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秋月

夜浴深秋对明月, 遥系温馨问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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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碎片8 —— 透 湿 别 离 (完)

(2010-03-25 09:35:57) 下一个

明天要走了。

每个晚上我都抱抱儿子再睡,似乎,抱着儿子,就会把我作为母亲的所有歉疚赶走,可惜,这个办法不灵,反而觉得越发凄楚。就要离开儿子,我搂着他,他在我怀里入睡。当我感觉自己的泪水终于干干硬硬地挂在脸上,我才轻轻地把脸贴在他的小脸儿旁,闭上眼睛。我一直没有哭出声,但喉咙和胃火烧火燎。

我知道老妈也在哭,这个星期她一直在哭,几天了,每天早上,她在我房间门口踱步,抹眼泪,等我起床,她装作没有什么事情。她以为我不知情,但是我听得见她轻轻的脚步,我看得见她红红的眼睛。

我尽量寻找轻松的话题。早晨,我犹犹豫豫地问老妈:“这《格格》还有多少集?还没完……”

“怎么着又愿意看了?要不,回头叫你爸赶去给买套碟带着?”

“没有,就那么一说。带着,也未必有时间看。”多愁善感不过是人的心境,带着碟,会把我不该追随的流连也携带到我另一个世界的彼岸。我心底要的,不是碟片。

“月儿,一会儿谁送你去机场?”

“刚子。说好了提前早点过来接我。等我飞机起飞了,他就过来电话知会一声儿。”

刚子前天电话里一反常态,态度坚决,而且没有任何玩笑作掩饰:“月,这次算我欠你,单独送你一次,我要看着你走。肝肠寸断,我的念想也断了,算你放我一条生路。”

我只让爸妈送我去机场一次,便再也不能忍受那种痛断肝胆的离别。我决意只和朋友一起,爸妈也不再坚持。这样,妈妈不用在机场强压悲声,这样,目送我出小区大门,她便可以放声痛哭。而我,在关上车门,车头转过之后,泪水可以肆无忌惮的喷涌倾泻。

无需遏制和压抑哭泣,实际是痛楚能够给予我们的最大恩赐。

——————

无尽的泪水,为了这么短短的夏天给予的残忍,离别幼小的儿子和年迈的父母,面对变故的涛和他的女人们,还有,不曾拥有的刚子。

然后泪干了,便望着刚子发呆。

去机场的路很长,但是我并没觉得。我们没说什么。

刚子停好车:“行李先放着,还早呢,回头我来拿。这次回来你忒林妹妹了,比真林姑娘还黛玉/带雨,小一夏天就流干了这辈子的眼泪吧?挤兑着我都介常不短地俩眼发潮。咱俩来点儿高兴的……你妈说你没吃呢还,我再看你吃面吧!等你一登上那大鸟,就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呼噜山响地吃了。抓紧最后的机会,赶紧多享受一次不开化山民的瘾头。”

“哪有心情,没胃口。”我揉了揉肿胀的眼睛。

“没胃口不耽误吃,不是有嘴么,还有我呢!我这嘴,管你心情,逗你高兴,也管你胃口,拣你剩饭,绝对称职,我原先还想跟你讨个职称呢,一准知道你不希罕这口儿,憋死憋活才没正式提出来现眼。”边说,边轻轻地拿过我泪水抹花了的眼镜,仔细擦了干净。索性躲过我去接的手,撩开我的头发,苯手笨脚地给我戴上。他一定在看我,他定定看我时的动作就不一样,我便没有抬起眼睛。我习惯他调侃的放肆,却不自在他真诚的亲昵。他的手轻轻地滑过我的脸颊,拂过我的双臂,然后拉起我的手,捏了捏我的手心,低声说“听我一次,走吧,我愿意你走的高兴。”他认真的低语总有逼人的磁场般的魅力,尽管他很少这样对我说话,或者,这个夏天以前不曾有过。

新机场里的餐室装潢很好,面店有点中式特色,除了木格子的窗式和挂扇,还挂着好多红灯笼。菜单拿过来我没有接,刚子并不问我,随手都接过去,然后歪下头寻找我的眼睛:“老规矩,还是我做主吧,你吃的那些东西,我倒着都背得出,你还是自管自接那儿愣神吧。”突然意识到,每次有他在的饭局,我从没有点过菜,却都能吃到爱吃的。他喜欢吃什么呢?嗯……想不起。原来对他,我是这么不经意,这么自私的。

“你点,我不愣了,我瞧那灯呢。”

“希罕吧,满大街都是就俗了,厄,知道你喜欢。我做梦娶媳妇的时候,屋里没用别的,满棚吊的红灯笼,我媳妇高兴得,盖头都不用我掀了。”

情绪被餐室的灯和刚子的灯点亮了起来:“你没院儿,那你娶了几屋?有专用给你点灯吹灯的吗?点了灯,管不管槌脚?别再把老谋子招来借你的布景。”

看我放晴,他脸上的雾也散开:“怎么你一张口,我就那么不济,还几屋?好歹咱也新社会了,老人家的教诲咱还是铭记在心的,结了,就一夫一妻,多了不成,伺候好了算,也是体力活呢!梦里的灯笼当然是老哥儿我亲自挂的,负责自吹,媳妇要是你,槌脚我也亲自现手。”

“别扯我,你媳妇当然是要你伺候了。”

“那我要是愿意伺候你呢?……算了算了算我没说,隔着大洋呢,饶是装着多大雄心赤胆,红灯指路,也抻不那么远去。这心还老实是放肚里,野心也烂肚里,装得下装、装不下楞装,等明你回来,就看见哥哥我胖头肿脸、脑满肠肥了。”

“别装蒜,真觉得自己肥头大耳呢?是老姐。”

“又来了又来了!你看我老还是存心咒我?你当我缺姐呢?自打头天见,就没预备把自个当过小辈儿。都十年了吧?我那时候不是还没出炉呢么?火候是轻楞点,可现在咱出落得也如花似玉、唇红齿白了吧?领出去对得起街坊四邻!怎么就不着你待见呢?你说我是不是当初修行检点得跟和尚似的,你会认真瞧我?”

“你还当得和尚,就算当了和尚,前呼后拥着一帮妖精,也是三藏,还是个小三藏”。

“别拿大小当玩意儿,这辈子恁就甭费那心,非论资排辈顺溜过来就太不着调了,别扭。你不都修正主义了么,还讲究党的原则论资排辈呢?认人为亲,懂不懂?年龄和能力都不靠谱!三藏怎么了,要吃唐僧肉我也得答应不是?再者说,恁要是我姐,我甩着鼻涕拉着你的衣襟,求你可怜可怜,‘请你别离开我~~~~’,管用么?……我多知道疼你,也不闹你装箱托运,半两八斤哥我心里清楚,知道自己怎么打包都超重。”

“这就对了,又不能把你装箱偷渡,我们……”我没有说下去,说白了的话,现在怕的不是碰伤自己,而是怕撞疼了心疼我逗我开心的人。从前不经意地喜欢,无论他怎样换女人,好像也不奇怪,他的脾性他的样貌就该有女人迎来送往。除了女人,刚子还没有失信过,他知道责任。涛的那些灯红酒绿的日子,只要知道刚子和他在一起,无论多晚,喝得多醉,我都安心,睡得着。

我是不是该承认现在被他吸引,渴望去爱?生病的几天,我甚至想像,和他缠绵会是怎样的身心交融。但我不晓得自己怎样才能从涛的阴影里爬出,无所顾忌地站到属于我的阳光下,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能力属于哪片阳光。支离破碎的情感还能修复得完整,没有缺憾地捧给另外一个男人么?如果不能,那么我决不会让一个我钟情的男人作为自己的试验品,何况他还年轻。

还是就这样小心又大胆地进攻防守吧,仍然用着同一种躲躲闪闪的方式,继续着我们这些日子的话题,还是没有选项的提问和没有答案的调侃。来来往往,仍旧画着那么个没有终点的圆。

我不得不排队等着过海关了。刚子把写着上铺和Fa详细联系地址电话电邮的那张纸塞进我的行李。

起身站直,刚子伸开了手臂:“给哥来个外国礼节吧!”然后就那么立在那里,张着两臂,定定地,旁若无人。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我向前蹭了一步,无言地躲进他怀里。刚子默默地环起手臂。他一点一点将我拥紧,小心而有力,好像要把我埋进他的身体。“刚,忘了吧,结婚吧,你想的人不值得等待。”我很没底气地挤出这句话,头一次这么正式地叫他。无论如何,我该说出来,不然我会责骂自己。

他的手轻轻地插进我的头发,脸埋进我的发际,我的耳朵触到他呼出的热气,我感觉到了他不住颤抖的胸腹。一串热流滴进我的头发,顺着我的脖子淌下来,流进我的领口,我觉刺痛,不像是水而是像火在啃噬我的皮肤。我不能动,他不会让我看到他也会流泪。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可以呜咽干哑着耳语:“这么多年,就想找个你……可那么多女的,哪个…也不是……终于可以要你,却没了机会……”

“别,是我配不上。有你这些话,我知足了。” 他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我的脖子被打得更湿,我乖乖附在他怀里,任他淋湿我的心,体内说不出的哪里更痛。

许久。他慢慢松开了我,轻轻地环着我,脸贴在我头顶,这样我就不能抬头去望他。“月,对不起,不是我的本意……”他含糊不清地解释。队伍蠕动,人群开始拥挤。我们跟着向前挪着。

我前面只有五六个人要进关了。刚子转到我面前,迟疑了一瞬,捧起我的脸,轻轻浅浅嘬了一下我干干的微裂的嘴唇。我抬起眼睛,刚触到他红红的湿湿的但今天清澈见底的眼睛,他猛然间俯身,狠狠地重重地又嘬了一口,然后蓦地转身离开我和排队的人群。

进了海关入口,我回头,挥手,再回头,再挥……

我看不见他,但是我知道,他一定看得见我。当我确信出了他的视线,抬手去触他吻过的嘴唇,伸舌去舔时,我已泪流满面……

(谢谢各位跟读!碎片,原本打算5片,因为碎,超出了3集,确实琐碎了一些。趁还没有过于走调儿,暂告一段落。如果某个时候,又有碎片拾起,尽力拼凑起来,希望那些琐事,不是一个接一个用泪打湿的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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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温馨秋月 回复 悄悄话 回复高子的评论:
嗯,就是这样没有结局的结局。
有了感情的遗憾,才有了记忆的圆满。
高子 回复 悄悄话 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怎么觉得好多遗憾呐?不过是美丽的遗憾。

神来之笔,仰视着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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