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坚持要我写这篇文章,为有亲人,特别是有老人在国内的朋友们。如果有网友还记得我写的“美国炼狱”,可能还记得我。本人在美国行医,但不是神经科专科医生。很久没机会写博克来文学城了。
父亲得的是脑血栓,最普通不过的老年人的脑血管病,但症状不是最常见的偏瘫,而是头晕呕吐,步态不稳,难以保持平衡。
父亲发病时我正在加州太浩湖滑雪场度假,闻讯立即赶回到中国使馆签证,以防父亲病情有变化。我们科主任将我介绍给我们医学院的神经科主任,H医生,一位为经常政府要员看病的美国神经内科专家, 为我回答我父亲诊断,治疗和预后的问题。
父亲很幸运,住在中国一所大城市,有大医院,又有做放射科主任的朋友关照,所以立即住进到这所城市里最好的医院的神经科,核磁共振证实小面积脑干梗塞,治疗开始了。
朋友寄来父亲的治疗方案:静脉点滴银杏达莫和奥扎格雷,我不熟悉这两种药,所以做了一些文献检索。
银杏达莫:银杏我没有资格评论,因为我不懂中医。达莫全名是双嘧达莫,英文名Dipyridamole,一种血小板凝集抑制剂和血管扩张剂。在美国,静脉注射用于心脏负荷试验(stress test),通过扩张没有病变的血管,诱发缺血心肌更加缺血从而在影像上显示出来 。所以用于抗血小板凝集是都是口服而不经静脉给药。
所以,请朋友们注意,不是所有静脉输液都比口服好, 特别是双嘧达莫。让父亲请求医生停止输液改为口服,可老人家不肯,认为病人不应该向医生提要求。我暗自感叹,天下最好的病人在中国,中国的医生最幸运,可惜自己在国内时竟然没有意识到。
奥扎格雷(Ozagrel):首先我在中文网站上查询,得知此药是经过国家药物管理局(Chinese FDA)批准的, 作用机制是抑制血栓素合成酶。但网站上没有提供任何临床试验数据,而只是说大鼠试验证实安全性,只有一句提到用于蛛网膜下腔出血患者继发脑缺血。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检索:输入Ozagrel,有506篇文献,绝大多数是动物实验,限定于human,只剩下29篇。其中27篇适用于哮喘,只有两篇很少例数(几十例)的文献用于蛛网膜下腔出血患者继发脑缺血分别发表于1991和1998年。
不知此药是怎样被国家食品医药管理局批准的。向我的国内医生朋友表示我的担忧,朋友们说这一点也不奇怪,连食品药物管理局局长都因贪污受贿给枪毙了,你还能指望什么呢?父亲变成了大鼠,不,连大鼠都不如。大鼠还要给人类留下实验数据呢,而父亲大概只能给医生留下处方提成吧!我暗自伤心。
神经营养药:前两天,父亲告诉我,医生给加了一种进口神经营养药,四百元一针,一天两次。基于对双嘧达莫和奥扎格雷的经验,还有国内医生收入和开的处方挂钩的背景,我的警惕性提高了,让父亲将药的名字记下告诉我。今天早晨,父亲告诉我那神经营养药的名字是“鼠神经生长因子”。我出了一身冷汗,问医生有没有告诉此药是一种新药,对人有无毒副作用,让我引用父亲回答的原话:“医生说这是迄今最有效的促进脑血栓恢复和神经细胞增长的药物,没说副作用的事,医生还让我在处方上签字了呢”。问为什么要签字,父亲说不知道。
父亲学识渊博,爱好广泛,是一位退休化学教授,当然对医学一无所知。我责备父亲不应该轻易签字,而应该在签字前问清签字的原因,如果一个药需要病人签字,那就意味着有毒副作用和危险,如果医生没有解释就要问清楚再决定是否愿意承担这风险,这是病人最基本的权利。可是那位医生,那位让父亲签字的医生,是不是有责任向病人解释清楚呢?
关于“鼠神经生长因子(mouse nerve growth factor,在国家医药管理局网站上查到的英文名)”:90年代有报道重组人类生长因子(不是鼠)一期和二期临床试验对末梢神经病变有效,在一个大规模三期临床试验中证实此药安全但无效,结果发表在权威杂志JAMA. 2000;284:2215-2221. 国际医学界英文资料检索无治疗脑血栓有效的证据。
我要求和医生通话请求停用“鼠神经生长因子”,父亲说不必了,因为他的严重过敏反应此药已经被停用, 怕我担心没敢告诉我。此时,一忍在忍不愿介入治疗的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我要父亲立即出院。
对于父亲在中国的治疗,我不得不最后回到我们的神经科主任那里,证实我的检索结果属实,神经科主任H医生不敢相信medicine在中国可以这样practice,Chinese FDA 可以这样运作,医生可以这样行医。
曾经听到《内科学》主编叶任高先生在弥留之际发现消化科医生给他用的一种新药没有循证医学的证据,而坚决拒绝使用并要亲自拔针。在现场的一位博士生心灵受到极大震憾,从此彻底皈依了先生倡导的循证医学。
连著名医学专家叶任高都没有“循证”的待遇,何况普通中国患者!连叶任高的博士都要在那么特殊的情景下才顿悟接受循证医学,何况普通医生!
无法可循,利益驱使,循证医学就不用提了。治病不需要证据,人等同于老鼠。和我在国内的朋友讨论中国医学界的现状,朋友说,千万别提美国那套,循证医学在中国不灵,相反只能搞乱局面。听上去这与中国不能实行民主似乎是一样的道理。
好,民主可以等,因为没有人权和民主人照样活着等着民主到来的那一天,可人的生命和健康能等吗?中国医学界的问题不只是医生的问题,也与医学教育,体制,管理,医德的问题纠缠在一起。对此我无能为力,只是想,将我的亲人们留给这样的医疗体制,我能放心吗?
FMG引证循证医学信息供家人患有脑血栓的网友参考:预防脑血栓复发secondary prevention: Standard of Care in the
阿司匹林:很多以患者为对象的大规模临床研究已经证明口服阿司匹林75至325毫克都可以有效地预防中风复发,但出血(主要是消化道)并发症的机率随剂量增加。
双嘧达莫:欧洲大规模临床试验来自6602名短暂脑缺血和中风的患者数据表明口服复方阿司匹林双嘧达莫缓释片(含阿司匹林20毫克,林双密达莫缓释片200毫克)一天两次,对一年内脑血栓的预防效果比单用阿司匹林或单用双密达莫要好。后来又有欧洲/澳洲的一个2739名患者的研究,跟踪三年半,心脑血管病的死亡率用复方阿司匹林和双密达莫缓释片组要明显低于单用阿司匹林或单用双密达莫组。
有研究没有发现合用普通双嘧达莫(不是缓释剂型)和阿司匹林优于单用阿司匹林,反而增加出血并发症,有作者认为可能是缓释剂与普通双嘧达莫不同。
还有其他几个抗血小板凝聚剂也有循证医学的证据证实对预防脑血栓复发有效我就不提了。
美国神经科医生给我父亲出院后治疗的建议:如果以前没有用过阿司匹林,可以单用阿司匹林,如果在长期服用阿司匹林的基础上脑血栓复发,可加用双嘧达莫之类的药物,两药合用时剂量要调整已减少出血并发症。
(FMG备注:父亲以前服用每日一片阿司匹林,但剂量只有25毫克,可75毫克以上才能有效预防中风,而美国最小片剂是81毫克, 所以如果你有亲人服用一片阿司匹林,要问清剂量。)
因不是神经科专科医生,恕FMG 不能回答任何有关脑中风的问题咨询。以后有时间再来文学城和大家聊。祝大家在国内的亲人健康长寿。
俺家亲属也有院长级的专家,查文献说25%有效率,医院就在晚期癌症病人面前推销新药,病人求生啥都信,不好说啥了,就给钱吧。前面治疗也被忽悠不少钱。
晚期癌症,就不能让他在最后的日子吃点好饭好菜,别天天吐,啥也不吃,最后花钱遭罪还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