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假的最后,传来亚特兰大惨案。淘气查新闻,顺便读了一些就此事的评论,跟妈说: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Asian Community的反应有意思,有一些人说死者是自找的,因为他们参与那种事情。俺读的中文文章都还努力扯着遮羞布,强调是正规按摩院,就跟他说:这种说法很讨厌,没人能否认这是犯罪是屠杀,死者是受害人,即使她们的职业真的不体面,也不该付出生命。他注意到那么说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年轻的倒没有。
年纪大的很可能是一代移民,出生成长于东亚,思维和观念定型于那里的环境。东亚包括东南亚,地域广历史长,邻国之间恩怨纠缠,关系复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社会又很单纯,大部分人生活在同一种族同一民族同一宗教的环境中,甚至阶层都不是很固定,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人分析冲突首先考虑不到种族矛盾不奇怪。东亚的道德价值体系主要来自孔孟之道,提倡遇事自省,修身养性齐家治国,由小及大,做好自己约束家人再管天下事。
淘气插嘴说传统的基督教教义也是这样的。俺说在一个单一的社会稳定的年代,一半的人按这样的标准行事,社会自然长治久安,在美国这样多种族多矛盾的环境下,一半的人这么要求自己和同类,这个群体必然吃亏。那种评论背后深层的文化因素,这一部分不好直接断定好坏,另一部分就是很坏的了,歧视女性,视低端人口如草芥。这也不是东亚独有,全世界都有这种事,美国历史上也不少见。年轻一辈的东亚裔不用太在意老一辈如何,能改变改变不能也无所谓,你们才是生于斯长于斯,你们的态度决定你们的未来,你们也更了解这个国家更知道怎么做。
校长的信里清楚地将事件分成对亚裔和对女性的两方面,淘气说一半一半,俺觉得有关女性的词句还要多一些。新校长很能说,也很爱写,每周news and notes必有一大段,上任来给community的公开信该有二十来封了,所有加一起,这篇最弱,官方,干巴,看不到一点personal connection的意图。按淘气的说法,这种调调和措辞适用于任何一个tragedy发生之后,no more no less。淘气也很理解:He's not Asian.
本镇没什么华人,去了临镇华人协会组织的蜡烛会。去的晚,站得远,周围几个小群都是白的。好些发言不错,淘气对town officers说法不满,觉得没实质内容。娃爹解释说不奇怪,作为政府雇员代表官方说话时是不能有个人情绪的。俺说他们是这个镇的officers,只管这个镇的事,有名的好镇富镇治安好的很,其他地方也不归他们管啊。最慷慨激昂的州议员promise这个那个,也就是政治家的一场表演。
周末亚裔和华人的活动占据了电视新闻的小半壁江山,淘气关注着,没见任何人提出solution。俺说这次的事情能得到这些的关注度都不是因为Asian,而是因为women,7/8受害者是女性,凶手还是白的。即使这样也不会持久,因为活动就不会持久,没有人能组织统一的持久的活动,只希望能是一个开始。
周一收到新一期TIME,看到封面We're not silent,淘气怀着满满的期待翻开,失望地发现所谓cover story,只有两篇,文字加起来不过三页半,加上照片也不过占了六页,完全无法与其他incidents发生时的反应相比。一个作者的名字明显东亚裔,另一个看不出来是亚裔,but she says "we"。没扯遮羞布,直接点出sexual worker。文章说no easy solution,从这里开始,从了解开始,解决方案不在上层,在草根。
No easy solution的一个原因是东亚裔对这个问题就没有统一看法。俺跟娃承认就我们个人经历,没感觉歧视或仇恨,偶尔从一些人事上能感觉排斥,但排斥这种事同文同种之间也屡见不鲜。在心理学上人喜欢亲近和自己长得像的,讨厌躲避和自己长得不像的,是为了生存进化出来的生物本能。很多年前,俺初到日本,语言还听不大懂,独自到处走也没觉得不安全,一方面因为治安不错,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日本人看不出来俺是外国人。还遇到过聊了好一会天才知道俺身份,对方说原来如此,一开始就觉得俺不是本地长大的,口音用词小动作都不一样,可日本有一群年轻人就是海外长大才归国的,没往外国人上想。因为日语不错,卫生习惯等等也和他们差不多,曾受房东拜托给其他中国房客做工作。在俺看来就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事情,他们的卫生习惯大声喧哗,放在人家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的日式老楼里确实烦扰房东和其他住户。一来二去,在那些中国年轻人眼里好像我背叛他们从房东那里换好处似的。必须说呢,因为他们的衬托,房东一家和周围的日本人更觉得俺好,细节处关照给方便,请吃饭叫着一起出去玩啥的,俺也是得了好处。这因果没法说。至于房东对他们的意见,其实和俺以前同学抱怨乡下亲戚的内容差不多。这差不多的事放在国内就是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在那时就是日本人看不起中国人,在这里就可能是种族冲突。所以,人的感受和事情本身如何可能没有必然关系。最近发生的被拿出来说的几件事,在俺看来就是典型的“恃强凌弱”,没错,解决方案在草根,让恃强凌弱者不敢以为你弱,知道欺负这个圈子的老弱病残有他个人必须承担的严重后果。俺对当年洛杉矶韩裔社区的做法就很欣赏。淘气忙去查LA riots ,发生在1992年啊!
说完有点后悔,会不会说太多,本来就是个想的多,又敏感的娃。蜡烛会回家路上,淘气说:我不是在Asian community长大的,I grew up in a white town. For several years, I was almost the only East Asian in my grade and I even wasn't aware of it. 只有那么几次,有同学开过有关的玩笑,也没有恶意,就是普通玩笑。他还记得初中有一次,有人在他衣服上贴了一个“Made in China” sticker,大家都笑起来,现在想起来,感觉有点怪。俺说:你应该说I'm as much American as you're. 东亚裔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为东亚脸,几代都不被当作American。跟他说当年媒体标题:美国人打败了关颖珊。他还记得看过一段小视频。
户外运动的俊男靓女相遇,聊得不错。金发男问where are you from? 亚裔女说了个地名。金发男说before that, where are you from? 亚裔女说加州。金发男说I mean where are your family originally from? 亚裔女说她曾祖父来自东亚某国家。金发男说这就对了。亚裔女反过来问where are you from? where are your family from? 金发男说他家一直是美国人。亚裔女说那你肯定是印第安人!看不出来!你头发不大对。淘气特别喜欢那句:then, you must be Native American!
去了蜡烛会没遇上的几家微信里聊起来,俺说到娃提前几年前的小玩笑,深层的原因还是下意识地认为ABC不属于这里。一个妈妈跳起来:你们忍了?这是赤裸裸的歧视,是bully,怎么能忍?应该file complaint,麻州教育局规定只要有人file了 complaint,就要调查,确有其事就要处罚。“姑息养奸”的指控几乎跃出文字,迎面扑来。且不说是几年前的事情,俺也不觉得一个半大小子就该为一个并非恶意只是inappropriate的玩笑就该被严厉处罚。
追问淘气他当时的感觉和反应。他说他当时也觉得funny,跟大家一起笑了。他觉得就是个一般的玩笑。他自己喜欢dark humor / offense humor,这类幽默中往往文字上的意思并不是人家表达的意思,实际的用意是反讽。Bully的定义首先是重复的。娃这么自信又抠字眼,俺担心了。
那个玩笑,过去几年,那小子肯定不记得了,淘气说他也几乎忘了。俺说问题是你没有忘,因为这次的事情因为这些讨论,想起来了,而且感觉有点怪怪的,说明你意识到something not quite right。Again, 有时候事情属于什么性质,不在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挑起方有没有恶意,而在于承受的一方的感受,甚至旁人的判断。
幽默感是好事,俺希望他慎用dark humor,这世界没幽默感的人比幽默感强的人多得多。淘气说他很小心的,only to those who can appreciate. 俺问what if this person can generally appreciates dark humors, but just not your this one? what if this person just finds it offensive, not humorous?
越想越说不清娃是想多了,还是想少了?俺是说多了,还是说少了?
UCSD是很好的学校,某些专业数一数二,环境气候都很好。我们很喜欢那里,想过退休去养老。 :))
恭喜你孩子!也恭喜你们!
谢谢你的文章,很有启发,文笔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