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莲

人生在世,以诚相待足矣。 我对人生充满希望,但随遇而安
个人资料
正文

老鬼:缅怀与感激 ——2023年夏内蒙古之行(ZT)

(2023-07-24 21:46:37) 下一个

去年是43团4连69位兵团战士遇难50周年,本该搞一个缅怀纪念活动。却因为疫情封路无法前行。只好今年补办。

同时,今春与几位江苏知青认识,听说他们将在7月13日去内蒙新巴尔虎右旗参加一个全国知青博物馆会议。立刻涌出前去朝拜多年来难以忘怀的天津知青张勇的心愿。承蒙上海市知青历史文化研究会张刚的举荐,我有幸得以参加这个会议。

另外,2023年夏被称之为有史以来北京最热的夏天。过去40度高温的天气也就好几年才出现一次,而且仅仅一天。而今年能一连好几天,天天都40度高温,实在热昏了头,非常渴望去内蒙草原避暑,舒服几天。

7月3日早4点从房山南韩继村出发,驱车内蒙。同行的还有一辆江苏牌照的车,由南京、苏州、镇江三位知青驾驶。

7月6日托守陵人老小在西乌旗殡葬商店定制了两个花圈。一个代表北京知青,一个代表江苏知青。花圈400元一个,全部用鲜花组成,质量还算不错。

51年了,我们仍然深深地怀念你们

 

7日下了整整一天毛毛细雨。43团兵团战友于子的妹妹将白色横幅缝制好。苏州知青钟慎明在横幅白布上反复计算每个字尺寸,写好了“缅怀呼唤战友”。

这次活动完全是个人行为,没通知兵团战友和烈士家属,仅我们两个车寥寥6人前行。7月8日祭扫当天,在烈士陵园碰见了赤峰烈士家属唐亚茹夫妇和妹妹夫妇,这样就多了4人。再加上守陵人老小和他的两个朋友及一位原43团兵团战士,一共12人。大家列队一排,按照籍贯顺序,一个接一个的高声呼唤了一遍69位烈士的姓名,让茫茫草原的天空中回响了一遍他们的大名。

江苏知青钟慎明讲了话。我也讲了话。着重解释了为什么总来这个陵园。

因为1972年5月5日43团着大火烧死很多人时,我正在石头山打石头,夜晚站在山顶能看见东南方向地平线上是暗红色的。这场烧死69人的大火立刻震撼了全内蒙,也震撼了我。这是有生以来,自己身边发生的最惊悚难忘的事件,感觉那天上的红色是一批年轻人的血染成。

中央和地方各级领导也都震惊了,不久中央颁发了30号文件,强调了一系列保护知青的政策,此后全国知青再没发生这类重大伤亡事故。可以说69位遇难者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广大知青待遇的稍许改善。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没有白死。他们提醒了各级领导要重视生命,保护生命,生命第一。

漫长的50年一瞬而过,现在我们知青都已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但依然无法忘记这些死难战友的身影。今天我们几个北京、南京、苏州、镇江知青特地千里迢迢赶到宝日格斯台烈士陵园祭扫,以弥补去年烈士牺牲50周年没能来缅怀的遗憾。经过51年漫长岁月,我们遗忘了很多往事,这场大火和遇难的69位年轻人却无法遗忘。无论多少年过去,无论我们多么苍老,想起这69位兵团战友的遭遇心情都难以平静。他们平均年龄19岁,高中生年纪,还是些孩子哇!实在可悲!可怜!可叹!他们是我们这一代知青坎坷多艰,漂泊动荡经历的缩影,他们是死去的我们,我们是活着的他们。天下知青一家人,都天涯沦落,何必相识?我们众多知青和兵团战友将在对他们的思念缅怀中一一离去。知青及兵团战友的友谊地久天长!

最后,在熄灯号声中,大家默默祈祷69位烈士安息长眠。

仪式结束后,大家自由拍照。陵园上空飘扬着《友谊地久天长》的歌声,深沉感人。

接着,我们领江苏知青参观了内蒙兵团6师的几个纪念点。

7月12日下午终于抵达了内蒙呼盟的新巴尔虎右旗。这里距离北京1600多公里,该旗北部与俄国接壤、西部和南部都是蒙古国,除了东部,全被异国包围,货真价实的边陲小城。由于开车疲劳,晚饭也没有吃。

7月13日上午,当众解释了为什么一定要来新巴尔虎右旗——张勇牺牲的地方。50多年前,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41团将我上铐关押,理由是把一复员兵班长打伤住院。然后发动全连群众揭发检举,凑了几条三反罪状(污蔑毛主 席有缺点;说江Q是慈禧太后;同情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陆平、卫恒;偷听敌台等),关了半年多,被内蒙兵团党 委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不戴帽子,就地监督改造”。

释放回连后,有新来的天津知青见了我打个招呼,结果在全连大会上被批判,说没跟阶级敌人划清界限。从此全连知青见了我不敢理睬,甚至躲着我,像躲着毒蛇。还有个别积极分子故意对我凶恶刁难,以表现立场坚定。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变成了现行反革命,给母亲写了一封又一封信,诉说冤屈,逐条批驳了兵团给我凑的几条罪状。但母亲始终没有回音。被当成阶级敌人专政后,干多重的活儿都能忍受,最难忍受的是划清界限,一天到晚都被冷若冰霜的目光包围,长达几个月见不到一张友好一点的面孔。因为这些兵团战士都是刚从天津来的小青年,单纯无知,完全相信了兵团解放军的话,视我为青面獠牙的坏蛋,除了痛恨就是厌恶和恐怖。深深感到了反革命远不如狗,与毒蛇无异,人见人恨。给母亲写了不知多少信求救,她都没理我。

直到1971年春天,才终于盼到了母亲的第一封回信。大意是:我们坚决拥护兵团党委对你的处理。你过去无恶不作,这正是罪有应得。可时至今日,你还死不认罪,口口声声说冤枉你了。这样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就说你训狗咬解放军这一条,定你反革命就不冤枉。兵团领导念你年轻,没叫你坐牢,已经够宽大了,不要雪花一样来信了。只有老老实实向党和人民低头认罪才是你唯一的出路。看看人家张勇,比比你自己,你对得起谁?

母亲的信中夹寄着一页《壮丽青春献人民》的人民日报。

母亲的信冷酷无情,除了批判我,字面上没一点同情。唯她寄来的这张报纸上的张勇头像,向我微笑,略有慰藉。细细品味很久,感到母亲的大义凛然中,多多少少潜藏了一点点对儿子的爱和期待。分别2年多了,儿子沦为“现行反革命分子”,专政对象,周围没一个人敢向我表示同情。只有母亲第一个理睬我,说明她还认我这个“现行反革命”儿子,如同她当年总说关露是个大特务,可还总去香山看望关露一样,心口不一。这封信给我的黑暗生活带来一线光明。当反革命后,收到母亲的第一封信是难忘的。那微笑着的张勇像也随着母亲第一封来信同样难忘。

所以,趁着新巴尔虎右旗思歌腾博物馆搞知青活动,自己开车1600多公里来到新巴尔虎右旗,一定要去看望长眠在这里的张勇。50多年前的1971年春天,在我被专政,没人敢理我,大家纷纷躲避我的时刻,身在遥远边陲的张勇却曾向我微笑,虽然只是个照片,只是个幻觉,那也很惬意,很感激。

用什么方法来表示我对这位天津女知青的怀念呢?突然冒出了到淹死她的克鲁伦河里浸泡一下的念头。1967年春节前,我和姜一凡等人步行串联到狼牙山时,就曾用裹腿结成十几米绳子,从狼牙山的一处悬崖上滑落到地面,用以体验一下英雄壮举和向跳崖的五壮士表示敬意。

得知我想去张勇遇难处看看,在新巴尔虎右旗下乡的天津知青李琦说他能带我找到。当年他曾跟张勇说过话。2023年7月13日下午,我开车带上他和另一天津知青骈江芳前去克鲁伦河畔寻找。到达河边一处打鱼人踩出的平地后,往左走了一段,李琦判断遇难处就在这一带。我于是下到河里,泥泞陷到膝盖,根本无法行走,又换一处,顺利趟过河,最深处齐胸。怎么也不觉得这地方能淹死人。

李琦询问附近的一放羊的蒙古牧民,才知道张勇遇难地还在西边5里远。这牧民说那地方水深四五米,还有漩涡。河水深浅不一,年年都有淹死的。

又开车沿河边转了很久,才终于找到张勇的遇难处。当年建的水泥纪念碑已倒塌多年。由于河水泛滥,地基下陷,再加上牛经常到水泥碑上蹭痒痒,导致碑体断裂,残破不堪。

张勇遇难处

N48°40.4527′ E116°58.6354′

 

为满足好奇心,看看那地方到底多深,也为了继承当年从狼牙山峭壁上滑坠下来的历史,向张勇表示敬意,我透露了想下河体验一下的想法。随即遭到老婆坚决反对:当年你是20岁小伙,现在你是70多岁老头,各种意外都可能发生。

返回驻地后,上网搜索得知,克鲁伦河发源于蒙古国肯特山东麓,东流注入呼伦湖,全长1264公里,在我国境内206公里,水深2米左右,河面宽50米。不过,下水的念头总消除不了,就又跟李琦商量,说我会游泳,为防万一还可在身上绑根绳子下水。得到了他的理解和大力支持。

于是,第二天下午,我们又再次驱车去克鲁伦河畔张勇遇难处。下了水泥路沿土路行走,非常颠簸。大草原一望无际,没有地标,昨天刚来过,今天再去却找不到了。先是向西开,越开越觉得不对头,怎么离那喇嘛庙这么近呀。询问一打鱼的也不清楚,说可能在东面。又调转车头往东开,蜿蜿蜒蜒的河床,到处都差不多,走了很久也找不到。终于发现河对岸有个骑摩托的牧民,李琦用力挥手,大声呼喊,人家终于停下,得知我们寻找张勇遇难处,说要往西走,大概在远处那群牛的附近——我们开始走的方向是对的,可惜没再坚持一会。

到了遇难地点,天津知青骈江芳在水泥碑上系了根蓝色哈达,以示缅怀。她当年就下到新巴尔虎右旗插队,热心知青活动,昨天陪我来,今天又来,心里暗暗感谢这两位素不相识的天津知青不顾草原坎坷不平,两次陪同来这片荒野。李琦怕我的绳子不够长,又买了根7米长,手指粗的尼龙绳。按预定计划,我在腰上捆了绳子后下水,绝对安全。组织这次知青活动的思歌腾博物馆负责人听说我下了河,力劝我别出事,否则他要担责。那牧民也说过这地方水深四五米,还有漩涡,年年都有淹死的,不敢马虎。

下去后,水不凉。岸边齐胸深。往里走,感觉像是有道车辙或是一道沟,陡然变深,我试了试,没过了我,还呛了一下。这是转弯处,深不着底。不过估计也就2米多深,确实能淹死人。可怜的张勇无知啊,牛羊天生就会游泳,淹不死。牧民从不去救落水的牲畜。我顺流走了走,河水混浊滑腻,夹有牲畜的粪沫和尿味,上游的马牛羊常在河滩浸泡,那水实在很不干净。李琦用力拉着绳子,不让水流将我冲远。很快就上了岸,感觉特别冷,因为风很大,湿裤子湿背心吮吸走了表皮热量,不禁牙齿打战,赶紧换上衣服。

1971年春天,母亲在一年多不理我之后,终于理我了,还把《壮丽青春献人民》的文章寄给我,让我目睹了张勇眉清目秀的微笑。在划清界限的冰窟窿一般环境中,母亲的信和张勇的照片都让我感觉到了暖意,50多年了始终难忘。今天,作为回报,我一76岁老叟趟进了吞没张勇生命的河水里,任凭混浊脏污的水流浸泡,算是向天上的张勇表示感激、怀念和敬意。

完成心愿后,又驱车去了趟满洲里,再返回宝日格斯台。歌黛一直陪我出行,卧在后备箱里非常辛苦,食欲大减。于7月18日连续开了8小时返回北京,这趟内蒙古之行辛苦又充实,圆满结束。

感谢苏州知青钟慎明、南京知青吴青生、镇江知青裴楚江与我一起去宝日格斯台烈士陵园敬献花圈,缅怀呼唤。

感谢天津知青李琦、骈江芳两次陪我去克鲁伦河张勇殉难处缅怀和追思。

上岸后,与李琦合影,感谢他帮我实现了心愿

在新巴尔虎右旗下乡的天津知青李琦和骈江芳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海风随意吹 回复 悄悄话 谢谢珊瑚分享。喜欢老鬼的作品,至今记得读他的《血色黄昏》带来的心灵震撼。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