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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年华(五)
文竹是我们厂公认的美人。一眼看上去,她就是典型的那种“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眼红唇小嘴一点点”的古典美,外加上她高挑的身材,尤其在个子比较矮小的南方人中间,她无疑是鹤立鸡群了。大家就爱叫她林妹妹,如果说光凭长相,她还真像,但说起她的性格,我却觉得她应该是王熙凤薛宝钗再加上史湘云了。总之她绝对不是那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有其表的花瓶式人物。
她比我略长几岁,在我眼里她待人接物处世非常老道,总是能游刃有余的对付我们周围发生的事。在那时,我虽然名为班长,但许多事我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思路走,总觉得她讲什么都有道理。可是她却是我们班唯一不写入团申请的人。已经是厂团支部委员的我,几次都主动地问她,并且表示愿意做她的入团介绍人。开始她只是笑笑不作答,后来被我问急了,她终于说,我才不会写什么申请,凭什么让你们评来说去,最后一看家庭背景就把我刷下来,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当时说话的神情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要知道,在那时,谁要是出身不好,或者家里有问题,头都抬不起来,走到哪都是低人一等;可是文竹决不自卑,说这话,她眼神里有一种难以描绘的矜持。这样的对话后来又发生了一次,那是一九七七年,我劝她和我一起考大学,她仍然是这类的话,然后还加一句,我可没功夫陪你们玩, 多了一点调侃。我告诉她,其实我的家庭背景也挺复杂的,但国家已经一再强调不看出身重在表现,可她不信,她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可见她对我党政策的怀疑有多深。后来我才知道,她家的问题主要是他父亲曾经被打成右派,还为此劳改过。
文竹长得那么漂亮,又年长我们几岁,我心里总觉得她应该有男朋友了。我们班组至少有一半人已经是成双成对的了。当然也还有一半如我之流,文竹却整天和我们混在一起。每天下班,有人接的悄悄密密地就溜了,那时可没有开车来接的,可是能往自行车背后一坐也够让我们羡慕的了。我们这些没人接的就总是嘻嘻哈哈走上一大截才分手。
当工人时,我常常会被抽出来到厂办公室做点什么事,尤其常去的是厂宣传科。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隔壁厂长办公室里不断有人提到文竹的名字,这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不一会儿,我看到一位五十开外的中年妇女从厂长办公室走了出来。我心里正在纳闷,就听到厂长叫我。文竹不就是你们班的吗?我说是啊。厂长说她的妈妈来告她,说她在家虐待父母。我一听就急了,连忙说不可能不可能,她待人那么有礼貌……,厂长笑了笑说,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呵!我觉得厂长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放心了一点。
一下班,我就冲到文竹家。她是上早班,应该早就到家了。
他们家住在市里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一家人住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就凭这个其实就能断定他们家以前肯定家境殷实,但我从来,哪怕到今天也没问过她家历史。我觉得她家有点奇怪就在于她和她的哥哥和他们的外婆住在厢房,吃饭睡觉自成一体,好像和她住在正房的父母反而不像一家人。我是她家的常客却没见过她的父母,说实话我挺好奇的,但我没有问过她,想到既然她自己不愿意说那肯定自有她不想说的道理。
她见到我急冲冲的跑来有些诧异,还以为我碰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我把话讲完,一向沉稳不动声色的她,眼泪涮的就流下来了。
文竹把我拉到外面,显然她不想让她的外婆听到什么。
文竹家庭出身不好,在那个时候肯定是让全家都备受压抑的。她的母亲就非常想借嫁女儿的机会改一改家庭背景的颜色,也好让全家人能抬起头来。她一直琢磨着给文竹介绍个什么转业军人啊,革命干部啊什么的。说实话,这说起来也是无可非议,就像当今很多父母想把女儿嫁入豪门一样。可是这事碰上文竹,就变成了大逆不道。她激烈的反对,已经阻止了多次的企图,甚至要以死对抗。她告诉我,上个周末,她母亲在没有事先通知她的情况下,请来了一位转业军人身份的小伙子,备了一桌的饭菜,欲借机把女儿介绍给他。谁知文竹性格之烈,丝毫不给她母亲面子,不但坚决不露面,还对她母亲说,谁要嫁人谁嫁,我是坚决不嫁人的……,可想而知,她的母亲为什么会气得跑到厂里告她。
文竹又一次让我对她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