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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日记(1954-1955)(续)

(2008-06-03 11:20:36) 下一个


                    北大日记(1954-1955)(续)

    3 月 12 日
  听说毛主席在山东大学学报《文史哲》上看到李希凡、蓝翎两人批评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文章,感到很好,就让各报刊转载。《文艺报》转载时加 了按语,对文章吹毛求疵。毛主席看了,找到周扬问他:“你看《文艺报》有没有问题?”周扬说:“还没有研究。”“那你去了解一下。”

    第二次,他又找周扬。周扬说:“《文艺报》的问题,我看是党性不强。”
  毛主席说:“我看党性很强,那是资产阶级党性。”
  于是就展开了批判运动,让袁水拍写文章“质问文艺报”。周扬同志说:“年轻人要有战斗性,不要只是重复别人的话,要独立思考,自己去想,要有创造性。”
  
   3 月 16 日
  开小组会,我是小组长,对每个人都提了意见,我以为是诚恳的对人的帮助。刘绍棠给我提了一个尖锐的意见,说我“口气太大,不虚心,毫无协商之 余地,只讲缺点,看不到别人的优点,对别人尊重不够。”这确是我的缺点,我把过去部队机关的一套搬来了,唐沅说:“我们都缺少社会经验。”很对。必须立即纠正,从说话的口气和对人的态度上开始。
  
   5 月 1 日
  我的小闹钟本学期第一次闹起来了。这是节日的钟声。 3 点起床。
  中队长张虹先进城了,要我集合队伍。我吹了一次哨子,又来回叫了几次才拖拖拉拉出来了大半,还有几位老兄如冯文元等不动声色。我怕大家少带了 东西(花枝、校徽、防流感药片、午饭、口罩等等)多说了几句,人家别的队伍都走了,而楼上俄语系的灯光还亮着。到了集合处彭力一(班长)说:“怎么来这么慢?连个队也站不好,怪不得部队有些人看不起知识分子,说知识分子自由散漫别的什么也不行!”出发了,晨星在早霞中消失,东方已发白,地平线边缘是高高缕 缕的树影和零零落落的村庄。到了清华园东站,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姑娘们穿红戴绿,比我们的女同学多而美。上了火车,前面是敞车,火车转道时只见一火车一火车的大红花,满满当当,接着又是粉红花、紫花,我不觉叫了起来:“看,花车,装满花的车。”大家都到窗口伸出头来看了。铁路两旁也有许多人在看着这充满鲜花 和歌声的列车开进城去,向列车摆手。
  语言专业的女同学坐在车厢末尾,不断用清脆的声音唱着《小路》、《小杜鹃叫咕咕》,男声也逐渐加入,气势就大多了。最有趣的是用非常淘气的 声音唱《波兰圆舞曲》中的“我已饿了两天,请你救救我,给点我吃吧……”而唱到第 2 段 “ 请你爱上我 ” 时则含糊其辞,我站起来,转身看她们的表情,只见她们 很不在意地笑着点头,唱得非常尽情,是那么自信而愉快。下面又接唱《列宁山》……我看到车窗外已是城墙,这些不疲倦的夜莺还在用二部唱着动听的歌,直到东直门车站。
  在民主广场看到古尔巴扎尔,他塞给我两块糖,多热情的蒙古同志。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打开饭包,把带的干粮——一个大对虾给他尝尝,他连声说 好吃好吃。他戴上了有色眼镜,达鞍(也是蒙古学生)拿他开玩笑,说:“看,他多会打扮。”忽然看见一个非常活泼的中国女生,穿西装上衣及裙子,都是黑底白条的,用俄文向达鞍打招呼,并用俄文交谈起来,然后就拉他去打××(原文不清——编者注)。古尔巴扎尔指着两人在××(原文不清——编者注)上谈话的样 子,对我说:“他们在上面开会了!”原来她是莫斯科大学学习回国的华侨(可能是孙继世的妹妹)。
   10 点,天安门前奏起了国歌,放了二十多响礼炮,最后是国际歌雄壮的歌声,把我们的思绪引向天安门城楼,我似乎看到毛主席正和波立特同志 (英国共产党主席)愉快地交换着眼色。而世界各地的工人也正在进行国际劳动节的游行和集会,有的可能还要同警察的水龙、警棍搏斗,而我们的警察今天穿上了新的米黄制服,雪白的袖套闪闪发光,在为我们游行队伍维持秩序。
  北大的队伍已出去了,却又像堵了一下,我们是队尾,留在最后走不了。团委书记胡启立是“安全组长”负责断后,他对我们说可以先坐下歇歇。我 们坐下听广播,刘绍棠见张虹烫了发,就问她可以保持多久,她说“七个月”,刘说:“七个月?火烧的也不行啊!”张虹不自在了。刘绍棠又去同殷淑敏开玩笑去了。殷淑敏大姐(是作家郭梁信的爱人)穿了红毛衣、红裙子,像个小姑娘,刘绍棠指手划脚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这位年轻的母亲听了要打他。刘敬圻穿一身浅蓝 色的连衣裙,有一个扎了两个翘角小辫的小女孩盯住刘敬圻看,都快看呆了,唐沅指给我看,我说:“她太天真了!”
  走到南城根,刘绍棠指着“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牌子说:“如果只看‘中国国民党’那真是臭到家了,要再看‘革命委员会’,行了。”沈泽宜补充说:“国民党这个牌子要砍碎,烧成灰。”
  民族学院在我们后面,他们男男女女都穿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民族服装,就像一个大花园,我们回过身去,仔细看这些非常新鲜而又好看的服装, 前面走了,我们还不知道,叫一声,紧跟上去,张钟在后面就教训开了:“哎,别看迷啦!”一会儿又停下了,我们又回头去看,邵×或是季恒铨,总之是个活宝,喊了一声:“走了!”我们都急忙转过身去,一看,原来前面一点也没有动,张钟又说:“也别太紧张啦!”我有点反感,这算什么,好像拿着草鞭子赶人似的,谁 吃你这一套。
  队伍走近了天安门广场。这次我有了眼镜,看得可清楚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刘少奇、周总理……都看得很清楚。我看到毛主席向我们的队伍举了 两次手,当然,也可能是向民族学院的队伍招手的。走到台前正中,我看到毛主席低下头正在仔细看着什么,当然,不会是看我,但我仍直着嗓子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张虹却不喊口号,只顾看。
  在观礼台上,我们还看到不少熟人。朝鲜同学吴世根大尉,虽然个子不高,却挂满了勋章,高举双手,垫(踮)起脚来向我们欢呼。德国留学生白定 远(原为德军士兵,被苏军俘虏后进步较快,成为民主德国留学生,成绩一直很好)也向我们欢呼跳跃,不停地招手。我们还看到了蒋副教务长和高名凯教授(他是北大工会主席)。据说马校长也在天安门上,他一看到北大队伍来了就去招呼毛主席看,但我却没能看见他,可能因为他个子较矮之故。毛主席右边有一位穿浅灰衣 服的人,我以为是波立特同志。戈登夫人不知在哪里。
  我们走过了天安门,一群外国记者向我们拍照,其中一人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我们一起欢呼,整个队伍始终情绪饱满,这可能是他们不少人难 以理解的,队伍这么整齐、秩序这么好,可能也是他们不可想象的吧!赫鲁晓夫曾对我们的热烈情绪和组织天才大为感动。这是很自然的,你看,天安门前成了鲜花的河流、鲜花的海洋,我们旁边是北京一中,他们在天安门前放了三个大气球,拖着三条大标语:“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世界和平万岁!”,他 们有的戴红领巾,女的头上围了一圈红色花环,简直像天仙一般,她们的队伍中有一个大地球仪,周围飞舞着一群白鸽。再南边是航空学院的队伍,他们的彩绸是鲜艳的蔚蓝,银色的米格 15 战斗机模型闪闪发光,似乎要昂首直上蓝天似的。我们三井花园的同志吴显麟、林亚也在队伍中的吧,我是多么羡慕他们 ……
  早晨游行出发之前,周培源教务长向我们讲了许多富有诗意的激情的话,这同他平时讲话的风格大不一样,他说:
  “我们要把五一的精神、把节日的感情、把天安门的炮声,带到我们整个的学习过程中去!”
  说得多么好!要让每天都像劳动的节日一样!
  
   5 月 4 日
  团员宣誓大会有一百多个团员举行入团宣誓,他们在团旗和党旗面前高举拳头,宣誓接替老一辈的革命者,将革命进行到底!这些年轻人燃烧着革命的 热情,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党委副书记张群玉同志讲话,强调发展各人的个性,她说:“共产主义总目标是一致的,可是各人有各人的特点,要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敢作敢为作出突出的成绩来。绝不能要求大家都一样,四平八稳……”

    为了督促大家锻炼,我画了一个“锻炼表”,希望大家每天填,唐沅很反感,刘绍棠也说:“太机械”,但我认为这也是一种意志与韧性的锻炼,身体最重要。
  
   5 月 15 日
  听陈毅副总理作报告。
  在大饭厅北边,我看到陈毅同志从汽车里出来,感到他更加矮胖了。在上海三井花园的大草坪上,他清晨打太极拳的样子似乎更加威武。
  陈毅讲话很随便,却极生动有力,内容丰富,令人难忘。
  他首先讲“五一”之前毛主席在津浦路、平汉路沿线找许多基层干部了解情况。毛主席经常向我们讲:不要画地为牢,把自己局限起来,要突破这个圈子,经常到下面去——增加新的刺激、新的体会,不使自己的脑子僵化……
  “周总理从印尼开会回来,在昆明到驻地附近看了一个小学,发现许多问题,回北京后找教育部、文化部的同志一起研究这些问题。这是一个很好的学 习,可以向群众学到许多东西。我们以后要同学校师生谈心,了解他们的切身利益(不是表面的),领导要与群众相结合,一个人的认识和能力都是有限的。在成都,我们逛公园,开始很好,但十分钟后,被发现了,几千人围起来,鼓掌、签名、喊万岁,很不自然,就不能平等交谈了解情况了。因为热情过分,只好秘密来秘 密去。过去我们为什么能百战百胜?高级指挥员经常到下面了解情况,要下面讨论作战计划,发挥军事民主,这就是我们之所以能战胜国民党的关键所在。
  “这种领导作风在学校也可以运用,这是很重要的。校长与教员、学生及相互之间也可以利用这种方法,就可以百战百胜。
  “印尼亚非会议开得很好。全世界都在等待周总理作报告,美帝更着急,这个报告了不起哩,对国际形势作了全面分析,我们去开会不能把我们的意见 强加于人,要搞什么土改、镇反、社会主义改造一定通不过。会前毛主席和各民主党派作了协商,决定采取求同存异的方针,通过反殖民主义,要求政治、经济、文化的完全独立,要求世界和平,把亚非各国和帝国主义的压迫和战争分别开来,结果谁也不敢公开反对,不敢要求美国来建立战争基地,会议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帝国主义最怕亚非团结,就想挑起争端,让亚非会议成为‘吵架的俱乐部’。会上,有一些很依赖美国的国家就按美国之音的调子,大谈‘反对共 产主义的精神控制’,‘反对新殖民主义(指苏联),解放东欧人民’当时巴基斯坦总理在会上大骂共产主义,我们不正面争辩,只骂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使中国贫穷落后,我们五年的建设超过以前几十年……说明独立与和平的重要。我们有联合,有斗争,在会下找印度、缅甸等友好国家总理谈了许多提案,由他们提出,最后使 这位巴基斯坦总理亲自找周总理说:‘我来开会前是对您对新中国有成见的,这次会议您的正确态度使我感动,您不反驳,很冷静,换个别人恐怕早就要退场了,可是您还是很冷静,我以为您一定要借机反对我们了,可是您却哈哈大笑,很幽默。吃饭时您还给我们添茶,很平民化。不是您的领导,会议是开不好的。巴基斯坦是 小国,我们绝不反对中国,我们要中巴友好,我们小国有困难,需要美国保护,您骂我是美英走狗我也能接受,我愿到中国去参观……这些话我本想写在讲稿中,怕别人说我受了您的影响,所以又划去了……’黎巴嫩代表也是如此,说了不少反共的话,但最后还是找周总理谈话,说周总理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在闭幕会上他 说:‘会上只有周总理没有犯错误,只有周总理的旗帜在高空飘扬,只有中国这个伟大国家才能派得出这样伟大的政治家。我认识美国许多领袖,中国如果要与美国谈判,我愿意效劳。’泰国代表开始发言怕中国利用华侨颠覆他们政府,我们在下面找他谈话,说中国这么大,首先要建设好自己的国家,为什么要侵略?后来他就 不说什么了。锡兰代表要求解散各国共产党和东欧几国共产党情报局……会快散了,周总理说,这话我们不同意,下午再讲。会上周总理考虑让步不行,要和他斗争,就问他:是否企图通过解散共产党的决议?他说不是,是说说就算了的。许多人围过来了,尼赫鲁总理说:‘你也不打个招呼就说。’锡兰代表很硬,说:‘你 不打我的招呼,我打你什么招呼?’吴努总理要请他吃饭,他不干。周总理说:我只是想了解你的企图,没有别的意思。你们是五个发起人之一,对我们这样不客气,有点不礼貌。我们有外交关系、贸易关系,你这样说不好。他们锡兰的其他代表在后面就催会:‘快握手,快握手!’后来他回国后就不被信任,要他交账,他 说已和周总理谈好了访问中国,周总理也答应访问锡兰。土耳其代表始终反对中国,但当最后周总理提出再开第二次万隆会议时,他立即站起来表示支持,也表示对中国道歉。
  “由此可见,帝国主义控制下的国家也是要求独立的,对反共人物不能抱幻想,但最后他还是不能不低头。中国大公无私,只解决别人的问题,坚持反殖民主义、民族独立、世界和平,使人们看到中国是不侵略的。坚决反共、爆发战争对小国有什么好处?许多国家得到中国支持,口口声声对周总理表示感谢。周总理找许多国家代表谈话,介绍中国经验,他们对中国工业化、军队建设等很感兴趣,可惜因为时间紧,不少国家未能交谈。周总理每天只睡4个小时,特别紧张,和外国领导人谈话,有时使人流下热泪,非常钦佩周总理是一位伟大的政治领袖。”
  ……
  陈毅同志真能说,这种报告有血有肉,毫不空洞,要多听几次就好了。这真是“活的马列主义”!
  
   5 月 18 日
  周祖谟先生非常值得学习,他干什么都非常认真,写黑板报一笔不苟,自己刻油印讲义,也是一笔不苟,直到最后一个字。最近他到天津去给两千多大中学教师作报告,是民盟、民进及教育工会主办的,不去不行,准备了4天,只讲了3个钟头。多么认真。在课堂讨论时,他总是启发大家独立思考,自己去解决问题。
  
  日记写作者:段宝林,退休干部,现居上海。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

《天涯》 2005 年第 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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