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杭州人有一句俗话叫做“迟来和尚吃厚粥”。这俗语主要意思是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晚了反而碰上好运。现在的杭州生长的年轻人可能会说这句俗话的还有一些,但是知道这俗话来由的可能不多了。这句话里包含着挺丰富的文化历史内涵,丢失了很可惜,所以写点文字讲讲这句俗语的来由。
这句话是和杭州以前的著名寺庙昭庆寺有关的。昭庆寺是宋明以来杭州四大丛林之一(云林,净慈,昭庆,圣因)。昭庆寺最早建于五代,当时杭州正处于吴越国王钱镠的治下,相比较于北方战乱频仍,杭州却是一片小康太平的盛世,所以建寺时名为昭庆寺(昭德庆恩之意)。
昭庆寺位于杭州钱塘门外(旧址在庆春路西端),西湖的北岸,东边大 概起界于和圣塘闸相通的圣塘河,西边是终于断桥附近,现在的望湖亭处。寺的山门和前殿占据了现在青少年宫广场的大部。后面则背靠弥陀山。昭庆寺建寺千余年来,香火一直很旺,其间因兵乱火灾屡毁屡建。一九二九年西湖博览会期间因放焰火师傅操作不慎引起冲天大火,给了昭庆寺致命的一击。千年古刹从此衰败消亡。苟延残喘到了一九五六年,因为要拓宽通往景区的马路,昭庆寺山门和前殿全部拆除,夷为平地,只留下了后殿的建筑和一些古香樟树(我小时候还见过好几株古樟树,听说现在只剩一株了)。后殿后来被开辟用作杭州少年宫,成为几代杭州人对之充满快乐童年回忆的地方。我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去那儿玩,记得是需要办一张活动证的。文革期间关闭了一段时间,让我们顿时有“失乐园”的感觉。
(残存的昭庆寺后殿)
昭庆寺旺盛之时的看点之一是从四面八方到杭州进香的香客,其中大部分是妇女。她们东面来自浙东沿海,南面来自金衢盆地和江西等地,西面来自安徽南部,北面可来自远达苏锡常一带。这些香客的奇特之处在于她们的打扮:穿一身靛蓝粗布大襟上衣;斜背一只黄色的香袋,上面绣着阿弥陀佛之类的字样,里面装着粽子糕点一类的干粮;脚蹬一双绣着各种花样的自制布鞋;头上包着各色的毛巾,有黄的,白的,也有蓝的粉红的。她们大都是以一乡一村为单位集体来的,姑嫂妯娌,母女婆媳,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排着队在杭城内外招摇过市,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杭州人把这些进香女一律叫做“烧香老太婆”,虽然其中有很多是大姑娘小媳妇。六十年代初我小的时候还亲眼见过这种盛况。文革以来自然风光不再。听说现在又回来了,只不过还没有再亲眼重睹过。
(今天的“烧香老太婆“,居然和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今天的茅家埠似人间仙境)
“烧香老太婆”们大都乘船经运河来杭。上岸的地点就在昭庆寺旁的松木场。这样昭庆寺就成了她们进香之旅的第一站。在此烧完香后,她们又从山门前的西湖渡船码头(注意了,这可是白娘子和小青在雨中初遇许仙并同船前往湖对岸清波门的地方哦!)乘船前往茅家埠上岸, 再经龙井沿“上香古道”至灵隐天竺上香。“烧香老太婆”们敬礼拜佛后又原路返回,再次来到昭庆寺,采买杭城土特产及其他集散于此的南北奇珍异品。昭庆寺内两廊以及寺外空地到处是商铺小贩,游客香客摩肩接踵,士女如云,行人如蚁。“大江以东断无此二地矣”,明末文人张岱如此评断当时的盛况。这种昭庆寺周围香客来杭的盛况是否从五代建寺时就已开始的,今天已经不容易搞清楚了,但是早在南宋时的宋人话本以及元代剧本和后来的三言二拍今古奇观里我们都不难找到相关的描述。喜欢看三言二拍的人可能会记得,卖油郎独占的花魁娘子就是住在昭庆寺旁边的一个院子里的哦!
(花魁娘子辛瑶琴)
昭庆寺带给杭州西湖的第二道风景线就是和尚,数不清的和尚。因香火鼎盛,更兼皇帝王公贵族从一开始就大量布施,再加上历代住持方丈“理财有方”,昭庆寺积攒了不少田产房产及金银,在杭州称富一方。因为财力雄厚,寺内常驻的和尚可以多达上千名,另外加上每天来寺挂单的天下云游行脚僧数目更加可观。寺内寺外光和尚就已经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了。尤其是寺里敲钟吃饭时,身披袈裟的和尚们双手合什,口诵佛号,排着整齐的队列等候用斋,场面蔚为壮观。
(今天的杭州灵隐寺和尚)
我小时候听外婆讲(外婆生于清朝光绪庚子年一九〇〇年),她小时候听奶奶说,昭庆寺里的厨房有数口巨型铁锅,最大的有小房间那么大,是用来熬粥斋僧的。这么大锅熬粥要一个晚上。熬好的粥在大铁锅里上面比较稀,水分多,比较稠(杭州话叫厚)的部分沉淀在下面。这样排队排在前面的和尚分到的是稀粥,喝了个水饱;晚到的和尚排在后面反而分到稠的粥,吃到肚子里要耐饥多了。久而久之,杭州人就传开了一句俗话叫“迟来和尚吃厚粥”。
这昭庆寺大铁锅熬粥据说还曾发生过一次可怕的意外。用大铁锅熬粥时需要有人经常搅动锅内的粥以防烧糊锅底 。这锅因为实在太大了,负责这工作的工人不得不站在锅台上进行操作。又因为温度太高,所以干活的工人是光着身子,只戴一块兜裆布,就像日本相扑运动员那样。有一天夜里,一个工人在锅台上干活时不巧踩上了沸腾时溅出来的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栽进了大铁锅。当时正好没人看见 (烧火的工人是在锅台下面地道内干活的), 就这样第二天早餐分粥分得差不多时才发现, 而此时来得早的和尚们已经“津津有味” 地喝完了与往日味道不同的“肉 粥”。 和尚们得知真相后, 斋堂大乱。 呆若木鸡面如死灰者有之, 嚎啕大哭伤心欲绝者有之, 指天骂地悲愤欲狂者也有之. 这一幕最终如何收场, 老 一辈的传说语焉不详, 当时也没有 新 闻 报道之类的媒体可以佐证。 所以只能姑妄听之了。
不过, 假如这事是真的话, 那么和尚们的反应就完全可以理解。 吃童子斋守童子戒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不就是为了能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地上西天见佛祖成正果吗? 这些一辈子的付出和希望居然在一个早餐之间毁于一旦。 这样的心理打击恐怕没有谁能受得了。
不知道昭庆寺后来的衰败和这件事(如果这是真的话) 有没有关系? 对此我心里是一向有着解答不了的疑问的。
话说到此时,不管怎么看, 千年之后的今天, 杭州西湖缺了昭庆寺就根本无法完全重现当年“佛”“福”之地的人间天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不过,据说杭州市政府已经有规划要重建昭庆寺。但愿此事能早日功德圆满。善哉!善哉!
王旭峰现在是省作协领导(作家跟和尚一样是有级别的)。我听过她的报告,说大学里的男生一个都看不上,没想到后来他们那么成功(指绿城老板等),还说要经常跑北京(否则茅盾奖拿不到)。没想到她那么多才多艺,因为听她做报告感觉官场气比较浓。
我以前还跟演胭脂的朱碧云是邻居,大美人一个,她也在美国。她妈妈是我们政治课老师。
是啊,中文很美,多写写。不过我的回忆还只到大学阶段,以后会向高中,初中,小学发展,一直到幼儿园,那时候就成了坐家了。
首先要谢谢你的夸奖和鼓励。自从来美国以后除了给亲友写信,基本上把中文写作丢一边了,后来干脆连信也不写了,一通电话了事。今年春节期间,不知那根筋抽了一下,在文学城开了博客,原意是自娱,没想到还能娱人。真是要感激读者的欣赏。我会继续写的,以后到了年纪自然就成了“坐家”。呵呵!
顺便提一下,你知道那个写[绿茶]的有名作家王旭峰吗?她和我在十四中的文艺宣传队一起呆过。她是舞蹈队的,还会弹钢琴。
你对杭州太了解了,文笔又那么细腻,不愧是我们杭女中的,佩服啊!
但愿杭州的文化复兴成功!在复古的同时多一点创新。
这句老话你应该知道吧?
灵隐的门票确实太贵了。同意你的观点。
不过,寺庙由政府建,建好政府管,门票贵得吓人,比如灵隐寺,烧香老太婆们只好去见便宜的佛,但便宜的佛后来又被政府砸了,花5万块造好的,钢筋水泥的,砸了好几天,不容易啊,那个时候,看看心痛的人很多,还是不烧香的。
和尚还是少一些好,再说厅局处级的和尚培养一个要花多少银子啊。
政府也干点其他积德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