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去了皇家安省博物馆(ROM)。
一楼是东亚馆,就是中国,日本和韩国的东西,不用说当然是咱们的东西多多啦,比较邪门儿的是一走进展厅刚拐过来的第一件展品是一幅巨大的碑帖,只见题目上写着“大秦景教。。”云云,下头又是密密麻麻的一堆正体楷书,我的古文很糟,也没耐心看下去,不过中国古代管古罗马叫做“大秦”还是有所耳闻的,另外托F师弟的福看过两眼金大师庸的小说,知道基督教曾经传到过古代的中国,当时叫“景教”。
有了这点儿小小的背景知识再低头看英文说明,原来这碑立在西安,是唐代景教传入的一个见证,说明上讲,中国唐代的时候中东基督教的一个与罗马教会有关的教派曾传入中国,而后来的元蒙贵族也曾信奉过景教,边上还展出了几个十字型的徽章,其中的一个正十字叫我看来跟纳粹的铁十字勋章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想博物馆当局煞费苦心地搞这些无非是想拉近东西方文明的距离,让本地洋人和中国人看了都有亲切感------敢情咱们的老祖宗也搞文化交流啊。
再往里去是宗教艺术,摆了一些缺胳膊断手的佛像,叫我看来还远不如我在北京雍和宫里见的那几尊好看,不过也不是没好东西,那边三面墙上的三幅巨大的壁画就相当漂亮。
仔细一看,原来两边对着的两幅画的是道教的神仙行乐图,中间的那张倒是佛祖和众菩萨罗汉人等。
我实在对古代的美术史缺乏了解,看不出这是哪朝哪代的作品的临摹,猜想大概至少是唐代以后的,因为这三幅壁画的风格实在很相似,里头的菩萨侍女等个个方额阔颐,丹凤眼,樱桃小口呈四瓣,恰似裂口的石榴,可是身上都捂得严严实实的,不大象盛唐时期袒胸露背的样子。
整体的色调是青铜器的青绿色和赭石色,可以看得出作者并不想从色彩上取胜,他的重点是线条,画上每个人物衣摺的线条都极为流畅,优美,给人以轻盈飘逸之感,所以既使人物体态丰满却半点儿也觉不出笨拙来,人物的布局也是错落有致,道教的两幅正中是三位重要的神仙,比别人要大一些,前头的是两位穿着帝王衮服的男神仙,在他们稍后是位头戴宝冠,身披缨絡的女神仙,他们的前后左右错落安排着次一等的仙人和举着仪仗的侍女,佛教的那幅也大同小异,正中坐着佛祖,两旁错落站着或坐着诸菩萨罗汉等,不论是佛还是菩萨神仙个个面沉似水,了无表情,而且身体线条完全被衣服所遮蔽,就是说若是不看脑袋真的很难辩别出画上的男女性别来,叫我看来美则美矣,实在是有点儿太空洞乏味了。
可是,别急,这个了无生趣的画面被左下角的一位不起眼的侍女给打破了,只见这位小侍女跪在她的女主人身后,双手捧着显然是女主人刚刚脱下来的花冠,脸朝着女主人流露出无限忧戚之色,还半张着口象是在恳求主母放弃出家的念头,回归红尘,可是此刻她的主母背对着她双手合十,头发散在肩上,正由一位菩萨剃度,只见她表情平静而坚定,表明她一心向佛的志向不可动摇。
这个小小的细节被安排在整幅壁画的左下角,很显然不是主要内容,可是它却如此生动地表达了人性中离别的痛苦和对红尘的留恋,看了让人久久难忘,后来我在博物馆的纪念品商店的一本导游书上又一次看到了这两个女人,看来大家的欣赏水平都差不多呵。
楼上的古希腊馆里并没有多少出色的雕塑作品,有点儿让我稍微失望,雅典卫城的帕特农神庙也按比例缩小了摆在那儿,甚至有雅典娜雕像的复原像,不过叫我看来这个头戴金冠身披白袍的雕像既不优美也不威武。
说句题外话,古希腊神话中智慧女神雅典娜是位处女,别的女神多半有裸像,她好象从来就没有,不是穿着盔甲就是披着长袍-----暗示着智慧之圣洁和神秘?
还有,情窦不开的处女都有一种天生的严正端庄气质,且性情之乖张,之不通人情远比男子和妇人要甚,古希腊人是否早就认识到智慧之难求,智慧之不通情理,追求智慧所要忍受的种种折磨?------古希腊人对人性一直有着很深刻的认识,以至到现在好多心理学上的名词还延用他们的神仙的名字。
雕塑不多,好在馆里的黑陶器不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属上乘,陶器其实是古希腊的另一种极为出色的艺术品,在红褐色的底子上画家们用黑色颜料画出人物,图案,内容多是攻城掠地的战争场面,战士们手持盾牌长矛骑在高头骏马上,或是站在战车上冲向敌人,有的则是和家人告别的场面,比如一个花瓶的中央画着一个妇人,她的一边是一个披着斗蓬拿着长矛的青年男子,另一边则是穿着盔甲提着盾牌的长着胡子的中年男子,可以想象这两个男子分别是那妇人的儿子和丈夫,他们就要上战场了,临行前向亲人告别,那中间的妇人一手伸向丈夫,可头却扭向儿子,象是在叮嘱初上战场的儿子要当心,而她的儿子则温顺地低下头聆听着母亲的嘱咐,这本来是生离死别的场景却表达得象是普通的告别,也许是古代希腊人尚武好斗,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再细瞧,还是能体会到那绵绵情丝,真正达到了哀而不伤的意境。
公元前500到550年之间的作品笔触刚劲有力,人物造形比较纤秀,而且动作矫健灵活,而公元前300年到350年时期的作品人物肌肉骨骼变得比以往要圆润风满,举止也开始优雅从容,题材也从战争场面转换成以狂欢饮宴为主-----标示了当时社会的变迁?
古埃及馆里最吸引我的是一块浮雕,这块一人多高的浮雕上雕着一位年青的法老,还是古埃及的传统方式,人物的双肩和前胸正对着观众,而腰和腰以下的部分是侧面,头部又是侧面,所以这位法老就以这种别扭的姿势被放在了一块淡粉色的大石头上,一放就是几千年,他的双臂举在胸前,正面看过去交叉在胸前,双手各捧着一个球型让我看来象茶钟的东西------应该是圣物吧,这位法老正在向他的神奉献圣物。
他的双肩前胸因为是正面,而腰部是侧面,所以显的双肩特别的宽,而腰枝又特别的细,猛一看身体的比例都快失调了,雕刻家赶紧给法老在腰上加了块布,这块布总算是部分地平衡了上下肢的比例,那么这块浮雕应该看上去很别扭甚至难看了?事实上正好相反,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动人的艺术品之一,它的关键在法老的头部,法老的下颌轻扬,眼睛微微抬起,凝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极为专注而略带欣喜。
其实这个法老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征,他不象任何一个人,他只是一个抽象意义上的人,你甚至可以说他是个人型的天神-----对了,天神,这正是他想要的,对他的臣民来说他就是个天神,现在他正在向比他更伟大的神作奉献,这正是这幅浮雕要表现的。
他被放在黑暗的墓葬里已经有了几千年,又被搬到了阳光底下来也至少有一百年了,而被摆在这博物馆来大概也得有个好几十年了,天天被从全世界来的人们看来看去的,竟从来没有好奇地扭过脸来对这红尘世界回眸一瞥,可见他眼中的神是多么吸引着他的灵魂,那淡淡的欣喜的表情正是充满了神的荣光的反映,他的眼睛-----那只几千年前就存在着的眼睛,象一面镜子折射出那神秘的不可知的永恒之所在。。。这也许就是美的真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