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秉璋逝世12年后的遗体告别
周建平从丰台押到亚疗时,公安部押送人员在路上告诉他,“你就这么点问题,没什么事,干嘛闷闷不乐?有什么担心的?周总理叫冷处理,不着急,会释放你的。”1978年5月,亚疗给从江西搬回来的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医院(整形外科研究所)腾地方,王秉璋(空军副司令员兼国防科委副主任)、周建平等13人被告知换个地方,结果被关进了秦城监狱。周建平问“我的罪名在哪里”?回答“华主席批准的”。监管员训斥:“不许乱说乱动。”问一问怎么就叫乱说乱动呢?周建平没有再讲。
王秉璋被秦城监狱宣布为现行反革命,他坚决不进监狱,打死也不进,“僵”了足足40分钟。1972年3月,王秉璋就“僵”过一次。三个人审他,王秉璋说:“不让说情况我就不说。”过两天还是只让讲有无,不让讲情况,王秉璋坚决不讲。秦城还没有犯人不进监狱的事情,普通案犯二话不说就捆进去了。面对老红军,狱方终于说了软话:“你什么事我们不知道,是华主席以中央的命令让你来的,你是共产党员。”王秉璋表示:“我保留意见,同意坐监。”但他坚决不在逮捕通知上签字,“都拉到监狱了,还给我看这个干什么?”他写上“我不是反革命”。监管员出去20多分钟,回来说“算啦”,就把王秉璋押进监房。
1981年7月26日,王秉璋被取消现行反革命罪。中纪委找他谈话,甘渭汉(总政副主任、军纪委书记)、黄克诚在场,告诉他成钧(空军副司令员)官复原职,你的事情比他轻,我们已经报告上边,只要批准你就可以出去了。7月28日,关押近10年的王秉璋被释放,9月恢复党的组织生活,并告诉他三个月可以恢复工作。甘渭汉夫妇来看望他,说:“你的问题已经搞清楚了,你和林彪反革命集团中几个人的来往,不属于同他们一起搞阴谋活动的范畴;你的身体不好,应尽快进301医院查体治病,三个月后接受新的工作任务。你愿穿军装还是穿便衣,由你选择。”临别甘渭汉说:“我来此之前,告知韦国清主任,他也讲,王秉璋身体不好,有思想负担,你去看望好。”
王秉璋住进301医院后,1982年元旦,他去看望也在住院的黄克诚,借机报告被关押的情况。黄克诚说:“你搬回原来在空军住的那所房子没有?你的问题已经清楚了,会有人同你谈话,把问题说清楚,你在谈话时要冷静。”
2月,军事检察院突然给王秉璋送来《免予起诉决定书》,并定了“泄露国家重要机密罪、玩忽职守罪”,正师退出现役。短期内竟有这样大的变化,王秉璋困惑不解。明明已经无罪释放,即将恢复工作,为什么突然收到《免予起诉决定书》,为什么不审就判?这既是越权,又属违法。王秉璋说:“我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党的事情。”他强烈要求复查,否则死不瞑目。中纪委也认为他没有问题,但就是不摘“帽”,只给他解决了生活待遇问题。
2005年9月25日,骨瘦如柴的王秉璋含冤逝世,享年91岁,他留下“不给正式结论”不火化的遗嘱。12年过去,他的结论依然没有任何松动,而他生前所在的军委装备发展部北京第二干休所被北京卫戍区收编。他的子女也都进入疾病缠身的晚年。2017年5月31日,覆盖党旗的王秉璋遗体告别仪式在301医院西院告别厅举行。
武汉军区政委刘丰在1971年11月批林整风中被免去中央委员,罪名是向李作鹏泄漏毛泽东南巡谈话的内容。他在监狱中始终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成了阶下囚?自杀未遂。11月16日,周恩来在北京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约来京参加武汉地区座谈会的武汉军区和湖北省党政负责人谈话,了解对与林彪事件有牵连的人和事的揭批情况。11月18日,周恩来给毛泽东写信,“武汉地区的会不如成都地区开得好”,但“后期有大进展”。同时报告刘丰自杀未遂。1972年2月,刘丰被免去湖北省革委会副主任、中共湖北省委第二书记的职务。关押10年后,1982年他被免于起诉,按师职待遇退休。1993年2月刘丰在武汉病逝,享年78岁。
周建平1982 年 7 月被退出现役,师职退休,10 月被开除党籍,2016年在上海逝世,享年97岁。
……
被免予起诉的老红军、老八路明明是可以享受离休待遇的,为什么一律退休呢?原来,总政副主任黄玉昆请示邓小平:刘兴元(军事学院政委)、刘贤权(济南军区顾问)这两个老红军怎么处理,邓小平说“退休”。邓小平对自己都说退休,所以他这个“退休”是否包含离休,黄玉昆不敢再问,结果就让这两个老红军退休了。按此办理,所有“两案”人员一律退休处理。
据李宜俊(总政军事检察院检察长、少将)回忆,在他任职期间,被判免予起诉的王秉璋、冼恒汉、周建平、陈励耘、戴金川、王希克等或本人、或子女来找过,有的临死之前还表示生活太悲惨。中央没有精神,虽然没说不让复查,但也没说可以甄别,我们也无能为力。免予起诉的人中,有个别人后来改了离休。中央某领导说了话,冼恒汉1985年6月改为正军职待遇。王绍渊(兰州军区空军副政委)找过张震,张震说:政治上的事不好说,生活上的问题可以帮助解决。大多数人上诉者只是多给一点钱,解决生活困难。
吴李邱留下了珍贵的回忆录
1980年12月18日、19日下午特别法庭第二审判庭辩论,黄永胜写有28页辩护发言稿,自我辩护将近3小时。他只承认犯了严重错误,并没有犯反革命罪行,“既未参与”,“也未共谋”,而且“毫无所闻”,所以他不是主犯。不能笼统地认为他是总参谋长,军委办事组组长,中央专案二办主任,就认定他是主犯。黄永胜最后陈述:“十年中间我想了两句话,‘惟有赭衣供瘐病,不曾涓埃答人民。’”旁听的军事学院老王说:“别看这个老家伙70多岁了,头脑可一点儿也不糊涂,有些事讲得还挺有道道咧!”
1981年9月,黄永胜保外就医,他的肝病已经非常严重,行走困难,被从复兴医院直接上火车到青岛台西医院,每月生活费100元,想看彩电却买不起。1983年4月26日,黄永胜用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说:“……我要求中央给我平反……我没有反党……我……没有反主席……军装……军装……”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两滴眼泪滑落下来。孩子们不顾青岛市公安局的严令禁止,坚持在他的军装上缀上红领章,给他戴上有红五星的军帽,让他以军人的身份和着装,走完军人的一生。黄永胜留下十几个小时的录音,没有留下回忆录。
吴法宪1981年8月1日保外就医到济南,才看到毛泽东1970年南巡讲话。他说:“毛主席言行不一,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真的是瓦解了。明明他亲口对我们说,你们几个不要紧张,你们要有个底,我是保你们的。可到了下面又说黄吴李邱倒了你们怎么办?明明他让周恩来给我们做了结论,到了下面却说现在不做结论,结论要由中央来做。庐山会议后我三次求见,都被他拒绝了,到了下面却说他们不来找我,我去找他们。他自己老说要光明正大,他这样做是光明正大吗?他的这次南巡,就是在组织上和舆论上为彻底拿掉我们做准备。”吴法宪在没有任何资料的情况下,开始撰写回忆录,自序的落款日期是1995年。
吴法宪写道:判决书说我“积极参与林彪夺取最高权力的活动”,也根本不是事实。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林彪本人想当国家主席,相反他多次说过他本人无意当国家主席。如果说的“阴谋夺取党和国家最高权力”这件事,指的是林彪“谋害毛泽东”和“另立中央”,那么就该拿出有力的证据来。从1971年“九一三”事件以来,我一直没有看到过有直接的或者是有说服力的证据,说明林彪直接策划了“政变”和“谋害毛主席”的行动。如果有这样的证据(我不是说林立果、周宇驰他们活动的证据,而是指直接证实林彪个人直接指挥和策划的证据),为什么一直不让我们看到?直到今天,林彪是不是直接策划和指挥了这样一个“政变”,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谜。当年的确曾有人想把“政变”扣在我们的头上,但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确切证据,只好放弃。判决书里说我“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那更是无稽之谈。在文化大革命中,我所参加的三个组织——中央文革碰头会议、军委办事组和空军党委。那是毛泽东和中央组织机关,不是我们组织领导的“反革命集团”。除此以外,我就再也没有组织和领导过什么集团了。至于林立果的“小舰队”,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自然也就更谈不上“组织和领导”了。事实上,在“审判”过程的调查中,他们也从多个方面证实了这一点,最后不得不承认“吴法宪和林立果的反革命政变以及谋害毛主席没有直接关系”。在我同林彪多年的接触中,从来没有听他说过有关反对毛主席的只言片语,更不要说是有关“推翻人民民主专政”和“搞政变”这样的事情。而且在长达近10年的审查里,也没有发现我们同“九一三”事件有任何牵连,但是就是一定要把我们打成“反革命”不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作鹏的健康情况极差,关押十年七次住院,1981年7月底他在复兴医院被中央保释出狱。出狱后他的心脏病也常发作,有两次特别严重,幸好老伴董其采是医生,一次次将他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李作鹏说:“有人希望我赶紧死掉,好盖棺论定,没那么容易!他们强加在我身上的莫须有罪名还没有澄清,我批驳他们的谎言还没有说透,事情的谜团还没有解开,我不能就这么死了。马克思不要我,他还要我继续坚持真理。我活着就是战士,我活着就要战斗!”李作鹏坚决反对强加在他头上的罪状,他相信终有一天真相会战胜谎言。
1982年春节过后,李作鹏就开始思考写回忆录,他用了两年的时间,进行写作构思和史实材料的准备。1984年开始到1996年,前后12年,写了近百万字。他上午带小保姆买菜,下午、晚上整理回忆录。2004年4月22日,李作鹏70寿辰时回忆录基本定稿。他在家宴上说:“别有用心的一群人,以捏造‘有意放跑林彪’的罪名,把我打入‘林彪反革命集团’,纯是冤案,纯是替罪羊,纯是诽谤诬陷。我当然不能说瞎话,我当然不能承认,我当然不能求饶下跪!批判我是顽固分子,我觉得这是对我的肯定。”“我们是打不垮、压不碎、隔不断、摧不垮的。我们不靠天,不靠地,不靠鬼,不靠神,……”“不管向我身上泼多少脏水,强加多少罪名,我还是我!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我没有倒在敌人的枪炮中,没有倒在我的工作岗位上以身殉职,而是最终成为党内斗争的牺牲品,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这真是千古的悲剧!我想给世人留下的,正是这悲剧人的心声。”“无论50年,还是500年让我的子子孙孙知道我的冤情,替我申冤。”2008年10月19日晨,他对大儿子李冰天说了他最后一句话:“我16岁参加红军,跟党革命出生入死,我的骨头都是红的!”
1981年9月11日,邱会作终于走出秦城监狱的七道铁门,到西安保外就医。他原以为公审只是走个过场,为毛主席,为周总理,为党中央在文革时期工作中的错误担当一些责任。没想到公审竟是以“创造性”的法律形式解决党内路线问题,用不实事求是的态度和方法衡量文革时期的工作,还给他们戴上一顶反革命帽子,甚至还无端地把他们和江青一伙捆在一起。这一切实际上直指毛主席、周总理及党中央。邱会作认为:黄吴李邱的冤案是个人作用造成的,他们对“林彪反革命集团”的决定与处理都不是根据事实和政策办理的,而是以他们个人的政治利益办的。所以我们的问题,是政治问题,不是政策问题。邓小平为了政治需要,要把“林彪反革命集团”定成死案。过去我从未想过写个人回忆录,公审之后我想写回忆录的愿望越来越强烈。1981年冬夜,邱会作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开始动笔。当时他不但没有任何资料,连纸张都买不起,幸有老伴胡敏四处请邻居帮忙,用百家纸写成第一部分草稿。
邱会作没有系统地上过大学,1937年1月他进延安抗大二期,1944年2月进延安中央党校二部,时间都很短。1956年他进中共中央高级党校,1957年转到高等军事学院,1959年他中断学业,被任命为总后勤部部长。在北京卫戍区关押期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学习机会。为了撰写回忆录,他报名参加了兰州军区老战士大学,成为年纪最大的学生。在三年多的学习中,他听了很多场讲座和报告,看了不少教材和书籍,系统学习了中国现代史,还选读了世界近代史,特别注重学习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失败的教训,使他的视野比过去开阔了。每天早饭后他就坐到桌前写作或回忆,午睡后继续写,晚饭前后才到院子里散步,作一些锻炼和活动。每天工作在6个小时以上,他一口气写了20多年,决心活着一天,就要坚持写下去,就要修改充实下去,让回忆录尽可能丰富完善起来。到2000年,黄吴李邱的冤案仍无人过问,这让他非常失望。邱会作认为他的案子恐怕只能如此了,因为它已经不是单纯的案子,而是变成了一个政治上要用的工具了。
1983年73岁的黄永胜病逝青岛;1991年77岁的江青在北京保外就医时自杀身亡;1992年57岁的王洪文病逝秦城;2002年89岁的邱会作病逝北京;2004年89岁的吴法宪病逝济南;2005年88岁的张春桥病逝上海;2005年74岁的姚文元病逝上海;2009年95岁的李作鹏病逝北京;2009年90岁的江腾蛟病逝北京。值得庆幸的是,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生前都留下了回忆录。他们的生命结束了,但他们的伸冤还在继续。
2020年5月完稿
2022年8月修订
如果中共有一点点实事求是,都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平反。
革命党人的下场应该如此。
不能够只有你那么爽,老革别人的命,
沈香中秋快乐。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