨時住處。我睡前,給小狗餵一次奶,沒想到半夜,聽到小狗又哭又叫,我急忙從床上爬起來,衝入茶房,抱起小狗,衝到宿舍頂樓,又抱又哄,又餵牛奶,小狗才停止哭泣。原來與上帝搭擋,要照顧一個小生命,竟是那麼困難。
小狗竟然活下來了,到可吃一般食物的時候,我已經損失一大罐的「紅牛奶粉」。小狗愈吃愈多,我只好提個鐵盒子與幾個塑膠袋,到附近的餐廳去搜刮剩菜,不知怎的,餐廳的老闆、老闆娘好像都知道我困難的處境,常留下一些未賣出的「清蒸鰻魚」與「苦瓜排骨」給我。這兩道菜都不便宜,我平日還捨不得叫來吃。帶回寢室,小狗大概也吃不了那麼多,我就吃了若干,味道實在可口。
意想不到的享受
小孩子們不斷關心小狗的狀況,他們為小狗長大而高興,唱「大雀鳥、小雀鳥」就更有勁了,小孩也愈來愈多,洪先生也是奇怪的人,他愈高興,給出去的糖果、餅乾就愈多。我們始終不清楚,他的房間裡到底放了多少食物。學期結束後,宿舍要鎖門。我背著行李回家,搭火車時,不少乘客都看著我,因為我牽著一隻黑狗。大學畢業前,這些雀鳥班的家長,聯合為教唱的老師,辦一個歡送的餐會,我看那可愛的孩子們,與排滿了整條長桌的食物。上帝真的是在曠野開道路,在沙漠開江河。當年,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唸中原,完全沒想到上帝是在這裡,為我們擺設宴席。
回應在意想不到的角落
過了許多年,我回到學校,去找以前教唱的所在,洪先生的房子倒塌在荒草堆中;去看以前吃豬頭的地方,宿舍邊的攤販架子都拆除掉了。有誰還記得三十年前,這裡是許多孩子歡唱的地方?那些孩子後來不知到哪裡去?
有次,一所大學請我去作專題演講,聽講的學員都是附近縣市的老師,講完之後,我留一陣子,回答學員的問題。後來除了一位,其他的學員都已離去,我低頭收拾講義,準備離去,那位學員走上來說道:「張老師,你還記得我嗎?」我抬頭看她,想了一陣子,搖搖頭說道:「對不起,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說道:「我看到你演講的海報,特地趕來。謝謝你當年的教導。我的家是在中原邊的撞球店,你告訴我的父親,我的天資不錯,可以往上求學,不要長大作撞球台的計分小姐。後來我向上求學,畢業、結婚,在海邊的一所學校當老師。」
我忽然又想起當年洪先生克難式的音樂教室。生命的種子撒出去,竟然有一粒在此生長,我說:「感謝上帝。」她點點頭,也回應道:「是的,感謝上帝。」
再來唱首信心的歌吧,「大雀鳥,小雀鳥,你在樹上多逍遙;往上飛,往下飛,天父必看顧你;我比雀鳥貴重多,天父更必看顧我;讚美主,讚美主,我心真快樂!」
(本文摘錄自校園書房出版社六月出版的新書《上帝的忍者學校與小雀鳥》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