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莲

人生在世,以诚相待足矣。 我对人生充满希望,但随遇而安
个人资料
正文

朱健zhujian: 我们只想有一个睡觉的地方

(2022-05-29 21:29:16) 下一个

今天,是浦西“封闭”59天,浦东“封闭”63天。
 
    我们小区居民现在可以下楼,在小区内活动了。
    这犹如在“封闭”中,开了一条天缝,我们能直接看到蓝天了。
    更为珍贵的是,我能直接看到,接触到真实的人间了。
 
    小区的楼,沿街一侧,是一个长廊。雨天,行人可以避雨。
 
    5月23号晚七点,天还没有完全黑。
    长廊里,站着四个“神秘”的年轻人。
 
    “封闭”期间。
    这些“神秘”的年轻人是谁?
    他们来干什么呢?
 
    “神秘”的年轻人,见我走来,非常紧张。
 
    我主动先打了个招呼,告诉他们,我是楼上的住户,你们需要帮忙吗?
 
    我只是一句很正常的“人”话,就让“紧张”的年轻人,放松了下来。
 
    年轻人都很有礼貌的说,不用,谢谢叔叔!
 
    我指着绿化带旁边的电动车说,你们是外卖“小哥”吧?
 
    年轻人回答,是的。
 
    我说,你们太不容易了。
 
    叔叔,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说,我有很多“小哥”的朋友。你们的困境我都知道。
 
    这个世界,只要大家都说“人”话,真话和心里话也就自然流露出来了。
 
    年轻人打算,晚上想露睡在长廊里。
    但这些日子,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露睡,很快就有人举报。
    只要有举报,马上就有人来驱赶他们!
 
    所以,他们害怕每一个投来的目光,怕他们举报!
 
    可怜啊!可怜的年轻人,可怜的“小哥”!
    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了!
 
    哎!苍天都容许倦鸟归巢!
 
    我们的外卖“小哥”。
    白天,是“全民抗疫”为市民保供送货的“小哥”。
    晚上,却像“瘟神”一样,被人举报,被人驱赶。
 
    一个城市,成百上千个街头,都容不下一个个疲劳的身躯!
 
    为什么呢?
 
    他们招谁了?惹谁了?
    没有!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他们敢招惹谁呀?
 
    那他们是坏人?
    不是!他们每天要为抗疫,为市民,送货奔波十二个小时。
 
    那他们影响市容?
    不会!全市人民都“封闭”在家。
    夜幕下,再勤奋的“公仆”,也不会半夜来视察空旷的市容啊!
    
    那他们是“阳”性的携带者?
    不是!他们每天都要做核酸,有24小时核酸证明和抗原证明。
 
    那是为什么呢?
    是层层高压的责任制,扭压出来的变态“洁癖”。
 
    传说中,有“小哥”是“阳”的携带者。
 
    呵!这问题可大了。
    棍扫一大片,整个“小哥”的族群都被牵连了!
    都被污名化了。
 
    社区、街道,甚至市民都极为恐惧,把“小哥”视为了可怕的“瘟神”。
 
    驱赶“瘟神”!
    成为了严防死守,“正义”的铁扫帚!将“瘟神”扫出自己的管辖区,成为了病态“洁癖”的主动出击!
 
    年轻人看我,十分同情他们,理解他们,就像见到了自己亲人。
    把“封闭”以来的苦水、委屈、挣扎、屈辱全都倒了出来。
 
    四个年轻人中。
    年龄最大的小石,是山西临汾人。
    年龄最小的小雷,是陕西渭南人。
    小曹,是江西赣州人。
    小张,是河南开封人。
 
    我们从站着聊,到坐着聊。越聊心情越沉重。
 
    四个年轻人中,一直是小石在主讲。
 
    小石告诉我,他住在普陀区曹杨路的群租房。
    200平米,住了30个人。
 
    群租房,在政府的管理中,是“灰色”的。
    200平米,住了30个打工者。那真叫“厉害”了!
 
    小石,群租房的租金,是以上下铺的标准来付的。
    上铺每月700元,下铺每月750元。
    他租的是下铺。
 
    4月1号,浦西“停摆”后。30个打工者,都被牢牢地闷在了200平米的群租房里。
 
    从4月1号到4月15号,社区发过两次菜。由于,发菜是按原住户一家人的标准分的。
 
    有一次,他们分到了八根黄瓜,一颗白菜,六个土豆和一只冻鸡。
    对30个打工者来说,僧多粥少。
    摊在每人身上,也就是一口鸡肉,一片白菜叶,四分之一根的黄瓜,一筷子土豆丝吧!
 
    小石说,“封闭”期间,他一直是吃方便面。平时4块钱一包,此时16块钱一包。
 
    30个打工者,没黑没白,闷在拥挤狭小的群租房里,就跟坐监一样。
 
    一个工友抑郁症复发了,大吵大闹,要死要活的。让小石心里非常害怕。
    他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解封”,盼着出去打工挣钱。
    但“封闭”,不断在延期。
 
    4月15号,他办到了外卖平台同意他打工的“证明”。
    在办理社区“证明”时,社区为了防止他把“阳”带回小区。要让他填一份承诺书。
    承诺在“停摆”结束前,不能再回到小区。
 
    小石说,当时只要让他能走出群租房,出来接单送货,填十张承诺书,他也愿意。
 
    走出,租屋了。
    走出,小区了。
    走出,封闭了。
 
    小石以为,外面的天很蓝,很阳光,很自由。
 
    但错了,而且是大错!
    以他“停摆”前,对社会的那些认知,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白天,他还不停接单送货。
    晚上,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他骑着电瓶车,跑遍普陀区、静安区。绝大多数酒店、饭店、旅店,都停业了。
    少数在“封闭前,没有来得及撤离住客的店,也没有一家敢接待传说中的“瘟神”。
 
    虽然,他拿出24小时核酸报告和抗原结果,说尽了好话,但仍然没有用。
 
    因为,所有的商家,都签过承诺书和责任状。
    没有一个店,为了挣这个小钱,给自己找麻烦!
 
    半夜的时候,实在累了、困了。
    他倒头就睡在了,一家商业门店雨棚下的水泥地上。
    水泥地上,连一片纸箱板都没有。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露宿街头。
    也是他,人生最特殊的经历——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第二天,仍是没有一家宾馆、酒店、饭店,敢收留他入住。
    他仍然是拿着钱,拿着24小时核酸报告,住不进任何一家店。
 
    他开始打市长热线,好不容易打通了,他哭着倾诉了现状。
    接线员说,会反映给领导。但石沉大海,毫无音信!
 
    无家可归,成为露宿街头的流浪者了。
    那,只有找流浪者的“组织”了。
 
    他打收容所的电话。
    但是,收容所也嫌弃传说中的“瘟神”,不敢收留他。
 
    所有收容所的电话,他都打遍了。他说,只要给他一张床铺,倒贴钱,付房费也行!
    但是,还是没人敢收留他。
 
    这个时候,他最怀念的是,他群租房里那一个月750块钱的下铺。
 
    自从,社会上传有“小哥”是“阳”的携带者后。
    这下,整个“小哥”这个族群,可就惨了!
 
    因为,每一个“小哥”在离开“封闭”的家时,都向社区签了承诺书,保证“有家不归”。
 
    现在:
    不仅,有家回不去。
    宾馆、酒店、饭店住不进去。
 
    只剩下露宿街头一条路。
    可露宿街头,这条唯一的出路也被堵死了!
 
    各街道、社区,都坚决严防死守,不留死角。
    坚决不许“瘟神”般的“小哥”,在自己的辖区内,露宿街头。
 
    生怕:
    传说中的“羊”,偷跑出来。
    臆想中的“毒”,泄露出来。
 
    “洁癖”的“群众”,眼睛也是贼亮的。
 
    小石,跟所有的“小哥”一样。
    刚露宿街头,“洁癖”的市民马上就去举报了。
 
    随后,街道、社区就会派人来驱赶他们。
 
    小石说,从他离开群租房的44天里。
    在不断驱赶下,他睡过街头、公园、桥洞、高架桥下,也睡过苏州河边上的栈道。
    他已经换了,16个睡觉的地方了。
 
    但所有露宿的地方,不超过三天,就有人来驱赶他们了。
 
    其实,这些驱赶他们的人,两个月前还和小石他们一样,都是底层百姓。
    可戴了红袖标,穿了防护服。
 
    呵!立马就变得那么凶。
 
    所以,不管是红袖标,还是防护服,这些象征权力的标志。
    附着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诱发出,人性恶的一面。
 
    我说,驱赶你们的理由是什么呢?
 
    小石说,只有一句话,他们是执行公务,让我们配合离开!
 
    有一天半夜,来了一帮人驱赶他们。“小哥”们都不愿走,说大半夜能去哪里呢?
 
    对方一个头头,多少起了一点恻隐之心,指着马路对面说,你们去马路对面,我们就不管了。
    原来,马路对面是另一个街道的辖区。
 
    小石说,大多数的时候,几个穿着防护服或者戴红袖章的人,就能像赶羊一样,驱赶走几十个“小哥”。
 
    我问,几个人就能驱赶你们几十个年轻力壮的“小哥”?
 
    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
 
    那“小哥”,也太被羞辱了,太被糟贱了!
 
    哎!现实生活中,许多事情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说着说着,小石哽咽了。
    他说:我们不干任何坏事,不招惹任何人。
    只想有一个睡觉的地方!
 
    只想有一个睡觉的地方!
 
    这是底层劳动人民的一个族群,为了生存最低需求,在向苍天祈求!
 
    这是“全民抗疫”的保供者,在向“公仆”哀求!
 

    小石的倾诉,让我这个叔叔,听的是心如刀绞般的难受!

我和小石坐在廊道上。

我和小雷、小曹坐在廊道上。

 

陕西渭南的小雷,23岁,是一个学物流专业的大专生。
 
    他说,叔叔你知道余华吗?
 
    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他接着说,余华的《活着》,他看了三遍,看一遍,哭一遍。
 
    我想,一定是《活着》的主人翁,徐福贵沧桑和磨难的经历,使他感同身受。
 
    这几年,我虽然结识了一些“小哥”,说实话,文化程度都不高。
    和一个大专生的“小哥”,面对面的交流,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他还是一个文艺青年。
 
    更让我吃惊的是。
    小雷主动说,叔叔你现在在读什么书?
    我说,没有读书。
    他非常热情的说,他参加了一个读书会,非常好。他现在就推送给我。
 
    我一看手机里小雷的推送,“觉醒的艺术”读书会。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些年轻人,不就是我们的孩子吗?
 
    孩子在外面,被坏人欺负了。
    回来告诉老爸。老爸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提上棒子,就去找坏人算账!
 
    孩子在露宿街头的情况下,还在读书。
    老爸知道了,又心疼,又感动。
 
    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城市的的孩子。
    有几个,能有这样吃苦的毅力?
    有几个,能在露宿街头的情况下,还有读书的雅兴呢?
 
    夜幕,全拉上了。
    我对四个年轻人说,非常歉意,小区管的特别严,你们也上不去,否则到家里,去洗个热水澡,再睡觉。
 
    他们说,谢谢叔叔了!
    他们知道自来水管在哪里,一会用自来水冲一下,就行了。
 
    告别了年轻人,回到了家里。
    四个年轻人的每一张脸,每一句话。都冲击着我,根本不能入睡。
 
    凌晨,一点四十分。
    我拿了八瓶可乐,两袋“超醇”面包,想给年轻人送去,让他们垫垫肚子。
    小区大门紧锁了,没有送成。
 
    5月24号早晨,五点半我就去了楼下。
 
    好家伙,楼下的廊道,扎了十一个小帐篷。
    绿化带旁边,停了22辆电动车。
 
    借着夜幕,昨天晚上居然有22个“小哥”。神不知,鬼不觉,摸了进来。
    露宿在了廊道。
 
    小雷,最先从小帐篷里钻了出来。我看那个小帐篷也就1.6米。
 
    昨晚,他和河南开封的小张,两个人就挤在这个小帐篷里。
    我都没法想象,两个大小伙怎么能挤在,那么小的空间里睡觉?
 
    我对小雷说,我给你们送点面包和可乐,当早点。
 
    小雷说,谢谢叔叔!
    他说,可乐他收下,面包他也买了,也是“超醇”。
    他怕我不信,特地从外卖箱里,拿出了“超醇”面包。
 
    他边喝可乐,边吃面包给我说。叔叔晚上我给你带点蔬菜和馒头回来。
    这些事情,对我们“小哥”来说,捎带就做了。
 
    他接着又说,叔叔我告诉你,四月份的前半个月,他做了志愿者。
    专门给各个小区送防护服、消毒液。
 
    我非常惊愕,反问了他一句,当志愿者是没有收入的?
 
    小雷说,是的!
 
    我随口就蹦出来一句,你太伟大了!
 
    因为,我太了解“小哥”行业的行情了。
 
    4月1号,浦西“封闭”后。
    因为,能上岗的“小哥”人数极少。蔬菜和“小哥”成为了全社会最稀缺的资源。
 
    四月份前半个月,当时行情是,“小哥”一天可以挣1500元到3000元。
 
    我从心里,敬佩这个年轻人!敬佩这个小哥”!

    了不起,人格大写的小雷!

我和小雷坐在廊道上。

这是小雷和小张,两人挤在一起睡得帐篷。

 

六点了,太阳也露脸了。
 
    小区沿街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画面:
    身穿蓝色防护服的“大哥”,驾驶着“崩崩”作响,拉垃圾的电动三轮车。
    “大哥”,来上班了!
 
    露宿在路边廊道里的“小哥”,听到了电动三轮“崩崩”作响的声音。
    一个比一个快,穿着外卖服,从小帐篷里出来,准备“开蹓”了。
    “小哥”,也要上班了!
 
    进来的“大哥”,是给市民运走垃圾的。
    “开蹓”的“小哥”,是给市民送吃喝的。
 
    这“大哥”、“小哥”。
    同时上班的画面,就是底层打工者,一天生活的开始!
    不!是他们一天生计的开始!
 
    凭良心说,我们的城市,能缺少画面中这两个行业吗?
    能缺少打工的“大哥”和“小哥”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从事这两个行业工作者,都是底层劳动者!
 
    敬重,底层劳动者。
    是一个社会的良知,也是衡量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标尺。
 
    你可以不敬重,甚至漠视他们。
    但不要欺负他们,这应该是社会的底线。
 
    我们都是为人父母的人。
    每一个打工孩子的背后,都有牵挂他们的父母。
 
    5月23号晚上,我曾经问年轻人,父母知道你们露宿街头吗?
    他们异口同声的说,根本不告诉父母!
 
    对于,露宿街头的“小哥”。
 
    “热心”举报的市民,“狠心”驱赶的“强者”。
    能不能换位思考,如果此刻是您的孩子露宿街头。
    你忍心举报吗?你狠心驱赶吗?
 
    “小哥”都有24小时核酸检测报告。他们没有危害和侵犯他人的利益。
    他们是有家不能归,在走投无路情况下,才被迫露宿街头的啊!
 
    我们民族,几千年来一直有一个优良的传统,对寄宿于自家屋檐下的小燕子。
    都是以礼相待,和睦为邻。
 
    我们的孩子“小哥”,难道还不如小燕子吗?
 
    既然我们帮不了“小哥,也给不了他们什么援助。
 
    那,我们能守住良知的底线吗?
 
    让“小哥”在露宿街头时,不要再担惊受怕,这是良知的最后底线!
 

    难道,这个底线还要再突破吗?

睡在廊道上的“小哥”

睡在廊道外的“小哥”

天亮了,收拾帐篷,赶快溜

 

    “小哥”,都在转发一条消息:
    浦东有一个社区,政府和志愿者一起,在一个闲置的地方,搭起帐篷,提供给“小哥”晚上睡觉。
 
    这才是一个社会,应有的文明和良知!
 
    小石曾问我,叔叔你估计,什么时候我们能回到出租屋里睡觉?
 
    我说,你们是“全民抗疫”中,最后一批回家的人。
 
    他问,为什么?
 
    我说,“小哥”的工作是流动的。只有等到浦西、浦东全部彻底清零后,老天才能还你们“清白”。
    小区才有可能,允许你们回去。
    如果街道、社区,再出一点土政策,那你们可能还会更晚!
 
    小石,一声叹息!
 
    一个底层劳动人民的族群,在叹息和无奈中期盼:
    我们只想有一个睡觉的地方!
 
    这是历史,给当下 “全民抗疫”的开卷试题!
 
    “封闭”,还在进行中……
    “考试”,也在进行中……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