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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位很尊敬的老师。
有一次,他忽然留起了胡子。
我问他何故。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中国古代,有长辈或者尊敬的人辞世,会蓄须纪念。
我懂了。
他也有一位很尊重的老师,比我对老师的尊重更加尊重,是视若父亲的那种。
我的老师,自幼失父。
很惭愧,我忘了是去世,还是被遗弃了,因为他只说过一次,我也不合适再问。
所以,他从小自我封闭,特立独行,脾气古怪的很,甚至在大学校园里留大胡子,穿长衫,被同学们视为怪人异类。
直到遇到他的恩师。
后来是很长很长的故事,绵延一生。
一生为师,终身为父。
他的老师去世,老师很伤心,就留起了胡子,留了几个月,人也显见的憔悴。
我至今还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真的会为了另一个人伤心,到那个程度。
原来,有一种没有血缘的亲情,是可以跟爱情一样深的。
甚至比爱情更深更沉。
这样的感情,在古代中国里是有的,而且很多。
现代中国,当然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真正的中国文化,却没有学会真正的西方文化,变成了四不像,很难说还有没有了。
还好,还有一些像老师这样的人,在努力维系和延续。
礼失求诸于野,如是如是。
中华文化的千年文脉,其实是这么延续下来的。
政权的更迭,权力的争夺,是同样时空里别样的故事。
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同时,其实有另外一群人,在用自己的生命承载着另外的一些东西。
东方如是,西方亦如是。
西方有幸,可以有组织有力量,可以和世俗权力对抗与合作,保持一定的平衡。
可惜的是,东方一向以世俗权力为尊,没有西方这样的制度好处。
于是只能靠个人努力与坚忍。
人很有意思,年轻时留胡子,或许有荷尔蒙意味。
老了以后留胡子,稍不打理,即显沧桑,或者邋遢。
有一个周末,懒得打理,不过两天,就胡子拉碴了。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到,他的生日近了,不如我也留留胡子,以示纪念吧。
于是就留到了今天。
明天要出门做客,只能刮了。
常常觉得,中国是个很复杂的地方,现在自不必说,古代其实也不是一个世界,更像好几个世界的拼盘。
比如春秋战国和秦以后,完全不同的精神气质,与其说是一个国家,其实更像毫无关系。
于我而言,更喜欢春秋战国的中国,事气象万千,人千姿百态。
后来的,仿佛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索然无味,甚至令人失望了。
能拿出来下酒的故事,寥寥无几。
春秋时,有一个故剑情深的故事。
说是某人要出使别国,远行之前,先去拜会了他的朋友。
那时候的人是很讲礼仪的,甚至出了一位把礼仪视为国家头等大事的固执人,孔夫子。
有时候,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春秋战国的中国,与其说像现在的中国,不如说更像后来的欧洲,男人有骑士精神,有贵族精神,女人也像后来的那些贵夫人,可以参议朝政,可以庇护才子。
秦汉以后,皇权膨胀,男权扩张,女人基本上千人一面,再无生气。
当然,男人也一样去了筋骨与精神内核,被君臣权力游戏横扫千军。
嗯,当然,还有个别人苟延残喘螳臂当车保留一二,但是于事无补,个体是不能对抗组织的。
历史大潮裹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时候的人出使,腰中要别一把剑。
这似乎是一种礼仪。
就像后来的苏武牧羊,手中要持节。直到天寒地冻,毡毛都掉光了,他还是要拿着。
因为那代表了他的身份与气节。
他去拜访的朋友,显示出对那把剑的喜爱。
他没有表示什么。
直到他任务完成出使归来,再去探望故友。
那时候交通不便,一来一去,也许几年也许数月,我也不知道。
反正,等他回来的时候,朋友已经去世了。
他很难过,就把那把剑挂在了墓前的树上,说:当时你喜欢这把剑,不过公务在身,无法相赠。但是我心里已经决定,等事毕回来,就把剑送给你。现在我带着剑回来了,可惜,你已经离我而去。只能挂在你的墓前,就当送给你了。
随从很奇怪,就说:主人啊,他人已经死了,你挂在树上有什么用啊,他已经看不到也用不到了。
他答:能不能用到是他的事。我只是完成我的承诺。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总是会写一篇文章,或者写一首诗。
或者在他的生日,或者在他的忌日。
其实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同一首诗,再贴一次。
无他,那首诗太合心境了。
他故去后这些年,唱歌的时候,常常唱他喜欢唱的那些歌,也常常想起把臂同游的时光。
当然,我们毕竟同龄,喜欢的歌都差不多,后来再出的新歌,我们大都也很难再去听再去学。
还记得那时候在后海之滨,西海东沿儿玩耍的日子。
那里有我们几个经常聚会的一个点儿。
就在湖边儿,只能搁三张小桌。每张桌子,也只能坐三五个人。
老板能做的菜不多,每次去,都是点他拿手的那几个。
虽然少,却有别处吃不到的风味。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波光粼粼,映着夕阳光影变幻,晚风轻拂,吹面不寒,清凉宜人。
风行水上,宛如时光。
不远处就有垂钓爱好者愿者上钩,再远一些就是人声鼎沸吵吵嚷嚷,我们在那里,算是闹中取静,喧嚣外的一处净土。
酒里乾坤大,醉中日月长。
后来,被老板唤做胖子的他走了。
再后来,叫别人胖子的作为老板的胖子也走了。
往事如风,物是人非。
忍把时光,换了低吟浅唱。
一转眼,十几年时光倏忽而过。
而日子,又到了他的生日。
而我,除了写几行无谓的文字,还能做什么呢。
逝者已矣,寄者犹存。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