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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哲学文章一般以逻辑较为严密而著称,但是哲学的开放性特点使得哲学文章不同于可以明确限定讨论范围的科学论文,而常要以常识作为文章的不言而喻的或者说隐性的前提。
比如“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两行字的一个特点就是其中的道与器是互为定义的,而这种互为定义又是建立在人们的常识基础之上的。在生活中,“道”的基本意思是可供行走之路,其特点是具有连通性且可以致远,而“器”的基本意思是可供使用之物,其特点是具有各种不同的功能,但是拘泥于局部。“形”字表达的意思就是有着细节的对象,而其中的上下的对比告诉人们,道与器,乃至形,其实都是相对的,既可以是看得见的,也可以是看不见的。比如,军队为器,对国家的管理之法为道;军队中的军人为器,军中的军纪为道;军人手中的刀枪为器,军人的武术为道等。可见,虽然“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句话中并没有具体地给出形,道,器的特定含义,但是人们很容易根据生活的常识,结合象形字特有的语句对仗形式,加上想象力来将“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句话应用于生活中的不同的对象之上。
尽管以生活中的常识常理为不言而喻的前提的做法是中西方哲学的自古以来的一个共同特点,但它在古汉语文化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这可能是因为最大限度地利用文字的内在含意而促成语句的简练已成为基于集综合意义于一字的象形字的古汉语的一种习惯,甚至是一种被羡慕的美德。虽然这种做法有利于作者集中讨论及表达他的主题重点和思想,但也容易因其对隐性前提的省略而导致读者的误解。老子关于柔软与刚强关系的论述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柔软胜刚强”及“弱者道之用”对于熟悉老子《道德经》的人们来说既是脍炙人口的两个佳句,也是最常被误解的两句话。相对来说,“弱者道之用”这句话比“柔软胜刚强”更难理解一些,因而“柔软胜刚强”这句话被引用的几率就远大于“弱者道之用”。但即便是对于“柔软胜刚强”这句话,人们在运用中也普遍存在着一个基本的误解,那就是以为“柔软胜刚强”这句话指的是柔弱的好人好事能战胜表面刚强的坏人坏事。
其实,如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的“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那样,不论是“柔软胜刚强”中的柔弱及刚强还是“弱者道之用”中的弱者和道之用都是中性的。
而老子在论及“柔软胜刚强”的时候的一个略去的隐性前提便是“刚强也可以胜柔弱”。之所以会略去那一部分的原因其实是显而易见的,那是因为生活中的一般常识就是刚强可以胜柔弱,因此在以文章的简练为美德的时代,老子就没有必要再去赘述“刚强可以胜柔弱”了。
刚强胜柔弱与柔弱胜刚强的发生效用的前提是不同的。刚强胜柔弱的前提是当柔弱直接与刚强较量时,比如以卵击石时,因为刚强的抗打击力高于柔弱方,因此,刚强可以胜柔弱。而柔弱可以胜刚强的方式可以很多,比如,对一个硬汉动之以情可以使之屈服等等。但是,柔弱胜刚强的一个其实是最常见却又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状况是积重难返的力量。
生活中并非总是轰轰烈烈的,而是很多当时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活动及其结果的累积。但是,一旦那些看似相对平凡的结果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时,就不是什么刚强的力量可以轻易扭转的了。那其实才是生活之柔弱的一个最需要引起注意的力量。从它的对立面来看,它是一种最难以克服的柔弱的力量,而从它的拥有面来看,它也是一种很难拥有的力量。为了要积蓄一种积重难返的力量,不但需要坚韧不拔的毅力,坚强的信心,足够的智慧,天时地利人和,还要能吃苦受累,谦卑而又不虚伪及丧失原则,不背弃真理,不畏强敌,不屈服于威胁利诱等等。
而从上述有关如何拥有可以胜刚强的积重难返的柔弱力量的描述中,我们也可以体会到老子所说的“弱者道之用”的含义了。
那么“柔软胜刚强”及“弱者道之用”与本文标题中的经济,哲学,科学,及计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很显然,在哲学,科学,及计谋三者中,科学与计谋都是可以帮助人们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的,因而属于是刚强类,而哲学则不论对个人还是社会来说都是一个需要长期累积才能收效的事情,因而属于柔弱。如前所述,刚强可以胜柔弱,柔弱也可以胜刚强,不过双方发生效用的前提条件一般地有着很大的不同。以哲学来说,因为它需要慢慢积累,无法使人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所以常被一般大众忽略。即便是专业哲学家也会绞尽脑汁想让自己的工作表现出可以立竿见影的效果来,包括宣布“哲学死了”这样可以轰动世界的消息。
其实,在哲学的社会效果这点上,我们可以从正反两面来看“柔弱胜刚强”的意义。从正面来看,先进的哲学需要被社会大众普遍接受才能最有效地发挥效能。而一旦经过长期的努力使社会大众普遍接受了先进的哲学之后,那时就形成了一个积重难返的“柔弱胜刚强”的社会氛围,如果有人想要将具有先进哲学素质的社会文化环境拉回到落后的环境中去,尽管不是不可能(世界历史上也有过很多社会文化环境倒退的例子),但却不是任何一个刚强的力量可以轻易办到的。
从反面来看,正因为哲学通常无法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错误落后的社会哲学长期在社会上累积的负面效果也不是人们想要改变就马上能改变得了的。因此,当遇到危机时,即便动用再多的人力物力,再强的高科技也很难马上改变因为错误的社会哲学所累积的效应,这时“柔弱胜刚强”便会以负面力量战胜正面力量的形式表现出来了。
当具有上面这些知识准备之后再来看经济与哲学,科学,及计谋的关系就会有一个与之前很不相同的领悟。
今天在社会经济的发展中,人们最为重视的是科学与计谋,因为它们可以为社会带来轰动性的立竿见影的利润。虽然历史上曾有洛克,亚当斯密和马克思这样的哲学界人士来研究经济的哲学意义,今天的哲学界与经济好像早已为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了,即便是所谓的政治经济学也被认为是以“政治”一词为定语的经济学而已。
十多年前我开始讨论经济的哲学意义时以为那在经济学界应该是最基本的常识。可是,十多年后,我发现,就如同对于“哲学是什么”的错误理解导致了过去几个世纪里的主流专业哲学发展的迷失一样,对于“经济是什么”的错误理解和今天世界上与包括金融在内的各种经济表现相关的危机甚至灾难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这让我想起十多年前,当我开始解密老子的《道德经》时非常不解地发现,从韩非子,河上公,到近代的南怀瑾,冯友兰,钱钟书,和现代的王蒙,纵贯两千五百多年的所有中国国学翘楚们居然都把老子的《道德经》解译到了令人难以置信地离谱的程度【1】。十多年后,我发现,今天网上对《道德经》的理解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可以说是在一定程度上普遍超过了过去两千五百年的累积。我不敢说其中有我的贡献,因为没有人明确承认曾受到过我的影响。不过,尽管这种十年超出两千五百年的进步是值得称道的现象,但是至今为止也还没有见到一个真正比较全面地正确理解《道德经》的例子,而且都还差得远。当然我之所以能这么说的前提一定是自认为自己已经比较全面正确地理解了《道德经》。
回到经济与哲学,科学,及计谋的关系这一议题上。促使我写这篇文章的原因其实是最近世界上一些国家地区的投资者纷纷撤资的消息,以及伴随着这些撤资而出现的一些媒体和工业界人士兴高采烈欢呼民族企业胜利的消息。这使我想起若干年前,当某华人媒体老板从某地区撤资时,当地的各家媒体非常奇怪地表现出异常的兴奋,他们邀请相关的工业界人士一一细数该老板在当地如何被当地人一层层地扒皮,一直到最后因遭受巨额亏损才铩羽而归的故事。若干年后,该地区各媒体有关经济的最常哭述的新闻之一便是外来的投资逐年下降,因为没有什么外资愿意去投资。
这些相关的消息不但让我为这个世界的包括金融在内的经济学术界,和工业界以及政客媒体还有市民们,对于经济的基本哲学意义之缺乏认识而感叹,更让我想起老子《道德经》中的“柔弱胜刚强”及“弱者道之用”这两句话,于是便动笔书写此文以抒发感叹。
回到前面提到的那些人们因为外资输给了当地资本而撤资感到兴高采烈的消息,那些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当地的投资环境本身是一个难以用金钱来度量(因而今天世界上没人给与金钱的估价),但实际上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经济资源。如果说为了具体可度量的金钱利益,为了让自己的商人多赚几个钱而损害了当地的投资环境,那么当地的经济软实力所受到的打击恐怕要远远大于那些被他们认为是把钱亏给了当地人而铩羽而归的外来投资者。而投资环境恰恰是一种需要累积多年而无法一蹴而就的软实力,它的损坏本身就是一件赔了大钱的事情。。。。。。